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的淮御剑君竟然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剑修打得有来有回, 这话若是之前说出口,恐怕整个修真界都会当笑话来看。
可当这幅场景当真出现在眼前时,众人除了震撼, 无以复加。
层云密布不见天日, 唯有落雷不断, 像无端天谴, 昭示着仙界剑君所遇劲敌。
霹雳剑意横断苍穹, 威压之下仿若周天星辰都被劈出裂痕,淅沥沥的雨声渐次而落,立在山巅的众人先前以为是暴雨将至,却没想到有人惊恐地喊了一声:“血!”
血煞之气缓缓笼罩, 天柱倾塌, 山海皆倾。
在元星宫外布守聚灵阵的弟子望着眼前的景象,目眦尽裂:“……天, 天裂了!”
极强的威压骤然落凡,七大宗门的弟子不少被漫天的剑意逼得抬不起头。
“……那人一身魔气,是魔吧?”层云之下,终于有人窥见一丝天貌, 惴惴不安道。
“你胡说什么?”何天师冷声打断,强装镇定地反驳, “魔界的人怎么可能这时候……这不就说得像勾结魔修的是我们了吗!”
“可, 可那是淮御剑君啊!”另一弟子说,“周天裂变,魔界来势汹汹……现,现在我们当是去帮忙吧?”
人心动摇之际, 黄长老一抬衣袖:“你能看到魔界倾巢而出围剿淮御剑君, 为什么就不能想到, 或许这是元星宫引起众怒,三界难平?”
此言一出,七大宗门,上千位得道修士愕然。
薛亭柏冷声一哼:“是啊,万一是元星宫跟冕安与虎谋皮,却遭到反噬呢?”
将过错推给别人,总比自己认错要轻松,当即有人跟声:“说得对,这修真界苦魔道与元星宫久矣!我们何不坐山观虎斗,等两败俱伤之际将他们一网打尽!”
周天星辰扭转崩裂,冕安的灵脉动荡溃败。
虞瞳感受到脚下山崩般的颤动,连忙凑到盛怀昭身侧:“怎,怎么了?我们不会是被三界围攻,要被肃清吧?”
盛怀昭抬手轻落到他的手腕:“别怕。”
这句话说来也就安慰一下小狐狸,毕竟他先前所说已然将事实概括出来。
他们就是被围攻清剿了。
“师父……居然落了下风?”谢缙奕难以置信,覆手凝出观天镜,看到的却是苦战不休的元星宫众人。
天上有人牵制住了淮御剑君?
系统仍是毫无动静,盛怀昭即便当下想进一步看清天上是什么情况也无法。
而且因周天裂变,处于灵脉之上的冕安仙岛正因灵气的溃散而逐渐崩裂,固守百年的宗门大阵也缓缓出现了裂痕。
“我竟然没想到,有朝一日冕安能被人以如此阴狠行径讨伐!”江尘纤脸色愈发沉冷,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招来一名弟子,“去将夫人跟菀珠离开冕安,我……”
紫曜剑倏然抬到跟前,拦住了江尘纤后半截话,谢缙奕嗓音极低:“有我,你带怀昭他们一同离开。”
江尘纤微怔,愠怒道:“我才是冕安的少主!现在在外应敌的是我爹,冕安偌大一座仙岛……”
“江尘纤。”谢缙奕按住他的肩膀,“此去无论胜败,日后元星宫当是与三界为敌,你还有一座城要护,不可失了民心。”
盛怀昭垂下眼,如今所谓的“三界”才是被人三言两语挑拨教唆的乌合之众,元星宫与三界为敌,冕安就能置身事外了吗?
可凡人与修士尚隔着天堑,他们能触及到的所谓真相早已被七大宗门搅得浑浊一片,一生短暂,只求今朝的人哪里想要什么答案,要的只是太平。
若七大宗门能给予他们需要的“太平”,能平顶天下动乱,能救他们于水火,那黑的便是白的。
云谏将盛怀昭的表情尽收眼底,沉色的眼瞳中晕开深意,他抬起剑:“江少主。”
盛怀昭思绪稍断,缓缓抬起视线。
云谏淡声道:“怀昭就交给你了。”
“云谏。”他回过神时,另一只手已经贴落到云谏的手背上。
他要将自己交给江尘纤,言下之意便是要与谢缙奕一同出战。
云谏顺着他的指节轻压,盛怀昭感受到一阵淡淡的灵气充盈入血脉里,像是另一种交错的缠绵。
“云谏……”盛怀昭握着他的手,刚想说你要是打不过就一心一意保命,可转念又意识到这可是男主啊。
在原书里他可是兼济天下,心怀道义的最高剑仙,一剑诛邪,定天下太平的男主。
越是这种时候,他才越不可能临阵脱逃。
不合时宜地,盛怀昭却想到那句话——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他清浅地笑了一下,心骂这是什么中二病突发症状。
别在腰际的一柄被落到手心:“结印。”
他话音落定,一柄便归顺于云谏的手中,剑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易主。
谢缙奕凝着那柄剑,即便没有出鞘,也能感受到其间附着的强烈灵气,这把剑甚至远优于紫曜剑。
而盛怀昭却将剑赠与云谏。
冕安的聚灵阵彻底崩裂,盛怀昭踏上了元星宫弟子布开的传送阵:“云谏。”
立于跟前的少年仰头望他,沾着一丝笑意:“等我。”
阵法闭合,待心上人远去,云谏敛下所有柔和,独属于剑修的凛然杀气生于足下,连谢缙奕都有一丝骇然。
“谢道君。”一柄出鞘,剑阵被云谏踏在之间,少年淡声开口,“城外就交于你,我上去助剑君一臂之力。”
“好。”谢缙奕握紧剑柄,背离少年转身而去。
九重天上,铺天盖地的煞气蔓延,淮御剑君一身白袍翻飞,银丝染血,约束百年的桀骜尽显。
他本身就是极为好战的剑修,成为半神之前,素来以剑证道打遍天下。
照月剑逼退剑身上的污秽,日月同光的灼灼剑意直至地上再起不能的魔。
“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问出口,淮御剑君且觉得徒劳无功,因为在剑意对峙时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这是一具死尸。
它没有意识,不知晓疼痛,凭着一身高超的剑意和不知从何而来,源源不绝的魔气,一直与他缠斗。
照月剑横挑起“死尸”的手,腕骨绞碎时,腥臭浓稠的血液流出。
淮御刚想予以致命一击,却发现分明是已死的人,被布条束缚的眼眶却渐渐濡湿。
“……杀……了我。”喑哑低沉,但仍能辨清是女音。
照月剑错开心脉,淮御蹙眉。
这“死尸”竟然在此刻恢复神智,且叫自己杀了它?
“淮御。”可他分神之际,一道毫无影踪的气息骤然落到身边,随后便是从胸口蔓延的剧痛!
魔尊贴附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世间最为邪恶的孽障:“这些年,我想你想得……好苦。”
被他握在手心的百足虫骤然钻入血肉之中,只是刹那,淮御便感觉到那阴毒的魔气瞬间布开!
照月颤抖着,淮御都还没反应过来疼痛,本能已做出反应。
魔尊一挥衣袂远退而去,停在了立于远处,似旁观者俯瞰全局的黑袍人莫壬身侧。
“你这阵法果然高明,如此破开了剑君的灵识,他都全然无觉,”魔尊洋洋得意,“这虫,可没我想象中难种嘛。”
刚刚被刺入淮御剑君胸口的蛊虫叫诛神。言下之意,天界之神都能因其丧命,莫说淮御一个半神。
照月挥落,淮御能感觉到体内的灵气顺着筋脉逆流,一口鲜血咳出唇角,连视线都模糊了三分!
“痛苦吗?”魔尊阴狠地笑道。
莫壬说那是专门为剑君育养的蛊虫,取天地之阴煞,遵天道之禁咒。
淮御剑君尝试以内力逼出蛊虫,却发现自己的内力对蛊虫来说无动于衷!
……又是上古禁术?!为何以前的一方器修大能,掌握了如此之多的禁术!
他支剑抬起眼,半神境界开拓于他的瞳孔之间,破魔阵在其间落定。
淮御在此刻终于看清楚,莫壬身后还藏着一道光。
“没有用的,”莫壬淡然,“都说了是天道要你死。”
魔尊抬起手,眼看着当下就能将自己的心腹大患从这世间除掉,一道崭新的剑意破风而来!
当胸穿过,直碎魔核,他愕然回头的刹那,看到的是先前镇魔珠结界内,犹如修罗般的少年。
“来了。”莫壬的黑袍被吹得猎猎,他看着眼前灵气暴涨的云谏,双目越发猩红。
以前那个任他揉捏在掌心肆意玩弄的小哭包,竟然也能成长为一方举世无双的人物。
一柄的剑意翻山卷海,横的是少年人肆意桀骜的杀意,却裹卷着比淮御还要纯粹的恨。
莫壬猜到他如今修为了得,却没想到云谏比他想象中还要让人颤栗。
如今的魔尊可是受了他“主人”灌输的灵气,就连修为也比巅峰时还要高两个境界,而云谏却只是一剑……
“啊——”
惨叫忽然从身后传来,莫壬回头,看到的却是魔尊胸口的魔核被彻底粉碎,化为暗气流泻汇聚于云谏掌心,他抬手一握,先前还在淮御身前洋洋得意的魔就此消散。
一击毙命。
“别慌。”魂识深处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扼住了莫壬的后颈,强迫他镇定下来。
“你还有诛神。”
对……
对!
他还有诛神!
是他的主人,是天道……勘破了整个世界,从命理玄机中育养出来,独一无二的绝世蛊虫!
淮御都因此被毁半神之躯,云谏一个剑修……云谏一个,连淮御都比不上的剑修,又如何能抵抗?
莫壬沉下心神,在避开着刀刀致命的剑意后,御动傀偶之术,将先前那个药人重新支配。
可指尖掌控的魂丝刚起,一柄的剑刃从身后劈落将他拦腰斩断!
腥血从口中咳出,莫壬难以置信地回头,却发现自己的半身落入了云谏手里,顿时犹如枯竭衰败的残枝,化为齑粉消散不见!
淮御被照月剑护在阵中,虽然动弹不得,但却能看清外界的情况。
云谏的修为正以飞速晋升……与其说是晋升,不如说是堕落。
以前他探测少年修为时,虽然知道他体内育有魔核,但到底受正道剑意所限,那魔核一直是被约束着,没有发挥最大作用。
而现在,少年为了提升修为毫无顾忌地御用魔核……他踏上了一条不可回头的死路。
云谏将被所有人误解,不被正道所容,永远再与天地剑心相别。
他杀了魔尊,却成了新的……魔界之主。
铮——
眼看着就要凿穿莫壬的心室,一柄的剑尖却倏然刺在剑身之上。
药人挺身而出,挡在莫壬之前。
云谏杀红了眼,一手掐在药人的脖颈之上。
“云谏!”莫壬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握着手里的蛊虫。
“云谏,你难道就不好奇,感慈寺是谁毁的,段清又被谁所杀?”他将最后的底牌公之于众,“那一道道与你毫无二致的剑意,是谁留下的?”
他的话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云谏这才发现掌心里掐着的药人正在哽咽。
“……杀……了我。”女音的祈求比先前在淮御之前还要清晰。
那濒临巅峰的杀意骤然下坠,纷乱冗杂的过往清晰落定。
他听过这声音。
药人双目前的缎带随风飘落,一双带着绝望与死寂的眼出现在少年跟前。
少年视野破碎。
“你忘了吗,你娘当初屠了酌月宗满门,却仍叮嘱你不要误入魔道……”莫壬抬手化刃,将诛神刺进云谏的胸口,“你要是忘了,就再看看她的眼睛……”
“她现在就在你怀里,云谏。那个杀了你父亲一族,屠灭感慈寺,又将瑶城搅得天翻地覆的魔修,是你娘!”
淮御捂着胸口,只觉得耳畔的风声都消弭散尽。
那是云谏的娘亲,酌月宗那位堕落成魔,杀父证道的宗主夫人。
难怪剑意如此相似,原来是一脉相承。
难怪先前,她会哭求自己杀了她。
“云谏,别听信他,你……”淮御竭力想唤回少年的心智,却发现云谏胸口的衣襟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
晚了。
淮御缓缓抬头,看着天下乱象,抬手握向灵核想要以身殉道,与莫壬和他身后的“天道”同归于尽时,天际输入落下一道暗雷。
轰然而落的暗雷剥离所有人的视线,九重天上,却如黄泉炼狱。
莫壬看着少年将腐化枯败的药人抱在怀里,泪水顺着眼眶无声坠落。
“我的娘亲。”少年嗓音平静,带着令人心魂具寂的沉冷,“早就在当年酌月宗,就死了。”
药人的尸身陨灭于雷中,莫壬下意识潜入识海,无助地看向他的“主人”:“他,他怎么没被诛神……”
“天道”只是淡漠一笑:因为,这是你的命数。
莫壬听不明白,只是声嘶力竭地求助,却发现那停驻于自己魂识之中的光弃之脱离,从识海消散。
——下一刻,灰飞烟灭。
淮御恍然,只见元星宫天外天的佛陀真火不知何时引入此地将他包围,灼热火光烧退他体内的蛊毒。
虽然痛苦,但他却能感觉到诛神正被逼出体外。
是谁帮他引渡真火?
淮御愣神片刻,又听到了一重暗雷!
比之前他与魔修对阵时还要惊天动地,三界为之悲鸣,万物臣服叩拜。
是云谏。
一重,两重……二十三重,二十四……九十八,九十九重!
天道九十九重暗雷落定,一界魔君重铸灵体。
他彻底放弃了自己这些年来修习的剑道,而是将盛怀昭换予他的魔核为己所用。
“云谏?”淮御感受到了少年的异样,下意识想唤他的名字。
然而话音刚落,少年的身影倾身落凡,淮御为真火困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地。
谢缙奕守在元星宫之前,本在跟七大宗门交战,可天际那九十九道震乱三界的暗雷足以让三界为之屏息。
七大宗门内,有弟子已经因恐惧而站不住脚:“怎么回事?这,这上门不是剑君跟魔修在对战吗?为何有渡劫之兆?”
“不祥之兆,大魔现世!”何天师的命盘碎落一地,陷入了病态的疯癫状,“三界,三界要毁……”
后半句未出口,一柄划过他的脖颈。
鲜血落地,何天师的尸体被云谏踩在脚下。
谢缙奕还没反应过来,薛亭柏,黄长老……先前所有出言不逊,以正道为旗欲意屠灭冕安的正派,统统被云谏刃于剑下。
那群以三界为名的乌合之众,反应过来时只能看着别人的鲜血洒落在自己身上,然后惊惶无措地惨叫!
“云谏!”谢缙奕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大开杀戒,上前想拦。
云谏一挥一柄上的残血,煞气落成阻碍,逼退眼前人。
谢缙奕抬眼,才发现云谏眼下两道红痕已然成火,将往日清澈纯然的眼瞳灼得凛冽骇人。
“魔,他是魔……”被云谏压制的抬不起手的弟子哀戚嚎叫,“救我,我不想死于魔修手下!”
“先前那个与淮御剑君缠斗的魔修,是你?”
“他的修为比魔尊还高!定是他埋伏于此,想害整个修真界!”
指责,谩骂,惶恐……一柄太落,一剑封喉。
云谏敛眸扫了谢缙奕一眼,无声抬步,向盛怀昭他们匿藏的方向而去。
谢缙奕回身想追,苟活残存的修士忽然涌上来。
“道君,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是我们误会了,原来你们才是除魔卫道的正派!”
“我宗长老被那魔修所害,还请道君为我宗……”
紫曜剑灵气激荡,众人飞身而落,看到的是谢缙奕面色难辨。
“滚。”
剑刃横扫,像是一挥划清界限,他转身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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