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就跟在游戏里一样。


    漆黑的眼瞳注视着怪鸟的尸骸,它的头骨以扭曲的姿势向上仰着,羽翅下那暗紫色的血液顺着草地蔓延流淌,又没入了褐色的泥土之中。


    余朝歌动也没动,在原地站了良久,忽然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是啊——


    就跟在游戏里一样。


    她抬起头,眼眸深处是毫不遮掩的审视。


    ——可这分明不是游戏!


    这么期望她把这世界当做游戏,将现实与幻想混淆,是为了什么?


    又有什么目的?


    余朝歌是个十足的悲观主义者,向来想事情都是往最坏的方面想。


    缸中之脑、捧杀、人体实验、ai失控、外星系的反动势力……等等等等词汇在她脑中快速闪过。


    她看着面前的蔚蓝光屏,光屏一动也不动,宛如真的是按程序进行运算,听命于代码的死物那般。


    食指与拇指细细摩挲,这真实的触感与微妙的疼痛让余朝歌思想渐渐放空。


    她脑海中构想出了无数阴谋,无论哪种套在自己身上都挺适用。


    但具体是她想多了,还是她猜对了。


    这次的穿越是算计好的,还是真那么偶然的巧合。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证明。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什么样的阴谋,又或是怎样的算计,余朝歌没在怕的。


    是福是祸,皆由他顺其自然。


    大不了这辈子没了,下辈子重开呗。


    烂人一个,压根就对生活没啥留恋也没啥执念的余朝歌就准备摆烂到底。


    “那个……那个……”原本被救后当即就想要表达自己的谢意,但是看着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原野中,周身气息不善,表情严肃的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人生大事的余朝歌,莱纳吓的愣是没敢开口。


    只得小心翼翼的觑着余朝歌的面色,见她表情略有转缓,才敢试探着出声说:“您……您是从别的城市来的冒险家吧?”


    话开了个头,剩下的也就好说了很多。


    莱纳挺起腰板,站的笔直,将右手并拢放在胸膛前,低下头语气深切道:


    “感谢您,勇敢而无畏的冒险者,在怪物的爪牙下将我救下。您的英勇行径值得高歌赞颂,堪比维迩山的星河矿石!是那么的璀璨耀眼!”


    深吸了口气,莱纳双眼放光的盯着余朝歌说:“像您这样善良勇敢的冒险者,必定会拥有光辉夺目的未来!”


    “愿光明之神祝福您!”


    身边突然有人说话吓了余朝歌一跳,愣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刚才那个向她求救的npc。


    ……说实在她已经忘了这个npc。


    毕竟存在感实在有些微妙。


    她打怪的时候他就像隐形了一样,没帮忙也没拖后腿。


    打完怪了也没见他出声,等她奖励也领了,等级也升了,甚至思考人生结束都准备走了,他突然说话了。


    嗯……


    这是被怪物吓得跑出了几百米地现在才回来吗?


    压根没有get到npc的体贴,余朝歌不负责任的猜想着。


    跟主线有关的npc可不能忽视。


    余朝歌抬眼看向莱纳,打量的目光先是扫过他被黒黑鸟抓伤的手臂,又落在他肩上背着的破损布包上。


    深棕色的布包破了一个洞,能隐隐看见里面装的是一些铁制工具,跟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矿石?


    从穿着打扮来看,不像是个有钱人的样子。


    皮制的鞋子有些磨损,衣服也洗的略微泛白,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品,腰间只别了个水壶,没见武器的踪影。


    不论从哪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路人甲npc模样。


    原本漫不经心上移的视线在看到莱纳头顶的绿名后陡然停顿,余朝歌瞳孔骤缩。


    【-铁匠莱纳-】


    这普通的四个字,落在余朝歌眼里却像是闪着金光。


    她快速转头望向那孤零零躺在草地上的可怜断剑,又一秒回头看着莱纳头顶的绿名。


    那灼热而专注的目光,看的莱纳不自在极了。


    他目光闪躲,没忍住揉了揉鼻子,犹豫了几秒刚准备说话。


    就见余朝歌几步上前,捧起了那柄不幸断成两截的长剑,嗓音歇斯底里的喊道:


    “安尔!安尔!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她的声音沉痛而哀伤,面上的表情更是痛彻心扉的悲凉,捧着剑柄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哀声哭喊道:


    “你可是父亲临终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件遗物!我还想带你走遍整个塔尔塔森大陆,去完成父亲生前未完成的心愿,去看过父亲生前没看过的风景!可你怎么就这么突然的离开我了?!”


    豆大的泪珠由她面上滴落,余朝歌用堪比星际百花影后得主那般精湛的演技抽噎着说:“我已经没有了父亲,我不能再没有你啊!”


    “没有你的旅途还有什么意义?没有你的陪伴再多的风景再多的金钱又有何用?!”


    余朝歌哽咽着抱紧了怀中的剑,好不可怜的说:“没有了你……我的世界就只剩下黑白了啊……”


    似乎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了,掠过草面的风也变得轻缓了许多。


    四周安静极了,就更衬的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异常明显。


    莱纳背着包就站在余朝歌身后,面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


    倒不是说他没有同理心——


    恰恰相反,莱纳其实是个非常感性的人,属于那种在路边看到因饥饿而死亡的流浪野猫,都会忍不住流泪的感性少年。


    余朝歌捧着剑抽泣着说那是父亲的遗物时,莱纳真的很受触动。


    作为铁匠,有无数把刀剑由他手中诞生,莱纳最喜欢的就是珍爱自己腰间佩剑的冒险者。


    一把好的武器,对优秀的冒险者来说可不单单是冰冷冷的铁器那么简单。


    他们更像是伙伴,战友的关系。


    互相离不开彼此,互相需要彼此。


    会将陪伴自己多年的伙伴当做遗物赠送给自己的女儿,可见这位冒险者在生前有多么珍惜、重视这把剑。


    以至于在自己死后,都希望这把剑能继续陪着自己的女儿,代替自己继续冒险,代替自己保护女儿。


    迟暮的父亲送给女儿的最后一件礼物,是伙伴,是守护,也是爱。


    这是多么感人的传承啊!


    延续了冒险者无畏风浪、不惧迷惘、热爱自由、永不停歇的冒险精神。


    想一想莱纳都要感动哭了。


    ——如果他先前没看见余朝歌面无表情的扔掉那把剑骂它是废物的场景的话。


    面前的少女哭的很是哀伤,站在一旁的莱纳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那叫一个蜿蜒曲折。


    想着可能是有些误会,又确实不忍心看着一位似乎还没有成年就独自出来冒险的少女哭的如此可怜,莱纳走上前犹豫的开口说:“那个……”


    “啊,如果父亲还在世我该如何对他说啊,”余朝歌继续卖力表演,“安尔就这样毁于我手,哪怕是为了救人……但失去了父亲的剑,我也不会开心啊!”


    “……”


    确实,对方的武器是为了救他才损坏的。


    被余朝歌救了的莱纳听闻脸上立刻浮现了浓厚的愧疚。


    这怎么看他都要付一半的责任。


    深吸了口,莱纳表情郑重的张嘴道:“你放心……”


    可话还没说完,又被余朝歌打断了。


    “啊,如果这里有能维修武器的铁匠在就好了。”


    余朝歌低头,假装擦了擦泪,看似在祈求,实则在要求道:“要是有那种能免费帮我维修武器,顺便再送我几件顶配装备,满级武器,稀有坐骑,一箱金币的、善良的铁匠就好了——”


    话落,余朝歌还浮夸的自己摇头否认:“不,不可能,这可是在野外,怎么会有铁匠呢?”


    “要是有铁匠,又怎么可能这么凑巧的被我给救了呢?”


    话语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余朝歌缓慢抬头看向莱纳,漆黑的双眼逐渐亮起。


    那是商人看到可利用之物,恨不得将其利用价值狠狠榨干的锐利眼神。


    莱纳:……


    有一瞬间莱纳真的想拔腿就跑。


    但想起自己切实的作为受益者,也是间接导致少女武器断裂的罪魁祸首,有必要负起责任。


    他生生的忍住了想要逃跑的冲动,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艰难道:“是的……我就是……你想找的铁匠。”


    他很快又补充道:“但是我没有顶级装备!也没有满级武器跟稀有坐骑!金币……我也没有……”


    说着,莱纳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用手挠了挠脸小声说:“不过我可以免费帮你维修武器,再不济……我可以把我父亲传下来的剑当做补偿送给你!”


    “虽然不是很珍贵的武器吧……但锻造的材料很稀有!”


    “应该……多少可以弥补你一些……”


    小心翼翼的说完这些话,莱纳瞄着余朝歌的面色,生怕她有一点不满意。


    毕竟是自己父亲留下来的剑,对她而言应该意义非凡,不是其他的剑说能代替就能代替的。


    一起相伴冒险的经历与记忆,可是金钱无法衡量的珍贵……


    但才刚穿越一个小时都没到的余朝歌压根就没什么珍贵的记忆,跟白板剑之间唯一的冒险经历,就是用它砍了两只鸟,然后看着它被鸟啄断。


    许是玩家就是这种冷酷无情的生物,装备什么的,武器什么的,在他们眼里都是可替换品。


    有更好的装备就立马扔掉不好的装备,哪有什么舍不得的情绪。


    想要碰瓷,敲诈对方一笔看来的是做不到了。


    余朝歌抬手扔掉手里的剑柄,掸灰似地拍了拍手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说:“聊胜于无,有怎么都比没有好。走吧,去你家。”


    莱纳:“!!!”


    他颤着手指着那把被扔掉的断剑,瞪大了双眼看着余朝歌说:“那不是你父亲给你留下的剑吗?你就这样扔了?!”


    “斯人已逝,还是让他安息为好。”余朝歌张嘴就来。


    “剑这么容易就断了,肯定是因为想我父亲了。正好,现在下地狱陪他去了,一把断剑跟一个断气的老人组成搭档,不是挺幸福的吗?”


    两指并拢在额前一挥做告别姿势,余朝歌洒脱道:“请拿着剑继续在地狱冒险吧父亲,祝你跟刻耳柏洛斯搏斗胜利哦。”


    “这完全就不是祝福吧?!怎么想一个老人都不可能打得过地狱犬吧!”莱纳犀利吐槽。


    “那不正好,父亲生前说过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死在冒险的旅途中。”


    “啊,不过都已经死在地狱里了还能再死吗?”余朝歌摸着下巴思考,“嘛,无所谓了。就是碎成渣也跟我无关。”


    毕竟她压根就没父亲。


    莱纳:……


    莱纳面色扭曲。


    “不要这么诅咒自己的父亲啊!”


    “你刚刚哭着说的那些话难道都是假的吗?!你不是要帮父亲完成心愿,代他冒险,代他看过他没看过的风景吗?你好好想想,小时候是不是父亲一点点牵着你的手把你带大,你生病的时候是不是……”


    “我之前说的那些其实都是编的哦。”余朝歌秒答。


    莱纳:“?!”


    于是熬好的心灵鸡汤就这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莱纳嘴巴张开又并拢,张开又并拢,反复了好几次,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都是编的?”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神来,愣愣的问。


    “都是编的。”余朝歌没有一点欺骗了老实人的负罪感,诚实点头道。


    “父亲传给你的剑?”


    “编的。”


    “你要完成父亲的心愿?”


    “编的。”


    “没有了这把剑你的人生就只剩黑白了?”


    “编的。”


    “……那这把剑…?”


    “真的断了。”


    “……哦。”


    “问完了吗?”


    “……问完了。”


    “那我们现在可以出发去你家了吗?”


    “…………可以了。”


    就这样,跟在恍恍惚惚的铁匠身后,余朝歌踏向了去往新手村的道路。


    属于她的冒险故事,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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