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的盔甲衣袍上尽是血迹, 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役。
他眼眸还透着猩红，手拿染血长剑，面容肃杀冷厉。
“你,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谢衍冷冷俯视少女, 冷白的脸上零星血迹满布。
他并未回答萧凝玉的话，并未理会她的笑和泪，看到原本不应出现在这里，该乖乖待在府里的少女时，谢衍握剑的手开始痉挛，在战场上尸山血海走过, 刀光剑影中厮杀的他, 竟开始颤抖起来。
又骗了他是么。
她又骗了他，又骗了他是么。
又开始想逃了。
“萧凝玉，你答应过我什么？”谢衍站在军队前方，将手中长剑用力一掷，剑刃震颤悲鸣, 钉入地面，裂缝蓦然蔓延。
方才还喧嚣的四周陡然死寂, 谢衍身后的江贵及一众将领皆不敢言, 倏然间，仿似这皇宫只有火海的沸腾声。
谢衍死死盯着萧凝玉，眼前闪过她说不会逃走，不会骗他的乖顺样子，于是乎, 隐忍的疯狂愈发无法遏止。
“你答应过我什么, 小公主,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逃, 这是我信你的最后一次，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太子谋反已被我平定，你父皇被你皇兄逼迫，自缢宫中……萧凝玉，事到如今，你还能去哪，你还想去哪，你那皇兄已经死了啊，你知道吗，死了，在这世上你只有我这个夫君了，只有我了……”
谢衍目光阴鸷，眉宇冷酷，但说到最后，他竟是越发兴奋，甚至疯狂地大笑起来，肤白唇红，面容绮丽，火光映照他脸上，越发令人心惊，无法忽视。
萧凝玉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看着他这张脸，看着她曾经的夫君，她是那样的倾心相付，以为他只是生来凉薄了些，她以为她耐心点总能焐热他的心，他会有对自己温柔的一天……
可事到如今却是这样一番结果。
皇兄下落不明，江山易主，大火连天，民不聊生……
萧凝玉眼神空洞，眼泪却仍在不停地流，她身后火海滔天，像是要将她吞噬，但她却不觉得可怕。
可怕的是……眼前这个恶魔。
她曾经的……夫君。
“回府。”
萧凝玉一直没出声，近乎执拗地站在原地，离他很远的地方。
谢衍的耐心和克制在此刻萧凝玉的无声里被消磨殆尽，她越是如此不乖，他的怒气便越是无法控制。
甚至，甚至，他那双迷离的桃花眼里有了隐隐的杀意。
她想逃时，想离开他时，他总会控制不住地想杀了她。
金丝雀关在笼子里还是想逃，死了，便永远都离不开他了。
这个疯狂的念头在谢衍脑中一闪而过，他垂下的手握紧，青筋暴起，面无表情地给了她两个字——回府。
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火光漫天，萧凝玉堪堪立在大火前，火势卷起的风吹起她红裙轻纱，衣裙贴着她娇弱身子，越发显得少女伶仃瘦弱，仿佛随时都要葬于火里，如烟飘散。
她心死成灰，听到那两个字后漠然抬眸，与他对视，反问：“回府？”
“可将军府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我的家……”她讥讽地笑，杏眸秋水里带着切切实实的恨。
“谢衍，在你出现之前，我一直以公主身份住在皇宫，和皇兄为伴，我常常会来东宫找皇兄，他是我亲哥哥，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唯一的兄妹……”
“我是一位并不受宠的公主，父皇厌我，几次三番想让我去和亲，次次都是皇兄帮我挡了下来……你知道，亲人意味着什么吗？”
萧凝玉胸口还在疼着，这疼痛入肺腑浸骨髓，她不断地往后退，字字泣血：“是你陷害我皇兄，利用父皇对皇兄的忌惮，夺他的兵权，夺他的皇位对不对？……谢衍，如果你没有出现该多好，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遇到了你，我后悔嫁给了你，更后悔当初在冷宫救了你……”
说到冷宫时，谢衍神色蓦地一变。
“你就是一个怪物，永远都不会爱人的怪物，只会折磨人的怪物。”隔着凄冷夜色，萧凝玉冷冷直视他，身后火海滔天，这些火焰似乎也蹿到了她心里。
以前那个娇弱爱哭，喜欢黏着他缠着他的小公主被火烧成了灰烬。
萧凝玉的心在大火煅烧中变得愈发坚硬，里面充满了对他的愤怒，对他的恨，悔，还有厌。
郢国不该是他的，这是她的国家。
她皇兄的国家。
可他……把这一切都毁了。
他总有一天，要把这一切都还回来。
“你最好不要后悔。”萧凝玉如此道。
“我如何会后悔。”又听到她提皇兄，谢衍眸光一暗，冷笑着回。
他的眼睛似是不见底的深渊，里面的狂躁暴戾呼之欲出。
“皇兄？呵……萧凝玉，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吗？你知道你如今是什么吗，不过一个前朝公主而已，你若是再不回府……江贵！”谢衍突然大吼。
“在……”江贵身子一抖，战战兢兢地出列。
“拿弓箭来。”谢衍微微眯着眼看前方，命令道。
“将军……”江贵自然不敢去拿弓箭，他知道他家主子不过是想做个样子吓吓这位公主而已，他若是真将弓箭拿来令他骑虎难下，他怕是会脑袋不保……
“这……将军，夫人只是一时想不开，等下自然便会回去，依我看，夫人身子弱，禁不得吓，弓箭还是不必了吧？”
江贵顺势劝说，谢衍没有回，只静默地看着不远处的萧凝玉。
他在等她变乖，乖到自己走回他身边，说，一辈子都会待在他身边，哪也不会去，也不会再逃。
“夫人，现在兵荒马乱的，您还是先回府吧？将军是说笑的。”江贵又开始劝萧凝玉。
“说笑……”萧凝玉肩膀颤抖，不停地往后退，问谢衍，“你还是想杀我，对吗？”
谢衍看着她不断退后，胸口鲜血翻涌，喉间腥甜，面无表情地回：“是，我想杀了你，你每次逃我都想杀了你。”
萧凝玉毫不怀疑他此刻的话，心下一沉，眸子一晃，扫了眼周围情况。
谢衍和大批兵马站在她面前，她想从他面前逃走，近乎不可能。
萧凝玉蹙眉咬唇，绝望间，身后大火燃烧的噼噼啪啪声令她一惊。
萧凝玉转过身，火焰冲天，一股热气拂开她肩膀处垂下的乌发。
她抬头，凝望被快要被烧毁的东宫，眼前浮起了她皇兄的样子。
她想起，皇兄曾和她说过，东宫有条密道直通宫外，她若嫌进宫麻烦，可直接通过密道入东宫，来找他。
如果能通过这条密道，那她便能逃出这里了……
萧凝玉近似干枯的眼眸里终于亮起了光。
她继而回头，对谢衍笑，笑得摇曳生辉，明若朝霞。
“谢衍，我不可能再当你的小公主了……”
“这辈子都不会是了。”
少女的声音娇软甜美，清脆若铃，她笑着说完后利落转身，将头上的珠钗步摇通通扔在地上，朝大火里跑去。
她越跑越快，像一只振翅的的枯蝶，如此的美丽，如此的轻盈，仿佛在奔赴一个仙境。
谢衍看着她像鸟儿一样飞走，微微怔住，而后，当他意识到萧凝玉在做什么时，谢衍那漂亮的，深邃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极度放大。
他薄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喊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被一股猩甜的液体堵住。
枯蝶还在振翅，在那大火面前，她是如此的娇弱渺小，仿佛一瞬之间便会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
谢衍绮丽的面容顷刻色如死灰，他心口剧烈震颤，后猛地吐了一口鲜血，开始暴烈狂躁地大喊，犹如困兽。
“萧凝玉！”
“萧凝玉！”
“萧凝玉你给我停下来！否则，我杀了你信不信！”
萧凝玉没停，离那大火越来越近，那火焰卷上了宫殿檐角，柱子都几要被烧塌。
平日里娇气爱哭的公主，此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害怕，她还在朝火里跑去，衣裙上的花纹勾勒出耀眼的光，将他眼睛刺处血泪来。
“萧凝玉！我叫你站住！你信不信我杀了你？我叫你站住！”
“好啊，小公主，你在逼我是不是？你在威胁我是不是？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伤你？”
谢衍大步走向她，脚步越来越快，步子迈的越来越大。
第一次，痛和慌令他无措，他要留住她，他一定要留住她，她为什么在跑，为什么要跑啊……
谢衍眼睛红得吓人，他忽而疾跑朝她奔去，疯了一般的大笑，笑声恐怖，响彻天际，可他眼尾偏偏又流下泪来。
带着血的泪。
身后传来阵阵野兽的狂叫嘶吼，那声音愈发的近，萧凝玉头疼欲裂，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谢衍愣了下，也停了下来，没有在笑，静静地看着她。
她转过身，裙裾在火光里飞舞，她身后熯天炽地，她却明艳动人，开始轻轻柔柔地对他说最后一番话。
“谢衍，初见你时，我便在想，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啊，如果里面能有我的影子，多好……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等到现在一切都葬于你之手……”
萧凝玉眼尾滚落一滴泪，她抬手擦掉，又说：“你那双眼睛我不想看了，再漂亮我都不想要了，我也不要当你的小公主了……你要杀便杀，这次，我绝不会留在你身边。”
“即使是死。”
“而且，郢国，你迟早得还回来。”
少女的话化作利刃，一刀刀全都刺向了谢衍胸口，他胸腔要被撕裂一般，里面的血液叫嚣着要喷薄而出。
“小公主……小公主……”
他眼前一片模糊，颤抖地伸出手朝她奔去，想要抓住她的手。
但最后四字的尾音一落，少女决绝转身，当着他的面，入了火海。
作者有话说：
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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