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这天,天空中一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雨点像羊毛一样,又细又密,弄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冷意。


    可这糟糕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言副厂长高昂的兴致。


    汽车驶入火车站,司机将车子停下,秘书忙撑着伞下车拉开后座的门:“言副厂长,到了。”


    言副厂长下车,秘书将伞递上去,又对司机说:“明天下午五点到车站来接我们,如果出现变动,我们会打电话到厂子里通知你的。”


    “是,甘秘书。”司机连忙点头。


    甘秘书交代完,追上言副厂长,走进了火车站,踏上了去前往奉河市的列车。


    虽然只有四五个小时到奉河,但言副厂长这派头还是很足的,定的是软卧车厢。非年非节,软卧车厢的人不多,上车后,甘秘书放好行李,先给言副厂长泡了一杯茶:“厂长,喝杯热茶,驱驱寒。这个孙厂长,大冬天的,非要开什么会!”


    言副厂长慢悠悠地捧起茶杯,笑着说:“无妨,他们想谈就谈嘛,我倒想看看他们能够开出什么条件。”


    提起这件事,言副厂长不无得意。


    虽然飞雪空调厂这两年的业绩不错,比江河日下的洗衣机厂和电视机厂好多了。但八十年代三大件盛行,销量猛增,洗衣机厂和电视机厂还有冰箱厂很是风光了一阵子,相较之下,偏安一隅的飞雪只能算是后起之秀,在这些老牌家电厂家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们飞雪有了富友投资,扩建厂房,拉了新的生产线,也有钱搞大规模的营销宣传,洗衣机厂和电视机厂都要向他求和。


    这不,孙厂长和徐厂长都托薛总出面邀请他过去详谈。


    这还得归功于他的英明决策,若还是像姓秦的那样搞,死守着空调,能有什么出息,今天这些大厂长能将他放在眼里吗?


    言副厂长翘起了唇角,他跟着富友走这步棋是下得太好了,假以时日,云中省家电市场这块肯定是飞雪一家独霸。


    殊不知,他走了没多久,飞雪空调厂的后门就来了好几辆重型卡车。


    刘主任拿着合同,收了钱,安排工人将仓库里前阵子拆下来的空调生产线搬运到车上。


    快到中午的时候,章回听到了这个消息:“将生产线给卖了?”


    助手点头:“对,已经在搬运上车了。”


    章回皱眉:“言和平知道这事吗?”


    助手摇头:“不清楚,言副厂长今早坐火车去奉河了。”


    章回轻轻敲着桌子,感觉有些奇怪,飞雪资金状况本来就比较好,又拿了富友两个亿,虽然在扩大规模、采购生产线、招聘新的工人,大肆打广告,但现在账上的资金还非常充裕,不缺钱,也不至于要去卖生产线啊。而且这个事,事前也没听到任何的风声。


    “走,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章回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瞧瞧状况。


    他领着助手来到后门,就看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一个个将包装好的生产线部件搬上车,六辆大卡车已经装满了四辆。


    “怎么回事,刘主任?”他直接找到刘主任询问道。


    刘主任穿着一身靛蓝色的干部装,斯斯文文的,看到他,客客气气地说:“章总,仓库那边库存压力比较大,正好有人要买咱们拆下来不用的的空调生产线,厂里便决定将这给卖了,一来能回收一部分资金,二来也能腾出更多的空间。”


    “是这样吗?有合同吗?买家是谁?”章回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正在指挥工人装车的男人闻言跑了过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给章回,然后操着一口浓重的通省方言说道:“这位领导,你好,我就是买家,这,合同在这儿了。”


    章回翻开合同看了一眼,上面的单位是通省一个小县城的里的一个小空调厂,别说厂名,连县城名,章回都没听说过。不过国内很大,有一千多个县,没听说过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金额,两条生产线两百万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个小县城的空调厂能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章回深表怀疑,哪怕他常年旅居日本,才回国没多久,但对国内目前的工厂,尤其是小厂长了解还是比较深的,现在大部分的小厂日子都不好过。能轻轻拿出两百万来买生产线的不多。


    “你们厂多大规模?”章回合上合同,问男人。


    男人看了一眼刘主任,不解地问:“这位领导,我们厂多大规模跟咱们买东西有关系吗?这买卖不就因货两讫吗?钱咱们已经付了,刘主任,对吧。”


    刘主任背着手,缓缓点头:“章总,钱已经交到财务那边入了账。”


    章回偏头,盯着男人:“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男人张了张嘴:“一千多,怎么啦?我们厂子规模小就不能购买你们淘汰的生产线吗?难道这位章总看不起咱们厂?据我所知,飞雪也是由一个几百人工厂一步一步逐渐成长到今天这种规模的。”


    “当然不是。”章回否认,但眼睛却紧紧盯着男人,“你们购买这两条生产线干什么?能说说吗?”


    男人有些气愤,扭头瞪着刘主任:“刘主任,你们这什么意思?咱们合同签了,钱也没少你们一分吧?你们这当我是贼啊!”


    刘主任赶紧否认:“陈哥,没这个意思,咱们章总就只是问问。”


    他又将章回拉到一边:“章总,空调生产线都拆了,这一直放在仓库里,时间长了生锈就沦为一堆废铜烂铁了,如今有人愿意出不错的价格买,已经不错了,你就别在这……不然万一他反悔了,咱们还得将东西都搬回去。”


    章回可没那么好糊弄,他拧眉看了刘主任几眼,问道:“这合同是什么时候签了?厂里同意了吗?”


    刘主任也有些不高兴了:“章总,这个事一直是我在负责,厂里的淘汰设备一直都是我在处理。你是对我有意见吗?”


    刘主任跟陈姓男人回避的态度,让章回越发觉得此事有猫腻。


    他直白地说:“这个事我不同意。出售生产线这么大的事情,必须得厂里投票做决定,言副厂长首肯才行。”


    听到这话,刘主任讥诮地笑了:“章总,这是已经被拆下来的生产线,淘汰掉的生产线,属于废旧品,难道以后每次卖废品还要厂里投票表决吗?”


    “别的我不管,但这两条生产线,不能运走。”章回坚持。


    男人听到这话不干了,扬起手里的合同:“啥意思?我们合同签了,钱也付了,车子都叫过来了,这货都快搬完了,结果你们说不卖了,耍我们啊?”


    刘主任赶紧说:“没这个意思,卖,咱们按合同办事。”


    男人哼了一声,没作声。


    章回瞥了两人一眼,直接叫保安:“拦住了,不许再将东西搬出去。”


    保安看了看他,又瞅瞅刘主任,颇为难。


    章回虽然是日方代表,可刘主任到底在厂里这么多年,都是领导,他们也很为难。


    刘主任冷冷地看着章回:“章总,你不让我们卖掉这两条废旧的生产线,怎么,是还要将生产线装回去,来年继续生产空调吗?如果你能够当着这么多职工的面,说清楚,生产线若是还要用,那我立马叫人将钱退给对方,让人把生产线都搬回厂子里,也请章总给咱们指个车间,我们好安装生产线。不然,我有理由怀疑章总你这是刻意针对我,不然卖两条废旧不用的生产线,章总为何要阻拦?”


    章回自然不可能答应。他们的目标是重点发展富友,雪藏飞雪,怎么可能将拆了生产线又装回去。


    “这是两码子事,刘主任不要混为一谈。”章回避重就轻地说。


    刘主任冷笑:“既然两条生产线不会装回去,也不会再用了,这么丢在仓库里,占地方不说,时间一长,生锈就报废了,现在卖出去,还能收回一些成本。我这都是为了厂里着想,哪怕言副厂长在这儿,我也这么说。大家都给我老刘评评理,这么多年,我在厂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章总无缘无故质疑我,总得给个说法吧。”


    对比起章回这个外来的人,显然是刘主任这样的老人,本地人更受职工支持。


    不少职工交头议论,就连保安也为难地看着章回,就是不动。


    使唤不动人,章回气得脸色铁青。


    助手见状,赶紧过去找了个台阶给章回:“章总,高桥先生还在等你,咱们该回去了。”


    章回一甩袖子,紧抿着,大步往厂里去了。


    见状,刘主任悄无声息地给了男人一个眼神,示意他快点,免得再节外生枝,这个姓章的可不好打发。


    男人会意,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快点,快点,下雨了,雨天路滑,都给快点,早点弄完早点上路。两点前搬完,每个人奖励五块钱,超过两点,没有奖励,小心点,别磕碰到了啊!”


    一听说有额外的奖金,搬运工人们更积极了,一个个跑得飞快,效率提高了一倍不止。


    而这边,章回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


    本来购买二手生产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奇怪的是刘主任和那个陈姓男人的态度,顾左右而言他,这份合同明显就是最近签订的,根本没经过厂里决议,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


    琢磨了几秒,章回吩咐助手:“你去悄悄打听打听,其他领导干部知不知道这事。”


    到底是厂里其他人都同意了,只是没通知他们日方,还是刘主任一个人擅作主张。


    半个小时后,助手回来,汇报情况:“厂里其他领导干部也不知道这个事,应该是刘主任一手办的。”


    “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章回气得拍桌子,两条旧生产线他是不在意的,他在意的刘主任的态度,而且也担心这些空调生产线流落出去后,会给他们富友以后带来麻烦。


    他们富友在日本也生产空调,有自己的空调品牌,等飞雪这个牌子黄了以后,厂里就会重拾富友牌空调,在大陆投产。所以现在将空调生产线便宜卖出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搞不好又得制造一个敌人,他宁可这些生产线烂在仓库里,也不愿意卖了。


    只是,富友到底是外来的和尚,时日又短,言副厂长不在,他的话未必管用。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等他说服这些干部出去,估计生产线都拉走了。


    要想尽快制止这件事,还是得言副厂长出面。


    章回敲着桌子,对助手说:“联系一下言副厂长,向他说明情况。”


    助手一脸为难:“章总,言副厂长没有配大哥大,没法即时联系上他。”


    哪怕言副厂长是飞雪的实际控制人,一把手,工资福利待遇都比普通职工和干部好上许多,可厂里也是不会给他配一两万一台,入网费又要花几千元,每个月还有不菲话费的大哥大。按照言副厂长目前的工资,他也很难养得起这么一部电话。


    章回气得脸都绿了:“那就想其他办法,谁叫他去的奉河?总能找到人吧?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尽快联系上他。”


    助手连忙道:“是,我这就去。”


    言副厂长一下火车,就看到徐厂长带着司机秘书亲自过来迎接他,连忙假惺惺地说:“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劳烦徐厂长你亲自过来接我。”


    徐厂长乐呵呵地说:“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大家都兄弟单位,自家兄弟,言厂长,你还跟我客气啥,走,薛总、孙厂长,他们都在饭店里等着了,咱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言副厂长摆手:“徐厂长,你漏了个副字,我不像你,还没转正呢。”


    徐厂长摆脑袋:“这不是迟早的事吗?言厂长,你可太谦虚了,走吧,咱们上车聊。”


    “好。”言副厂长一脸笑容地跟着他上了车。


    他们俩其乐融融,饭店包间里的叶蔓心里却很不爽。


    明明是他们几个家电厂的事,萧舒阳凑什么热闹,还坐在她旁边。


    偌大的包间,薛总这个牵线人坐在主位,右手边坐着孙厂长,左手边空出来,是留给言副厂长的,叶蔓正好坐在他们斜对面。按理来说,萧舒阳应该跟他姐夫坐一块儿,结果他进门却直接坐到了叶蔓身边。


    薛总和孙厂长在聊天,叶蔓也不好直白地赶人。


    她转动着杯子,装作很忙碌的样子,借此不搭理萧舒阳。


    经过几次回避,萧舒阳已经清楚了叶蔓的态度,可他不但没打退堂鼓,反而越挫越勇,殷勤地拿着茶壶给叶蔓倒水,又找借口聊天:“叶总,你们最近大举进军通省啊,电视上都有你们的广告了。”


    被点名,叶蔓也不好不回话,只能简短地说:“嗯,萧总消息还真是灵通。”


    “昨晚看电视正巧看见了,你们电视广告做得不错啊。你们在通省有不少经销商了吧,怎么还招经销商啊?”萧舒阳询问道。


    叶蔓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萧总,这是我们老师傅家电的商业机密。”


    一句话把萧舒阳给堵死了。


    但要是那么容易就放弃,萧舒阳今天就不会来了。


    他好脾气地举起手告饶:“我就问问,不方便说,就不说,咱们聊点其他的。”


    斜对面的薛总看到这一幕,挑了挑眉,问孙厂长:“舒阳这是好事要近了。”


    孙厂长打起了哈哈:“年轻人的事随他们。”


    薛总又看了一眼叶蔓,笑道:“舒阳眼光倒是不错,你们这强强联合,把我们百货公司都要比下去了啊。”


    孙厂长摆手:“哪有,百货公司可是咱们省零售业的龙头,我们都还仰仗薛总照拂呢。”


    他倒想强强联合呢,但现在明显是萧舒阳剃头担子一头热,能不能成真的不好说。


    这边叶蔓实在有点烦萧舒阳的没话找话,索性站了起来:“我去一趟洗手间。”


    尿遁这个借口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挺管用的,萧舒阳怎么也不可能跟去女厕所。叶蔓上完厕所也没急着回包间,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才回去。


    她一进门就发现,包间里格外热闹,抬头一看,原来是今天的重要人物,言副厂长来了。


    叶蔓眼睛沉了沉,秦厂长那边应该办好了吧。


    “叶总,你去哪儿了?就等你一个呢。”孙厂长看到叶蔓,大声招呼道,然后又对言副厂长介绍,“言厂长,这是老师傅家电的叶蔓叶总,你们还没见过吧。”


    言副厂长伸出手:“久仰大名。”


    叶蔓伸手跟他握了一下:“言厂长,你好,欢迎欢迎。”


    “哎呀,别客套了,坐吧,我让服务员上菜了,咱们边吃边聊,今天不醉不归。”徐厂长拍手,热情地说。


    叶蔓听了蹙眉,酒桌文化实在是让人厌烦,但身为一个生意人,又注定逃不开,好在她来之前喝了一盒牛奶垫垫胃,一会儿能少喝就少喝。


    徐厂长热情地招呼服务员上菜上酒。


    好家伙,包间里就七个人,还有一个是女同志,他们竟一口气点了五瓶茅台,可真能喝的,叶蔓坐在不起眼的位置,尽量吃菜,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孙厂长、薛总、徐厂长都是长袖善舞的人,尤其是徐厂长又有心讨好言副厂长,不断地跟言副厂长搭话,倒是没多少人注意到叶蔓。叶蔓也就随大流的时候喝了两杯,全程划水。


    两瓶茅台喝下去,酒意涌了上来,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徐厂长搭着言副厂长的肩膀说:“言厂长,咱谁都不佩服,就佩服你们啊,飞雪的业绩一直是咱们家电行业里一枝独秀的,如今又有了富友,那可真是如虎添翼。老哥哥,你们倒是有饭吃了,也得跟咱们留口汤喝啊!”


    叶蔓看着徐厂长借着酒精的名头,低三下四的求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事关利益,又岂是他低头,溜须拍马就能成的?要这样就有用,那这么多厂子都不用倒闭了。


    言副厂长谦虚地说:“哪里,徐厂长言重了,我们飞雪在洗衣机这块还是后来者,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要向诸位前辈学习啊。”


    “不敢当,不敢当。”徐厂长摆手,苦涩地说,“洗衣机厂别在我手里倒闭破产,我就知足了。言副厂长,你可一定要拉咱们一把啊。”


    见徐厂长已经把话说开了,孙厂长放下酒杯道:“言副厂长,今天请你来,就是谈这个事的,咱们几方联合,将价格稳住,保住利润。不然咱们这么一直降价,全省的家电市场总量是不变的,最后吃亏的都是咱们。”


    言副厂长把玩着手里的白瓷酒杯,笑着说:“孙厂长,此话差矣,降价的可是你们,而不是咱们飞雪啊。要是诸位决定不降价了,我代表飞雪谢谢大家。”


    不降价,国产牌子怎么打得过洋品牌?到时候连现有的市场份额都守不住。


    孙厂长一噎,揉揉额头说:“言厂长,这样吧,咱们大家各退一步,你看如何?”


    言副厂长含笑看着他:“哦,怎么个退法?”


    孙厂长拿出全省地图,往上面一指:“言副厂长,这块归你们,这块归老师傅家电,这块归我和徐厂长。”


    言副厂长来了兴致,凑过去一看:“三分天下啊,孙厂长的意思是将全省划为三个地盘,咱们几家一人占一块?”


    叶蔓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提议,她离得比较远,看不到地图,但料想划分给老师傅家电的地盘肯定不怎么样。她也不吱声,她出席今天这场饭局的目的,就是拖住言副厂长,至于真达成什么协议,她是没指望的。


    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波云诡谲,飞雪强势,又怎么甘于只分得三分之一的市场,而且他们只做中高端,低端市场这块是老师傅把持,他们的价格是抢不走这块市场的。


    也就徐厂长和孙厂长处于最弱势,才能想出这么一个苟的办法,但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陪他们苟。


    “对,言副厂长,你看如何?”孙厂长笑问道。


    言副厂长看了一眼地图:“奉河划归给你和徐厂长了。”


    孙厂长笑道:“奉河离我跟徐厂长最近嘛,西边这一片,距离你们飞雪最近的划到飞雪,东边这块离老师傅家电最近,划给老师傅家电。”


    言副厂长闻言,抬起下巴问道:“叶厂长,你瞧瞧,对这个市场划分没意见吧?”


    叶蔓接过地图就明白言副厂长为何要询问她的意见了。


    孙厂长的如意算盘可打得真响,将奉河市及周边地区划拨给了他自己和徐厂长。


    表面上看起来,飞雪和老师傅划到的面积更大,更广阔。但稍微了解经济的都知道,绝大部分地区,省会城市的经济发展远远超过省内其他城市,其人口规模、工业产值一般也是省内最好的。可以说,一个奉河市的经济能抵好几个地级市。


    同样一个省,发达地区和不发达地区的消费水平、人口总量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就拿后世的广东省来说,珠三角是全国最发达的地区,可粤东粤西却还有许多贫困村。


    云中省也一样,以省会奉河市为扭动的中心地区,经济最发达,东西两侧的经济都很落后。


    孙厂长一张嘴就根据厂子所在地域,将最好的地区划分给了自己,真不愧是老狐狸。


    而言副厂长,明显是想让叶蔓来出这个头,但叶蔓偏偏不。她以后还要跟孙厂长、徐厂长打交道呢,没必要这时候跳出来做恶人,言副厂长只要有脑子就不可能会答应。


    她将地图递给了徐厂长:“我想听听徐厂长的意见。”


    徐厂长自然是乐意:“这个划分好,距离厂子最近,咱们的运输成本就最低,大家都能节省不少钱。”


    言副厂长看了叶蔓一眼,冷笑连连:“敢情你们都商量好了啊,只是通知我而已。”


    孙厂长连忙摆手:“怎么会,言厂长,你要是有意见,咱们可以坐下来商量嘛。如果你对这个市场划分有意见,咱们可以换种方式,根据今年的家电销量,咱们几个厂子明年分配好相应的数量,生产刚刚能够满足市场需求的数量,如此一来,各个厂子就不会出现生产过剩了,也能节约不少人物力和成本。”


    这不是计划经济那一套吗?真亏孙厂长想得出来。


    言副厂长显然也很熟悉这一套,他直白地问:“好啊,咱们四家怎么个比例?”


    叶蔓没作声,彩电还可以勉强搞一搞,但也维持不了多久,洗衣机显然不可能。他们能够控制生产,人家抚西市洗衣机厂呢?肯定不会啊。


    孙厂长捏着下巴说:“这个……咱们每款彩电按照相应的份额分,叶总那里好办,18寸彩电,咱们三家各分三分之一,剩其他的中高端产品,有重合的,咱们两家各自一半,言副厂长,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三七,你们三,我七还可以谈谈。”言副厂长一口否决。


    但他这种狮子大张开,注定没法谈的。


    孙厂长又祭出一张牌:“我们可以打通渠道,富友的产品可以上甲天下和老师傅家电,言副厂长,这总行了吧?”


    言副厂长瞧了一眼叶蔓和萧总:“叶总和萧总也同意?”


    叶蔓笑了笑,不作声。


    萧舒阳显然是跟孙厂长通过气的,他说:“我这边没问题。”


    于是大家都看向了叶蔓。


    叶蔓不答,反抛出另外一个问题:“洗衣机的相关产品怎么确定份额?”


    徐厂长积极地说:“我们跟孙厂长一样。”


    他倒想得美。洗衣机市场本来就要混乱得多,真这么分,徐厂长占大便宜了。


    言副厂长皱眉,扫了众人一眼,薛总淡定地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孙厂长和萧舒阳是一路的,只有叶蔓,一直不表态。


    他觉得,唯一能争取的还是叶蔓,又点名叶蔓:“叶总,你怎么看?”


    叶蔓慢悠悠地问道:“生产、销售数据是每个厂的机密,我们如何能信任对方拿出来数据就是准确无误的呢?另外,谁又能保证明年大家真的按照配额生产,不会超标?超过之后,有什么惩罚吗?还有,我们老师傅家电在省外也有销售市场,孙厂长那边也有,想必飞雪明年也有,这个受不受约束?”


    几个问题问得大家直皱眉。


    本来几方的信任都很薄弱,被叶蔓这么一问,更是将这个事放到了台面上。


    今天来的四个厂家,叶蔓是别有目的,言副厂长估计是不好拂薛总的面子,也想着万一能捞着好处呢,所以走这一遭。只要孙厂长和徐厂长才是真正对这个和谈抱有希望的人。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因为大家都意识到了,这种所谓的合作背后潜藏着的无数漏洞。而且这样协议也没有法律效应,更没什么约束力。


    言副厂长显然不愿意这么没完没了地打口水仗,说这些没用的。


    他之所以特意跑这一趟,也不是无所图。


    端起酒杯,他冲叶蔓和萧舒阳说:“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叶总,萧总,都是咱们省难得的人才,年纪轻轻白手起家就建立了这样的家业,让咱们老一辈佩服啊。我敬你们一杯。”


    “不敢当,言厂长客气了。”叶蔓举杯,应付了一下。


    喝完酒,言副厂长直接道明了他今天来的目的:“叶总,萧总,你们老师傅家电和甲天下跟咱们薛总的百货公司,是全省最主要的几个销售渠道,我非常看好你们两家的发展,因此希望我们厂生产的家电能够上你们的渠道。”


    果然还是来了。


    孙厂长他们指望言副厂长能够让一步,分点汤汤水水给他们,殊不知言副厂长也盯上了他们其他的渠道。


    叶蔓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我们老师傅家电的直营门店还没什么人气,经销商又都是在小县城,消费人群跟富友的顾客不重合啊。”


    言副厂长不意外,他看向萧舒阳:“萧总,你怎么说?据我所知,甲天下门店内有不少洋品牌,多一款产品,就多一个赚钱的机会,萧总不会跟钱过不去吧。”


    萧舒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孙厂长。


    包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言副厂长放下了酒杯,笑着说:“叶总和萧总好好考虑考虑,我们富友可以给你们极优惠的价格,跟百货公司那边的拿货价一样,一台家电的利润少则几百,多则上千。我想,叶总和萧总都是聪明人,不会拒绝送上门的钱吧。”


    叶蔓觉得,要不是薛总在这儿,他可能会开出更优惠的价格。


    确实,销售富友的利润更高。


    如果叶蔓没开厂,可能就同意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她淡淡地说:“谢谢言副厂长,我会认真考虑考虑的。”


    萧舒阳也跟着说:“我也要考虑考虑。”


    事情谈到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没谈成。


    薛总举起酒杯,转移了话题:“来,相逢既是缘,咱们大家干一杯。”


    酒杯相撞,气氛再度被炒了起来。


    不过很明显,徐厂长的酒醒了不少,心情不是很美妙,孙厂长倒是没表现得太明显,但估计他还不会放弃,折腾这么一圈,什么事都没办成,自己的后方还差点被言副厂长给抄了。


    在新的话题酝酿成之前,忽然,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杨秘书进来,焦急地说:“厂长,刚才飞雪那边打电话过来找言副厂长。”


    闻言,言副厂长立马站了起来:“他们有说什么事吗?”


    杨秘书点头:“有的,章总打电话来说,厂里有两条空调生产线被卖了,问你知不知道,有空给他回个电话。”


    言副厂长当即大步走出包间,问饭店老板借了电话,拨回厂子里:“喂,章总,什么生产线被卖?我不知道啊……空调的那两条,卖了就卖了呗……什么,这样啊,我知道了,我问问,你等我。”


    接着,他捂住话筒,回头看到孙厂长几人,直接问道:“孙厂长,最近有新建的空调厂吗?”


    孙厂长摇头,徐厂长下意识地看向叶蔓。


    就着一个眼神,让言副厂长眯起了眼睛。他盯着叶蔓:“叶厂长,怎么,有意插手空调这块啊?”


    老师傅家电挖走了秦厂长和其亲信,在郊区建厂的事很低调,知道的人不多,但过完年肯定要宣传,不然怎么打开市场?


    既然已经被言副厂长察觉了,叶蔓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这不是听秦厂长说言副厂长觉得空调这块市场太小,没什么发展潜力吗?正好,咱们老师傅家电也是个小厂子,只能捡言副厂长不要的来做了。”


    她嘴上说着谦虚,但却把自己的死对头挖走了,还想这种办法低价购买他们的生产线。


    言副厂长恍然大悟,难怪叶蔓今天酒桌上都不积极呢,敢情她的目的从来不是什么大家统一战线,而是调虎离山,以此买走空调生产线。因为她很清楚,如果他在,今天这两条生产线绝对运不出飞雪。


    “好,好,好,叶总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言副厂长气得磨了磨后槽牙,嘲讽地看着孙厂长他们几个,“我倒不知道你们这么团结了。”


    徐厂长赶紧解释:“没有,言副厂长,你误会了,我们没这个意思。”


    “哼!”言副厂长冷哼一声,拿起电话说,“章总,拦着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将生产线拉走!什么,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妈的!”


    骂咧了一句,他挂上电话,铁青着脸,没搭理任何人,转身就走。


    徐厂长直叹气:“这都什么事。”


    孙厂长没说话,倒是薛总扭头看了一眼叶蔓:“叶总,你这做得不厚道啊。”


    叶蔓笑了笑,没做任何解释:“今天这顿记我头上,诸位对不住了。”


    大家本来就不是朋友,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正所谓兵不厌诈,怪只怪,他们各有所图,不然又怎么会被她钻了这个空子。今天,是她技高一筹,不然被算计的就是她。


    因此,谁也别说谁,更别指望她因此愧疚或不好意思了。


    “算了,都散了吧”最后还是孙厂长叹了口气,拍拍薛总的肩,“今天真是太对不住薛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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