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洲:妈的,当我没说过。


    他敢怒不敢言,委婉问道:“舅舅,你是不是有故事瞒着我?为什么是晏宁?”


    你一个兼修无情道的,为什么对一个姑娘家生了怜香惜玉之情?


    你不要给我们无情道抹黑。


    修此道的,多是天生剑体,情丝微弱,若动了心还会遭到反噬,走火入魔不算,严重的还会修为尽毁。


    说好的一起成仙,你怎么能偷偷动心?


    谢寒洲看他舅舅像看叛徒。


    谢琊走到窗边,挑了支梨花到指尖,低声道:“兴许是上辈子亏欠了那个人,所以总会在她身上看到让我遗憾的画面。”


    谢寒洲也薅了一把梨花,挨了谢琊一顿锤后老实了,委屈道:“舅舅这样的人,如普世明光,也会亏欠别人吗?”


    谢琊颔首:“有人视我为信仰,而我错过了时机,没有帮到她,我也有悔。”


    他只允许自己迟到那一次。


    谢寒洲:“我听不懂。”


    谢琊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梨花吗?”


    黑衣少年犹犹豫豫,迟疑道:“装…装逼?”


    谢琊哭笑不得,他松开指尖的花枝,看着白雪绒绒重回枝头,笑道:“梨花是分别的花,有了分别才有重逢。”


    花语凄美,可我想与你重逢。


    谢寒洲的牙快被酸掉了,他耸耸肩道:“我不管你和晏宁有什么渊源,但你休想让她做我的小舅妈。”


    谢琊轻笑:“这是你能说了算的吗?”


    谢寒洲被气到,叉腰说:“也不是你说了算,晏宁很难追的。”


    谢琊:“哦,你追过?”


    谢寒洲:“……”


    想要我死直接点,我可以去死的。


    *


    时光不知不觉又过了一月。


    晏宁撑腮看向窗外,‘不知春’上的茶叶都被阎焰薅秃了,谢寒洲整日催着她做奶茶。


    晏宁没有心情。


    她养的崽离奇失踪,只给她留下一封信,字迹青涩稚嫩,和小徒弟形象符合,说:因亡母祭日,要回村省亲。


    “村”这个字就很有灵性。


    这让晏宁觉得小徒弟不该叫谢牙,应该叫谢翠花,谢富贵。


    晏宁起名的水平有限,但爱徒弟的心是真的,她其实有过怀疑,但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晏宁不想事事都算得清楚,反正眼一睁一闭,这辈子就过去了。


    每个人都有隐晦之处,晏宁没再让谢寒洲打探小师弟的来历。


    反正他也从没认真办事。


    晏宁直觉小徒弟和谢寒洲之间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但还是没有胆大包天,把三丫和祖师爷联系在一起,不是不可能,是她不敢。


    她不敢去想自己对祖师爷又亲又抱还捏脸,还……把他踹下床。


    想想就窒息。


    不可能,不可能的。


    祖师爷不是那种任她搓扁揉圆,还忍气吞声不反抗的包子。


    没有人能强迫谢琊做什么。


    除非他自己愿意。


    晏宁继续转着手心的茶杯,春已过,六月的午后蝉鸣聒噪,端午节即将来临,休完宗门规定的节假日,就要迎来门派大比的复试。


    晏宁很后悔。


    上次好不容易碰见祖师爷,她应该跟他对“奇变偶不变”的暗号,而不是腆着脸要人家的签名。


    晏宁又翻了翻掌中的手札,怪只怪修真界周边市场没有留存谢琊的字迹,不然她真的敢大胆猜测。


    因为手札上的笔记很厉害。


    不是普通修士能有的造诣,晏宁怀疑是不是谢寒洲掉落的,还试图让他去偷他舅舅的笔墨拿来比对。


    谢寒洲直接道:“师父,我可以去死的。”


    晏宁就不好再为难他。


    她左等右等,结果等来调假通知,大概是祖师爷的意思,今年的端午推迟到月中过。


    正好能赏圆月。


    晏宁虽然不理解这种骚操作,但作为忠实粉丝,她闭眼吹谢琊英明神武就好了。


    凑巧的是,月中这天——


    她又丢了个徒弟。


    阎焰不见了。


    晏宁准备下山去找找,路过半山腰,晚风拂来已无茶香,连茶树枝干都孤零零的,那抹常常穿梭于茶园的红衣更是无影踪,晏宁轻轻笑了笑。


    干嘛,养徒弟还真情实感了?


    如今展红袖被禁足,阎焰这个大美人已经安全了,他的消失是晏宁没想到的。


    大概有失就有得吧。


    晏宁重新抬眸的时候,借着清亮月色,看清了远处暗影下的一高一低,除去谢寒洲,还有小徒弟。


    他真的回来了!


    晏宁眸含笑意,继续往下走,哪怕克制着高兴,步伐还是轻快了。


    她停在小徒弟面前,蹲下身刮了刮他挺翘的小鼻子:“瘦了。”


    晏宁的声音温和,就像雪夜里的孤灯,微暖的山风,让人心旷神怡。


    谢琊抿了抿微微泛白的唇,连走火入魔再次返老还童的痛苦都消减了,他甩开谢寒洲的手,声音脆生生的:“师父,我来陪你团圆。”


    谢寒洲:“?”


    你甩开我的姿势是认真的吗?


    谢琊牵住了晏宁的衣袖,靠近她时,身体又舒适了一些,他抬起又黑又亮的眼睛:“师父,我们去山下镇子里看花灯吧?”


    谢寒洲:“?”


    我邀请你的时候你说我幼稚?


    晏宁见他气色不好,温柔地拒绝道:“先让大师兄送你回去休息,以后还有机会。”


    谢寒洲:终于提到我了。


    他也唤了声师父,满怀期待问道:“今天粽子啥馅啊?”


    晏宁:“你堂堂大少爷,很缺这口吃的?”


    谢寒洲:“不是师父做的我不吃。”


    谢琊竟然也来劲了:“师父,看花灯吧。”


    晏宁:“行。”


    为了满足徒弟的无理要求,晏宁把他们都带到了山脚下的镇子里,先在路边摊给大徒弟买了他最讨厌的红豆馅粽子,稍微沾了沾糖霜就算是她自己加工过的。


    又领着小徒弟去了离河岸边花灯展最近的医馆,让他一边被诊脉一边看,末了还要问一句:


    “你们满意吗?”


    ……


    做师父的就是要随机应变,安排好这一大一小两个少爷后,晏宁还是没有放弃寻找阎焰。


    只有二徒弟最像她。


    都是颠沛流离的打工人。


    打工人最懂打工人。


    晏宁让谢寒洲守在医馆,哪知她前脚刚走,坐在高高椅子上的谢琊就蹦了下来,紧随她身后。


    谢寒洲嘴里还包着一大口甜到齁的粽子,口齿不清道:“救…小司弟,泥不要冲动。”


    他算是明白舅舅为什么推迟过端午了,就连山脚下依附宗门的镇子也延期了,谢琊是以一人之力,想陪晏宁过个迟来的节日。


    想等自己变回小徒弟,肆无忌惮扯着她的衣袖看遍河岸花灯。


    谁说他舅舅不开窍?


    这老铁树的浪漫,真是一套又一套。


    谢寒洲垂眸,按理说舅舅出息了,懂得自己脱单了,他却有些心酸是怎么回事?


    这种情绪淡淡笼罩,让修无情道的谢寒洲如临大敌,他天生情感淡薄,同他舅舅一样是走无情道的好苗子,不过舅舅天生剑体,是以剑道为主,无情道为辅。


    但无论如何,都不该动情。


    感情是一个修士的大忌。


    谢寒州收敛笑意,迎着晚风走在人群之中,他临街打了壶酒,边走边喝,高高的马尾晃尽侠士风流,哪怕吸引了不少女修的目光,少年也始终是漫不经心的。


    感情是大忌。


    但绝不是他谢寒洲的破绽。


    *


    长街通明,青石板上人来人往,花灯的光影落在少女的眼角眉梢。


    晏宁是第一次凑端午的热闹。


    无论是原身还是穿书而来的她,都本能地对这个节日排斥。


    原身不过端午的原因尚未可知,但对晏宁而言,她在现代的外婆就是端午节逝世。


    从她记事起,就没过端午。


    托祖师爷的福,把这个日子挪后了,晏宁也终于能够毫无负担地欣赏小桥流水两岸的风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随处可见一串又一串碧绿的三角粽子,花灯如游龙,连绵不绝。


    火光和着风声从颊边擦过,河水里偶尔有花船驶来,船上花枝招展的姑娘和郎君们往岸边抛着鲜花,若谁有幸接住,便能上船讨一碗酒喝。


    晏宁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


    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阎焰。


    在一群花魁娘子中间美丽的少年郎格外突出,哪怕他未着盛装,未染脂粉,只是件洗得发白的红衣加身,配上随处可见的桃木簪,发髻松松束着,也让人无法忽略。


    即便他眼角还有伤,浅浅几道红痕,反而添了易碎的脆弱感。


    何谓美人,便是如此。


    一抬眸一蹙眉就吸引所有目光,可他只是淡淡笑着,仿佛什么都不入他那双桃花眼里。


    直到阎焰看见晏宁。


    他握在栏杆上的手指紧了紧,眸光闪躲,本能地带着自卑。


    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卖笑,也可以毫无尊严地活着,却不想让他的师父知道,因为晏宁是第一个,伸手捡起他自尊的人。


    她从未看不起他。


    可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幸好,花船只在河面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船随水移,岸上的人越来越远。


    晏宁还停留在原地。


    在想我的徒弟怎么又在打工?


    她想要追上去的时候,衣袖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扯住,晏宁垂眸,看到了小徒弟白净如雪的脸颊。


    他定定看着她,仿佛下定决心那般,别扭地说:“师父,你别看他。”


    看我,我长大了也很好看的。


    不比阎焰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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