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戎面容登时阴沉,一言不发,起身往外走去。
唬得冯公公急忙跟上,卫国公正战战兢兢等在门口,望到陛下出来,立刻赔笑凑上前:“陛下,西苑的温泉已备好,您此刻起驾还是?”
霍戎看他的眼神仿佛一夜之间结了冰:“卫国公,听说府里今日设宴?”
卫国公一怔:“是……”
霍戎声调比雪山之巅的寒风还冷:“哦?朕住在贵府,竟也没人通传?”
“这是给犬子备下的说亲宴……”卫国公硬着头皮道:“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敢惊扰……”
霍戎脚步丝毫未停,直接坐上了车驾:“卫国公大公子的说亲宴……那朕倒是更要去看看了,毕竟是昔日同窗,若是他喜结良缘,朕还少不得送份贺礼过去呢。”
话说得没毛病,眼眸却阴鸷冷戾,让人看得心头发颤。
“还有,卫国公,你们的脑袋就是用来猜朕心思的。”霍戎一身玄衣端坐其上,语气满是压迫:“若是总猜不出,脑袋也就没必要留着了——你说对吗?”
卫国公冷汗涔涔,连声道是,忙伺候着摆驾花园。
*
商沅的说亲宴安置在了前院的花园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园里摆了设宴的桌子,正是热闹的时候。
商沅既然想寻桩婚事,也着重打扮了自己,他肤色细白,双眸如林间小鹿般灵动清澈,象牙白的发簪挽起乌发,几缕碎发洒在裹着狐裘的肩头,如画中的清冷贵公子。
有这样的容貌,即使刚和太子退了婚,也还是引得不少人趋之若鹜。
“不愧是国公府家的公子,一看就是光风霁月,可曾读了什么书?可会骑射?”
“这就是你没见识了,难道你没听说卫国公家的大公子是和当今陛下一起念过书的人吗?身在太学,那自然从小饱读诗书……”
商阙也坐在席中,望着如猎物般被打量的商沅,唇角勾起嘲讽的笑。
他的哥哥,因为是嫡长子,那么容易就坐上了太子妃之位,他用尽全力,才攀上了太子。
结果太子还未登基,霍戎已夺了天下。
本以为霍戎继位算旧账,商沅定然是个凄惨无比的下场,结果霍戎来府之后,倒隐隐帮商沅出了头,铺子产业,也被那兄妹两个夺了去。
他和母亲本想给商沅指一门糟心亲事,可那次嫁妆事件后,碍于陛下在,这次找的都是看似有头有脸,内里不堪之人……
商阙好整以暇的托着下巴,准备看自己的好哥哥如何应对。
那些京城的权贵公子向来好色,看着商沅的面庞,一个个眼睛直发亮。
“商公子,最近在读什么书啊?来,边喝酒边说嘛……”
“商公子,我这杯酒也要喝啊……”
“平日里喝花酒么?你毕竟是男子,若是进门了,不会像姑娘那样管着夫君吧?”这武世子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说着还想伸手去摸商沅肩上的狐裘。
男男虽也可结亲,但不比男女始终有大防,这些人喝了几杯,逐渐放浪形骸,看着商沅迷人的脸蛋忍不住的想要挑逗。
商沅之前还勉强喝了两杯应付,看他们谈话愈发恶臭,正准备出言反击,眼前却出现了双骨节分明的手,替他尽数挡了这些酒。
耳边响起一道沉静温朗的声线:“陛下素来喜静,如今就在后院,若是冲撞了大家都讨不好好,何况酒多伤身,还是少喝些吧。”
鼻尖萦绕淡淡的草药味,让人安心舒缓。
商沅闻声望过去,看到一张温暖又不失英气的脸,双眸清浅,望着人时却总是带着妥帖的笑意。
和暴君气质凛冽阴鸷的气质截然相反。
那人看到商沅看他,笑道:“在下名叫简清,还不知商公子姓名?”
商沅报了名字,和这简公子聊了几句。
原来此人是太医世家,从小在京城长大,他虽入选了太医署,却不愿受人驱使,如今正准备去南京开医馆,想寻个夫夫和他一起打理。
商沅心下一动,开医馆定然需要资金,这简公子看起来也不是富贵模样,若是自己出钱让他配合……想必也不会被拒……
况且此人如春风拂面,相处起来定然舒服,商沅精神一振,正准备多说几句,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十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带着刀闯进来,满脸的凶煞之气,洋溢着喜气的宴会登时寂静。
霍戎冷冷走进来,一眼便看到日头下的商沅。
想是为了好婚事,少年今日格外乖巧,象牙白的玉簪搭着软狐裘,脸上的笑意如春日雨雾,朦胧又温柔。
霍戎冷冷勾起唇角。
他进来时看得分明,商沅分明是对着身畔那人在笑!
巴巴儿戴上他赐的发簪,却转身对着别人笑!!!
霍戎双眸微眯,骨子里的疯狂暴戾如骤风般袭卷。
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将人捉走,禁锢深宫,让他再也无力逃脱!
把那双比琉璃还要干净的眸子弄哭!弄脏!
霍戎握着拳冷静片刻,走过去反而淡淡笑了:“商公子在府邸设宴,怎么也不说一声?也好让朕来讨杯酒喝。”
暴君一来,方才温和的气氛登时烟消云散,方才举杯欢笑的众人战战兢兢,之前那些围绕在商沅身侧的公子哥儿们,都一脸惊恐,恨不得闪现回家。
霍戎则毫不客气,径直坐在商沅身畔,双眸缓缓扫过众人,如同伺守领地的猎豹。
商沅也是一怔,没曾想暴君非但没去泡温泉,反而和自己又对线了。
想着想着,不禁暗暗叹口气。
“在叹气?”霍戎竟然还有心情慢条斯理的享用菜肴:“谁惹你不悦了?”
商沅望着眼前不请自来的暴君,心道还有谁……嘴上却言不符实道:“无人,是方才酒喝得猛了有点头晕……”
他之前的酒量甚好,今日几杯酒下肚,不止头晕,还有淡淡的恶心,望着满桌菜肴没有丝毫胃口,只想吃些可口清爽的解腻。
“还不是有些人敬酒太殷勤了。”霍戎冷峻的长眸眯起,目光停留在一人脸上:“武世子这双手惹大公子不悦,怕是留不得了。”
立刻有锦衣卫拔剑,刀光一闪,方才还想伸手冒犯他的武世子捂着断臂,惨叫出声。
一切发生得太快,宴会寂静无声,风声都停滞了。
霍戎脸色未变,看了眼身侧石化的商沅:“吃饭。”
商沅望着地上流淌的鲜血,呼吸凝涩:“你……你为何伤人?”
商家世代行医,救死扶伤的人,看不得这场面。
“你在质问朕?”霍戎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语气冷彻低沉:“朕杀人,向来无需缘由。”
商沅全身僵硬,说不出话:“你……”
他之前还只是隔着书感受暴君,如今穿过来,两次宴会一次割舌一次砍手,才切身的体验了疯批的可怖。
霍戎盯着商沅,眼中涌现阴戾。
他讨厌商沅看他的眼神。
愤慨,不解,惶恐,似乎他是个无药可医之人。
那自己的无药可医,又是拜谁所赐?
“怕了?”霍戎唇角勾起似嘲似讽的弧度:“不过商公子是朕的同窗,又帮朕良多……朕还是很顾念往日情谊的。”
察觉到暴君微凉的指尖拂过耳畔,商沅下意识的皱眉一躲。
霍戎手一顿,双眸随即凝起被激怒的暴戾。
商沅还未解释,只觉身子一轻,登时被暴君拎着后脖颈扯离了席面。
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商沅已被摁在假山后,粗糙的太湖石磨着他的脊背,脖颈也被霍戎冷硬的手腕扣住,身形高大的男人如阴影般将他笼罩,登时窒息到喘不过气。
“不让朕碰了?”霍戎双眸透着克制不住的欲望,语气嘲讽:“在未来的夫婿面前,开始装矜贵了?”
商沅躲无可躲,冷冷道:“陛下你是不是误会了?”
刚直面了淋漓的鲜血,他有些厌恶暴君的触碰。
上次见面暴君说让他“示好”,他已经重金打造了温泉,甚至还请了美人作陪,暴君为何还来寻他?
少年修长的脖颈从狐裘里露出修长一截,温软的皮肉紧贴着他掌心,乌发也松松垂落,点缀的那张白净小脸愈发诱惑,可少年却尽可能的贴着假山,显然不愿亲近自己。
霍戎咬牙,声音紧贴商沅耳畔道:“又装出这菩萨模样,以为朕还吃这套?你念朕之前写的诗,又着急的退了婚,还不是想攀上朕?”
即使攀上他的目的,也许只是为了给太子传递消息。
可少年每次看到他,眼眸里都是躲闪,看不出半分示好的意思。
就算是为了太子,亲近自己也让他感觉到为难了吧!
霍戎冷冷一笑,不过少年倒是很担心细作之事败露!
“商沅,时隔多年,你还真是不了解朕。”霍戎故意恶劣的拍拍他的脸颊:“你真以为朕没有细作的线索?朕说了,朕将细作一案给你,只因朕想你立功——若你能再多亲近些,那案子还不是你说了算……”
听到这话,商沅忍不住呼吸一颤,情不自禁的望向暴君。
案子……他说了算!?
他第一次觉得暴君的声音如此动人……
可惜他还没,暴君沉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如今看来,是朕会错了意,你对朕并无亲近之意!——朕这就让锦衣卫重新去查案,你既然不想要这功劳,多的是人想要——”
霍戎声音低沉,如小锤子敲打的人心头直颤:“锦衣卫会封了淮安坊,挨家查抄,用不了五日,那不知死活的小细作就要被捉来——”
商沅全身的血液登时涌向脸颊,双眸剧烈收缩。
他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抓住暴君的胳膊,如抓住救命稻草:“陛下没有会错意,臣一直想亲近陛下,请陛下让臣继续查案。”
霍戎满意的望着近乎哀求的少年,双唇缓缓勾起:“哦?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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