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指环
那黑暗中鲜艳的花朵,花瓣上长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肉芽似的东西,每一个肉芽尖端开始冒出屡屡黑雾。
魏瑄靠的最近,隐约闻到了一股似香似臭的气味,赶紧下令,“闭气!”
这时苍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瑄,你射中靡荼之花只是破了障眼法,它还能散布毒瘴,要消灭它最彻底的办法是将其花朵,用刀齐根斩下。”
魏瑄闻言,二话不说,拔出腰间短刃,对准那散发着毒雾的妖花扫了过去,短刃在空中飞旋而过,在那硕大的花朵下搅了下,随即听到一声急似女人尖叫的声音,花朵就整个从塔尖滚落了下去。
盘踞塔身的藤蔓似乎也顿时丧失了生长的能力,顿时颜色变得焦黑萎蔫了下去。
魏瑄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大功告成。
于是率队往塔下撤军,陈英和兵士们紧紧跟着他,连魏瑄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取代了陈英的统帅位置。
连一开始还对他的能力颇为怀疑的陈英,现在已经对这孩子小小年纪表现出来超常的沉着应变无比佩服。
陈英心里也纳闷,那些杀不死的毒蛇密密麻麻袭来时,他这沙场九死一生的老兵都发憷,这小殿下久居深宫,怎么就毫无惧色,把生死置之度外。
魏瑄一边往塔下走,一边也琢磨着一件事,“苍青,你怎么知道如何破解八门金鳞阵?”
他慎重地顿了顿,“谁告诉你的。”
苍青听他的语气,就知道瞒不住,只好道:“上回魏瑄你被秘术反噬昏迷,是谢先生送你来的灵犀宫,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块三生石。所以我能把你这里的情况告诉他,求破解之法。”
魏瑄心中暗惊,所以一直是谢映之在通过三生石指导他们破阵?
这人真是深不可测啊。
但魏瑄没有工夫感慨这个,他们在第一个塔上耗费了将近半个时辰,还剩下一个多时辰了,余下七座塔……任务紧迫。
“我们立即去最近的平义里。”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胡安匆匆忙忙上前,一张脸都紧张地变形了,“殿下,你们在塔上做了什么?外面明华宗的教徒都炸了锅了!”
魏瑄让他稍安勿躁,然后急急往外走去。
只见平康里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那些人提着铲子木棍,面色不善,群情激愤,全是明华宗的教徒!
他们口中嚷嚷着,毁坏圣物,坏了大雍朝的国运大逆不道!
然后就如潮水般就向他们汹涌而来,吓得灯塔的守卫士卒们连连后退。
陈英一挥手,清察司的武士们立即刀剑出鞘,森森然一片白光。
明华宗的教徒算是稍稍后退了些,彼此间有一丝喘息的距离。相互僵持着。
魏瑄看到那老修士站在人群最前面,拉长调子徐徐道,“殿下假传圣旨,破坏我大雍的国运,殿下可知错?”
陈英刚刚折了手下,本来就火大,顿时拔剑道,“老匹夫!塔上的毒物就是你们放的吧!蓄谋祸乱大梁!正好统统抓起来!”
他这话一出,明华宗的信徒们也纷纷举起了铲子木棍群情汹汹地逼涌了过来,双方短兵相接,在狭窄的巷道理相互厮打推搡起来。
胡安缩在后面吓得脸都青了,哆嗦道,“快快,设路障!”
可是周围的塔卒早就腿软地扔下兵器跑没影了。
魏瑄一剑劈开把扫向他的木棍,心中焦虑万分。
这情形,别说是前往下一个灯塔,连这院子都出不去啊!
就在无计可施之时,忽然长街的尽头传来隐隐的马蹄声。
还没等众人弄明白,那马蹄声已骤然逼近,黑暗中忽然跃出一支彪悍的骑兵,如疾风般扫来。
明华宗的教徒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健硕的战马已经将他们撞飞。
魏瑄神色一震,是轻骑锐士!
难道说……云越赶来了?云越居然相信他的话了?
街巷狭窄,明华宗的教徒人数又多,在骑兵的冲击下惊慌失措,顿时临时拼凑的队形大乱,四下逃窜。那老修士被人人群裹挟摔倒,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跑,就被一支飞箭穿透了后肩,痛得嗷了一嗓子,摔倒在地。
火把照射下,就见云越冷着一张脸,道,“拿下!”
然后他扫了一眼陈英,“这些人统统抓起来,不想过年了,好啊,都到寒狱里去呆着!”
他又转向魏瑄,习惯性挑起眉,魏瑄一见云越就有点尴尬,他的小把柄还被攥着呢。
云越伸出手,依旧没有好气道,“小殿下,上马吧?下一处我们去哪里?”
*** *** ***
撷芳阁
廊道上,朱琦肥胖的身子一边往里挤,一边嘀咕道,“借过,借过。”
大家都忙着扒窗缝,没人理睬他。
朱琦急了,干脆大屁股一甩,把挡在前面的两人一左一右拱了个四仰八叉,终于找了个缝隙把眼睛贴上了去。
这动静,窗户都微微阖动了下。
萧暥和谢映之同时默契地瞥向窗外,窗纸上浮动着一排脑袋,挨挨挤挤甚为壮观。
萧暥心道:我名声那么差,还要套着马甲藏起尾巴,谢玄首你这回是说不清了!
不过谢映之好像毫不在意。
两人贴得很近,萧暥都能闻到谢映之身上清雅的香气,他的举止优雅且极具诱惑,一双眼睛却清明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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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里的蹊跷,萧将军已经发现了。”
萧暥眼梢微挑,“不瞒先生,我在撷芳阁外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他这么说等于已经向谢映之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早先在撷芳阁前下车时,他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装着假手的人,萧暥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因为前阵子云越失踪,他清缴千家坊后,为了捉拿张缉,就把大梁城里新近断臂的人都抓了候审,所以这个装假手的人就有些可疑了。
而且那人戾气很重,回头让他滚的时候,出于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的直觉,萧暥感觉到了很浓的杀意。
莫非这个人有可能就是张缉?
接下来又是小丑表演的时候闹的那一出,虽然是一个类似观众互动的‘惊喜’类的节目,但不能排除这烟花和花瓣只是暗杀未遂后的遮掩。
如果当时那些毒镖没有撞到桌面上,而是穿入人身体,结果会如何?
但蹊跷的是谢映之当时的反应,他处变不惊,毫不意外,目光沉静地简直让人觉得他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当然谢玄首不可能和那些人一伙,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是有备而来的。
萧暥道,“我已经告诉了先生我所知道的,先生是否也该跟我交个底了?先生带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玩乐罢?”
谢映之目光赞赏地微微一敛,优雅地抬手托起了他的脸,微凉的唇贴上了那皎洁的下颌,“我书房中那个八门金锁阵,将军还记得吗?”
萧暥心中顿时一震,他前些日子在谢府养病,闲逛到谢映之书房里看到很多有趣的小阵法游戏棋。
他当时觉得好玩儿,就琢磨起来。这些阵法和用兵打仗时的军阵似有微妙的不同,更加精密,变幻更多。
而每每萧暥卡在某些地方玩不下去时,谢映之就会适时地在关节处投放糖果加以点拨。
难道说……是为了今日?
这日常的小细节里已经包含了谢映之对今日之局面的谋划?
他不由暗抽了口冷气,这人的心思得有多长远?
谢映之轻轻贴着他的脸颊,耳鬓厮磨,说出的话让人暗暗心惊,“这里也有一个八门阵,就是我请将军来的目的,破了它!”
“亲了!亲了!”窗外的人激动起来。齐齐发出一阵抽气声。
弘明一把拽开挡在窗前的朱胖子肥硕的身躯,凑近了上去。
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因为谢映之遮挡,只能看到萧暥仰起的侧脸,清致的脸颊映着乌黑的鬓角,下颌的弧度漂亮地惊心动魄,更兼那微微拉长的眼梢,无比撩人。看得他都心头猛然一窒,赶紧在念起无相教的清心诀。
念着念着又开始在心底暗暗咬牙:什么玄门之首,反应那么迟钝,屁本事没有,倒是很会享受啊!
他颇为不齿,看来谢映之到这里就是陪美人来寻欢的,什么孤高隽逸世上谪仙?遇到了人间殊色,全都抛诸脑后成了浮云!谢玄首的本事恐怕也就这点了吧?
接着,旁边一个人哀哀叹了口气,却说出了他心底的怨念:哎,我也相当玄首啊。
*** *** ***
第二座灯楼在平义里,骑马过去片刻的工夫,云越带来的都是锐士营的精兵,径直就进了灯楼,那楼吏一看到云越杀气腾腾带着一队精装锐士,吓得差点摔到拜年。
难不成自己年底‘贪墨’两只土鸡的事情被捅出去了?
云越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带兵上了灯楼。锐士营的效率是奇高的,远非清察司可比。
锐士营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当然不是一些赤蛇能吓唬住的。
可能知道吓唬不了,这些赤蛇也没有出现,他们眼看就一路顺利地上到了第七层的塔顶。
但不知为什么,离开塔顶越近,魏瑄心里就愈加不安。
障眼法没有出现,为什么?
难道这魔花也是欺软怕硬的主?
就在这时,忽然他的脚被人拽住了。
魏瑄低头一看,竟见木板的缝隙里伸出一只干枯腐烂的手,死死拽着魏瑄不放。
他登时心里一沉,不妙,换手法了!
他一脚踹开那只枯手,刚一转身,正面就撞上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急忙一个矮身避过。
那是一个面目狰狞,肌肉翻起,眼睛是两个空虚的黑洞,仿佛就是腐烂了一半从坟墓里刨出来的恶鬼僵尸。
那怪物见一击不中,又急速挺剑刺来,身手极为凌厉,招招致命。
好在魏瑄修习秘术,身法快如闪电,再次堪堪避过,心中大震。
再看周围,云越他们早就不见了人影,此时塔身上浮起无数的死人面孔,男女老少都有,怪异地笑着。
魏瑄顿时心中一凛。
不对!哪里不对!
难道说这一层障眼法不再是毒蛇了.
因为锐士营的将士本来身经百战,不是几条毒蛇能吓唬住的,所以这次,魔花不是逼着他们跳塔,而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魔花太险恶了,难不成它会根据来的人的不同而使用不同的障眼法吗?
“云副将!是障眼法!”他还想提醒云越这次的障眼法变了,可话才出口,四周的人脸忽然张大嘴,伸出血红的长舌,倏地扼住他的喉咙。他顿时发不出声,就见刚才那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挺剑向他刺来。
就在这时,只听到黑暗中,云越冰冷的声音传来, “全部弃剑。”
面对敌人,生死攸关之际,全部弃剑,这等于送死!
这是要对长官多大的信任才能把性命交付。
而军令如山,数十名锐士竟然真的都齐齐扔下了武器。硬是咬着牙盯着持刀劈向自己的恶鬼。
破障。
倏然间,四周的浓黑消失了,浮在塔身上的人脸和张牙舞爪的恶鬼都不翼而飞。
魏瑄摸着脖子喘气,就看到云越站在不远处,脸色煞白。
然后他拾起剑一挥,将那作怪的魔花一剑齐根削去,蔓延在塔身上的藤蔓也瞬间停止了生长,并迅速枯萎。
云越静静道,“下一个。”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熟悉了这魔花的套路,魏瑄和云越配合默契,披荆斩棘,率领锐士突破一次次来势越来越凶猛逼真的障眼法,将余下的六个灯塔的魔花一个个捣毁。
摧毁了最后一朵魔花后,两人都已有些心神俱疲。
他和云越随便找个地儿坐下休息,除夕之夜,四处的爆竹和焰火声此起彼伏,两人相视一眼,依旧彼此都看不顺眼,不过终于止住了这一场蚀火烧尚元城的灾难。
塔吏讨好地送来了一壶酒,几碟小菜。
云越失笑,他这除夕要和这小殿下一起,惨兮兮地就这冷酒小菜凑合着过了。
虽然他们两人彼此都看不惯,但凑合着总要有个人一起过个年吧?
他接过酒壶,给自己满上,又给魏瑄的酒杯里斟上了一点点,碰了个杯,嘱咐道,“别跟将军说,我给你喝酒。”
魏瑄乖巧地点点头。
他还没有加冠,放在大雍朝是不许喝酒的。他还是第一次喝酒,只觉得有点辣,一点都不好吃。
他显然被辣到了,拿起一边的水杯一通猛灌。
云越照旧轻蔑地挑了下眉。
谁知魏瑄放下杯子抹了把嘴,眨着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云副将不把上回那事情告诉将军,我也不会把你给我喝酒的事儿告诉他的。”
言外之意,现在我们相互都攥着对方的把柄,谁都不要为难谁……。
云越一愕,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心眼那么多。
魏瑄,“成吗?”
云越无语了,“算你行。”
魏瑄顿时松了口气,前阵子因为那事儿,他心虚得很,都不敢见萧暥。
就在这时,魏瑄忽然听到耳边苍青的声音。
“魏瑄,你现在去看一看,那些藤蔓都枯萎了没有?”
魏瑄心道,花都已经斩断了,那些藤蔓还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既然苍青问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查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他倒吸了口冷气,刚才已经枯萎成了暗黑色的藤蔓,似乎回暖般变成了暗红色,隐隐又开始复苏蠕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魏瑄讶道。
“你听我说魏瑄,谢先生提及过,这个阵法搞不好会是……双向启动。”
“什么?!”魏瑄愕然。
什么叫做双向启动,难道是不止一个启动方式?
苍青解释道,启动八门金鳞阵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借着燃灯令,让各处塔吏点燃八个灯塔,结成火阵,包围尚元城。
除此之外,八门金鳞阵还有一种启动方式,就是中心启动。
这八门金鳞阵有一个阵眼,由阵眼可以直接启动这八个灯塔,而所谓的阵眼就是靡荼之花的花王所在之处,就算他们把各处的魔花全部清除了,但是那密密麻麻的藤蔓却难以清除。只要花王还在,这些藤蔓依旧会生长蔓延。
所以他们不但是要清除八个灯塔的魔花,必须捣毁阵眼,才能彻底阻止八门金鳞阵的触发!
而现在只剩下半个时辰了,这阵眼到底在哪里?
魏瑄心急如焚,云越只见到他一个人在那里,一会儿皱着眉头思索,一会儿开始自言自语。
这小子刚才还精明得跟鬼似的跟自己谈条件,现在,只喝了这么一点点酒就醉了?
此刻,魏瑄凝眉细思,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前阵子,他化身蝴蝶偷听无相和桓帝说话的时候,曾听到无相跟桓帝要求在尚元城,以皇室之名造一座奢华的楼宇。
那座楼好像是叫做……
“云副将,这事还没完,我们立即得去撷芳阁!”
*** *** ***
谢映之的声音很低,“此阵名为八门金鳞阵,阵眼就在这撷芳阁内,但是这撷芳阁的各个角落里都被安置了千里眼,所有人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着。”
萧暥心中暗惊,特么的这不是在楼内装满了摄像监控吗?谁那么变态?
“先生精通玄门阵法,为何要我一个新手来破阵?”他问。
他没有把握啊!还有这个阵是做什么的?
“待会儿我会在卧室内起一个阵,可以在一定时间内遮蔽他们的监视,你就趁此机会,根据我上次点拨你的棋局,破了八门阵,找到阵眼,摧毁它。”
萧暥道,“既然先生说,这里到处都是监视,如何有机会让先生堂而皇之地起阵,来屏蔽他们的监视?还有到底他们想用这八门阵做什么?”
谢映之微微一敛眉,低声道,“将军所言甚是,所以……”
他瞥了一眼窗户,“详情在这里不便说,所以我们到内室,床上去说。”
什么?!上床?
萧暥虽然这些日子习惯了谢映之总是风轻云淡地语出惊人,但是这尺度也太大了吧……
谢大名士,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说。
念头还没转过,他忽觉得腰间一紧,纤细的腰线被牢牢扣住,谢映之手中力度不轻不重,淡淡道:“原来是柔剑。其实将军也是有备而来。”
萧暥被道破,不甘示弱探手反扣住谢映之的手腕一拽,同时一挺身轻轻巧巧地一翻,就将谢映之反压在了靠榻上。
他低低一笑,“谢先生,我觉得这里很好,就在这里说。”
窗外众人见状齐齐地发出一声惊呼。
谢映之微微皱眉。
萧暥嘴角一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先生这么想演戏给外面的人看,不如逼真点。”
言外之意,你刚才在外面还被我救了,把我压得死死的是怎么回事?
就算《梦栖山辞话》第三期是免不了,但他萧子衿也不能是个受!
谢映之似乎是对萧暥这个时候还想夺回主动权的努力表示认可,然后从左手的食指上取下一枚纯银色的戒指。
他轻轻托起萧暥一只修长的手腕,将戒指戴在他手上。
萧暥顿时懵了,这是做什么?
窗外的众人齐齐发出嘘声,朱胖子激动语无伦次道,“聘礼,下聘礼了,玄首把自己的戒指给了萧公子。”我要马上告诉何大名士,第一手素材啊!
苏钰闻言脸都黑了,一把推开众人上前。
只见萧暥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一枚银光闪闪的指环,霎是好看。
苏钰大骇,这是玄首指环!
玄门百家成立以来,别说是外人了,除了玄首历代相传外,从来没有玄首之外的第二人碰触过。
这玄首的指环不仅能抵御侏儒摄魂箭之类的秘术攻击,见到此指环者,还如见玄首本人,任何玄门弟子都必须听从号令。
就在萧暥错愕不已时,谢映之微微一笑,顺着他的手腕,按住穴道一扣,他的手就脱了力。随即他就觉得谢映之又在他后背点了几下,身子顿时一酥,扑倒在了谢映之怀里。
萧暥:丫的,忘了他精通医术,对穴位了如指掌!居然栽在这里!
“大局为重,进去就给你解开。”谢映之轻轻道,
说完,他施施然起身,无比自然搂住了萧暥的腰,扶着他往内室走去。
内室隔着移门,窗外的诸位被隔在外面,顿时恨不得把眼珠子塞到移门里面去。
朱琦佩服道,“好刺激,谢玄首本事一般,但是这方面真是行家啊!”
人群中,弘明悄悄撤出身去,人家都进内室了,还看什么?再看下去他清心诀都念得咬断舌头了。
而且他还有个难题,如何向无相汇报,简直难以启齿啊!
要不就把朱琦那句话照搬过去罢……
第92章 动荡之夜
弘明进去的时候,无相正站在黄铜镜前。
镜中呈现出雅舍内的景象,但只能看到朦胧的影子——谢映之周身都布有法界,通过千里眼仅仅约莫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远没有弘明在窗缝里看得直接、真切。
无相问:“情况如何。”
弘明颇为窘迫,“啊……这个……谢玄首和萧子衿在房间里行乐事,不但是我,很多人都看到了。”
无相沉声道,“那他们说了什么?”
弘明更窘迫了,当时谢映之和萧子衿确实在小声说话,可他没听到。
那么多人围着,他根本挤不上去,贴得最近的大概是朱胖子了,看他听壁根听得一脸陶陶然的样子,肯定当时说的都是些脸红心跳的话。
再加上谢萧二人当时那神态,姿势,让人不想入非非都难。
“就是一些情话,内容……咳,师父应该不想听”弘明道,
无相摆摆手,“算了,还有什么发现?”
“哦,谢映之还把玄门指环给萧子衿戴上了。”
“什么!?”无相抬了抬眼皮,
“千真万确,苏钰当时脸都黑了。”弘明道。
无相心道,传说萧子衿乃世间殊色,所以谢映之色令智昏了?果然是太年轻,把持不住啊。
两年前谢映之成为玄门之首的时候,无相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么年轻的玄首,能做什么?谢映之除了名声大,且还得益于长相和风度,真没觉得他有什么本事。今日一看更是不足为道了。
看来玄门是要完了。无相心中颇为舒畅。这时忽然发现弘明正有意无意偷偷瞄着黄铜镜,无相也看过去。
这一看之下,登时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虽然只是朦胧的影子,但是明显两人相拥在榻,画面旖旎缠绵。
无相赶紧袖子一挥,蔽了镜中的画面。
无相修的是秘术中的绝止派,声色之欲乃为大忌。
他如临大敌默念起了清心诀。
*** *** ***
帘幕深深,红烛昏罗帐。
萧暥翻了个身,把谢映之反制在下方,一双眼睛里寒光四溢,“所以他们要用蚀火烧了尚元城?”
他实在不习惯用躺着的角度看人,虽然他这样子在别人眼里是宛转流媚,风流恣逸,极为惑人心魄。
谢映之抬手拨开他垂落的发丝,静静道,“外围的八个灯塔晋王已经破坏掉了。”
小魏瑄?萧暥心中一震,“他没事吧?”
“晋王无事,他年纪虽小,却智勇兼备。”谢映之赞道,然后淡定起身,“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就是破坏了中心的阵眼,才算大功告成。”
萧暥点头,“该怎么做?”
谢映之道,“八个灯塔的靡荼之花枝蔓在失去花朵提供的养分后会迅速枯萎,就算他们利用花王再次启动蚀火,但周围枯萎的枝蔓完全复苏生长也需要两个时辰。”
“就是说,我们要在两个时辰内破坏阵眼?”萧暥问。
谢映之一脸理论上是如此的表情。
萧暥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还有事实上?
刚要发问,只见谢映之微微凝神,似乎细听什么,然后他道,“起来吧,无相他们已经不在窥伺了。”
萧暥早就不想躺床上了,感觉实在诡异。
他迅速从床上翻身跃起,就见谢映之已经取出符印、净水等物开始布阵。
他的动作非常利落而流畅,一点不似平时悠然散漫的样子。
这种玄妙阵法以前他只在玄幻小说中看过,正看得新奇。
就听谢映之淡淡道,“隔墙有耳,你弄出点动静来。”
啊?什么动静?
然后一想就明白了。是此刻太安静了……
尴尬。
萧暥先试着摔了个杯子。
谢映之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乎在说,你到底会不会?
萧暥心一横,打算学着间谍片里的情景,伸手去摇屏风,可能用力大了点,这屏风也没摆放好,只听哐啷一声巨响,整个儿翻倒在地。
谢映之眉心跳了下,回头就见某人一脸错愕地缩着作怪的爪子。
谢玄首正无奈地心想……这也得教他吗?
接着就听墙根下齐齐响起一阵惊呼,“刺激,好激烈!”
谢映之一愕,然后点头,轻描淡写道,“你继续。”
然后萧暥开始破坏房中的设施,一边破坏一边贫穷地想:撷芳阁那么豪华,这得赔多少钱……
直到谢映之道,“可以了。”
随即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各处的符印上的符文就微微散发幽蓝的光流,随着他画下的阵图缓缓流淌起来,竟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图。
“这个阵叫做水镜花月阵,可以蔽了所有的监视。”
萧暥看得出神,“所以说,现在整个撷芳阁内的监(控)……哦不,千里眼都失效了?”
谢映之点头。
萧暥又问,“那外面那些人?”
谢映之淡然道,“他们接下来听到的会是他们想听到的。”
就是说自行脑补……?
谢映之又道,“但是这个阵运行期间,我不能离开这里,所以,将军你必须找出阵眼,破除八门阵,剿除魔花,除了千里眼监视,无相在撷芳阁内还安插了两百名明华宗的弟子,你要小心,此外,你带着这个指环,玄门的人手可以随你调度。”
萧暥问,“有多少人?”
“五人。”
萧暥:……
好嘛,两百人对五人。难度系数7.0.
不过事关尚元城无数人的性命,就算是他单枪匹马都要搏一把,何况还有帮手。
他迅速地展开谢映之给他的撷芳阁图纸,快速思考起如何在两个时辰内,避开耳目,找到八门阵的阵眼,撂倒守卫,并彻底铲除靡荼之花!
但看到那撷芳阁的图纸时,他又是一愕。
五层高楼,有房间厅堂雅舍多达百间,回廊穿插,错综复杂犹如迷宫。
这……这么大一个地方,怎么找到阵眼?玄首?给点提示吧?
谢映之摇头。没提示。
萧暥一咬牙,下了狠心,好吧,只有赌一把!
两个时辰内完成任务,难度系数8.0了!
“是半个时辰内。”谢映之纠正道。
什么!?半个时辰!!
“不是还要两个时辰,魔花的枝蔓才会恢复,他们才能点燃蚀火吗?”他不解道。
谢映之环顾四周,道,“这里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他们会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
谢映之微微蹙眉。似有不便之处。
等等……
难道说……不能太久的意思是……太久会掏空?
但是让他一个新手带着五个人,在偌大的迷宫般的撷芳阁内,半个时辰内,有效撂倒守卫,找到阵眼,破了八门阵!这是不是有点……太高估他了?他对八门阵的了解,只是在谢映之家里玩了几局棋的水平啊?
唔,难度系数直升到9.0!
萧暥硬着头皮提示道,“你是玄首,和普通人不一样,你可以久一点。”
谢映之吃惊地看着他,“啊?你想要久一点?”
萧暥扶额,为什么他们讨论的明明是最严肃的话题,怎么听着如此不正经!
最后讨价还价的结果,一个时辰之内。再久,无相真的要怀疑了,这人本来就多疑,说不定会派人想方设法来查看。
接着,谢映之给了他一套不起眼的黑衣,以及一张假面。
那假面非常柔软,如同一张半透明的丝网,贴在脸上丝毫感觉不到。
“这是玄门的易容术,用以调整容貌,和易妆术差不多。”
萧暥戴上它,一张霞姿月韵的脸容瞬间就变得平淡无奇了。
谢映之在阵心坐下,开始打坐,那微微的蓝光随即顺着他画的轨迹,如水流般流淌起来。
萧暥换好了衣服,正考虑要不要翻个梁出去。
就听谢映之道,“朱琦那些人现在都在卧室听墙根,门口应该没人了,你直接从门走。”
萧暥点头,利落地闪身出门。
果然,外面如谢映之所料,所有人都被吸引到内室的墙根下去了,挨挨挤挤一片,像一群叠在墙根的□□。
门口倒是一个人也没有。
隔开不远处,苏钰抱着臂,一脸阴郁地斜靠在白玉栏杆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暥走过他面前时,悄悄伸出左手,戒指微微一亮。苏钰乍然一惊,立即明白过来,跟上了他。
“还有几个人呢?”他边走边问。
苏钰撇嘴道,“还有四人。”
“让他们立即来这里。”
“都分散在阁里呢。”苏钰道,
意思是你一个个去找他们吧。
萧暥微微敛眉,明白了,谢玄首给他调用的人,怕是不大服气他的。难度系数再加0.5……
就在这时,他听到中心大厅的舞台上想起一阵潮水般的呼声。
他一眼掠过,就见一身姿曼妙的女子款款走上舞台。烛光映照之下,她头绾风流的单刀髻,插着一支别致的宝相花簪,螓首蛾眉,美目流盼,绮丽无比。
贺紫湄!
他忽然想起来,今晚贺紫湄是有献乐献舞的。
*** *** ***
“撷芳阁?”云越微微挑起眉,“为何要去那里?”
魏瑄快速道,“八门金鳞阵是双向启动,阵眼就在撷芳阁内。通过阵眼,仍旧可以点燃蚀火!”
云越神色一凛,由于晚上有贺紫湄的献乐献舞,此刻的撷芳阁里可谓是满座宾朋,都是京城、甚至外州郡赶来的八方名流贵胄。
“如果蚀火被点燃,会先从撷芳阁烧起来,然后蔓延整个尚元城!”魏瑄道。
撷芳阁是首当其冲。
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苍青的声音,幽幽道,“魏瑄,还有件事得告诉你,萧将军此刻也在撷芳阁。”
什么!
这消息简直如同一个惊雷,魏瑄整张脸刹那间如被冰霜。
云越看他神色骤变,问,“什么事?”
魏瑄暗暗攥紧拳,一字一句道,“萧将军也在撷芳阁。”
云越面色一震,立即道,“上马!去撷芳阁!”
此时已经入夜,除夕夜宵禁取消,撷芳阁前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云越率领骑兵到时,顿时心道不妙。
人群将整条街的街口都被人流堵死了,骑兵到来时,如同海潮般的人不但不退,反倒结成了人墙朝前涌来。
这些人明显不是来赏灯逛街的。
而且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幼个个面色不善,在幽暗的光线下,他们的冬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
“是明华宗的教徒!”魏瑄道,“当心,有埋伏!”
他的话音未落,这些人纷纷掏出了刀斧,红着眼睛向他们砍杀过来!
云越虽然带着锐士营,但是由于大部分锐士营都被刘武调度北上作战了,余下只剩几百人,还有留下一半值守,他带出来的不过一百多人。
这些明华宗的教徒,简直就是发了狂的疯狗,他们的一百人很快就被包围了起来。
撷芳阁外有河流环绕而过,隔着河已经可以看到撷芳阁辉煌璀璨的灯火,近在咫尺,却寸步难行。
云越率领的锐士已经和暴徒们混站在一起,那几乎是五六个暴徒围攻一名锐士,混战中不时有人翻落马来被砍死砍伤,或掉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魏瑄一剑劈开一个暴徒的斧子,向云越喊道,“陈司长的步兵还在后面,没有入围。”
云越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让传令兵攀上最近的石台,手举着火把向长街那一头打手语。同时迅速摘下自己的私印,绑在箭上,拉满弓,一箭遥遥越过人群,在夜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在长街那一头落下。
陈英刚刚带人赶来,一见形势不对,拔下飞箭,解下印绶,急速道,“找匹快马,即刻去灞陵大营调兵,京城明华宗教徒暴动!”
云越目送长街尽头那点火光迅速移远。
他心里其实没底,这是他的私印,并非军令,能不能调动灞陵大营不好说。
更何况这支军队正是两个多月前,跟随郑国舅发动兵变的军队。事后被萧暥大换血,人心不稳。
千钧一发时,让这支曾经发动过京城流血夜叛乱的军队,再次兵发京城,过于大胆了。
但比起北军循规蹈矩的老兵,这只军队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相对不守陈规,急于立功,所以他押灞陵大营!
他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决定已下,没有余地了。在战场上只有直面敌人这一条路,犹犹豫豫只会死得更快。
看着蚂蚁搬黑压压涌来的明华宗信徒,他看向魏瑄,想嘱咐几句,却见那孩子虽只有十几岁,却面沉似水,心如磐石。
云越心知,今夜他们两人要共渡生死了。
但是就算只有百人,他们也要冲进撷芳阁!
魏瑄沉静道,“云副将,我们人少,要聚集成拳,避免被分割吃掉。”
云越点头,这正是他所想的,“全队聚拢,冲上桥去!”
靠骑兵的冲击力夺取这座桥,阻断不断涌来的明华宗教徒,也是冲进撷芳阁的唯一通道。
云越看向魏瑄,“准备好了吗?殿下?”
魏瑄点头,沉静地握紧剑。
今夜,纵然万死一生,也有进无退。
第93章 赌徒(一)
苏钰盯着萧暥修长的手指上戴着纯银色的指环,赏心悦目,好看地让他觉得刺眼。这是谢映之的指环。
再看萧暥的发丝微乱,衣裳也换了,脸上因为戴着假面,看不出脸色。但即使戴着这修容的假面,这张脸依旧隐隐透出逼人的秀美来,果然美人在骨不在皮,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的眼神还是那么摄人心魂。
苏钰如鲠在喉,很想问问萧暥刚才他和谢映之在里面做什么,但那还用说吗?
他的喉咙里像吞着个钉子般难受:“玄首呢?”
萧暥:“在布阵,镜花水月阵你可听说?”
苏钰正心烦意乱,随便道:“那是专门针对千里眼的。”
萧暥道:“这撷芳阁里满布了千里眼,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所以谢先生用镜花水月阵让他们的千里眼都变成了瞎子。”
苏钰一抬眉,似乎察觉到了异常,问:“他们?他们是谁?要做什么?”
萧暥道:“这就是我要你去把其他的玄门弟子召集起来的原因,我待会儿一同跟你们讲。”
萧暥知道:一来,这种事情解释起来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每个人都要他介绍一遍,还办事吗?
二来,他对秘术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他需要把所有参与的人召集起来,开一个小会,有什么疑义当场提出,集思广益,当场解决,然后制定行动计划,那是最高效的方法。
苏钰不冷不热道,“我没有玄首指环,就算我去召唤他们,他们也未必听我的,所以公子还是自己去吧。”
萧暥心道,他能去他早去了,问题那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稍微一想,立即明白了,苏钰是玄门新秀,现在谢映之把玄门指环给了他萧暥一个连玄术都不懂的人,苏钰气不过,这是在耍性子,故意给他吃软钉子。
有点麻烦。
萧暥这会儿没工夫跟他绕弯子,道:“公子似乎对我颇不服气。”
苏钰没料到他那么直接,顿了顿,然后挑着眉上下打量他:“你现在这模样,倒是顺眼些了。”
言外之意:你有什么本事?你就不就仗着好模样引诱了玄首?连玄门指环也骗到手了。可是就算你有这指环,没人听你的,有什么用?
萧暥点头承认:“我确实没什么本事。”
苏钰轻蔑地勾了勾嘴角,没想到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萧暥也不去跟他争,就闲闲逛到了白玉栏杆前,这里已经是五层了,但仍旧能遥遥看到中央大厅。
贺紫湄正在一个悬空的青铜盘上翩翩起舞,那铜盘不过只有一个井盖大小,她的正前方还有两个小的铜灯盘,里面燃烧着火焰,恰到好处地把她轻盈的姿态印在墙壁上,光影交错间,墙壁上似乎有无数影子交错着翩翩起舞,看上去光怪陆离。
萧暥不由想到掌中起舞的赵飞燕。
苏钰不知道萧暥打算做什么,就跟了过来。
毕竟谢映之把戒指给了萧暥。而且他认为萧暥这人长得好看,脑子不见得好使,谢映之为了怕他再丢,大概是有让自己护着他或者看着他的意思。反正只要他不被什么登徒子拐走,其他的才不管。
这时,一个托着果盘的侍女款款走过,萧暥顺手就捞了几颗蜜枣,尝了尝,甜。
然后他回头问苏钰:“吃吗?”
苏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看他倒很好吃的样子,于是就接过来放在嘴里。
可他还没来得及尝出个酸甜苦辣来,只见萧暥手里把玩着几颗枣子,忽然手腕一翻卷,指尖轻轻一弹,一颗枣子嗖地飞了出去。
紧跟着,贺紫湄脚边的灯盘中,火苗微微一颤。然后倏地腾起,把那颗蜜枣瞬间烧融了。
苏钰目瞪口呆,若不是亲眼看到他出手,都不敢相信他有这一手!
这里可是五层啊,那灯盘只有碗口大小,这么远的距离不偏不倚正中灯盘?
那人的眼力得要多好?不仅出手得要准,力度把控还分毫不差!
且他这一手非常快,在座观众数百,居然都没人察觉。
他心中正大骇间,只见萧暥又徐徐摘下了玄首指环,那剔透如冰雪的银戒在烛光下一闪。
“喂,做什么!”苏钰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可不是枣子啊!
“据说玄门百年来有规矩,见指环如见玄首,凭这枚指环就能调动玄门弟子。”萧暥说着微一蹙眉,“玄门百家的声望自然不用说了,不会言而无信,那么,只能是这枚指环看来是假的了。”
“什么假的?不是……”苏钰话没出口。
萧暥手腕一翻,干脆道,“那就丢了吧。”
“别!”苏钰吓得脸都煞白了,差点就扑上去,“别扔,是真的!”
玄门指环是灵物,这一扔到火里,岂不毁了。
萧暥似一诧,“那么说是个真的?”
苏钰冒着冷汗,“如假包换。公子你先下来。”
萧暥眼梢微微一挑,“若是真的,见指环如见玄首,我就算代任的玄首了?”
办事之前先要把责权确定下来,时间本来就紧张,再令出不行,他没法带队。
苏钰心中叫苦,这人做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玄首指环居然还能这样用吗?
他连连道,“算,当然算,一切听公子的。”
萧暥道,“好,我在这里等你,一刻之内,把人带来。”
*** *** ***
夜幕下,河面上浮着寒雾。滴水成冰的夜。
刀光剑影一路冲杀,在密密麻麻的暴徒中竟然闯出一条血路,他们近百人的骑兵汇聚成一支利箭,向桥上冲去。
就在他们迫近桥面的时候,魏瑄忽然意识到不妙,这桥上怎么没有人把守?
他这一念头刚转过,就听云越道,“散开!”
他话音未落,黑暗中忽然火光乍起,无数的毒镖像流石般向他们射来,来不及躲避的锐士纷纷落马,在夜空中朵朵血花炸开。
云越赶紧勒住马,“撤出河岸,聚拢队形。”
好在他手下锐士都是身经百战,立刻调转马头,形成防御的阵势。
“殿下没事吗?”
魏瑄用剑挡开乱如急雨的毒镖,“我没事。”
镖雨刚休,他们还来不及整顿队形,就见桥的那头又升起了一排排半人高的尖刺路障。不急不缓地向他们推进。
什么?!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云越大惊,这是军中攻营拔寨才用的,这些明华宗的信徒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东西!
就在他震愕间,只见对面的桥头上站着一个人,火光下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让云越顿时一愕。
张缉!
只听张缉大声叫道,“我明华宗信徒为陛下祈祷,为大雍朝祈求国祚绵长,这些当兵的,居然前来镇压我等,今天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他这一嗓子将所有明华宗的信徒的怒火都点燃了。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转到了云越身上,忽然眼睛乍然一睁,嘴角忽然抽了抽,没料到啊,居然还是锐士营的人。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断臂,正好今夜新仇旧账一起算!
随即用那假手指着云越,阴沉沉对属下道,“这个小白脸留给我,我要划破他的小脸,再一点点折断他纤细的四肢,扔到冰冷的河里。”
云越眸中寒光一闪,劈开几个暴徒,余下的数十名锐士奋力聚集起一个盾牌抵御暴徒的冲击。
魏瑄一看形势不妙,一边是步步推进的尖刺,一边是汹涌而来的明华宗暴徒,他们眼看就要被夹在中央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耳边苍青道:“魏瑄,有件急事,我刚才查看灵犀宫的典籍,上面有记载靡荼之花,那花王非常不一般,不能用常理推断。”
“什么叫不能用常理推断?”魏瑄一边劈开又蜂拥上来的暴徒,一边道。
“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书上说,花王盛开在子夜时分,就算不点燃,也会释放毒瘴,吸入即死。”
魏瑄浑身一寒,子夜?就剩下一个时辰了!
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边战边退到了河岸边。靠着桥墩勉强据守,想要攻出去是不可能了。只能等待援军。
灞陵大营离京城有五十多里地,快马加鞭,一个来回就要一个时辰了。且还不知道能不能调到兵马,等着灞陵大营的援军到,再杀进撷芳阁,怕是里面早就已经毒瘴蔓延,尸横遍地了。
魏瑄深吸了口气,不行,一定要想办法进入撷芳阁。
他左右环顾,忽然目光掠到了十几步开外的一根桅杆。这是挂招牌和灯笼用的桅杆。
魏瑄一咬牙,对已是血染战袍的云越喊道,“云副将,那里有一根桅杆,能攻到那里去吗?”
云越一惊,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因为这个桥墩是他们现在勉强可以据守的地方,放弃这个据点,就相当于把这仅存的数十人马置于汹涌的暴徒和寒冷的河流之间,无险可守了。
但云越知道魏瑄这样说必定有他的理由,他道,“你要做什么?”
魏瑄静静道,“我爬上去后,让人把桅杆砍断,让它倒向河对岸。”
云越顿时明白了,这根桅杆的长度,正好可以够到对面的撷芳阁的二层的屋檐,魏瑄是想爬到桅杆顶端,砍断桅杆,桅杆向撷芳阁倒下时,搭在屋檐上,他利用这个桅杆,作为跳板,直接越过冰冻的河。
云越惊呆了:“你疯了吗?”
第94章 赌徒(二)
片刻后,苏钰果真带着三名玄门弟子来了。
萧暥微微一皱眉,总共五人,撇除苏钰,不是应该还有四人吗?
苏钰道:“还有一个周平,怎么也找不到他,我看一刻时间将到,就先带着这三人过来了。”
萧暥也没有工夫纠结细节,于是立即把这里的情况说了一遍,所有人神色都震骇不已。
苏钰满脸不可置信,“靡荼之花是苍冥族栽种的魔物,此物以鲜血为供养,近百年前我玄门前辈和苍冥长老的那场旷日的暗战中,还吃了不少这魔花的亏,可这东西早就随着苍冥族的消亡了啊。”
而且他们要对付的阵眼中的花王又是个什么怪物?
更不用说对方有两百人,早有准备,自己这方总共五人,还是临时拉起的队伍,力量对比悬殊。要在一个时辰内,避开守卫,找到阵眼,剿除魔花。怎么看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更要命的是这撷芳阁总共五层,上百间屋子,就算没有守卫,让你地毯式搜索,你都得找上一整天。怎么找?
苏钰太阳穴直跳,如果是谢映之亲自带领他们,他倒还是有一点点底气,但是现在这个代理玄首,连玄术都不会用啊。
此时,萧暥正在展开一张撷芳阁的布局图。
他不懂玄术,反倒也不去想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
他就是用军人的作战思维考虑问题,不管你们是什么玄门新秀,玄门翘楚,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作战小分队。
简而言之,他要做的就是如何率领这只作战小分队攻克敌人的堡垒,在一个时辰内,找到敌人提前安放的‘定时炸/弹’,并拆除它。
其中唯一具有技术性要求的就是这个劳什子八门阵。
好在这东西他在谢映之的书房里演练过。
所谓八门就是有生、伤、休、疑、景、死、惊、开八门,相互照应,击其一处,则左右呼应,击其左右,则四方呼应,最终会牢牢将敌人困死于阵中。
萧暥摸着下巴心想,所以,这八门连线的中心,应该就是最坚不可破之处,击其一处,则八门皆应。
唔,很可能是阵眼所在。
所以这东西和魏瑄破了八个灯塔一样,若不破周围的八门,就算进入阵眼,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最后被消灭。
但是相比显而易见的八个灯塔,这撷芳阁里可有几百间房,这八门又藏在哪里?
他向他的临时团队提出这个疑问。
苏钰当场泼了他一头冷水,“无从判断,这八门阵最大的奥妙就是布阵者按照地形随机应变,没有固定规律可循。”
他指着漱玉馆的位置道,“这里可以设为惊门,也可以设成死门,或者设一个疑门。而且这撷芳阁里的空间巨大,甚至可以设置多个八门阵,相互嵌套也不是不可能。”
萧暥听得脑袋大了。所以说,别说找到阵眼,连八个阵门都摸不到边。
谢映之已经切断了无相和撷芳阁内的联系,这段时间内无相就像聋子和瞎子一样,他们不能在这里干耗着,必须立即快刀斩乱麻,迅速制定作战方案。
萧暥道,“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非常规的办法。
“什么办法?”几名玄门弟子齐齐都看向他。
萧暥言简意赅,“击之。”
“什么?!”苏钰愕然。
萧暥眼中隐隐透出锐意,“八门阵,击其中一门,则左右呼应,击其左右,则四方呼应,击四方则全阵呼应。”
苏钰猛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引蛇出洞!
这八门阵若不动,他们永远也找不出这些门的位置。所以要让敌人先动起来。
再根据敌军的动态和左右呼应的情况,玄门弟子就能立即判断出这个是什么门,以及左右两边都是什么门,以此类推,就可以根据八门阵的布局寻找出撷芳阁内所有的阵门,从而连点成线,找到阵眼位置。
完全的军人思维。
苏钰不由心下暗凛,玄门破阵讲究的是抽丝剥茧,可这人,一上来就是主动出击,到底是什么背景?
但是这计划看似是赌一把,但却确实是短时间内唯一可以打破僵局的方法了,除了一个问题……
苏钰道,“这八门阵中,我们攻击一门,敌人就会左右呼应,从四面涌过来,我们只有五个人,如何应对?”
言外之意,我们以寡敌众可以,但是不能以卵击石啊!
他们只有五个人,到时候四面是敌,肯定会陷在阵中,还没机会摸清各道阵门的方位,怕已经被拿下了罢!
“我们人手不够。”一个玄门弟子点头呼应道。
其他两个玄门弟子都面面相觑,看向萧暥。
除非你萧暥能撒豆成兵。
萧暥眼睛微微一眯,“如果我能借兵呢?”
什么?
苏钰又是一愕,借兵?向谁借?这人路子越来越野了?
不好意思,连玄首一时间都借不到人手,就凭你?
而且来这里的人,都是来参加宴会的,谁会带兵来?
就在苏钰腹诽间,萧暥已经站起身,笃定地向外走去。
此时,一层的舞台上,贺紫湄仍旧站在青铜盘上翩翩起舞。如同飞天的神女一般。
正对着舞台的奢华雅间里,坐着一个人,那人宽额高鼻,浓眉大眼,嘴唇厚实,脸堂微黑。
和谢映之雅间里的幽淡清冷不同,此人的雅间极尽豪奢之气,满座高朋,前呼后拥,甚为壮观。
北宫浔。
萧暥叹道,“北宫世子阔气,比玄首的雅间还要大。”
那是,要容纳那么多人呢。
苏钰颇为不屑,“这北宫家的人就是这德行。”
北宫家的人,无论到哪里都是前呼后应。这北宫浔比起北宫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怎么知道北宫浔带兵来了?”苏钰不解。
萧暥当然知道,因为秦羽和北宫达在高唐才刚刚打完仗。北宫浔在这个时候南下,是为了一睹贺紫湄的芳容。但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主要是怕萧暥扣留他,他此次赴宴,光身边的护卫就多达八十人。
苏钰明白萧暥在打什么主意了。
用北宫浔的护卫。
但是,你谁啊?凭什么北宫浔要借兵给你用?
苏钰蹙着眉,疑惑道,“难不成萧公子想要告诉北宫浔这里的情况?晓之以厉害?”
此时苏钰想到的是,告诉北宫浔这撷芳阁里的危险。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的。借兵一用,救你北宫浔,也是救大家。
萧暥摇头,这孩子想得还是天真了点,明显社会经验不足啊。
北宫家的人他太了解了。他们家世袭的那三瓜两枣的节操怎么会管别人死活。
不好意思,依照北宫家的作风,北宫浔一旦知道撷芳阁有危险,他会自己率先跑了,至于尚元城的百姓的生命,管他屁事,蚀火要烧就烧,他先赶紧溜之大吉。
而且,萧暥也没有兴趣跟北宫家的人谈判。
苏钰睁着一双明澈的眼睛,满脸写着:那你打算怎么办?
萧暥眼角微微一勾。
他有一个办法。非常规操作,简称骚操作。
*** *** ***
云越望着黑漆漆的河面。
河很宽,夜晚北风呼啸,如果桅杆掉到河里去了怎么办?
此处是河道转弯处,水深流急,漩涡暗涌,且这夜间河水冰寒,不需要片刻就能把人冻死。就算侥幸过了河岸,如果桅杆没有那么巧搭到撷芳阁的屋檐,而是落到了地上,就算高空摔下没有摔死,那对岸可全是密密麻麻的暴徒,一落地也会被砍成肉泥。
更不用说对方还善于使用毒镖,在半空中时就成了活靶子。
真是疯了!
火光下魏瑄一双眼睛闪着熠熠的亮光,坚持道,“我个子小,人也轻,爬上那桅杆不是问题。”
他说着看了看四周汹涌迫近的暴徒,“云副将难道还有别的办法突破这里吗?”
他们一小撮人,被围困在如潮水般汹涌的暴徒之中,只能据桥墩死守支撑,想越过这湍急的河流到对岸去是不可能了。
这是唯一的方法。张缉恐怕也不会想到他们会那么疯,一愣之际,等他反应过来下令射杀,说不定魏瑄已经到了对岸。
“我们都是为了一个人”魏瑄静静道,
云越闻言心中一恸,蹙着眉深看向他。
魏瑄赶紧心虚地又补充了句,“我们若死了,这河山还有他担着。所以他不能死。”
云越是军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当机立断道,“我亲自送你过去。”
然后他扫了一眼麾下一个个已经是满脸血污的锐士,凝眉道,“列队,跟我冲!”
明华宗的教徒没料到这一小撮人筋疲力尽了,居然还能发动新一轮的进攻。一下子都被震慑住了,更没料到他们会放弃唯一的据守点,冲向无险可守的河岸边,疯了吗?跳河自杀吗?还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了吗?
就在他们一愣之际,这几十人的骑兵已经像一把尖刀刺入了潮水般的暴徒中,瞬间把他们撞翻冲散了开去。
云越一马当先,左突右进,明华宗的教徒们哪里经得住这不要命的冲击,被纷纷挑落,此时他冰冷的脸上已经溅着血水,才顷刻间,一匹雪白的战马也已经染得赤红。
桅杆离开桥墩只有百尺距离,在他们一路冲杀下,汹涌的人潮终于松动了,地上留下了一具具尸体,层层叠叠,明华宗的教徒懵了,一时间不敢上前。就在这片刻的机会里,他们终于抢占了桅杆。
魏瑄知道机不可失,立即攀上桅杆,低头最后看一眼岸边,只见明华宗的教徒已经回过神来,气势汹汹就要反扑。
他喉中一哽,知道云越为了把他送到这里,已经把军队带入了没有丝毫掩护的死地,他们留下三面是敌,一面是河,九死一生。
“抱歉了,云副将,我要临阵脱逃了。”他道,
云越擦了把剑身的鲜血,静静道,“主公就拜托你了。”
然后他挥剑一砍,那桅杆咯吱咯吱地断裂了,迎着呼啸的北风向对岸倒去。
云越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不料,这桅杆还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时,只见河对岸火光一亮,随即就听到嗖嗖嗖嗖的破风之声,河面上顿时无数的毒镖交错飞向那徐徐倾倒的桅杆射来。
云越心中骤然一紧,冲到河岸边,只见黑夜里,无数毒镖撞击在在桅杆上,火光炸开,像无数焰火盛开,桅杆咔嚓一声当空折断,一半落到了冰冷的河水里。
随后他就看到对岸张缉凶恶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他大声喝道,“那小子应该已经摔死了,去看看,没死补上几刀!”
然后他残忍地笑了笑,遥遥看向云越。
云越一咬牙,握紧了手中剑,无论如何,张缉,今夜你死定了!
就算战到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取了你的狗命!
*** *** ***
舞台上,贺紫湄一舞结束,她身姿款款,像一只蜻蜓落在荷叶上。一身罗裳如云雾霞彩,头上璀璨的宝相花发簪,映照地她面如桃嫣容光焕发。
在座的宾客纷纷送上准备已久的礼物。
舞台下已经堆满了绫罗绸缎,珍珠宝玉,再稀罕一点的还有西域的宝石,南海的珊瑚。
北宫浔不屑地嗤了声,“就这些东西也拿得出手?”
“北宫世子准备了什么?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一个文雅的声音隔着纱幔淡淡传来。
北宫浔寻声望去,眉头一抬,“这不是玄门新秀苏公子吗?”
苏钰手中摇着一柄折扇,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
颍州在青州南部,北宫浔以往也见过苏钰,估计还有点印象。
果然北宫浔道,“年前,我大伯让家父出兵助他,家父心中没底,就去找令尊苏老先生算一卦,结果这一卦说此行不吉,于是家父没去,结果还真让苏老先生算准了,我大伯他败了,还好我们没去啊。”
说话间,他的目光就徐徐落到苏钰身边的那个人身上,那人的模样乍看之下普通,却又极为耐看,五官细看之下,竟透着异乎寻常的俊美,尤其是那双眼睛,眸光流转间,隽秀藏媚,让人见之难忘。
苏钰见他盯着萧暥的目光不怀好意,就怕他看出什么破绽,立即上前一步挡了下,微笑道,“北宫世子也是为紫湄姑娘来的吗?”
北宫浔这才收回目光,遂大笑,“苏公子也一样罢?你带了什么礼物,让我开开眼?”
苏钰含笑偏首,萧暥会意,就把绣锦图递了上来。
这所谓的绣锦图是苏钰取了雅间内的一幅装饰的绣品,绣着千里江山,然后苏钰施了点玄门的小法术在上面。
北宫浔看了一眼,“此物有何妙处?”
苏钰道,“此图可以汇聚感受到天下之灵气。”
“精妙,精妙,果然玄门之物。”北宫浔完全听不懂,言不由衷地说。脸上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总算苏钰没有压过他一头。哼哼,颍川苏氏,玄门世家也不过如此。
苏钰微笑道,“北宫世子带了什么?”
北宫浔遂卖着关子道,“来,取我的赤霞凤冠来。”
苏钰眼睛微微一睁,“难道是大夏最后那位公主孟离出嫁时戴的赤霞冠?”
北宫浔颇为得意道,“正是。”
苏钰大愕,“此凤冠上镶嵌着一颗萤石,是天下至宝,公主死后,这凤冠和萤石都消失无踪了。”
北宫浔颇为自得道,“萤石什么的我不懂,但是紫湄姑娘的头饰,只有那一朵宝相花,太朴素了,只有曾经草原和沙漠第一美人孟离的这个赤霞凤冠,才配得上紫湄姑娘国色天香。”
苏钰抚掌赞道,“妙,世子这心意绝妙啊!今日有幸一见至宝,我也可以大饱眼福了。”
“待会儿拿来了随便看!随便看!”北宫浔被苏钰夸得浑身都舒畅,“反正等那些人把礼物都送完了,我才送上去。”
最好的当然要留到最后压轴。和那些人的庸金俗物混在一起就是跌了身价。
但就在这时,北宫浔的管事温遂慌慌张张来报道,“世子,不,不好了,赤霞凤冠不见了!”
什么!北宫浔眼睛瞪出,一把推开他,急急忙忙回到自己下榻的雅间。
只见原本盛放赤霞凤冠的玉台上空空如也,负责守卫的卫士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各个跪倒在地。
“世子,我们一直守在这里,片刻都没离开过,可明明刚才还在呢!忽然一转眼就不见了!”
萧暥跟在人群后面,悄悄朝苏钰眨了下眼睛,那狡黠的眼神似乎在说:手脚真利落,佩服佩服,不愧是玄门新秀。
苏钰垂头丧气,他作为玄门新秀居然要沦落到用玄术盗窃的地步!
但是萧暥手指上戴着玄首指环,哦,就是那个差点被他扔火里的东西。他命令你,你敢再说不试试?
苏钰越想越觉得此人实在不简单,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路子那么野?
就在这时,手背上又被人轻轻戳了下,酥酥痒痒的。让人想捉住那可恶的作怪的爪子。
他恨恨抬头望去,就见萧暥微偏了下头,苏钰顿时明白了,一咬牙,他还要演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他硬着头皮面不改色,装模作样道:“既然赤霞凤冠刚才还在,那窃贼必然还没有走远,撷芳阁四周有河流环绕,守卫森严,一时间是出不去的。”
北宫浔拍桌子,“苏公子所言正合我意,这贼还在这楼内!”
然后用不着苏钰再说什么,他就棱起眼睛,一副土霸王模样昭然若现,“搜!调集人手!把撷芳阁翻个身也要给我搜出来!”
萧暥眼角一勾,看向苏钰。
苏钰会意,立即不失时机上前一步道,“我能帮助世子寻找失宝,我这绣锦图可以一用。”
北宫浔一愣,“怎么用?还能抓到那个贼?”
“这绣锦图上画着山川云霞,任何灵气涌动之处,云霞就会流动变幻异彩,世子的赤霞凤冠上有诸多珍宝,又是大夏公主曾经佩戴之物,必然是灵物,可以用这绣锦图一试。”
北宫浔大喜道,“好好,有劳苏公子了,若能找回,必然重谢!”
然后他大手一挥,“你们这些人听好,都听苏公子的指令!”
萧暥嘴角微微一弯,笑意深敛,北宫家的人果然是实在。
第95章 破阵
要破八门阵最好是从‘生’门开始,一生二,二生四,逐层推进有条不紊。其次从‘开’门入,相互贯通,左右逢源,再次从‘景’门入。最不妙的是从‘惊’‘死’两门入。若非谢映之那样的玄门大家,搞不好就非死即伤。
苏钰看着长廊转角处的雅厅,左通回廊,右有楼梯,当中有窗,按照八门阵法,此处布局一个‘开’似乎最为合适。
可以从这里破入。
他装模作样展开绣锦图对照,这绣锦图其实是玄术幻化的小把戏。
北宫浔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绣锦图,发现那流动的云霞已经变成了橙红色。于是一拍手道,“灵气涌动,赤霞凤冠肯定在这里。给我上!”
说罢就带着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卫士一马当先。
“北宫世子,不能上去啊,那里是修士们清谈雅集的地方,没有邀请不能进去啊!”撷芳阁的管事带着几个看场子的打手拦在楼梯口。
北宫浔哪里睬他,“修士?说不定还是贼!”
“这从何说起啊!”管事的满脸苦相。
北宫浔一挥手几个壮汉侍卫已经一把耸开了他们,北宫浔像个南霸天似的大摇大摆就当先上了楼。
苏钰上前扶起那管事的,好心解释道,“世子的赤霞凤冠被偷了,正急着找回来,得罪了。”
萧暥从他身边走过,一言不发地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负着手就上了楼。
快到雅间门口时,他的狗鼻子闻到了一股香味儿,“这是什么味道?”
那香气很浓郁,难不成里面的修士是一群涂脂抹粉的女子?
他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低声对苏钰道,“有情况,留心。”
苏钰满有把握,“看方位就是开门或者生门,不会有太大危险。”
说话间,北宫浔已经带着十几个卫士冲了进去。
雅间不算太大,也就一进半,四面是壁画,一进到里面,那浓郁的香味儿简直要熏得人窒息。
雅间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桌子,桌子上方悬着一盏硕大的纸灯笼,在座十余人围着桌子而坐,每个人案头都摞着厚厚一沓纸,皆低头抄写着什么。
萧暥发现,这香味儿就是从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涂脂抹粉的男人这个时代不缺,比较有名的就有女装大佬容绪先生。但是容绪虽然喜欢用各种熏香,但至少气味优雅,还算有品位,没在座这几位那么感人。
这些人怎么回事,非洲来的?那刺鼻的香水味儿让萧暥回想起以前读大学的时候遇到的黑人兄弟,那股浓郁的香水味儿随风飘散十米外都能闻到。
他不由想,难不成这些修士都有狐臭?
还有,这些人在这里排排坐的样子也太诡异了吧?罚抄作业?
北宫浔已经一脚踩在桌案上,山大王似的道,“谁偷了赤霞凤冠,最好站出来,也就是砍掉一只手意思意思!不出来,等我找出来,你们这些人都给我关到燕城大狱里去!”
四下里寂静无声,那些人置若罔闻,依旧安静地抄写,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他一眼。
苏钰走上前,瞄了一眼他们抄写的内容,脸色顿时一沉。是祭文。虽然祭文的内容他不认识。
北宫浔见没人睬他,有些恼火,他拽过一个人的肩膀摇了摇,“你小子抄的什么呀?是你相好的名字?呦,还那么多,不带重的?”
他的话音未落,那个修士忽然缓缓转过头来,他这一转头,北宫浔顿时愣住了。
因为他的脖子是直接扭到背后的,活人的脖子是不可能转出这样怪异的角度的!
紧接着,那人的嘴巴忽然张开,北宫浔随之闻到一股恶臭。
这他娘的还有口臭,他这念头还没转过,那人黑洞洞的喉咙里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一闪,随即一小团赤红的圆球从里面射了出来。
“闪开!”苏钰叫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赤红色的物体在空中展开身躯,竟然是一条蜷缩的蜈蚣。
紧接着北宫浔只觉得后领被人利落地一提,同时腰间的长剑也呛然脱鞘而出,被人顺势接住横空一扫,一道雪亮的弧光掠过,那赤红的蜈蚣就已经被切成两段,在地上蠕动。
好剑!萧暥心道。
接着他用剑尖挑了挑那蜈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
苏钰脸色惨白,“这……这是炼制的蛊虫血蜈蚣,会从人的七窍钻入体内,它吐出的毒素,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将人的肌肉内脏溶化成脓血。”
北宫浔面如土色,环顾四周的十几个人,“所以这些人都是死人!”
苏钰道,“是人皮俑,这些人都中了虫蛊,只剩下一张皮,成了人皮俑,人皮俑在咒术驱动下,会重复单一的动作。”
刚才是萧暥出手太快,那倒霉的蜈蚣还没来得及找他当一个宿主,就被当空一劈为二了。
萧暥收剑入鞘,递还给北宫浔。
这长剑对北宫浔来说就是摆谱用的,关键时刻挂着还嫌累赘,北宫浔顺水推舟道,“宝剑送英雄,这剑送给你,只要你来护卫我就行,我的十个护卫加起来都比不上你。”
萧暥倒也不客气,柔剑他是当关键时刻的暗器用的,手上还正缺一个趁手的兵器。
北宫浔站起来,心有余悸,“这地方太邪门,我们明人不吃暗亏,先撤!”
可他话音未落,只见大门忽然怦然合上了。
不妙!
随即只听空中嗖嗖嗖破空之声响起,东面墙壁忽然开启了,竟是一道活动墙,露出后面黑森森的一排弩手,瞬间,箭如急雨向他们射来。
与此同时,萧暥手中剑化为千万道银链,替几人弹开飞箭,北宫达的卫士也纷纷反应过来,以刀剑相掩护。
他们被密集的箭雨逼着步步退到了墙根。
苏钰被萧暥护在身后,透着寒气道,“这不是‘开’门,是,是死门,这个房间四周都布着杀阵!”
他这纯粹是乌鸦嘴啊,这话音未落,忽然他们身后的墙壁也裂开了,一排银亮的尖刀横向刺出,几名北宫浔的卫士躲闪不及当场被刺了对穿,挂在了刀尖上。
萧暥眼疾手快将苏钰一拽,接着凌空急转,一脚踹在北宫浔的后臀,北宫浔嗷了一声翻滚了出去。
“你也当心!”苏钰冷汗直冒。
可萧暥救了他们自己却来不及回身,只见那尖刀阵急速地收拢,要将他拦腰斩断!
苏钰简直不敢看下去。
但萧暥的腰身竟是纤细得如回风舞雪,居然堪堪从两排刀刺的间隙里如一阵风般倏然掠过,然后一剑飞挑,同时扫落两个刺客首级。
北宫浔瞠目结舌,“好,好厉害!好身法!”……好细的腰!
经过这一番鏖战,北宫达带进来的二十几名卫士,只剩下了一半。众人退到了房间中央桌案边。不敢再靠着四壁。
因为之前一阵箭雨,好几具中蛊的人皮俑被刺破,汩汩地流出脓血。到没有再见血蜈蚣射出,大概血蜈蚣的发射要倚赖喉中的小机括。
“这些皮俑做什么的,纯粹是恶心我吗?”北宫浔道。
“不,不是。”萧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灯光变暗了。”
他这一说,几人都是心下一凛,遂抬头看向屋顶。
只见那纸灯笼里密密麻麻不知道爬着什么,东一簇西一簇,聚集起团团黑影。灯光明显被遮蔽了。
“那是什么?”北宫浔道。
“血蜈蚣。”萧暥静静道。
苏钰脸色骤变,“我明白了,这里不是死门,是惊门!”
惊门?难道是惊蛰的意思?
“这些人皮俑被射破后,流出的脓血恶臭把这些蜈蚣引来了。在这个纸灯笼里越聚越多。”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由于聚集到里面的蜈蚣越来越多,这纸灯笼的高度也越来越低,再过片刻就会降落到弩/箭的射程之内!
难怪墙后那些弓/弩手现在停止射击了,原来他们在等待时机吗?
所以,他们不是被箭射死,就是被刀阵杀死,最终都会被这些蛊虫钻入体内,变成人皮俑!
北宫浔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道,“苏先生,你是玄门大家,这会儿怎么办?”
苏钰能怎么办啊?这东西他知道是什么,但不知道怎么破解。
毕竟秘术蛊虫这种东西他只在书上看到过,哪里实际见过啊!
他看向萧暥。
萧暥正蹙眉盯着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纸灯笼。这说话间,高度又下降了几寸,快要到射程内了。
北宫浔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暥低声道,“世子,看来得冒点险了。”
北宫浔见他脸色沉静,似乎有了主意,“总比等死好,你说怎么办?”
“看我的指示,你们就作势要破门而出,引那些弩/手出来射击。”
“什么?!”北宫浔眼睛瞪大如牛。
这装满血蜈蚣的破灯笼很快就要降落到射程之内了,你嫌死得不够快?
他抖着嗓子道,“我倒不怕被箭射来,多少还能用刀挡,但是如果射中我们头顶那玩意儿怎么办?满屋子血蜈蚣,我不想死成那种东西,我是世袭贵胄,下葬也要三公九卿之礼,在这里变成个人皮俑算什么玩意儿!”
这一席话说得萧暥真是服气了,这心思真够长远了。
他道,“我不会让那东西掉我们头上。”
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我,值得赌一把了。
苏钰虽然心里也没底,但是这会儿,眼看着那灯笼一寸寸降下来,不赌一把也是个死,何况玄首既然选择了萧暥,就算他不相信萧暥,也相信玄首的眼力。
于是苏钰道,“世子,我刚刚掐指一算,他的办法可行。”
北宫浔看看苏钰,又看看萧暥,最后深吸一口气,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概道,“好,照你说的做!”
一切就绪,萧暥估量了一下,那纸灯笼离开射程只剩下两寸了,随即朝北宫浔微微一点头。
北宫浔一咬牙,作势拼了老命似的带着手下武士冲向门口,企图强破而出。
果然,东边的墙壁再次开阖,箭矢密集如雨射而出。北宫浔等人被逼着边挡边退。
同时纸灯笼也在徐徐下降,就在一支飞箭正要穿过之际,萧暥看准时机,飞身掠起,一剑弹开箭矢,顺势划断悬挂灯笼的纸筒,不等那灯笼落地,凌空一脚狠准地它踢进了墙壁的缝隙里,正好墙壁再次合上。
他这一连窜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所有人都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只听到墙后的暗室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惨叫。
萧暥道,“撤!”
北宫浔见蛊虫已经被他们自己享用了,顿时来了精神。一马当先,招呼几个卫士,强行撞开了门。
可是一开门,一见到外面的场景,他顿时又退了回来。
转头就问萧暥,“这情况怎么办?”
只见门外的廊上和楼梯上都涌来了明华宗的弟子,个个手持刀剑,已经和北宫浔留在外面的卫士厮杀在一起了。
苏钰明白了,“惊门,这里肯定是惊门了,惊门动,则四方动。环绕惊门的应该是‘休、死、生、景’四门。”
萧暥点头,“苏公子你们尽管计算方位,这些人交给我们。”
然后他迅速计算了一下兵力,道,“世子,你带领三十人,保护苏先生和两名弟子,从回廊杀出,包抄右翼,我带十五人,从楼梯走,截断左路。两面夹击,最后在下层露台汇合。”
北宫浔点头,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声音不大,语气平静,说的话却不容置疑,甚至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苏钰则深深看了他一眼。此人指挥若定,当机立断,是什么背景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 *** ***
此时的撷芳阁,三四层已经是一片闹哄哄的混乱。
弘明见状,心中焦虑,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没有师父的指令。他决定去报告无相。
他一路避开人流,沿着最西面临河的廊道小跑着。撷芳阁这一块最为偏僻,离开外面闹哄哄的混乱区域最远。廊道上连灯光都如鬼火般幽幽暗暗的。
月光静静透过窗子照在廊道上,忽然,一扇窗户咯吱一下撞开了,一道黑影跃了进来。
幽暗的灯光下,只见那少年寒冰似的脸上溅着血点,身上带进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像是修罗场上回魂的鬼魅。
“弘明?”魏瑄立即认出了他。
“你……你是什么人?”
魏瑄心道,弘明是无相的亲信,知道的应该不少,正好抓来给萧暥当个见面礼。
这弘明也不傻,见这少年一脸煞气,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盯着一只猎物。
他想都不想,转身拔腿就跑。魏瑄紧追不舍。
魏瑄毕竟是少年人,脚步轻快,廊道回转间,眼看就要被魏瑄追上了。
就在这时,贺紫湄正在几个侍女的掩护下匆匆避转到后台,大概是想回到雅舍里想躲避外面混乱的人群。
弘明当时也是慌了,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把抓过贺紫湄想当个掩护。
魏瑄一愣。
他不想错伤无辜,更何况是个弱女子。
弘明见得计,狞笑了一下,挟持着贺紫湄往后退去。
就在魏瑄正投鼠忌器间,忽然就听到一阵破风之声。随即弘明闷哼了下,捂着手臂摔倒在地,一支羽箭稳稳地射中了他的右臂。
魏瑄心中一震,抬头看去,就看到萧暥带着十几人的队伍向这边过来。
萧暥当时正带着队伍要去和苏钰他们会合,远远一看到魏瑄,登时心中一愕。
这小皇子跑这里来做什么?真是哪儿有危险哪儿有他啊!
接着他就看到了被弘明挟持的贺紫湄。
原来如此……
武帝果然是对紫湄夫人痴心一片。
萧暥心想,这一世,我绝对不阻挠你们自由恋爱。
不妙,他好像抢了魏瑄英雄救美的机会啊!
他赶紧上前,意图弥补,低声道:“殿下来得正是时候,紫湄姑娘就交给殿下照顾了。”
心道,我这是给你们制造机会了!
谁知魏瑄两步上前,一把就抱住了他,脸埋在他胸前,浑身竟微微颤抖。
萧暥有点懵啊,这阵势怎么好像是千辛万苦才见到,差一点就见不到了样子啊!
他看了看在几个侍女安慰下泣不成声的贺紫湄,忽然意识到,这剧情哪里不对……
第96章 血祭
萧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孩子怎么认出他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假脸,完好的没掉啊。
还是……刚才的那支箭?但是这几十步之外射中右手,难度也不算大,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
魏瑄手臂环着他的腰,吸了吸鼻子,道,“我认得出你的身形。”
萧暥微微一诧。
他也忘了什么时候瞄到的一部肥皂言情剧里说:要么是朝夕相处的亲人,要么是心心念念的恋人,才能哪怕是远远一瞥,或者人海中的一个背影,都能认出彼此来。
怎么感觉更怪异了……
唔,这孩子没爹没娘,哥哥又不疼,姐姐现在也跑草原去了,所以他肯定是前一种了。
萧暥捧起那小脸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污,“怎么到这里来了,此处危险。你赶紧出去,尽早回宫。”
魏瑄闷闷道,“我不回去!”
他千辛万苦才进来这里的!
他原本想告诉萧暥这外面的情况,但是说了有什么用?萧暥手中的这些个借来的北宫浔的兵,连对付着撷芳阁内的明华宗弟子都很勉强,全赖他指挥得力。
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阵眼,铲除花王,不然这整个撷芳阁的人,还有撷芳阁外被包围的云越他们,子夜一到都得死。
萧暥想了想,用哄小孩的口吻道,“那好,我给你个任务,你留在这里,看着这个弘明,还有保护紫湄姑娘,如何?”
魏瑄皱眉,振声道,“不,我要跟你一起!”
什么?跟他一起?
萧暥一懵。更不明白了。
心道:我说你这孩子,给你英雄护美的机会不要,非要跟我们一群糙汉子在一起?你这样是会找不到老婆的你知不知道……
就在这时,苏钰和北宫浔已经带队过来了。
苏钰眉毛高高扬了起来,目光莫测。
萧暥揉了揉魏瑄的脑袋,无奈道,“那你一起来吧。”
苏钰和两名玄门弟子已经根据惊门的方位确定了四周的几道门,他们逐个推进,非常顺利,由二推四,四推八。
而且在破除了最危险的惊门后,接下来的几道门相对都比较容易,除了死门和伤门。
死门里是各种暗器交攻,但是比那瘆人的血蜈蚣人皮俑要好多了,伤门里则是驭兽术控制的狼。萧暥是大开眼界了,武帝到底是武帝,那两头灰狼一看到魏瑄,只是对视片刻,居然怂了,秒变哈士奇,彻底毫无节操地投敌了。屁颠颠地跟着他们,他们这余下几十人小分队的战斗力,顿时上升了一个层级。
在破除了最后一道休门后,终于八点连一线,定位出了阵眼的位置。
但结果出来,所有人都懵了,这阵眼的位置就在撷芳阁的中央舞台!这怎么可能?
苏钰皱着眉,问萧暥,“玄首跟你在房里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萧暥摇头。没提示。
苏钰狐疑,追问,“连床上也没说?”
魏瑄脸色一惨,手中的剑呛然落地。
北宫浔用目光比划了一下萧暥的身段,明显喉结动了下,咽下了口水。
萧暥头大,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时魏瑄弯腰捡起剑,幽幽道,“可能是地下罢。”
苏钰挑眉:“什么?”
魏瑄道,“血是往下流的。”
萧暥闻言一诧,立即走过去蹲下一看,顿时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只见这里的地面并不是平整的,而是遍布着极为细小的凹槽。
如果魏瑄刚才不是弯腰捡起剑,恐怕也发现不了。
先前他们急于一个个破阵,都没有太仔细看作为阵门的房屋布局,现在这细看之下,萧暥背后一阵冷汗。
这屋子的四角微微向下倾斜,地面上还开有极为细小的沟槽。刚刚他们在这里一番厮杀,伤了几个士兵,流在地上的血就顺着那细小的沟槽渗到地下去了。
苏钰也恍然大悟,“魔花要饮血才能生长。”
所以刚才他们闯关破阵,在这八门阵里一通厮杀,无论是明华宗的弟子,还是他们的卫士,死伤不少。而这些人流的血都经过这些细密的血槽,流到阵眼里去,供养魔花了!
“我们上当了。”萧暥道,
“真是阴毒啊!”苏钰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如果不破除这八门,就不可能定位阵眼。”魏瑄道。
所以布这一手的人太厉害了,破了八门,就等于用生人的鲜血供养了魔花。
萧暥骇然,所以这楼在建造的时候,就是为了供养魔花设计的一个培养器?!
“所以……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北宫浔皱眉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什么破阵?找阵眼,魔花……这好像跟帮他的赤霞凤冠没啥关系。
苏钰顿时脸色一僵,悄悄瞥向萧暥:怎么办?这人好像反应过来了?
他们现在可全靠北宫浔的兵力,他一旦发现上当了,若在这个关键时刻撂挑子撤手不干了,等于釜底抽薪啊。
北宫浔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写满了妈的老子被利用了?!
萧暥眨眨眼,“世子,我们这寻找阵眼,就是为了帮世子找到赤霞凤冠,我已经知道是谁偷的了。”
北宫浔立即棱起眼,急切道,“是谁?”
萧暥侃侃道,“明华宗的人修行神秘之术,这个八门阵就是他们用来召唤各方神魔的,但是召唤神魔需要祭品,越珍贵的祭品,召唤来魔神,力量就越强大,所以他们盗取此间最珍贵的宝物放在阵眼里作为祭品……”
北宫浔一拍大腿,“这些家伙还有点眼光!所以就偷我的赤霞凤冠了!”
萧暥微微一笑。
苏钰佩服,这人撒谎面不改色顺手拈来。等等,他对玄首也是这样吗?
北宫浔脸色大振,“好,就差最后一步了,我们就去把那阵眼一锅端了!”
但是,怎么找?
只知道是在地下,具体在哪里。
这时一直蛰伏在角落里的灰狼站了起来,抖了抖毛。
魏瑄道,“跟着狼,去血腥味浓的地方。”
壁画墙后是一扇沉重的铁门。后面是一段暗沉的石阶,越往下走,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浓郁,腐朽的气味包裹上来。
在经过第二道石门时,那只灰狼嗷呜叫了一声,忽然这么都不肯往下走了。
怂了?
不过既然到了这里,接下来也不用这头狼引路了。
众人继续往下走,门后阴腐的气息更重,就像走进了一个阴森的坟墓。
走了片刻,萧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在脸上,手一抹,是血。
再抬头看去,火把照耀下,两边的石壁和头顶的石板上,苔藓般密密麻麻布满了深红色的藤蔓,细小的触手中吸饱了血,滴落下来。看得人一身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北宫浔哎呦了一声翻滚下了台阶。
“谁绊了老子!”
那是一个人,躺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一个面容枯槁奄奄一息的人。
火光下,苏钰整张脸都白了,“周平!你怎么在这里!”
先前萧暥让他召集玄门弟子时,就是那个到处都找不到人的周平!
“……吃人,那东西吃人……下面……下面还有好多”他话没说完,眼睛一翻。
萧暥赶紧查看了一下,已经没气了,这人是被活活吸干了血。
这是摔到台阶最下面的北宫浔大叫道,“谁把坟墓造酒楼下面!这里他娘的全都是死人!真晦气!”
萧暥刚想当先下去看看,就在这时,他隐隐发现,谢映之给他的银色指环已经在散发出幽暗的绿光,鬼火一般浮在指间。
*** *** ***
无相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人来人往,一片浮光掠影,歌舞升平。他微微皱起眉。
他已经观察了半个多时辰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这镜子里的场景似乎……是重复的。
也就是说,将各个不同的场合,人物打乱了,重新拼接编排起来,变成一副新的场景。难道说,这一个时辰的场景,就是之前的老场景不停翻新回放!
语7
覡7
想到这里,他顿时心中一凛!
那简直就是一张巨大虚幻的网,把他给包裹起来了!
“弘明?弘明在哪里?”他问门外的弟子。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来人!”无相察觉到不妙。
就在这时,门开了,谢映之衣袖飘然地走进来,开门见山道,“告诉我,你在替谁做事,或许还能换回你一命。”
第97章 邪神
萧暥记得,谢映之跟他说过,只有遇到极为阴邪之物,指环才会发出警告。
接着就听到底下北宫浔的公鸭嗓发出一声惨叫,“来……来人……救我!”
火光照射下,只见底下地宫里,到处都是靡荼之花的藤蔓,勾连纵横,北宫浔刀早被卸下了,正被一根藤蔓缠住了手脚急速地往地宫深处拖去。
北宫家的卫士立即脸色一惨,硬着头皮追下去。
萧暥和魏瑄交换了个眼神,跟着追了下去,毕竟北宫浔在这里出事,北方刚刚平息的战火,说不动又要烧起来了。
那藤蔓速度极快,拽着北宫浔向地宫深处急速收缩而去,昏暗的火光下,只见两边都是被藤蔓包裹住的死人。
北宫浔被地上起伏的台阶撞得鼻青脸肿嗷嗷直叫。
不行,人怎么也跑不过藤蔓。
萧暥道,“箭。”
旁边一个北宫家卫士立即会意,摘下弓箭扔给他。
萧暥凌空接过,张弓引箭一气呵成,迎着昏暗的火光眯起眼睛。
北宫浔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你别乱来!”
他话音未落,嗖嗖嗖,一连三箭飞出,支支正中藤蔓的根须,顿时鲜血飞溅而出。
北宫浔嗷了一声,好像被射中了咽喉似的,眼睛一番昏了过去。
直到苏钰上去扶起他,安慰道,“世子,不是你的血。”
他才恍然醒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向萧暥,“兄……兄弟,箭术不错。”
萧暥没理睬他,他蹲下身看那支被他一箭钉在地上的藤蔓,藤蔓的触角上面有无数尖刺和吸盘。会钻入人皮肤里,吸干人的血。周平那些人应该就是被这些藤蔓缠住后吸了血。
“这些东西吸饱了血,就会越长越快。”苏钰的声音透着寒气
众人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处于地宫深处,两面的墙壁上布满藤蔓,缠绕成了左右两棵粗壮的藤树,树上挂满了一个个被藤蔓包裹地犹如蚕蛹似的吸干了血的死人。每一个蛹上都开出了艳丽的花,看上去诡异无比。
“这是什么鬼东西?”北宫浔道。
“应该是魔花的母树了。”魏瑄道,
苏钰脸色惨白:“可这东西怎么对付?”
他话音未落,忽然左右两棵树藤的藤蔓伸出无数细长的触手,向他们甩来。
那些触手力道极大,北宫浔的刀早就没影了,再次被藤蔓缠住,苏钰又不会武功,萧暥一把将他拽开,然后在空中轻轻一个转身,手中长剑一甩,将一片藤蔓悉数当空切断后,又稳稳钉在北宫浔手边,北宫浔赶紧拔出来,一通乱砍。
他这边刚刚掷出长剑,却不防背后几根鬼藤的触手,就要缠住他的脖颈,只见凌空轨道弧光掠过,几根藤蔓系数落地,魏瑄脸色煞白,一双眼睛却漆黑明亮。
“这东西砍断了还会再长!”魏瑄道。
萧暥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这样砍下去,无休无止,迟早力气耗尽,被藤蔓缠住,变成被吸干了血的蛹。
两人快速交换了个眼神,魏瑄的身形快如鬼魅,急身闪过,掠向左边的廊柱。
另一边,藤蔓甩出的强劲枝条眼看着就要缠绕住萧暥的腰际,不料他的腰身比那藤蔓还要柔韧有力,竟以惊人的角度凌空一个翻转,随后轻轻巧巧地穿过了藤蔓的围攻。
不多时,两人一左一右,那藤蔓追着他们,才一会儿工夫,两棵母树的枝蔓就交叉在了一起,生生地打了死结。
众人都看得瞠目结舌。
北宫浔看着自己滚一地的卫士,对萧暥无比佩服:“兄弟叫啥名字,我要请你当我的贴身护卫!”
他边说眼珠子边往下移,又实实在在地垂涎了一下他的身段,心道,想不到这么细的腰身,居然比那藤蔓还柔韧有力。刚才简直堪比高难度表演,惊心动魄赏心悦目啊。
他这念头还没闪过,就看到魏瑄刀一样森冷的目光盯着他,赶紧补充道:“忘了还有这小兄弟,身手也好,唔,也好。”
那些张牙舞爪的树藤一被收拾,整个空间都变得亮堂清晰了。
只见里面道路开阔,两边树立着两排石人俑,手中托着长明灯,路的两边堆满了金银玉器,和各种奢华的‘陪葬品’。
这场景不由让萧暥想起以前看过的《盗墓笔记》。
北宫浔边走边道,“你们看着排场这珍宝,我如果归西了,就算是三公九卿之礼,都赶不上这儿了。”
苏钰默默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就想干脆死在这里?
北宫浔道,“那不行,我是诸侯,按照三公九卿之礼,要择吉日下葬。”
苏钰:今天除夕。
萧暥无奈,真特么晦气,谁来把这两人的嘴堵上。
就在这时,就听北宫浔啊了声,“还真是个墓冢。”
只见眼前的光线一亮,地上摆满了灯烛,灯烛围绕处,画着奇怪的图案,图案的中心是一个玉石的高台,台上放着一口白玉棺椁。棺椁上用古怪的文字刻着无数符文。
魏瑄眉心微微一跳,苍冥文字。
苍青说过,花王不能用常理推断。
萧暥心中暗暗一惊,“难道这魔花的花王是个人?”
北宫浔闻言急吼吼道:“花王是个人?什么模样?一定很漂亮!”
*** *** ***
空旷的厅堂里,无相站在黄铜镜前:“谢玄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谢映之一掀袍服坐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无相心中悚然一惊,难道是说通过千里眼?
谢映之难道可以根据千里眼安放的不同位置,操作了一个反向的阵法。不仅切断了自己和外界的联系,还制造了假的联系?
但是无论他再厉害,也已经阻止蚀火焚城了,因为时间还剩下一刻钟了。
无相想到这里颇为得意:“苍冥族的复仇和重兴就在今夜。”
谢映之道,“蚀火焚城只是复仇,如何复兴?”
无相道,“我们摧毁了大雍的都城大梁,就会让西北的北狄人看到我们的实力,南北呼应,一举拿下中原。”
谢映之道,“可怜。”
“什么?”无相的脸扭曲了。
谢映之淡淡道:“你真以为你是苍冥族的人吗?我查过你,你父亲是明珠公主陪嫁的随侍和婢女所生之子,你的母亲是北狄人,所以你根本没有半点苍冥族血统,你又复的哪家的仇?”
无相脖子上青筋暴起:“我能修秘术,你敢说我不是苍冥族人?”
谢映之毫不留情道:“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无相浑身像被一个雷击中了。
谢映之道:“我知道苍冥秘术中有一种禁术,外族子弟想要修习苍冥秘术,可以借到天赋,所谓的借天赋,就是盗墓,潜入已故的苍冥族修士的墓穴中,窃取其脸面,炼制后和自己的脸容混为一体,就取代了他的身份,通过施术,能继承道此人生前的一部分能力。”
谢映之站起身走到黄铜镜前,手轻轻一拂,“你看看镜子里,是不是有点印象?”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青年的模样,五官平常,算不上俊秀,但也够得着端正。
那张脸无相已经数十年没有见到过了。他浑身颤抖,眼睛里都要沁出血来。
他一拳头砸裂了镜子,手上鲜血淋漓。
“没错,我恨中原人,他们抛弃了我们,让我们在边塞受尽压迫和鄙夷!当我付出巨大代价,终于能获得一点点秘术,取得苍冥族人的认可时,他们的皇帝却有用欺骗和战争毁灭了苍冥族!”
谢映之微微蹙眉,叹了口气:“但你连你的主人是谁,在为谁在做事都不知道,无论你是苍冥族人还是中原人,都很可怜。”
“你说什么!”无相咬牙切齿,刚想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单刀,忽然就看到自己被镜子割裂的手背上,鲜血中冒出了一个赤红的小点,瞬间恐惧胀满了他没有表情的死人的脸。
那小点左右一伸展,竟然是一只血蜈蚣。
谢映之道,“你根本不懂苍冥族,你知道苍冥族有两个神吗?”
无相颤抖道,“什么?”
“一个主掌光明和治愈的天神,一个是主掌黑暗和惩罚的邪神。”说完他站起身,径直往门口走去。
“等等!”无相颤抖着瘫软在地。血肉开始融化。
谢映之走到门口,从袖子里取出一粒小丸扔给他。至少死个痛快。
伏线早就埋下,每一颗棋子都精打细算,谁也不会落下。
果然是邪神的作风。
第98章 子夜
撷芳阁的中央大厅里一片混乱,人来人往。宾客们多有怨言,有些不满的宾客起身欲走。
撷芳阁的管事见状急了,“诸位先留步,刚才是北宫世子丢了东西,在阁里闹腾,现在已经好了。没什么大事儿,诸位稍安勿躁,北宫世家都是这脾性,想必诸位也是知道的”
其中一个华衣士子冷笑一声,站起来道,“北宫世子就算闹事,他不过就带了亲卫六十多人,这撷芳阁里有那么多看场子的都管不了他吗?还是撷芳阁惹不起不想管?”
“这……”管事脸色颇为尴尬。
其实是真的管不了,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北宫浔的队伍战斗力那么强。
两百多名明华宗弟子围攻他们余下的四十多人,居然还占不上任何便宜,甚至是被耍的团团转。
甚至可以说,那临时组建的四十多人的队伍,抵得上一只精装的劲旅!
他们兵分两路,左突右进,声东击西,行动诡谲,极有战术。竟然把他们两百多号人带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只有挨打,没有还手的份儿。
那华衣士子接着道,“果然是不愿意管,看来就他北宫家的人才是贵处的宾客,我们都是闲杂人等,打扰了。”
他说完就往阁外走去。
被他这一说,这厅堂里好些人都跟着忿忿然起身就走。
管事的一看人都要走了,急地冒汗:“诸位留步,接下来紫湄姑娘还为大家准备了献乐,诸位不要错过啊。”
那华衣士子闻言脚步一滞,“紫湄姑娘的献乐?可是《子夜歌》?”
“对对对。”管事的抹了把汗赶紧赔笑。
那人想了想,似是颇为勉强,拖着调子道,“那行吧,看在紫湄姑娘的颜面上,我就听一曲再走。”
其他人一听说有贺紫湄的献乐,也纷纷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管事的见稳住了众人,赶紧让侍女们端上茶水点心。
闺房里,侍女知秋正在替贺紫湄梳头。刚才在长廊上被弘明那一通冲撞,她的发髻有些乱了。
“管事的也真是的,外面那么乱,还要让姑娘去替他压场子。”知秋边说边要给她扶正发簪。
“别动。”贺紫湄轻声道,然后自己对着镜子拔下宝相花发簪,“今夜这支曲子我也准备了很久了。但愿他会喜欢。”
“他是谁?”知秋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暗示,“莫非姑娘有心上之人?就在那些宾客之中?”
贺紫湄没有回答,她正对着镜子,细心地描眉,施了胭脂,涂抹了唇脂,再戴上那支精致的宝相花簪。最后双耳又戴上了红珊瑚般熠熠生辉的耳坠子。
以往就是去见最有来头的贵客,知秋也没见贺紫湄如此精心打扮过,怎么觉得姑娘这简直就像要出阁了似的?
片刻后,镜子里映现出一张千娇百媚的容颜,但她左看右看,似乎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不够完美,污了那人的眼睛。
她想了想,又道,“知秋,把我的绛纱碧霞罗裙拿来。”
这件裙子是用昂贵的软烟罗纱制,上面描金的线绣着蝴蝶穿绕百花纹,华美繁复无比。
她好了好一会儿才盛装打扮完,款款向大厅走去。
此时,大厅里座无虚席。
琴已经放在朱漆案上了。
她双手按在琴弦上,如泣如诉的曲调幽幽从指间流出。
子夜歌。
*** *** ***
‘墓室’中央是一个十几步见方的汉白玉石台,四周阴刻着回旋繁杂的图案。顶上则是一面圆形的黄铜镜子,似乎是暗含着天圆地方的寓意。
石台上放置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椁,棺椁上布满朱漆彩绘的招魂图,棺椁正中是四神兽围绕着一朵雕刻繁复的大团花朵,雍容华贵地怒放着。
石台的四周有遍布回旋盘绕的阴刻纹样,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处。隔开一段就有一只灯台。灯只稀稀拉拉地亮着几个,使得室内的光线极为昏暗。
萧暥道,“那棺椁内的应该就是花王了。”
谢映之说过,要除花王,只要将它一剑刺透或者斩下就行。
只是,依他们破八阵的经验来看,这破阵眼没那么容易做到。一定有什么厉害的在等着他们。
此时越是平静,就让萧暥心里越是隐隐不安。
萧暥蹲下身看了看那古怪的纹样和夹在在其间的字符,问苏钰,“这是不是什么阵法?”
苏钰皱着眉,“这靡荼之花的藤蔓吸食人血,此处怕是阴诡的很,只是那几个奇怪的文字我不认识。所以,难以判断这是个什么阵法。”
魏瑄倒是认得苍冥文字的,于是道,“我恰好看到过一些,这几个字写的好像是奉献一切的意思。”
“奉献一切?那就是金银财宝外加花王都给我们了?”北宫浔闻言大笑:“好好好。我就喜欢这么大方的。”
他说着大步如风地朝那白玉台走去,“如果花王是个美人儿,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就在他的脚踏上白玉台的刹那间,白玉台旁边的一个石人俑五官忽然动了起来,似乎是诡异的一笑。
“闪开!”萧暥道。
北宫浔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身后阴风一闪,他一回头就见一把黑森森的刀迎面砍来。他的几个卫士们顿时都僵住了,刀都吓得落在地上了。
那几个石人俑竟然都是活人做的!
萧暥脚尖一勾,挑起一把掉落在地的单刀,又凌空一脚扫射,那刀旋转着掠向石人俑后背,只听呛的一声响,石人俑晃了两下,居然没有事儿。
它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一层硬质的甲壳。
糟糕!
那石人俑转过头来,忽然嘴一张,一团赤红的小球就飞射了出来。萧暥眼疾手快,抽出腰间的柔剑一绞,那东西当空碎成几段,在地上蠕动。
血蜈蚣!
萧暥顿时心一沉。
这些石人俑和惊门里的人皮俑是一样的,或者说是人皮俑的升级版,他们的肌肉脏器都被血蜈蚣溶解了,外表皮肤却被秘法炼制成了石质,且和人皮俑一样,这种东西会重复单一的动作,人皮俑抄写符咒,这些石人俑则是用来砍杀进入这地宫的人!
就在这时,周围的几个石人俑也都咯吱咯吱动了起来。
北宫浔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骂道,“他娘的,原来是要把咱们奉献给花王啊!”
苏钰顿时心中一凛,“我明白了,这个阵是……”
他刚开口,忽然旁边的石人俑大嘴一张,一团赤红的小球从喉咙里窜出,直冲苏钰的面门飞了过来。
苏钰当时吓蒙了,本能地就抬手一挡,就觉得手背上兹地像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下。心中顿时一凉。
*** *** ***
此刻,离子时已经只剩下一刻钟了。
贺紫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翻飞,那琴声如同仙乐般让人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曲未过半,席间众人的脸上皆是迷醉的陶陶然。
她微微地抬眼扫去,宾客满座,三百余人,都被这一曲缠绵勾住了魂魄。
就在这时,三层的眺台上,一道清冷的声音静静传来,“姑娘此曲,如果用苍冥竖琴来弹奏,意境更是惟妙。”
那声音明明不响,却清晰地似乎在她耳边响起。
她微微一诧,居然此时还有人神台清明。
她举目望去,就看到三层的雅间白玉栏杆前站着一个人,衣衫如雪,长身而立,遥遥望去,犹如琼林玉树一般。高洁俊逸,若谪仙下凡。
贺紫湄眉心微微一动,赞叹道:“先生真是知音。”
她一边说,一边指间翻飞,“先生对苍冥族之事,看来所知甚多。”
谢映之淡漫道:“近百年前,我玄门前辈与苍冥族长老有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战,最后苍冥族落败,最后一位苍冥族长老临终前弹奏的就是这曲《子夜歌》,姑娘可是苍冥族旧人?”
贺紫湄道,“先生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谢映之眼睛微微一眯,“看来姑娘在苍冥族内身份非同一般。”
贺紫湄闻言不经意手指一颤,一不小心,一个破音从指间流出。
席间有几个宾客恍然揉了揉太阳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一连串流水般的旋律响起,又将他们的神魂缠绕进去。
谢映之目光一凝,然后他沿着阶梯徐徐步下,“蚀火焚城,取千人之命为祭,召唤邪神。你们想借邪神之力复兴苍冥族。但既然你们要用蚀火焚烧大梁,这些宾客也逃脱不了,你又何必用化音术控制他们,多此一举。”
贺紫湄道,“先生真乃神人,无所不知,我确实可以放了他们,但是我弹琴不喜欢没有听众,所以让他们多陪我一会儿,或者……”
她笑颜如花,“先生来陪我如何?”
然后她款款站起身迎上去,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要去挽谢映之的胳膊,那语气却仿佛是一个少妇,悄悄在说什么情人间甜蜜的秘密,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她道,“今夜,所有人都会死,但我爱惜谢先生的风度才华。若先生愿意加入我们的复兴大业,玄门和苍冥长老曾经的旧恨一笔勾销。我们的神不是个心胸狭隘的神。”
然后她抬起谢映之修长的手指,欣喜道,“先生没有带玄门指环,是不是心里也有这个意愿?”
谢映之静静移开她的手,道,“子夜还有一刻,胜负尚未知晓。”
贺紫湄似有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她坐回琴前,手指翻飞,一段段跳跃的古怪的音节从指间流出。
席间的宾客脸上开始露出癫狂迷乱的神情。
她一边弹琴一边道,“先生认为潜入地宫的那几个人还有机会吗?他们恐怕已经陷在死局里了。”
她话音未落,四周的墙角、廊柱、台阶上都开始生出细细的血红的藤蔓,如同某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藻类般,随着她指间的旋律,飞速地在大厅里生长蔓延开来。
***
苏钰心下一寒,知道完了,这血蜈蚣钻进了他的手背。
他可不想被血蜈蚣溶解肌肉脏腑成为一个人皮俑。
“给我个痛快!”他闭起眼睛。
但他的话音未落,只觉地手背到手腕处冰凉地一下,忽然蜈蚣钻入血肉的胀痛感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就见到萧暥手中的小刀利落地一剔,那只刚刚伸展开躯体的小虫已经被剜了出来。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的一条手臂血流不止,从手背到手腕处肌肉翻起,筋脉具损,顿时眼前又一黑,昏了过去。其余两个玄门弟子赶紧上来扶住他。
萧暥无奈:这人是晕血?
可这边还来不及处理伤口,另一头,一个石人俑的手中刀斧已经带着摧筋断骨之力横劈了过来。
萧暥眼疾手快将他们顺势往魏瑄那里一推,反手柔剑一扫,勾住住人俑的脚踝一拖,那人俑就摔倒在地,趁着这个间隙,他就地一个翻滚,正好跟魏瑄他们会和。
在一番混战下来,他们只剩下了十几个人,围在中心,相互背靠着背,四周的石人俑挥舞着刀斧逼近过来。
至此,萧暥已经明白了,这是个死局。
这些石人俑刀枪不入,打不死,口中还能喷出血蜈蚣,简直特么的跟丧尸一样!
就算他们真能砍掉一个石人俑的脑袋,石人俑里面的脓血恶臭一旦流出来,会不会吸引来更多的血蜈蚣?
他正想着,头顶忽然又传来隐约的琴声。伴随着那怪异的曲调,刚才被他们用计缠绕在一起的两棵母树的藤蔓又开始快速地蔓延生长起来。
此刻,离开子夜时分,已经不到一刻钟了!别说除掉花王,他们连自身都难保了!
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堪,面露绝望,看来今晚是交代这里了!
四周是不断缩小包围圈的石人俑,头顶是即将蔓延上来的吸血藤蔓,且不论还有把血肉融化变成人皮俑的血蜈蚣,以及即将到来的蚀火焚烧。
区别只在于在怎么死?
萧暥暗暗咬牙,真特么地贴心,各种死法花样齐全随君选择?谁那么变态!
作为一个常年带兵的人,此时他清点了自己手下的兵,没有多少可用之人,都是强弩之末。
苏钰昏了,几个不会武功的玄门弟子扶着他,北宫浔完全没有章法,胡乱挥舞着刀,手下的卫士也就剩下十来个人,人人面色惊惶。
他又看向魏瑄,只见那孩子的一张小脸绷紧了,紧握着手中的剑站在自己身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小武帝果然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萧暥心道,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兵分两路。
他低头俯身悄悄对魏瑄交代了几句,魏瑄脸色骤然一变,“让我们撤,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萧暥道,只是怎么个死法罢了。
他瞥了一眼那口楠木棺,心道就算他最终难逃一死,也绝不会让那朵狗尾巴花如愿以偿的!
蚀火焚城,烧他的尚元城?想得倒美!
但此时,离开子夜不到一刻。
萧暥静静道,“北宫世子,你带十人,待会儿保护苏先生和这少年撤向棺椁。”
他的声音不响,但是透着无形的威压。
北宫浔听得心中一颤,可这小子什么人,命令他了?他将来可是要位列三公九卿。
“我是北宫家的……”他抖着嗓子想给自己正名,
“我不管你是谁。”萧暥疾声道:“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北宫浔双肩一颤,“是,是。”
“余下的人。”萧暥沉声道,“随我来。”
那些人本来已经被这绝境逼地心胆俱裂了,见他竟是指挥若定,忽然就有了主心骨。
萧暥抽出柔剑,利落地在自己的手背上一掠,瞬间划出了一道血口子,鲜血淋漓。
其他人一愣,也跟着在手背上画了一道。
顿时血腥气弥漫,吸引得那些石人俑和鬼藤蔓都骚动了起来。蜂拥向他们劈砍而来。
趁着这个机会,萧暥一剑荡开一个石人俑的攻势,然后手腕一转,柔剑席卷而去,勾住一个石人俑一拖,那人俑就轰然倒地,和后面一个劈砍而来的人俑撞在一起。
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破口,萧暥带着他选出的五名死士,飞身就像那两颗张牙舞爪的母树掠去。余下的石人俑追随着他们身上的血腥气都跟着他们劈杀而去。
同时,那随着琴声疯长的藤蔓也感受到了血腥气的刺激,伸出枝条向他们席卷而来。
前有吸血鬼藤,后有石人俑,前后夹击,有死无生!
而另一边,趁着鬼藤和石人俑都被萧暥他们引开的机会,魏瑄和北宫浔他们的身边终于一空,有了喘息之机。
机不可失,魏瑄一咬牙,飞身疾起一掠,急扑向白玉台上的棺椁。
*** *** ***
寒夜里,城外滴水成冰。
经过将近一个时辰的鏖战后,云越手下的兵力只剩下六十多人了,损失近半。
他一剑劈开一个疯狂的暴徒,战袍染满鲜血,一张清俊的脸上也早已经满是血污,就像修罗界里的恶鬼。
他的目光森然又寒烈,回头看,一河之隔外,是撷芳阁辉煌的灯火。
这个除夕之夜实在是太漫长难熬了。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是否安好。不知道魏瑄能不能帮到他,能不能在子夜前毁掉阵眼里的魔花。
久战力竭,依旧不见援军的影子,难道说陈英此去的路上出了什么状况吗?
云越心忧如焚,暴徒如蚂蚁般一波波蜂拥而来,他们的每一次冲锋都会让他身边的锐士倒下几个。
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
眼看这撷芳阁就在眼前,他一咬牙,一夹马腹,反正被围困在此无险可守也是死,不如最后再发起一次冲锋,就是死也要再离撷芳阁近一点。如果运气好,还能斩了张缉那个贼人!
就在他决心最后发起冲锋的时候,幽深的夜里,从撷芳阁里忽然传出了鬼魅般幽咽的曲调声。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曲调,周围的明华宗信徒如同着了魔一样沸腾了。
他们眼睛发红,如同一群恶鬼般撕咬着嚎叫着,发狂般向他们这一小撮人扑来!就要将他们吞没!
*** *** ***
琴声的催动下,那藤蔓如同一群蠕动的蛇群,疯长着席卷而来。
萧暥此刻已是十足的赌徒心态了,他率领的这只敢死小分队只剩下三个人。身后却紧追不舍着十个刀枪不入的石人俑!
石人俑喉咙中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呼噜呼噜声,腐败的恶臭味近在咫尺,森寒的刀风急扑向萧暥的后背,而另一边,鬼手般的藤蔓被他手背上炙热的鲜血气息吸引,粗壮的藤蔓如同一条盘绕的蟒蛇席卷而来,眼看就要将他吞噬缠绕。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形微微一偏,矫捷轻盈如空中翻飞的雨燕,石人俑的一刀好巧不巧就砍在了纠缠而来的藤蔓上。那藤蔓攻势一阻,趁此机会,他柔韧的腰身轻轻一旋,竟整个人从藤蔓的四处包围中掠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石人俑却躲闪不及,被重新甩过来的藤蔓裹了个结结实实。
接着他左右穿梭,身姿又犹如一条水中轻巧的游鱼,灵活地游离在张牙舞爪的藤蔓包围间。其他的几个卫士身手也不错,跟随着萧暥左右呼应。
他们好像是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游戏在石人俑和鬼手藤蔓之间。
片刻功夫后,藤蔓和所有的石人俑相互纠缠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但就在他们以为收拾了石人俑,可稍微喘息片刻时,一根藤蔓却悄悄沿着墙壁溜出,忽然像一条毒蛇般弹起,缠住了一个卫士的脚踝就往回拖。
萧暥搭弓上箭,一箭射穿了那鬼手藤。
他们手上残留着鲜血的气息,使得那藤蔓不停地躁动着,随时要向他们反扑过来。
萧暥正在想要不要再次冒险时,忽然那些疯长的藤蔓慢慢地垂挂下来。
出了什么事?这些藤蔓好像顷刻间失去了活动性。
而在这时,魏瑄也已经推开了棺盖。
但是看清棺椁内的人的时候,他顿时浑身如遭雷击!已经举起的剑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了。
那人闭着眼睛安然地躺在金丝楠木棺椁中,他睡得恬静,眉目秀美绝伦,恍如春深日暮时的一缕孤香,林深风月间的一场漫醉,只看一眼就让人魂牵梦绕,萦萦于怀。
是萧暥的脸。
***
大厅里,贺紫湄柳眉一扬,目光陡然一冷,“先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映之的手中多了一支洞箫。
清悠的箫声传来,扰乱了奇诡的琴声。
四周疯长的藤蔓顿时变得缓慢起来。楼外疯狂的明华宗信徒也忽然懵了一下。
贺紫湄停下抚琴的手,“谢先生,你这又是何必?邪神即将降临人世,你是阻止不了的。但我还是非常欣赏先生,如果你愿意……”
谢映之淡淡道:“不愿意。”
贺紫湄眉心一蹙:“谢先生,还有不到一刻就是子夜了。无论如何,你们都来不及摧毁花王了。蚀火焚城在即,谢先生这样的谪仙中人,何苦为那些凡夫俗子陪葬,一身修为岂不可惜?”
第99章 妖魅
地宫幽暗的长明灯下,萧暥的脸容莹白如冰玉,肌肤微微映透出柔和的光华。衬得眉目黑得深邃,鬓角犹如乌云泼墨般浓密。
魏瑄却隐隐看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是他的眼睛。
萧暥虽然闭着眼睛,但沿着他的眼角到眼尾那行云流水般宛转的线条,萦绕着纤细靡丽的枝蔓,似乎是用朱砂花汁描绘出来的精美面妆。
他的眼睛本就隽妙,眼尾天然微微拉长撩起,这枝蔓恰好从眼梢到额角,一路延伸到他清致的脸颊上。再在他左眼下缠绵回卷,垂落下一朵妍丽的芙蓉花,仿佛落在人心头的一点朱砂。
更何况那浅淡温濡的唇边还点了两颗花钿般的面靥,使得那副容颜瞬间妩媚妖异,雌雄莫辩。
他身上穿着猎场时那袭鸾凤绛红锦袍,珠玉生辉映着绝世容颜。
华丽又深诱,庄凝又邪美,既似妖魅,又若神明。
魏瑄的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萧暥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为什么会躺在楠木棺里?
沉重的剑使得他握剑的手都酸痛不已,脑子里浑浑噩噩。
就在这一刻,子时终于到了。
刚才在谢映之箫声抑制下的藤蔓又蠢蠢欲动起来,从那些细小的吸盘里慢慢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烟。
那烟雾带着奇异的腐郁香气,像燎原的暗火开始细细蔓延开去。
萧暥这边刚收拾了那些石人俑,筋疲力尽之下冷不防猛地吸进一口,只觉得头晕目眩。旁边一个卫士也吸入了黑烟,踉跄了一下瘫软在地。
萧暥一把搀扶起他,“这烟有毒,闭息!”
然后他看向石台,只见魏瑄提着剑正呆愣在棺椁边,脸色骇异凄惶。心知不妙,赶紧疾声喊道,“阿季,你愣着做什么!”
猛然听闻他的声音,魏瑄浑身一震,刹地惊觉,手心里全是冷汗,几乎握不住剑。
“将军,你在哪里?”他绝望地喊道。
就像一个落水的人企图抓住一缕救命的稻草。听到他的一点声音。
可地宫里安安静静,长明灯的光晕之外,一片漆黑,只有白玉石台和棺椁中静静躺着的盛妆美人。
他和周围的一切联系似乎都被切断了。
寂静中,苍青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魏瑄,这是幻觉,花王制造的幻觉,那怪物变的萧将军,比我还像!”
魏瑄顿时浑身一凛,这话如同一个惊雷,激醒了他。
他想起来,这魔花最擅长使用幻觉来控制人,在前几个灯塔时,这魔花就利用过毒蛇的幻觉来引诱他们跳塔自杀。
“子夜已到,再不动手,所有人都得死,萧将军也不能幸免!”苍青急切地叫道。
魏瑄顿时心中凛然。他一咬牙提剑就刺向棺中那人心口。
但就在这时,棺椁中的人睁开了眼睛。
*** *** ***
此刻,大厅的墙壁、廊柱、台阶上都已经布满了藤蔓和妖娆的花朵,从藤蔓的根须末端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黑烟。
贺紫湄微微一笑,“玄首,子夜到了,蚀火燃起,一切都结束了。”
她环顾了一圈藤蔓遍布的大厅,大厅中的宾客都坐在坐席间呆若木鸡,无知无觉,在琴声催眠之后,成为一尊尊泥塑木雕的人偶。
“这些人都已经成了献给邪神的祭品。”贺紫湄道。
无数的藤蔓像蛇一般蜿蜒爬行,释放出黑雾,宾客们如同被粘在蛛网上的昆虫,莫知莫觉中等死。
“这些俗人,生如蝼蚁,死得也糊涂。”贺紫湄冷笑道。
谢映之沉静如水的面容上似有微微的恸容。
贺紫湄见他如此神色,不禁心中一漾。
最动人不过强者落寂之际。
眼前这位年轻的玄门之首,如今纵有千般本事,也只能袖手旁观,什么都阻止不了。让人叹息。
贺紫湄想到这里,旋身而起,像一个沉溺在憧憬中的女孩般又挽住他冰凉的手,仰着头看着他清俊的容颜,宽慰道,“玄首不必心忧,这些贪婪愚蠢怯懦的人活该如此,他们在这里寻欢作乐,也在这里死去,算是死得其所了。”
谢映之微敛眉,琉璃般的清冷的眸色中似有悲悯。
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贺紫湄不自禁悄悄贴近他,“以玄首的修为,应该不会受蚀火的影响吧。”
她说着手臂自然地环绕上他的腰,就在碰触到他身上时,她忽然猛地一缩手,整个人退了好几步,像被什么灼到了一般,柳眉一竖,“谢先生,你!”
谢映之一言不发地回到雅厅坐下,几个时辰前那场暗袭,地上还留着点点花瓣,被萧暥情急下扑倒时带落的纱幔还荡在一边。
只见他的周身已布下法阵,不但如此,以他和这个雅厅为中心,在空中似乎结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谢映之预定的这个雅厅是正好在撷芳阁的舞台上方,萧暥当时只以为这里视野最好,其实谢映之早就暗暗以此为中心布下了法阵。
此时藤蔓释放出的黑烟都被这张网吸引了一般,袅袅升到空中,最后都流向阵眼的中心,也就是谢映之所在之处。
察觉到他的意图,贺紫湄惊愕,“果然不愧是玄首。但是你这是要把这撷芳阁靡荼之花所释放的所有蚀火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吗?”
大厅的毒雾开始稀薄,隐隐燃起的蚀火也被压制了下去。
弥漫在大厅里的蚀气渐渐消散,风中有他身上清雅的香气。
谢映之从容坐下,衣衫如云雾般散开,他凝神打坐,大厅里如蛇一般伸展的藤蔓开始收缩,并从四面八方向谢映之所处的向雅间包抄聚拢,浓重的黑烟也随之包围上来。
贺紫湄愕然道,“先生难道想以一人之修为,救千万人之命吗?”
黑烟不断汇聚,谢映之洁白的衣摆已经被污浊之气包围,他脸色清寒,苍白似冰,唇如一抹水色。神色依旧云淡风轻。
贺紫湄蹙眉:“就算你是玄首修为深不可测,也支撑不了多久的。到时候修为尽废身陨道消。”
贺紫湄想不通,这蚀火伤害不到他,他这又是何苦?一身高洁孤逸,为何要为这些俗世淤泥中的人去以命相搏?他到底哪来的信心?
谢映之静坐在黑雾中央,容色淡泊,不久前他答应过一个人。君子一诺,死不旋踵。
贺紫湄叹气道,“谢先生,如果你还寄希望于地宫里的那几个人,还是不要想了,他们此时已经被花王困死在那里了。没有人能摆脱花王的控制。”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谢映之已经把玄首指环都摘除了,难道说他早就做了一死的打算?
但如果不是,想到这里,她赫然心惊。
她猛然站起来,对那管事的道,“去,率领五十名弟子,到地宫把那些人都杀了!”
*** *** ***
漆黑如墨玉般的眼眸映着雪白的脸颊,恍若夜火幽兰,深邃如渊。看得人倒抽一口冷气。
他伸出两根秀劲的手指,轻轻拈住了剑刃。
魏瑄抽了几下,剑竟纹丝不动,被他稳稳地挪开了。
他眼梢微一撩,一双清媚的眼睛纯净又邪美,他说,“你在害怕?怕我吗?”
魏瑄一愣,习惯性地道,“我不怕!”
他扶着棺椁坐起了身,微笑,“那就到我这里来。”
那声音轻柔中无端带着宠溺的味道,好听得让人酥到心底。
魏瑄手中的剑也随之哐然落地,无法抗拒地靠近他。
他轻轻拢住魏瑄的肩,“别怕,有我在。”
说话间他的鼻息拂到魏瑄耳边痒痒的,魏瑄情不自禁就攀住了那人轻盈的腰身。
那么近的距离他能闻到那人身上幽馥的异香,从他精致的衣领中钻出来。让人忍不住就想去嗅那一片莹白,他的脖颈秀美清致,烛火下,甚至可以看到细致的肌肤下隐隐跳动的血管。
“魏瑄,他是妖!你别中他的道!”苍青急地在他耳边大叫。
“你不也是妖么。”魏瑄冷冷道。
那人满意地嘴角微微一勾,爱怜地抚着他的背,手指悄悄地攀上他后颈,摸到第三节椎骨,声音轻柔旖旎,“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魏瑄闻言只觉得心都要跳出胸膛了,心中忽然涌起潮水般的情绪又无法宣泄。
他激动地手颤抖着顺着他后背优美的线条一路向下滑去,在他身上挨挨蹭蹭,“我会听你的话。”
“那你留下和我一起住在这里好吗。”那人轻柔道,光洁的指甲忽然变得尖利如刺。
此间温柔缱绻是他这一生都不敢企及的,魏瑄只觉得喉咙里一股酸涩涌上,“好,我留下来陪你,那我想要的,你都给吗?”
随即就觉得怀中的人轻轻地一挣,忽然睁大了隽妙的眼睛,似不敢相信道,“你……你想要的是……杀我?”
魏瑄的手中执着一把短刃,已经半没入他纤细的腰。
魏瑄幽幽道,“你很像他,但不是他,我讨厌别人冒充他。”
其实在刚才,魏瑄看到那人脖颈时就知道他是冒充的了。
萧暥的脖颈右侧有一个淡红色的痕迹,是在猎场时留下的咬痕,可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妖精却没有。
一缕鲜血从那妖魅的嘴角溢出,淌下雪白的下颌,他皱着隽秀的眉,气若游丝,“你真的舍得杀我?”
魏瑄心中狠痛,明明他一刀扎入的是个妖精。但那妖精却真真切切长着萧暥的脸容。好像自己亲手割开那人血肉,那么痛得他锥心刺骨。
“魏瑄,砍掉他的头,就大功告成了!”苍青在耳边道。
“闭嘴!”魏瑄朝他吼道。
扎一刀已用尽全力,还要砍掉头颅吗?
他做不到!
那妖魅似乎看出他的挣扎,仰起脸看向他,容色哀婉凄艳,如暮春疏雨中凋零的落花。
饶是任何人都无法对这样一副容颜下手。
魏瑄只觉得一股热意流向眼睛,模糊了视线,仿佛自己发誓永远都不会伤害的人,却要亲手杀死他。
他咬着牙闭起眼睛,举起了剑。
就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清响,剑未落下,竟被弹开。
北宫浔横刀拦在他面前,眼睛棱起,“你小子懂不懂怜香惜玉,这大美人儿你不要就给我,杀了算怎么回事!”
魏瑄刚才蓄紧了力才鼓起勇气一击,此时完全虚脱,哪里打得过北宫浔,喘着气道,“他是那花王变幻的虚像。”
“这么漂亮,就是妖孽我也收了。”北宫浔道,“戴了我的凤冠,就是我的夫人了!”
魏瑄一愣,凤冠?难道说北宫浔看到的那人不仅穿着锦袍,还戴着赤霞凤冠?
等等,那魔花刚才差点被自己刺死,所以它知道骗不住自己了,才把北宫浔搅进来?
想到这里,魏瑄立即看向那妖物,只见他指尖揩抹了把唇角的血迹,眼梢微微一挑,笑意深藏。
魏瑄猛然惊觉,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抄起剑再次刺去。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吸入了花王身上异香的缘故,他这一剑绵软无力,被北宫浔一刀挡开。
北宫浔怒了,“小子,你要杀我的公侯夫人,我就先宰了你!”
他不由分说,红着眼举刀就向魏瑄劈来。
魏瑄就地一个翻滚闪开,腿却狠狠磕在棺角上,顿时痛地浑身一抽。
北宫浔的刀已挟风雷之势横扫而来,魏瑄腾挪不及,眼看就要被劈成两半,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带破风之声呼啸而来,撞飞了北宫浔手中的单刀。
刀甩向空中,还未及落地,随即就被凌空一脚,猝不及防地一个急转就向那美人儿掠去。
北宫浔眼睁睁就看着那漂亮的头颅离开了身躯,在空中荡了个弧度抛落下来。
他大叫一声,扑上去抱住。魏瑄亲眼目睹了‘萧暥’的头颅飞起的一幕,整个人靠在棺角上,脸色惨变。
北宫浔抱着那颗美丽的头颅,抚摸着迅速失血的脸颊,“青州是你的,我位列三公,你就是公侯夫人。我带你回去。”
“你在说什么?”一道低柔暗哑的声音道。
北宫浔一抬头就看到萧暥站在面前,脸上还溅着暗红的液体。
“混账!刚才是你杀了我的美人?”
萧暥一愣:“美人?什么美人?哦,你说你抱着那个东西?你再看看!”
北宫浔低头,只见怀里抱着一干瘪灰暗朽木般的的花朵。
顿时骇然无比。心神俱裂。
红颜枯骨,就是一瞬之间。
再看那棺木中,只是一团草叶枝蔓,哪里有什么美人。
花王一铲除,四周的藤蔓迅速枯萎,瘆人的黑烟也消失无踪了。
*** *** ***
大厅里,包围着谢映之的黑雾渐渐散去,藤蔓也萎靡枯化,顷刻间变成了飞灰。
贺紫湄的脸色顿时一惨。她暗咬贝齿,道,“谢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你将玄首指环给了谁?”
玄首指环可破障,祛毒,蔽除一切幻境。谢映之当时让苍青指引魏瑄去破除外围的灯塔,将阵眼和玄首指环都交给了萧暥。
所以在地宫中,萧暥既没有被黑雾伤到,也没有被花王制造的幻境控制。
最核心的武器要给最具决定作用的人,谢映之从来不赌,而是缜密地布局一切。
“先生算无遗策,但还是漏掉了什么罢?”贺紫湄道,“今夜还没有结束,胜负就未知。”
谢映之微微凝眉。
她笑地阴森,“子时之内,只要杀满千人,这千人血祭,召来邪神。”
此刻,被琴声控制的宾客正在一个个慢悠悠醒转过来。
他们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四周包围上来的明华宗弟子。
贺紫湄冷声道,“全杀了,祭邪神!”
明华宗的弟子随即挥舞着刀斧向宾客们砍杀过去。
一头雾水的宾客慌乱中抄起身边的东西格挡,大厅中顿时一片混乱。
贺紫湄轻描淡写道,“真是抱歉先生,子时已到,只有直接杀人凑数了。”
谢映之微微握拳。
他这轻微的举动被贺紫湄看在眼里,“先生就不要勉强了,你现在修为大损,还剩下多少精力能与我们对抗呢?
谢映之遥望着贺紫湄道,“千人祭,杀千人,这撷芳阁中的宾客总共也就三百人,人数还差得远。”
“谢先生忘了吧,无相大师已经殉道,他一人可抵数十人。”
“果然是每一滴血都精打细算,你既然能把无相也算在内,那么这些明华宗弟子呢?”
他这话说得并不响,但在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明华宗的弟子顿时一愣。可是,此刻他们的身躯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
人傀术。
如果蚀火焚城的计划失败,在备用的计划里,所有人都是凑数的祭品。
谢映之道,“这楼内的宾客加上明华宗的弟子,总共也就五百人,你还差五百人。”
贺紫湄微微一笑,“无相能抵数十人,但如果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先生认为,能抵多少人命?”
*** *** ***
地宫里,随着魔花藤蔓的迅速枯萎,那些刚才被藤蔓缠住的石人俑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萧暥道。
此时他搀扶着腿受伤了的魏瑄,北宫浔的卫士背着昏迷的苏钰。
苏钰缓缓醒转过来,他喘着气道,“我……我想起来了。”
“苏先生你醒来得还真是时候。”北宫浔还在想在红颜枯骨,心情抑郁。
苏钰道,“这里,这个阵……是个祭坛。”
“祭坛?那我们都成了祭品了?”北宫寻道
就在这时,魏瑄忽然发现,萧暥扶着他的手,修长的手腕上开始浮现出宛转缠绕的枝蔓。
他一把抓住那只手,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发麻了。
可是为什么花王的妆画会浮现在萧暥的手腕上?!
苍青犹豫道,“魏瑄,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花王出现在金丝楠木棺椁中?”
“为何?”
苍青幽幽道,“因为这是一个祭台,花王是邪神的,铲除花王的人将代替花王,成为献给邪神的祭品。”
第100章 祭品
子时正。
贺紫湄柳眉微笑:“看来我们的邪神已经得到他的祭品了。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是谁啊……不过谢先生挑选的人,我们的神肯定会满意的。”
谢映之闻言心中一恸,他向来是算无遗策,却没料到自己将玄首指环交给萧暥的举动,反倒害了他。
但是前期铺排的大局现在到了收网的时候,彻底铲除明华宗,拔出阵眼斩下花王这件事极为紧要,首任者必须要有坚定不移的心志,沉着冷静的判断,灵活机动的应变,关键时刻还要敢于一搏,这样的人很少,非常之事必用非常之人,那么就也只有萧暥亲自去,谢映之才放心。
大梁城里谢映之实在想不出其他谁能担当此任。
没想到这个曾经认为是乱臣贼子的人,每到关键时刻,总会不由将重任压到他的肩上。
谢映之眼前不由浮现这些日子里,那人住在他家,贪睡,贪嘴,爱玩儿,小动作又极多,戏份还很足,有时候傻傻地随他摆弄,套他一下就中招,睁着一双隽妙的眼睛看着他,目光纯净又狡媚,谢映之心中隐隐一痛。
他给萧暥戴上的玄首指环,是将大任都交给了他,也是将他置于险境。
离丑时还剩下半个时辰了,萧暥成为祭品,也就是说只剩下半个时辰的生命了。
贺紫湄见他向来沉静如水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忧黯,柔声道:“谢先生是舍不得了?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丑时之前,我得要凑够一千个人的性命。”
谢映之闻言眉心微微一敛,然后又恢复了如水般的宁静,他静静拿起箫。
此时,下面的宾客已经被明华宗的弟子逼到了大厅角落里,三百多人围在一起拒敌,由于席间佩剑的人不足一半,甚至有很多人也不见得会用剑,又没有人指挥,抵抗得甚为艰难,完全是凭着求生欲负隅顽抗。
包围圈越来越小,宾客抵抗中不断地有人伤亡,每死一个人,邪神就夺下一枚棋子。就在这时,那悠扬的箫声徐徐传来。
箫声一起,恍然间,所有的人都脸色都变得陶陶然。
混战中的双方杀声也顿时一止。
贺紫湄眉头一震,没料到谢映之居然会化音术。
随后一想,她就明白了,脸上不由露出欣赏:“不愧是玄首,总能让人惊喜,没想到先生会将箫声用作化音术来控制人傀,谢先生不愧是玄门大家,莫非现学现用了,用玄术来模仿秘术?”
但是她练习了多年的化音术,怎么能输给才听了一曲子夜歌就学会的谢映之。
她坐到了琴案前,指间翻飞。奇异跳跃的琴音立即穿插进悠扬的箫声中,拨乱了旋律。
在琴声扰动下,明华宗的弟子一愣,又抄起武器砍向宾客们,众宾客也是如梦初醒般,举剑格挡,可两方刚混战上,那箫声忽然扬起一阵流畅激越的旋律,盖过琴声的催扰,双方顿时又陷入凝固的僵持。
贺紫湄皱眉,顿时明白了了他的意图:“谢先生,你是想拖到丑时吗?”
子时只剩下半个时辰,只要这些人活过这半个时辰,到了丑时,时辰已过,千人血祭就失败了,也没有必要再杀他们。
贺紫湄挑了挑眉:“谢先生真是难对付的敌手啊。”然后她起身,吩咐道,“告诉外面的张缉,带一百弟子进来杀人,进来之前,把耳朵塞上。”
*** *** ***
此时,萧暥指间的银戒正散发着赤红的光芒,那是不祥的预警。
他的皮肤已经烫得惊人,只感到一股灼戾之气蔓延全身,那气息霸道强劲,好像要将他的身体穿透揉碎融化。
他脸上谢映之用玄术幻化的脸孔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如水雾般蒸发。
地宫里幽暗的火光映出他一张苍白如玉的脸,眉眼黑得摄人心魄,眼眸中似沉着森森的魅影。从眼角到眼尾隐隐生长出纤细靡丽的绣纹来,盘卷成枝蔓蜿蜒伸展,从他的额角延到眉梢,再贴着双颊深入鬓角,似乎是在细细描摹着他精致的五官,将他雕琢地如妖似魅,阴气森森。
北宫浔顿时看傻了,当场见证了萧暥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忽然变成了那个刚被他自己斩首了的美人儿!
而且相比刚才那美人儿的妖异妩媚,萧暥的眼眸风流媚逸,暗藏清夭,隐隐地英锐逼人,更让人心动不已。
此时,萧暥看着自己手背上延伸出来的绣纹,多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成了献给邪神的祭品。
魏瑄脸色惨白地赶紧撸起他的衣袖,只见那藤蔓状的绣纹已经爬上了他的手腕,雪白的皮肤上映着嫣绯色的绣纹,妖治地触目惊心,并且还在继续沿着他手肘往上生长蔓延。而他脸颊上的花纹就像呼应着般已经延伸到了脖颈。
魏瑄急切地探手拨开他的衣领,就见到花枝的末端已经伸展到了锁骨,一朵殷红的花蕊探下来伸向他光洁匀实的胸膛,就像心口一点朱砂痣。
这画面原本旖旎美妙,却在此时染上了无法言喻的诡异和恐怖。
魏瑄悚然心惊,随即就要弯下腰去解开他的裤腿。
萧暥止住了他,淡声道,“不用看了。”
他知道此刻从自己的手指、脚尖和额角开始生长出这种花王身上的绣纹,慢慢向全身蔓延。
那藤蔓所过之处皮肤隐隐刺痛地如被灼烧,就像是有人在拿着针在给他刺青。也不知道等这鬼东西遍布了他全身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现在他没工夫考虑这个了。他听到了寂静的地宫里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
听脚步声人数还不少。那是贺紫湄派来除掉他们的五十个明华宗弟子。
萧暥约莫一算,他们现在只余下十来个人,除去苏钰和三名玄门弟子都不会武艺,真正能战斗的也就十个人,且已经都疲惫不堪。更不用说他自己现在浑身像是被这绣纹炙烤着,发着高烧一般难受。
萧暥当机立断道,“灭火把,躲起来。”
地宫里到处都是魔花枯萎的藤蔓,找个地方藏身并不是难事。
很快,地宫的门打开了,一群面色不善的明华宗弟子气势汹汹地进来。
一个青面大汉似乎是领头的,大手一挥,“给我搜!”
萧暥心道不好,这架势是要灭口了。
他一边拢住小魏瑄的肩膀,退进黑暗里。只觉得那孩子浑身僵冷,怎么了?小魏瑄被吓傻了?
*** *** ***
魏瑄心神一脱,正是火急火燎地进入灵犀宫,急问,“苍青,你都看到了,怎么办?那个花王的咒术怎么解除?”
苍青艰难道,“我刚才一直在查解除的方法,也问过了谢先生,这是邪神的咒术,解除不了。花王是属于邪神的,萧将军一剑斩除了花王,只能用自己代替,成为祭品,献给邪神。”
魏瑄急道,“成为祭品会怎么样?”
苍青道,“千人血祭召唤邪神,就是要在子时到丑时之间,凑齐千人之命,并把祭品献祭于祭坛之上,邪神就会取走他的性命。”
魏瑄道,“那么他若现在就离开撷芳阁?离开大梁呢?”
苍青眼中明显写着‘他会吗?’
然后叹了口气道,“魏瑄,没用的,他身上的绣纹是花王的印记,就算他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脱,只不过……”
魏瑄急切问,“不过什么?”
“谢先生说,只要他不在祭坛的方位,不在撷芳阁,明华宗那些人的千人血祭可能就成不了。所以,谢先生的意思,还是要让他尽快离开撷芳阁。”
魏瑄心中一寒,神色黯淡道,“所以,在玄首的眼中,只有天下苍生吗?”
只要让萧暥离开撷芳阁,千人血祭就不能成功,可他费尽心力赌上性命阻止蚀火焚城,到头来他是为了天下苍生,是可以被牺牲掉的?
魏瑄心里大恸。一咬牙转身就走。
“等等,还有件事,谢先生还说……让你想办法,取一点他的血,先生有用处。”
魏瑄一愕,“取血?你们既不能救他,为何还要伤他?”
邪神把他当成祭品,谢玄首还要取他的血用?
他冷冷瞥了苍青一眼,眼中森寒,扭头就走。
“魏瑄,这很重要!你一定要做到!”苍青急着追上来。
魏瑄驻足,忽然在他的话音中听出了些什么,他眉心微微一敛,“苍青,那你就跟我说实话罢,谢先生到底有什么打算?”
*** *** ***
此时,萧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那花蔓的生长似乎是吸收着他身体的血气,他身上残余的力气迅速地被抽去,而且不仅是皮肤上,现在连胸腹中也涌起的火烧火燎的感觉,难道说,连他体内也长了这种鬼东西?
这邪神是要在他的身体里里外外都绣上这玩意儿吗,这特么的也太重口了吧!
就在这时,那大汉走到了地宫中央那两棵母树下,用刀磕了磕被藤蔓缠住正在扭动的石人俑。
“这几个人一定还在这地宫里,搜仔细点,尤其是藤蔓后面!”
萧暥心中悚然一惊,更觉得胸中灼烧地痛,一口血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被他用力咽了回去,浑身禁不住微微颤抖。
不妙,这个关头,他绝对不能倒下。
忽然黑暗中他的腰被一只有力的手拢住了,北宫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怕,我保护你。”
此时,两个明华宗弟子就在几步之外搜寻,萧暥不敢轻举妄动,北宫浔就势将他环在自己怀里,搭在他腰间的手暗还有意无意摩挲着。
鼻子也凑到他发间嗅了嗅,“好香。”
萧暥竭力压下一股邪火,心里暗骂,泥煤的北宫浔,都这会儿还想着占老子便宜!
萧暥这边努力忍住掰断北宫浔咸猪手的念头,这北宫浔却不是一般的欠,趁机又去摸他的手。冷不防被他手上的绣纹烫到了,嗷了一嗓子。
“你的手好烫!”
附近的两个明华宗弟子齐齐转过头。抽刀就向他们走来。
要曝露了!
萧暥刚一把拢过魏瑄,那孩子懵然才醒过神来似的,没明白怎么回事儿。
就在这时,北宫浔上前一步将他们都挡在身后,可他还来不及英勇地表现一把,萧暥已经一把抽出了他的剑,一个飞掷,那长剑在空中横扫掠过,瞬地斩断了缠绕着石人俑的藤蔓。
这石人俑是没有思维的,只要是活动的物体都会吸引他们攻击。他们被藤蔓缠绕了那么就正狂躁不安,一被放出来立即砍向最近的明华宗弟子们。
那个领头的大汉根本没料到这一出,顿时地宫内混乱做一团。
趁着明华宗弟子和石人俑混战在一起之际,萧暥一个眼色,几人乘机就逃出了地宫。
那两头狼还在原地等着他们,一见魏瑄出来,立即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有了这两头兽,这十多人小分队的战斗力顿时上升了不少。
萧暥原本打算立即去撷芳阁雅间内找谢映之,他们这一通闹腾,撷芳阁都要翻了罢,谢映之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他着实放心不下。
可是刚刚上来,魏瑄就快速道,“不,谢先生说他能对付,让我们去撷芳阁外接应云副将。绝对不能让明华宗的弟子再进入撷芳阁。”
萧暥心中暗一顿,云越来了?!
其实他稍微一想就不意外了,魏瑄来这里的时候,肯定会通知云越。
可是当他一出撷芳阁顿时就愕住了,只见撷芳阁外黑压压一片的明华宗教徒,正据守着桥头,远远地可以看到云越率领数十锐士已经奋战到浑身浴血。
萧暥心中巨震,就在这时,他看到张缉率领百来个明华宗弟子正急速地往撷芳阁的方向而来。看起来是进阁内去接应的。
“截住他。”萧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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