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愣是过了三两个月才能总算在看到吴其荣那张脸的时候,不会想到那个辣眼睛的舞蹈。
也总算还能记得这个世界的吴其荣是被她坑蒙拐骗来到金风细雨楼的好帮手,黄楼的得力干将,而不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六分半堂成员。
但这个理由她总不能跟吴其荣直白地说。
反正她已经开始寻找下一个出行的目标了。
苏梦枕回到玉峰塔上的时候,便看见时年揽着镜子,正在翻阅上面的画面。
“我打算给宋缺找个寿宴贺礼。”
对时年直呼宋缺姓名,而不是称呼为父亲,苏梦枕也实在是见怪不怪了。
一来她和宋缺毕竟还隔着个世界,反正也没到他的面前这么喊,二来他也确实按照规矩是不能对外宣扬时年便是他的亲生女儿。
客套一点便叫个宋阀主,稍微不那么客气一点便是宋缺。
总之她会提到给宋缺的寿辰准备礼物,估计在天刀那里,已经是女儿颇有孝心的表现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把他那把水仙长刀给折了,之前一直想着总得赔给他一把,前阵子去找了黑面蔡家,在他们那里也没见到相似的锻造材料。”
苏梦枕在她身边坐下,听着她继续说道,“后来我想着反正他那磨刀堂里的刀,若论趁手还是那把天刀为第一流,不如去其他世界找找那种颇有来历和故事的刀送给他。”
“你找到了吗?”苏梦枕问道。
“可以算找到了。”
时年将镜子转向了他,在镜子的画面上是一刀一剑的剪影。
这把刀势必与那个世界的主线人物相关,想必是有些来头的。
“苏公子,”时年一叫这个称呼,苏梦枕便猜到她又有些奇怪的想法了,果然不太意外地听到她问道:“有没有兴趣陪我去当个恶人,做一做夺刀之举。”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咱们带把备用刀去,跟别人换。”
梦枕红袖第一刀,袖里出短刀的苏楼主还是头一次在背上背了一把长刀陪人出行。
但对时年他一向没什么办法。
在破碎虚空加上镜子指路的传送之后,他们落在了——
一处海岛之上。
“我现在很怀疑你选这个落点是为了让我能最快地替你找到一部分残片。”时年拎着镜子露出了个危险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的碎片数量也足够我保持这个形态了,我其实可以不找碎片维持能量的!】镜子觉得要替自己辩驳一下。
何况他也就是把她往海里扔过一次,跑错了世界一次,把她往恶人谷里扔了一次,又搞了几次乌龙而已,整体来说还是很靠谱的。
镜子的据理力争是直接说出来的,苏梦枕也听到了。
他目光朝着四周扫了一番,分析道,“他说的可能是真的,这里不是海外,应当是哪个地方的入海口附近的岛屿,看起来海外孤悬,实际上距离内陆并不远。”
“我们往岛上看看。”
这座海岛之上渺无人烟,只有浊浪排空,乍看起来倒像是个孤岛,然而当时年与苏梦枕穿过了岛上的谷口,进入前方的谷中地界之时,却见到了一片显然是为人力所堆垒起来的台子。
不过大约诚然已有多年不曾有人涉足此地了,在台子上翻倒的铜炉与台子本身都累积着一片经年的尘灰,上面更有残留的血渍也并未被清洗干净。
最醒目的无疑是在台前山石石壁上写着的二十四个大字。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好一招寓武道于书法之中。”时年仰头望去,这二十四字铁画银钩,历经风霜依然痕迹清晰,分明便是一种极高明的武学体悟。“我们或许不能小瞧此地了,若论内功境界,破碎虚空之穷极,我在此人之上,可若论武道心领神会,推敲自创,我不如他。”
“恍恍如闻鬼神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当年太白诗云如此,今日得见,倒才知道此言不虚。”苏梦枕走到了她的身边,“落笔之人能踏足山石行云流水着笔,显然轻功造诣也不差。只是可惜我们没这个机会见到当年此地盛会。”
旁人见到这二十四个字见到的是笔力穷尽,出神入化,时年与苏梦枕看到的确实一套精妙绝伦的武功。
“不过这可别想靠着这些字就打消夺刀的念头。”时年挑了挑眉头,越是如此有挑战性,她才越觉得有趣。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听起来倒是要比天刀霸气得多。”
宋阀主听了这话得气死。
等到时年与苏梦枕凌波涉水登岸,找了路过的江湖人士打听才知道,他们方才经过的岛屿名为王盘山岛。
二十多年前在那里由天鹰教举办了一场夺得屠龙刀的夺刀大会,结果横空杀出了个金毛狮王谢逊,将屠龙刀夺走,还将岛上的人杀了个干净。
“两位才出山,不知道当年的情况也实属平常。”得了他们两个递过去的金叶子的镖师继续说道,他走南闯北多年,江湖上的事情大多要经过他的耳朵里走一趟,也自认见过了不少人,却甚少见到如面前两位这般风姿卓绝的璧人。
尤其是那位姑娘,眉眼间一派出尘绝伦的灵秀之态,想来那位丘处机道长在百年前做的那首无俗念词里写的人间仙人,也不外乎如此了,真有浩气清英之美。
说是初入江湖,也着实让人觉得合理,否则早该在江湖上传出名头了。
至于她身边的那位素衣青年,虽然看起来面容冷傲了些,却也是个难得的年轻俊才模样。
“后来那个谢逊又去了哪里?”时年对镖师似乎是出于本地情怀,对天鹰教的推崇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想知道屠龙刀的下落。
“姑娘一定是想知道,他杀了这么多人,有没有哪位江湖上的大侠能将这个败类给绳之於法,抓来论罪是不是?”
那倒也没有,时年忍不住腹诽道。
不过显然这位镖师是觉得她看着就像是个好人,丝毫没看出她神情中的微妙,继续说道,“听闻他出了海,不过总归还是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的,当年王盘山岛上的幸存者中,武当派的张翠山和天鹰教的殷素素被金毛狮王谢逊带走,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竟然与谢逊义结金兰,还让他们的独子认了金毛狮王做义父。”
“这两位倒也对谢逊是情谊深重了,竟然宁死都不愿说出谢逊的下落,至于他们那个儿子张无忌,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宝刀屠龙号令天下的传闻,在这十年间虽有流传,却因为毕竟见不着人,也传得少了些。”
“这么说起来,屠龙刀的下落几乎没人知道了。”时年喃喃自语道。
这镖师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他们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只又在他那里打听了两句这江湖上武林门派的分布,便与对方分道扬镳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苏梦枕看她开始盘算身上的银两,将自己的钱袋也递了过去。
“大凡是要打探什么消息的,找人多的地方准没错。”
这业务她熟悉,最好是能将人都给聚拢到一处去。
若是这江湖上本就已经有此等大事了便更好了,还省得她再从中做什么手脚。
“我们换身行头。”
方才那镖师说她与一位传闻中的姑娘有些相似,甚至还问她是否也是古墓派传人,倘若按她以前的习惯,便干脆顶着这个身份办事了,可这次她准备换个套路。
她是来抢刀又不是来行侠仗义的,还是魔门圣君这个身份好。
最有意思的是,她遇上了一队天鹰教教众,和苏梦枕一道听了会儿壁角后得知这群人是要去支援明教的。
因为六大门派已决意围攻光明顶,朝着昆仑去了。
“从江南远道而去昆仑也实在不容易。”时年摇头感慨道,觉得那位曾在镖师口中提到的白眉鹰王殷天正虽说什么叛教而出,却显然还是明教的人,是个讲义气的汉子。
“说到明教,你可知道大明尊教?算起来也可以说是与这中土明教的外传本源有些关系。我母亲的阴癸派与大明尊教一向有合作,荣姣姣更是大明尊教中五明子里的妙风明子,不过大明尊教的手往中原伸得太长,母亲与他们暂时没有继续深交的打算。”
“且让我以魔门圣君身份看看此地的明教是什么水准。”
说是说要直奔着光明顶而去,只为了趁着人多的地方好问出屠龙刀的下落,当个彻彻底底的反派,可苏梦枕却觉得她这实在是一派嘴硬心软的样子。
此地正值元末,元兵对汉人的欺压更甚,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后来的各方起义。
她这往昆仑的一路上杀了不少肆意掠夺的元兵,以至于赶到光明顶的时候,六大派的人早已经来了个齐全,现在在对付一个布衣草鞋的年轻人。
两人立在山崖之上,将底下的情况尽收眼底,以他们二人的眼力,足以看清底下过招两人的样子。
那位布衣草鞋,甚至该说得上是衣衫褴褛的少年,五官轮廓在有些脏污的面容之下也能看出清俊之貌。而在他的对面,从那六大派的队伍中走出来的是一名年岁大约在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看起来也卖相颇佳,甚至能当得起一句俊雅潇洒。
“那位想必就是白眉鹰王了。”时年指了指在那小兄弟身后护住的众人中,有个格外醒目的须发皆白的老者,若非他此时忽然出了声,时年也不会第一个注意到他。
他给那位小兄弟介绍自己的对手,也顺便落入了时年的耳中,他说的是:“那是华山掌门鲜于通,此人武功平平,诡计却多得很,曾兄弟且当心了。”
那布衣褴褛的少年却依然客气地向着对方还了个礼,“鲜于掌门请了。”
白眉鹰王所说不差。
时年本以为此方世界她刚便遇到了那山崖石刻,纵然内功不若隋末乱世那个世界,也不若苏梦枕所在的那个世界,却有此等武道宗师在,招式上应当有些独到之处。
但她眼见能当得起一派掌门的鲜于通施展起了华山绝学,按照那位白眉鹰王依然未断的解说,便是七十二路鹰蛇生死缚,然而这本该听名字便是鹰蛇双式齐出,令人左支右绌的招式,在鲜于通用来却破绽百出,以至于顾此失彼的人并非是他的对手而是他。
相比之下,那衣着平平的少年内功却着实不凡,以时年所见该当是个极阳属性的内功。
他以内功运掌直入对方双式之间,正中鲜于通的胸口。
鲜于通本要辩驳那少年所质问“何以有人拼着三日三夜将你治好了,更与你义结金兰,你却害死了他的妹子”,回他一句“胡说八道”,在那掌力与内功的威逼之下,竟然只出口了一个“胡”字。
那少年也实在是个妙人。
明知对方想说的是什么,却也正好顺着这个胡字接了下去,“不错,你还记得那兄妹二人是姓胡的,那胡家小姐被你害得好惨,一尸两命,你倒当上了华山掌门,名列江湖名宿。”
这鲜于通还想争辩,一个“你”字出口,又被对方逼了回去,活像是一副被人戳中要害支支吾吾的样子。
“你说不出话来了不是?”少年双掌拆招,自成一体,虽然招式还有些青涩,但内功圆润武道领悟不低,也足以将对面的“咸鱼掌门”给步步紧逼到当众出丑的地步,“你这如此禽兽不如之人,谁知道你上得明教是不是为了让人不晓得,你还蒙受了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大恩,我若是你我早从光明顶上跳下去了,哪来的脸做这一派掌门!”
“骂得好!”时年忍不住拊掌笑道。
来此方世界将近一月,又是见到元兵肆虐,又是不见屠龙刀的踪影,还是今日所见的有趣。
她又眼见得鲜于通狗急跳墙,将折扇之中的金蚕蛊毒给打了出去,却被那颇有急智的少年给拍了回去,反让对方自食恶果,不由更觉痛快。
何况从这位华山掌门口中被迫吐露出的可不只是那胡家小姐之事,还有华山的另一桩此前被他推给了明教的一案。
“他倒是很对你的脾气。”苏梦枕看出时年对对方的欣赏之意,开口说道。
“所以不妨借兵刃给他一用。”
那鲜于通是认了罪,华山却没服气这少年。
甚至觉得他当众揭穿了鲜于通的面目,实乃丢了华山的颜面。
那一高一矮的两位长老,用的两仪刀法,对面的少年却空手无刃,总不能真搬块石头来与对方打。
张无忌正盘算由着华山二老说出用什么兵器他便应招就是,以他的本事应当不至于在那两位的手里吃亏,忽然听到空中一道清越的声音笑道,“两位华山高人何必欺负他一个年轻人,我这里有件兵器,且借给他用用!”
刀光如天降雷霆从上方急落,紧随刀光而来的青衣残影,更是快得让人觉得尤在青翼蝠王韦一笑之上。
若非她出声,此前压根无人探知她在上方看着眼前的局面。
然而此刻刀影惊鸿,一把雪亮的长刀掼入地下,刀口之锐利在这一瞬间穿石破岩而入中可见一斑。
下一刻,华冠华服的青衣少女如一片轻羽坠落,足尖踏在了刀柄之上。
她身着的正是与当时圣君继任典礼上相似的着装,也正是她与苏梦枕所说要置办的行头。
显然此刻这身打扮还是有些用处的。
在她轻落刀柄之时,全场陷入了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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