谢宝珠不能自控地走了过去, 都站在边上了,沈熠文依然无动于衷。
她低低喊了一声:“熠文。”
沈熠文没有反应。
谢宝珠不得不再叫了一声:“熠文!”
沈熠文这才醒过来似的打了个颤,一转头, 看到居然是谢宝珠,一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种偷情时被抓奸在床的感觉。
“宝珠?你怎么来了?”
谢宝珠勉强一笑。
既然沈熠文在, 她们原本的计划就不能再用了。
要是当着他的面,强制不让谢菱在军文院念书、排练,而要催着她下乡去个招待所里做工,根本解释不通。
她只好另外找了个理由:“昨天听你说了小菱的事以后,我一直不怎么放心, 就跟妈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又问:“你呢?怎么也在这?”
她特地给沈熠文找了个台阶下:“还是来做军事培训的吗?”
又四处看了看:“昨天你说的那个男同学在哪里?他叫什么名字?”
沈熠文左右扫了一眼,很快找到了站在人群之外,正盯着谢菱看的骆思华。
“在那, 他叫骆思华,最近老追着谢菱不放。”他不好用手指,于是扬了扬下巴示意方向, “那边白衬衫那个。”
骆思华穿着干净的白衬衫, 不管身高、长相、气质, 都如同鹤立鸡群。
谢宝珠怎么都料想不到,沈熠文口中那个心性不好,条件不佳,一心想着男女之事,丝毫没有事业心、上进心, 一点都配不上谢菱的男演员同学, 居然是带自己进来的骆思华。
沈熠文口中的骆思华除了长得勉强还成, 其他地方一无是处,叫谢宝珠昨天也没想太多。
谁知道今天见了真人,才知道原来是那样英俊出色,并且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限的一个人。
谢宝珠捏着拳,强迫自己把内心那酸溜溜的不满给压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
怎么一个两个,都缀在谢菱屁股后头?
她有什么好的??
连自己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骆思华也就算了,毕竟接触的时间不长,谢菱有一张脸在,刚开始的时候很容易迷惑到旁人。
可沈熠文这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有过撮合他跟谢菱的想法,却绝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更不想让他真正变心。
无论之前是怎么打算,两人始终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基础在。
就算是养只小猫小狗,突然发现对方更亲其他人而不是自己也会有不舒服,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谢宝珠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被突发情况影响到了情绪,像谢菱这样的货色,沈熠文哪怕会因为长相一时被迷惑,可一旦真正相处,立刻就会发现她的真面目。
况且用不了多久,谢菱就会被送去乡下。
现在自己只要做好该做的,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好好劝劝她,最好要注意方式,不要起了反效果。”沈熠文并不清楚谢宝珠的想法,犹自在出着主意,“谢菱现在变化很大,不怎么愿意听进去别人的好话,忠言逆耳,还是要避免她抵触我们。”
谢宝珠听得只想冷笑。
这男人,一旦变起心来,比什么都快。
她转身走去谢妈妈身旁,拉了拉对方的胳膊:“妈,沈熠文在。”
谢妈妈很快收回了看向场地里的视线。
她精明得很,并不需要女儿解释什么,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低声骂了一句:“便宜这小蹄子了!”
一边说,一边又问:“谢菱人呢?怎么没看到?”
谢宝珠心情复杂,指了指场中:“那就是她。”
谢妈妈一愣,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半晌,才把谢菱给认了出来。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
一场戏走完,谢菱闭上眼睛缓了一会。
云露的戏不仅散,而且大部分都要在极短的时间里频繁切换情绪、状态。
今天她排的就是特别典型的情绪戏,几乎一句台词都没有,也没有对手角色,全靠演员眼神、神态、动作去演绎。
为了演好这一场,她做了很久的功课去揣度云露的心情。
越代入角色,越觉得云露这个人物可叹又可悲。
自以为马上能脱离苦海,得到自己想要人上人生活,也做好了大施拳脚的准备,然而一夕之间,却发现原来自己早就被老鸨设计传染了无法治愈的病,只是之前一直瞒着她。
直到身上出现瘙痒,有了跟楼中曾经得病死的姐儿一样的症状,她才从美梦中醒了过来。
云露之所以会突然悬梁自尽,是知道了自己如果不死,永远无法逃脱被人玩弄的宿命,成为老鸨、军阀这些剥削者们手里的傀儡,直到人老色衰。
然而等到了真正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也是她殒身之日。
与其干等着那一天,还不如自己选择了断,还能死得体面些。
这种绝望、无助与一瞬间从天堂被打入地狱的强烈反差,让她久久难以平复。
等她重新睁开眼,就发现周围仍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张叶茗站得最近。
这场戏结束,接下来应该是宋清兰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老鸨故意让云露染病,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依云公馆的情况后,破门而入,解救下云露的剧情了,可她脸上的眼泪都还来不及擦,情绪也完全沉浸在云露带来的悲伤里,根本没有办法进入到宋清兰的角色。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台词是什么。
幸好在场的老师们也没有责怪。
有人及时喊了卡。
而方素娥不知道和编剧组的赵主任商量了什么之后,冲着谢菱招了招手:“谢菱,你来。”
又叫张叶茗:“叶茗,你也来一下。”
两人都围了过去。
“接下来的情节,你们两是怎么看的?”
张叶茗没有说话,只是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泪痕。
谢菱反倒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她一直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剧本里写到云露在对镜而照的时候,是泪水涟涟的,可她演到那个时候,只觉得云露不应该哭,如果哭出来,情绪就太放了了,要收着一点。
而且一个心如死灰的人,又怎么会有眼泪呢?
至于对待接下来的情节,她确实有点想法。
“我觉得这个地方,云露对宋清兰态度的转变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下一场戏里,被宋清兰及时救下之后,云露抱着她失声痛哭,同时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宋清兰大为同情,绞尽脑汁设法去治疗云露的病。
云露十分感动,自此将宋清兰视为恩人,并且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再也不复从前的行径。
宋清兰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开始慢慢向她透露革命知识。
云露也由此走上了正确的道路,从一个被金钱腐蚀,脑子里只有自我和小情小爱的被剥削、被压迫者,转成了一个合格的革命者。
“云露这个角色非常要面子,她轻生的时候被宋清兰救了下来,不仅不会感激,反而会觉得丢了脸,虽然心里知道对方的好,但是嘴上绝对不会认……”
赵主任一边听一边点头,然而最后却颇有些犹豫地说:“你说的确实更‘云露’,其实安排这场戏的时候,组里就讨论了很久,原本也想按照这个发展来安排,可是云露的性格、设定,本来就已经够不讨人喜欢了,如果这里还不能‘反正’的话……我们也担心演员会有心理负担。”
方素娥也赞同地说:“也要考虑观众的观感,就怕到了最后,你要被骂得不能上街。”
谢菱想了想:“如果不是因为剧情设置,而是担心演员想法的话,我觉得赵老师可以按原本的发展来重新编排情节——角色性格的一致性才是最重要的,我不会因为角色的好恶、观众对角色的看法产生心理负担,但是如果角色出现矛盾就不好了。”
赵主任感慨道:“头一回看到有演员不介意被观众骂的,既然你同意,那我就真的回去改剧本了?以后可不要后悔啊!”
谢菱摇了摇头,笑道:“不会的,只是临时改剧本,后面很多场戏都要跟着改,最辛苦的还是编剧老师们。”
赵主任乐呵呵地说:“不会,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你要想清楚了,否则后悔都没有用了。”
文学系的老师们都有心把《映山红》这部年度大戏当做自己以后的代表作的,稿子都不知道改了多少次,云露的心理变化算得上是非常重要的一条副线,同时也推动着主线的发展。
本来剧本里云露的剧情安排就是害怕演员闹情绪才不得已退而求其次,现在谢菱居然跟他们原本的设想殊途同归,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转过头,赵主任私下里忍不住和方素娥称赞谢菱:“谢菱这个学生,将来不得了,心胸宽、眼界高、脑子也活,你看她一点都不拘泥于眼前,当演员的就是要以角色为先,不要以自己为先……”
方素娥自然认同得很,低声说:“你们在写的那个戏,明年要上的,里面那个女主角?”
赵主任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我也觉得她挺合适的,等过了国庆,这个戏上完了,我就去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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