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找到他……”
“天黑之前……”
“分散开来……不能放过……”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和雨声搅在了一起,不太清晰地传来。
阿青应该去告诉楚伯他逃跑的消息了。
简书又慌又怕,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他知道那些人都是要来抓他的。至于抓回去要做什么,用膝盖想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然的话为何会出动那么多壮汉来抓他,而不是让阿青带他回去。
他躲在墙角看见前面有一队灰衣人匆匆分散,一顶又一顶黑伞撑开,像是雨水中流动的墨汁。
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夹杂着一串串脚步声,让简书忍不住颤抖。
不可以慌,不可以害怕。雨城宗祠虽大,很多路他都不认识,但门楼到住处的路线他还是记得。
只要避过耳目从此处回到住所,再小心些逃出去,他就能获得自由。
有那么一瞬间,简书想过,要不要壮着胆子躲回内宅去。
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决掉了。
内宅是他失踪的地方,一定会有人在周围找他。并且,就算他真的能避开所有人回到内宅又有什么用呢?那里是封闭的,没办法逃离的,更何况吃的用的都不够,就算要躲,他也躲不了几天。
为今之计只能看能不能逃出雨城,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简书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听到脚步声离开时飞快探头看了一眼前面的情况。两个灰衣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四周没有其他人了。
他立刻蹿了出去。趁那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头扎进了长廊下的那一排绿植后面。
简书一路躲躲藏藏,雨城茂盛的绿植和雨幕帮他好几次化险为夷,成功逃到了住处附近。
但新的问题出现了。
随着他出逃的时间增加,宗祠里出动的人好像也增加了。原先可能五六分钟才会有人从他身边过,现在已经到了两三分钟就有人经过的程度了。
而且,现在他躲的这处灌木丛虽然很茂密,但通往外界的路只剩下一条宽阔的主道,周围几乎没有能够躲藏的地方。简书的手在发抖,他努力将自己蜷缩在湿漉漉的花木中间。
他听到有人从他身边经过的声音,踩着水快步跑开。
简书的手越攥越紧,心中不断祈祷着不会有人看到他。
雨越下越大,简书躲在花木中又冷又怕,心脏狂跳。
又有脚步声靠近了。
一步,两步。那人体力不好,走路微喘。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又连成一串流了下来。
简书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个人快步走过了他,就像是要经过这里一般。
可她却转了个身,停下了脚步。
“孩子。”一道压低了的女声对着他说,“快出来,跟上我!”
-
简书身上披着一套灰色的衣服,垂着脑袋跟在妇人身边。
这个女人他曾经见过一次,是为宗祠做饭的李婶,因他好几日都吃不下饭,她那日还偷偷跑过来问他,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阿青嘴里脑子不太正常的女人,现在看着却和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塞给他一身不引人耳目的灰色衣服,和一把黑伞。
因为身份不同,简书穿着在宗祠内独一无二的白色衣服。这身白衣让他在逃亡时格外瞩目,现下遮住以后,大雨中匆匆行走的二人没那么突兀了。
李婶带着简书匆匆从小道绕了出去,然后带他走进了一个简朴的院落。
“快进来。”李婶飞快观察了周围,趁着院里一个女人转过身去时,将简书拉了进去。
暂时安全了。
“他们暂时不会找到这里,你可以现在我这躲一晚。”
简书有些不解。
“你为什么救我?”他们只见过一面,就算是把之前的那七天都加起来,也就是做了七天饭,和吃了七天饭的关系。她为什么会在所有人都在抓他的时候帮助他呢?
李婶没有顾得上给自己弄干头发,也没有回答简书的问题,反而满眼热切地问:“你在内宅,见到一个女孩子了吗?大概——这么高。”
她在自己眉心的地方比划了一下,而后那只手又有些不确定地抬高了一些:“不,也可能是这么高……三年过去了,她应该长高了。”
简书没听明白李婶的意思,疑惑道:“你是说内宅吗?内宅里只有我一个人啊。”
李婶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有些迷茫,又有些难以置信,两只手抱住了脑袋,语速越说越快:“没有吗?真的没有吗?你没看到她吗?”
简书很确定自己三天以来没有看见过另一个活人,再次点了点头:“没有。”
他的确认好像触发了一个开关。李婶原本的表情还算正常,但一听到这个消息后突然变得极其夸张。
“她不在那里!”
“那她去了哪里?”
她的眼眶红了,用力摇了摇头,就像是要将脑袋里的声音赶出去:“月儿明明被送往宗祠侍奉神明了,为什么她不在?”
“她不在……她不在……她、她死了……”
“我怎么能忘记!”她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情绪在短时间内转换了好几次,吓得简书不太敢说话。
她的确像阿青说的那样,有一些精神上的疾病。但她嘴里说的话也不像是胡编乱造的,至少内宅和神明的喜好没有说错。
简书只好先让李婶冷静下来:“你先别着急,她长什么样子?穿什么样的衣服?”
“月儿……我的月儿!”李婶将自己封闭了,就像没听到简书的话,抱着脑袋喃喃,“她才十四岁,她还那么小!”
下一刻,李婶两只眼睛瞪的很大,上下牙齿因为颤抖而不断打架,是恐惧,更像是愤怒。
“她被杀死了!”
“她被楚伯杀死了!”
“不……她没死,她不会死!我的女儿……我的月儿……她不会死!”
李婶撕心裂肺的大喊让简书坐立难安。
他原本就是为了躲避追赶他的人才跟着李婶来到这个房间,却不知道主人受到刺激以后,会这么疯狂。
“您、您先冷静一下……”那么多人都在找他,如果有人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一定会追过来的。
可是无论他怎么安慰,李婶都没办法在短期内冷静下来。
“李婶,你还好吗?”屋外传来一道女声。
方才李婶带着他进来时,院内正好有位修剪花草的妇人。大概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关切地朝这个房间走来。
“需不需要我帮忙啊?”她放下了手里的工具,敲了敲门。
大概是住在一起的时间较长,她们的关系颇为熟络。一直听到屋内李婶的嘶吼哭喊后,妇人也着急了,直接推门而入。
“李婶,你——”她对上屋内陌生的简书,吓了一跳,“你是谁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简书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就将事情解释清楚。但是再留下去,恐怕还会引来追捕他的人。
“抱歉。”简书抄起门口的黑伞就往外跑。
“欸!你谁啊?你别跑啊!”那妇人追了两步,又听见屋内李婶的哭声不断,实在放心不下,只好回去安抚李婶。
离开院落的简书打着黑伞,低头快步朝门楼的方向走。
一路上他的脑海里都回荡着李婶不太正常的嘶吼声。
疯子的话不能信,但她的话却很有逻辑。如果她的女儿真的去了内宅,然后失踪了的话,会不会和他现在的处境是一样的?
楚伯杀了月儿,那楚伯也会杀了他吗?
简书脑袋里乱极了。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只好低着头朝通往门楼的小路走。
一路上他的身边经过不少灰衣人。简书因为换了衣服又撑着伞,一路上竟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一直到有一个瘦削的身影矗立在前方等着他。
“你果然会从这里逃走。”阿青温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认得这条路。”
-
简书被关回了居住了七日的房间。他的手脚都被捆得死死的,为了避免他反抗和自寻死路,嘴里还塞着一团布条。
一队灰衣人走了进来。
站在最前面的楚伯面色极差,那双浑浊的眼睛狠狠剜了房内一个灰衣人,怒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那位没有抓住简书的壮硕灰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自知失职放跑了简书,差点酿成大祸,现下一句话也不敢为自己辩驳,身体瑟缩着嘴里不断重复:“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楚伯抬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这一脚仿佛被人工点了快进键。灰衣人像是一道残影被踹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巨响,那人后背用力撞在墙壁后瘫软着趴倒在地上。因为剧痛,他一时之间根本挣扎不起身,双臂颤颤巍巍想要撑起来,却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简书心中大惊!
他看着楚伯灰白的头发和略微有些佝偻的、并不年轻的身体。这具身体如何能拥有寻常年轻人都没有的,如此巨大的力气?
而其他周围的所有灰衣人,面上竟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反而像是害怕被波及的鹌鹑一样静默不语。他们似乎对这样的楚伯习以为常,所以一直对他保持着最崇高的敬意。
楚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慢条斯理掸了掸因为方才的动作出现褶皱的长衫。而后,他暂且放过了失职的灰衣人,走向了捆成粽子的简书。
他一把扯开简书的领口,将大片的白皙皮肤暴露出来。简书被他的动作吓到了,下意识向后缩去。楚伯也不在意,虚眯着眼睛在他脖颈肩膀上打量额半晌,脸色才缓和了些。
“阿青,你做的很好,灵纹没有弄脏。”楚伯的脸上出现了自踏入房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满是褶子的苍老皮肤因为笑意变得有些狰狞,看得简书心里直发毛。
阿青十分乖顺:“多谢您不责怪我的失职。”
楚伯很显然已经消了气,加上逃跑的简书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便扬着下巴对着后面的灰衣人说:“把那个废物处理了,再带人准备好东西。”
恭敬等候着的人中立刻出列两位,将半死不活瘫倒在地上吐血的人拖着出去,另外又有一队四人离开,阿青也在楚伯的授意下跟了上去。
楚伯稳稳坐在了简书对面的桌上。大概是因为简书逃过一次,这位老人已经失去了耐性,所以亲自守在这里。
简书原本不信任李婶说的话。她激动的时候说话没什么逻辑,听起来不太像是个正常人。但现在楚伯的异常和周围人的反应好像都在证实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简氏的宗祠,竟然真的会杀人。
有人说过,比死更可怕的事,是等着死。简书在这一刻深刻的体会到了等死的绝望,在楚伯看向他的每一秒,他都像是一只躺在案板上的羔羊,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劈砍而下的,屠夫的利刃。
滴答,滴答,桌上的黄铜摆钟一分一秒的转动的同时,倒数着他的生命。
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半,阿青再一次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木盒。
“楚伯,一切都准备好了。”他说。
“好。”楚伯起身向外走,“把他带出来。”
屋内守着的两位灰衣人身形十分高大,抓着简书的力道恨不能捏碎他的骨头,连拉带拽把他拎到了屋外。
昏暗的庭院内,十分突兀地停着一顶白色的轿子。方才出去的四位灰衣人身上换上了白色,恭敬守在轿子四角,任由雨水落下也丝毫未动。
这样一顶纯白色的轿子,和四位诡异的轿夫,在雨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唔!”他们想要带他去哪里?
简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塞进了轿子里。里面狭窄逼仄,轿顶上不断传来雨点砸落的声音。没等他坐稳,轿夫一齐用力,轿子猛地抬起来,将简书又颠地摔了回去。
这是什么情况?
简书被困在轿子里什么也不知道,他忐忑不安了许久,也只能听到帘外的风雨声。
今晚的雨好像比前两日的大些。
从远处刮来的风甚至让楚伯身旁的灰衣人拿不稳伞。楚伯微微侧头瞪了他一眼,不知是灰衣人的手更加用力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风到了他们身边就变小了,那顶黑伞安安稳稳地立在楚伯的头上,让周围一众人显得更加狼狈了。
帘子被风卷得呼呼直响,露出外面不知从哪里修建起的一长排高墙,颜色暗沉。轿子沿着高墙不断往里走,夜色越来越沉,大概走了二十分钟,轿夫才慢慢停下来,将轿子放在了屋檐下。
没了风雨,周围变得安静起来。
简书听到有人打开了木质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了陶瓷器具。那些东西被小心放置在离轿子不远的地方,之后还有“沙沙”的书写声,就像是有谁拿着一根巨大的毛病,在地面上练习书法。
等他们布置完一切,一直守在轿子旁的高壮男子一把撩开帘子,揪住简书的衣领就将人带了出来。
跪坐的久了,简书的腿脚有些麻,走路踉跄。
他发现自己竟然被带回了内宅!
只不过现在,内宅大门紧闭,檐下的空地上画着一个猩红色的、巨大的、还没干燥的符文。
简书被按在了符文里,膝盖上蹭到了粘稠的液体。像朱砂,更像是鲜血。方形符文的四个角上,分别放置着一个白色的灯笼。而在靠近大门的那个方位,两个灯笼之间还摆放着一个空荡荡的香炉。
内宅中。
“那是什么东西?”三只被困在内宅的鬼魂们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忍不住朝外探了探。
一瞧见楚伯的脸,三只鬼就吓得齐刷刷溜了回来。
“呀!贡品被抓起来了!”胖鬼一边搓着胳膊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一边小声说,“小老头怎么回事,贡品要活着被吃掉才行,死了的没效果,他干啥啊?”
“你们谁看到地上的鬼画符了?”
大头鬼动作最迟钝。鬼友们看得快逃得快,他看得慢逃得也慢,所以比另外两只鬼多看了一些。
“好像,是,这样的。”他努力用雨水在地上画了个差不多的,给他们看。
瘦高的鬼影是三只鬼中死了最久的。他大概死于五十多年前,还见过年轻时的楚伯,向来比其他两个见多识广。
他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看了半天,而后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和浓浓的恐惧大喊出声:“该不会是轮转生息的法阵吧!”
胖鬼和大头鬼面面相觑。他们从没听过这个法阵,自然也不知道它的用处。
瘦高鬼影吞了吞口水,艰难说:“它……可以让死去的贡品,照样发挥效用。”
“那你怎么不早说!”胖鬼又气又怕,“我都说了昨天把他干掉!你们偏要留他一条命!”
瘦高鬼影有些心虚:“我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东西,这几年灵魂越来越弱了,得看见了才想得起来。”
大头鬼语气弱弱插了一句嘴:“就、就算,昨天,没有,商量。你、你就能,杀了,他?”
他们三只明明就是最废物的鬼,嘴里喊打喊杀,现实里摔个盘子都费劲。
胖鬼:“……”
胖鬼:“那现在怎么办!”
瘦高鬼影不太确定地,看了看神龛的方位。
“不知道。”他说,“如果……可以有奇迹的话。”
-
苍白的灯笼中火苗摇曳,深深浅浅的影子投在猩红的符文上。
楚伯点了三炷香插在那个香炉中,而后正对着朱红的大门虔诚地叩拜下去,嘴里不知还念叨着什么。
周围的灰衣人齐刷刷跪成一排,跟着拜了三次。
“楚伯,是时候了。”阿青乖顺地低着头跪在地上,双手向上托着一柄锋锐的匕首。
楚伯慢慢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蹭上的灰。
简书被死死按在符文之中,眼睁睁看着楚伯接过匕首向他走过来。
“唔唔!”他本能地想要呐喊出声,身躯的每一寸肌肤却被恐惧牢牢笼罩,僵硬地不像话。
楚伯握着刀的手背碰了碰简书的脸:“这是你的荣耀,孩子。”
布满了深深皱纹的、苍老的手十分干瘦。擦过简书脸颊的时候,他仿佛在触碰着一段树皮,冰冷,粗糙,没有生命力。
锋锐的刀刃就贴在他的脖颈,只要人稍稍用力就能割断他的喉咙。
简书多么希望有人能救救他!
他不想死,他刚刚脱离了那样窒息的养父家里,好不容易能够迎来新的生活!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在雨城侍奉神明三年后获得自由,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拥有那样的未来!
“唔!”简书拼了命的挣扎着,肩膀被人按压着也无法控制他的动作,纤弱的身躯在这一刻迸发出了无穷的生命力,甚至脸颊撞上了刀刃都没有停下。
他用脑袋狠狠地撞击了身旁灰衣人的肚子。纵然对方是个彪悍的成年男子,腹部被猛然重击的瞬间也会因吃痛而收力。简书趁着那人松开的瞬间挣扎起身,像一条疯狗一样胡乱冲撞着。
柔顺的头发因疯狂而蓬乱。那张白皙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决绝,猩红的血珠从受伤的面颊滚落,砸在了他身下的诡异符文上。
楚伯皱了皱眉。从来没有一个祭品曾经这样忤逆过,他推开那个没用的灰衣人,单手掐住简书的脖子将他狠狠按倒。
简书这才发现楚伯和寻常灰衣人之间的差别,那只苍老的手好像只是轻轻掐住他,他脖颈的骨头就险些碎裂开来,以至于他不得不臣服在这样的蛮力之下,身体瘫倒,脸被死死按在那个诡异的符文里。
“你最好给我乖乖的。”楚伯凑近了简书的耳朵,声音嘶哑又残忍,“要是耽误了时间,你会后悔活着落入我的手里。”
“唔!”脸上的伤口在粗糙的地上摩擦着。
疼,尖锐的疼。
但一想到现在的疼痛也会在死后变成奢侈的事,简书竟可悲地希望,这样的疼痛可以再绵长一些。
死了以后,会去哪里呢?
他向来不信鬼神,但却在这一刻,希望自己死后能变成厉鬼为自己报仇。
死在内宅之外,他的魂魄也会流连在这里吧。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内宅里有他很喜欢的地方,如果报仇以后,魂魄能常常留在神龛前,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只是不知道,神明会不会接受一个孤魂野鬼作为他的信徒。
那道被刀刃划破的伤口在这样粗暴的动作下再一次迸裂,血珠和符文中粘稠的液体混在了一起,慢慢浸润着地面。
绝望的眼泪从少年漂亮的眸子里滑下。
滴答,滴答,就像生命结束前最后的倒数。
“十二子凑齐,您该苏醒了。”楚伯深吸了口气,虔诚说完,用刀刃对着简书的喉管。
就在下一个瞬间,繁复的、粘稠的符文好似活了过来,是深深的暗红,暗到类似于黑红,慢慢在漆黑的雨夜流转着。
雨势突然变大了。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拍打在众人身上,竟不像是雨,更像是无数颗尖锐的石子。
“啊!”有人往里面躲,撞到了人。
“怎么回事!”
“下冰雹了吗?”
原本夏日的夜晚,气温却在这一刻下降至了冰点。众人刚淋了雨又吹了风,冻得瑟瑟发抖。
楚伯的动作一顿。
他的身上也被打到了很多雨点。这具身体原本对痛感并不敏感,但他依旧感受到了痛,且那种疼痛不仅限于表皮,还深入了皮肉和骨头深处。
仅仅只是这一秒的时间,尘封多年的厚重木门后面也吹来了一阵邪风,锁链被风刮得叮当作响。
“快把门抵住!”楚伯大声吼道。
数名灰衣人一拥而上,纵然他们也被异状吓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听话地用□□抵在那扇即将被吹开的大门上。
可是邪风太可怕了。纵然这一队十几名身材壮硕的灰衣人都死死抵在了门上,那两扇厚重的木门依旧被吹得向外倾斜。再后来,挂在两扇门之间的,手指粗的锁链竟被风生生吹断了,哗啦一声全数摔在地上。
同样摔倒了一片的,还有抵在门前的那群灰衣人。
白色的纸灯笼卷到了半空中,摆放整齐的香炉和贡品散落了一地,一些被卷入了昏暗的古宅,一些和锁链一般碎成小块消失不见。
楚伯心中一惊。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却只能认为是没有按时将祭品送上的缘故,恶狠狠地收回了视线,抬手就朝简书的脖子抹去!
一只白色的蝴蝶从昏暗的古宅里飞了出来。
轻盈,晶莹,像是破开了浓雾的光。
它出现的瞬间,时间好似变慢了。
摔在门口的灰衣人用了好几秒才缓慢地张开了嘴巴,拉长着声音喊出了一声痛;
翻滚着爬起来的人在空中停滞了足足十秒,才踉跄着缓慢站起身来;
锋锐的刀刃就抵在少年纤细的脖颈,却足足用了好几秒,才擦破了他的皮肤……
简书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一切都变慢了。
第一秒,他浪费在了无畏的震惊和震撼之中。他仿佛正在观赏着一幕最写实的3d电影,连蝴蝶煽动翅膀带出的空气都能确切地看清。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他逃跑的唯一机会。
放缓的匕首只贴着喉管擦破了皮,刺痛和求生的欲望让他右边倒去,错开了刀刃挣扎着爬起来,连找方向的时间都没有,蒙着头向前跑。
在所有流速缓慢的时空,唯有踉跄而狼狈的少年人,是唯一鲜活的生灵。
他双手被绑在身后,跌跌撞撞绕过了门口摔倒成一片的灰衣人,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昏暗的古宅。
奔向他心底依赖的地方。
-
白色蝴蝶颜色纯净而耀眼,像是世界上最干净澄澈的存在,美好,漂亮,夺人心神。
众人在这一瞬间暂停了思考。他们呆呆看着忽闪着翅膀从头顶划过,而后第二只,第三只……汇聚成了一群耀眼的光团。
蝴蝶半透明的翅膀在漆黑的夜幕中划过,停在了楚伯那只握着匕首的、苍老的手上。
一只接一只,像是寻到了芬芳的花朵。
楚伯低头,痴痴地看着那只蝴蝶。
就像是冰雪融化,他的皮肤、血肉和骨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蝴蝶吞噬着。
只听得“当啷”一声,匕首从楚伯空荡荡的袖口里掉落下去。这一声就像是警钟,让楚伯从那种令人眩晕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低头,他的大半个小臂都被蝴蝶吞噬精光!
“吓!”他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用剩余的那只手拽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位灰衣人,按在他空荡荡的袖口。
年轻而鲜活的血肉吸引着纯白的蝴蝶。
它们从楚伯空荡荡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如同找了下一个蜜源般停驻了。
“啊!!!”身形壮硕的灰衣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脚被蝴蝶吞噬,吓得想要挣脱楚伯的控制。
“救救我!”
“放了我!”
“我不想死!”
声声哀嚎过后,空荡荡的灰衣飘落在地上,连一丝一毫的血污也没沾上。
楚伯脸色惨白。
他根本不敢动弹,浑浊的双目几乎要瞪出眼眶。
敬畏和恐惧交织着,让他不得不臣服于白色的蝴蝶。他颤抖着将脑袋抵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嘴里不断说着谦卑和恭敬的话语。
吞噬了一个完整的生命过后,那群白色的蝴蝶似乎获得了短暂的满足。
它们循着来时的方向,在众人的恐慌之中慢悠悠飞回了雾蒙蒙的古宅之中。
良久,浑身冷汗的楚伯才僵硬地直起身,艰难道:“把门……关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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