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凭吃过饭,又舒服地泡了个澡。头发湿着,他索性走到院子里,吹着小风,也让头发干得快一点。
还没晾一会儿呢,院门忽然被人推开。顾凭转过眼,看见陈晏走了进来。
他眨了眨眼:“殿下?”
陈晏瞥了他一眼,走进屋内,拿起一块柔软的布帛包住顾凭的头发,将水分绞干净,然后一边擦拭一边道:“你这样晾一晚上,它也干不了。”
顾凭笑了笑,把今日和殷涿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晏的手指轻轻拂过他散开的长发。
……把殷涿放到顾凭身边,并不是随意的安排。
顾凭这个人,行事足够果断,于谋算机变上也远胜常人,但唯独本性之中,少了几分生杀予夺的狠辣。自古欲成大事者,想要站上那个呼风唤雨的高位,杀伐的手段和狠性是少不了的。顾凭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可以替他不择手段的人。
但是顾凭今晨问起来的时候,陈晏并没有多解释。
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就因为顾凭不好杀戮,所以特意找到殷涿这样的人,让那些顾凭下不了狠手去处置的人,能有人毫不留情地去杀,去废,去铲除;还专门趁着这个人尚在寒微,孤立无助,最需要援手的时候把他送到顾凭身边,好让顾凭可以借此机会收服他……
这份用心,这种在意,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有些过了。
有些过了。不该这样的。
陈晏淡声道:“想让他做你的侍卫?可以。”
说着,他低下头,咬住了顾凭的唇瓣。
顾凭微微睁大眼,有些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
不知为何,他感到陈晏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急躁,甚至隐隐的有点凶狠,就好像在压抑着发泄些什么。
下一秒,他被陈晏抱了起来,放在榻上。
顾凭想了想,就随他去了。
说实话,他反正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对睡不睡,跟谁睡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观念。长成陈晏这样的,就算当炮友,放在他穿来之前的那个世界里,也属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级别。
既然没人吃亏,又何必还想些有的没的呢。
而且,顾凭觉得陈晏这两天对他的态度,透着一点反常。
这也好理解。攥在手心里两年的东西,现在突然要松开手了,要把他给放出去,这种不习惯确实会让人感觉到异样。顾凭想了想,觉得还是得给点甜头。要不然陈晏什么时候心一横,觉得还是把他圈起来舒服,那他岂不是亏大发了。
他笑了笑,仰起脸,懒洋洋地回吻过去。
陈晏微微一愣。
顾凭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
虽然他一般也不会抗拒,但是这少见的一次主动,还是让陈晏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都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
第二天,顾凭醒过来的时候,陈晏已经不在了。
他走出房门,就看见沈留站在院子里。
顾凭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沈大人?”
沈留道:“殿下吩咐,让我来教你习武。”
顾凭:“……什么?”
教他习武?
那沈留这个老师的规格也太高了。即使是暗部训练的暗卫,能得到沈留指导的那也是寥寥无几。
这个人不是应该鬼神莫测,忙得脚不沾地替陈晏处理那些秘事吗?
看他没动作,沈留的声音冷了一度:“你不想学?”
“学还是想学的,只是没想到是沈大人来教。”顾凭笑吟吟地道,“这可真是太惊喜了。”
沈留盯着他:“在我面前,不要说言不由衷的话。”
哦,看出来了?
撒谎被人直接戳穿,顾凭也没有不好意思。
说实话,比起惊喜,他更多感到的是惊吓。他就觉得陈晏这些天让他跟暗部的交集也太多了吧。
给陈晏做事其实没什么。他之前也在陈晏的帐下当过幕僚。
但是和暗部就不一样了。
陈晏手下的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他秦王府的属臣。无论是幕僚还是朝中秦王一系的官员,这些属臣与秦王的关系,那是能摆在明面上的,他们之中虽然也有人将一身一家的安危与前程绑在秦王这条船上,但还称得上独立。便是有一日想要离开秦王府,也还是走得了。
另一部分则是暗部。
入了暗部的,都是对陈晏有着绝对的忠诚的人。这种忠诚,已经不仅仅是将全副的身家性命系于陈晏一身,而是他们所有的意志都完全地属于陈晏一个人的意志。只要有陈晏的命令,他们可以毫不迟疑地对任何一个人拔刀,无论是亲朋故旧,还是至爱手足。
就算是有朝一日陈晏败了,死了,他们也会保证自己一定死在陈晏之前。
正是因为这份绝对的忠诚,永不背叛的生死之诺,他们才能被允许进入陈晏最机密的核心。
如果陈晏要求,顾凭可以给他献计献策,但是他绝对绝对,不想跟暗部扯上一点关系。
陈晏的这个安排,让顾凭在感到古怪的同时,油然而生了一种强烈的警觉。
他朝沈留笑道:“我没有武学功底,让沈大人来带我入门,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沈留道:“这是殿下的命令。”
顾凭保持着笑容。
其实习武挺好的,给陈晏打工,没点自保之能,他确实还挺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就像前几天,他们从赤乌使的手下抢走殷涿,结果对方就敢放箭。如果没有沈留在,他身上多半要多几个透明窟窿。
但是他真不想拉近跟暗部的关系。
顾凭顿了顿,慢慢地道:“……沈大人可知,殿下为何忽然下这道命令?”
他就不信,沈留这么一个常年处理各种机要秘事的人,突然接到这个命令,给一个全无武学根基的人当教练,他就不疑惑。
沈留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顾凭叹了口气:“也是我多嘴,跟殿下抱怨了一句,说那天晚上险象环生,赤乌卫还朝我放箭。”他轻轻一啧,“也就随口一说,谁知道殿下就听进去了呢?”
说罢,他抬眼看了一眼沈留,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抹冷意和审视。
对,要的就是这个眼神。
他还真担心什么时候陈晏手一挥,想把他给放进暗部的时候,没有人拦一把呢。
沈留不信任他,顾凭心知肚明。对于沈留这么一个统领暗部的人来说,一个人的性情心术尚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忠诚,是全身心的臣服。
可惜,他顾凭最没有的就是这个。
看看,这么一个既不效忠你家殿下,还能三言两语就影响陈晏做出决定的人,是否很值得警惕,很不该把他放进核心的位置,很想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顾凭站起来,笑吟吟地道:“沈大人,我还没拜过师呢,不知都要讲究些什么?”
沈留冷道:“不必。我只教你武学,其他的与我无关。”
连正儿八经的师徒也不想认了?顾凭从善如流,喜闻乐见:“好吧。”
他跟着沈留学了几日,倒还真的有点明白陈晏为何会派沈留来教导他。沈留这一生最多的时间都花在如何杀人,以及如何不被人杀上面了。他教给顾凭的东西,不像传统武学那样需要经年累月扎实的积累,却都是无数次生关死际淬炼出的杀招。
有的简单,有的刁钻,有的乍眼看平平无奇,但出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你死我活。
除此之外,沈留还教了他射箭。这里他倒是从基础教起了。毕竟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射居于其三,是大艺,确实需要用心去练。
就这样过了快十日,顾凭该备下的事也都预备下去了。算算时日,可以动身去沛阳了。
于是,他让人去识青园接上殷涿,登上了前往沛阳的客船。
这一路天高云阔,顾凭倚在船舷上,欣赏着两岸雄阔的山川。还别说,看着这滚滚江水,一人一身之顺逆悲喜,得失成败,在这天地之间,东流水上,都显得渺小了。
一个侍卫走到他身后。这一趟,陈晏给他拨了一批暗部的侍卫。不过为了掩饰身份,那些暗卫都换下了暗部的服饰,只做寻常护卫打扮。
顾凭道:“有消息传过来?”
侍卫:“是。”
出发之前,顾凭让人去沛阳散布一则传言,说陛下知道了朱兴伦在沛阳的种种恶行,勃然大怒,已经派出钦使前来沛阳彻查此事。
侍卫朝顾凭一揖:“我们已经将这则消息传得人尽皆知。现在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此事。还有人编出了小调,奚落朱兴伦恶贯满盈,终于要被清算总账了。这些唱曲也已传遍了沛阳。如今街头巷尾,人人都能哼上几句。”
顾凭弯了弯唇,道:“朱家是什么反应?”
侍卫道:“消息刚放出去的时候,朱家去了一趟扶江太守府中,然后就闭门至今。”
闭门至今?
看来他们也心下不安啊。估计正在拼命跟郑氏求助呢。
这几日提心吊胆,日子不太好过吧。
顾凭笑道:“去沛阳找几个人,半夜到朱兴伦的园子外面放放鞭炮,再把大街小巷那些小调都给他唱一遍。”
这是嫌朱兴伦这些天过得还不够窝囊,想给他再加把火?
侍卫应道:“是。”
殷涿抬了抬眼。
他有点不太明白顾凭的意思。
就算把朱兴伦要被收拾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这终究是假的。既然是假的,这么做顶多也就是吓一吓朱兴伦。但这种人,是吓一下就会老实的吗?不会。恐怕他只会更加嚣张妄为,想要将这些天担惊受怕,还有被那些从来都是被他欺负的人骑到脑袋上嘲弄的愤怒,统统给发泄出去。
顾凭扫过他疑惑的神情,微微一笑。
他对那个侍卫下了第二道命令:“将朱兴伦在沛阳做的恶事,还有陛下派钦使前去彻查的消息,以及百姓的反应,统统传回凤都。再加一句,说百姓因为此事对陛下大为敬服,盛赞陛下是圣德明君——记得传得夸张点。这些话,一定要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侍卫一震。
他在暗部里,并不是无名之卒,而是被精心培养,以后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理事人。所以他几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顾凭这一招,是在逼皇帝出手。
他将皇帝架得高高的,事还没做,名声先宣扬了出去……其实架得高也没什么,皇帝若是置之不理,那也就只能作罢了。
但偏偏,顾凭令人传出的这个名声,还真让陛下无法拒绝。
陛下已经让天下归一氏了,但是若论起四海归心,却还不好说。毕竟立朝之日尚短,没有祖宗积累的威望,一时之间,确实是难以让天下人纷纷心悦诚服。
可以说陛下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那么一两件传扬四海的事迹,令他可以于海内立信。
恐怕,就算皇帝知道这是人放出的谣言,他也忍不住要把这个谣言给坐实了。
侍卫深深拜下:“是!”
顾凭悠悠地一笑:“动作要快。”
侍卫看到他嘴角的笑容,不禁一愣,心想:难道郎君还有后手?
但他跟着顾凭这几日,已经发现,这个人的心思与手段,往往出乎常人预料。于是也就不猜了,恭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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