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晓晓到医院时,已经只有急诊了。


    她是在输液室找到向舒怀的。嘈杂的病房间里电视开着,只播放着无聊的晚间节目,忙碌的护士不时推着点滴架、端着托盘,在输液床和座椅间穿过。


    床位满着,向舒怀就只坐在长椅一头,正倚着墙壁沉沉睡着。她正打着点滴,手臂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


    ……看起来挺严重的。余晓晓想,轻手轻脚地在长椅上坐好了。


    医院离家里不远,就是所普通的公立,规模不大。听向舒怀说自己在医院时,余晓晓还想过——对方怎么说也是个总裁,向氏又家大业大,说不定得有所私人医院呢。


    当时叫门无果,余晓晓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只能手忙脚乱地去找从悠要她的号码,一时什么不好的可能都想到了。


    她想,那个讨厌鬼那么轻,一看就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样子,要是真遇到了什么,随便谁都能把她绑走。万一——


    好在电话被接通了。


    向舒怀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与往日一模一样,礼貌又冷淡,滴水不漏:“您好?”


    “喂。”白担心一场,余晓晓很有些恶声恶气地说,“你在哪呢。”


    “……什么?”


    “——我在厨房。”余晓晓说,“你现在在哪?”


    “啊,厨房的事……”而向舒怀很快回答,是平日里在家的口吻了。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茫然,“实在抱歉。让阿姨暂时用另外的锅吧。我很快回去,就会收拾干净了。对不起。”


    “谁问你这个了?”闻言,余晓晓只感到一阵匪夷所思,“向舒怀,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么一句?没事道什么歉。我问你在哪。”


    电话另一头静了一会儿。


    “向舒怀?”


    “……在医院。”那边说。


    余晓晓就问:“你怎么了?”


    她得到的回答是:“有事的话,我这就回去了。”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余晓晓听的不耐烦,干脆要了地址,直接把车开过来了。


    吊瓶里的液体只打了一半。看余量,她们通电话的时候应该还刚挂上没多久。向舒怀想怎么“这就回去”?简直莫名其妙……有的时候,她真是搞不懂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透明的药水一滴、一滴地向下坠去,余晓晓待着也是无聊,干脆收起手机,拿手撑着侧脸、望着向舒怀发起了呆。


    这样看起来……向舒怀这个家伙,倒也确实是很漂亮的人。


    平日的她永远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个性强势又冷淡,站在她面前时只感到气势逼人,让人几乎意识不到她生着一张怎样姣好的面容。


    余晓晓就从未注意过——她只记得自己最讨厌的大冰块有双冷得彻骨的傲慢眼睛,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旁人。偶尔听到狐朋狗友们说向舒怀可惜白白浪费了一张漂亮的脸,也只嗤之以鼻。


    她那时想,那个傲慢的讨厌鬼,石头一样冷冰冰的,能有多好看。


    如今望见对方卸下了浑身防备、轻轻蹙着眉睡着的模样,她才发现向舒怀的确生得漂亮,眉目鲜明、脸颊的弧度姣好,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颊侧一道疤痕蹭过,只有嘴唇微微渗出一点点艳丽的粉色,看起来很柔软。浅黑的发尾打着卷倚在颈间,遮掩了她纤细修长的脖颈。


    她身上似乎萦绕着一种十分浅淡的香气——那是余晓晓在自己醉酒那一晚模糊的记忆里捕捞到的。是很清澈、很淡的气味,比起香水,更像是洗衣皂留下的。凉凉的、好像是薄荷一样透明。


    而尤其不同于个性,向舒怀并非是有侵略性的样貌。大概因为受了伤,如此望去,竟让余晓晓一时觉得她格外易碎而脆弱。


    ——她就好像是倒映在冰冷湖水当中、摇摇晃晃又安静的一轮月亮。让人忍不住担心,是不是呼吸的力道稍重些,她就会被打碎了。


    余晓晓望着,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屏住了呼吸。


    ……感觉好陌生啊。


    向舒怀是那么厉害的人。她表妹一直对向舒怀念念不忘、乃至于每次教育余晓晓时都搬出来作例子,就是因为她曾在向舒怀手里吃过亏,不止一次。


    余遥接触商业很早,没把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向舒怀当回事。第一次被面对面抢走项目时,她还曾给余晓晓打电话大骂过,结果一而再、再而三,到了第三次,她人已经麻掉了,和余晓晓通着电话,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明明是那样的向舒怀,厉害得像是假人,是她从来都讨厌的大冰块……


    就只有……颊侧那一道划痕,还显得她也只是常人,而非真的是一捧透明的月影。


    余晓晓出神地想着,不自觉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对方面颊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指尖触到的皮肤也是微微发凉的,格外柔软。


    ……啊。


    那温度让余晓晓忽然地醒过了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而向舒怀已经睁开了眼睛。


    困倦让向舒怀那双黑眼睛显得雾蒙蒙的,她只是发懵地望着面前的余晓晓,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而余晓晓心里也发慌,但是趁机收回手,作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来。


    她清清嗓子,说:“你怎么了?”


    向舒怀神色仍有些茫然,自己抬起没有在吊水的左手,像是有点困惑似的碰了碰被余晓晓触碰到的那块皮肤。


    余晓晓本就心虚,故意没有看那双黑眼睛,只是问:“向舒怀?”


    被她叫了这样一声,向舒怀才醒过神来,反应还是有点慢:“啊、我……做饭时不小心把锅碰翻了。洒了一点。”


    ……那她手臂上裹着的绷带,应该就是烫伤了。


    烫伤很疼的。余晓晓倒是记得这个。她小时候碰翻过家里的热水杯,手背烫红了几天,虽然没什么严重的、痊愈得也很快,但她还是因为疼扑在妈妈和爸爸怀里哭过好几场。


    她妈那时公司事业正处于转折点,每天都忙得连轴转,但为了安抚小小的余晓晓,还是把她和爸爸带去过办公室,好能陪着她。


    余晓晓问:“……严重吗?”


    “把手那里稍微摔歪了,但不影响使用。”向舒怀答道,带着歉意补充,“……当时太疼了,就没能洗干净。等回去了,我今晚就会清理好的。”


    闻言,余晓晓愣了:“啊?”


    她的反应让向舒怀也怔住了,只有些困惑地望着她。


    ——她看起来是认真的啊。


    “……你是认真的吗?”余晓晓不可置信。


    向舒怀点点头,重复:“我检查过了,那个汤锅没坏的。”


    余晓晓诧异地高高挑起了眉毛。


    被她用这种眼光看着,向舒怀看起来几乎有些窘迫了。


    她略垂了垂目光,轻声说:“……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对。”


    “我问的是你啊,谁问锅了。”见状,余晓晓只能够无奈道,“我问你伤怎么样。”


    向舒怀怔了怔,像是没意料到她会问这个。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浅二度,医生说十几天就会好了。”


    余晓晓说:“……是吗。”


    最初听到,余晓晓还以为对方是故意说来讽刺自己的。可现在看向舒怀的样子,分明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余晓晓没有关心那口被打翻的锅,而是询问了自己的情况。


    “不是,向舒怀。”她说,“我在你心里有这么糟糕的吗?”


    向舒怀望着她,只是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余晓晓被噎了一下。


    ……如果是之前在酒会上听说向舒怀生病来不了,她大概也只会和狐朋狗友们随口调侃两句活该之类的,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如今受伤的向舒怀就坐在她面前,面色苍白,黑漆漆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几乎让余晓晓胸口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呢?


    再说了,还有那口莫名其妙的该死的锅——


    “也……也不至于那种程度啊。悠悠姐还让我看着你呢!”余晓晓瞪圆了眼睛,随口扯了个借口反驳道,“而且,就算是特别讨厌的人,讨厌到幸灾乐祸的程度,也不会关心那口锅啊!你好大一个人在我面前坐着,我干嘛要问锅……那样才不正常吧。”


    向舒怀说:“……是这样吗?”


    她微微抿着唇,分明是听到了从未知道过的道理一样。


    “当然啦。”余晓晓点点头,“真有人会那样吗?也太烂了吧。”


    向舒怀闻言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时无话。


    点滴瓶里的药水估计还要再挂上一会儿,与向舒怀并肩坐在一起,余晓晓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偏偏身旁的向舒怀神色平静、只是望着一旁发呆。


    见状,余晓晓也只能掩饰地取出手机随便翻一翻,避开过于安静而显得尴尬的氛围。


    谁知道一打开微信,迎面就是好几串长长、长长的消息,都是余父发来的。


    余晓晓扫一眼,就知道内容和白天电话里差不多,总之是教育她不要成天只和不正经的酒肉朋友混在一起、要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


    ……谁说她只和酒肉朋友混在一起了。


    余晓晓心里烦,干脆一下子按灭屏幕,把手机丢回了口袋里。大概是动作太大了,向舒怀也向她投来目光。


    四目相对时,余晓晓恍然大悟。


    ——眼前这个大冰块,不就是她家长眼里的超级厉害的正经人吗?


    “喂。”她开口叫人,“向舒怀?”


    迎着对方疑惑的眼睛,余晓晓作出认真的神情,引诱地道:“向舒怀,你在我家住这么久,是不是应该表示点什么呀。”


    “啊,”向舒怀点点头,说,“那我付钱……”


    “我家又不是旅游景点,交了钱就能住的。”


    被这么一说,她有些无措地望着余晓晓,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这样。”余晓晓向她眨眨眼睛,“——住我家可以,但你要陪我戒酒,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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