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 何况是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
住在姑姑家的这一段时间,是陆向雪不幸童年的开始。
她乖巧早慧,不争不抢, 整日惶惶不安地度日。
久而久之便失去了一个孩子的天性, 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大人”。
所以从陆向雪说不喜欢巧克力的那一刻开始。
她就被迫的失去了所有的喜好。
陆向雪是如此,乌桃的幼年也是如此。
这一幕拍完后,紧跟着是两三幕也多为这样的生活片段。
陆向雪饱受王子豪的欺凌和姑姑家所有人的漠视, 更因为爸爸陆光正并未如实给陆光美打钱而降至冰点。
其中有一幕是姑姑带着陆向雪去医院, 陆向雪扑在妈妈的床前泪流不止。简心文正在昏迷, 听不到女儿的呼唤。
陆光正憔悴极了,满眼的红血丝,站起来说:“姐, 你把小雪带回去吧, 我一个人在这照顾心文就行。”
陆光美冷笑着:“说的按时打钱,我见一分钱了?光给你白看孩子!”
在两人的争执和推搡下, 陆向雪脑中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她在医院哭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大不一样。
从怯弱, 畏惧, 转化成了沉默, 冰冷。
陆向雪似乎明白,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累赘, 一个谁都不想要的拖油瓶。
爸爸没有时间照顾自己, 姑姑是为了钱。
母亲昏迷不醒, 病情越发的严重。
虽然不想承认, 但是她可能很快就要失去母亲了。
哭没有任何用。
她要好好地学习, 老师说,学习才能让人出人头地。
自此, 再也没有人见到陆向雪哭。
她比平时都更努力地用功读书,成绩一直保持的很好,是班里的第一名。
当天的拍摄完毕以后,余晴感慨着说:“我刚刚看陆向雪有一幕心态的转化,还觉得挺能共情的。”
“就有人说,人的身体是有保护机制的。当你的情绪高到一个极点,身体预料到会给你造成危害的时候,就会自动地过滤掉这样的情绪。使情绪维持在一个可以正常运转的范围内。就好像是一颗心原本是暴露在外面的。”
余晴双手摊开,然后缓缓合拢:“但是受到巨大的刺激以后,就会有一个无形的膈膜,把情绪包裹起来,就像这样。有了这个保护,再遇到同样的打击,就会比之前平静非常多。我以前大学的时候失恋那次,也有类似的经历。”
乌桃静静地听着:“好像是这一回事。”
若非拍摄《雾》,她原本是想不起来童年的这些悲惨的过去的。
这些过去太不堪,太狼狈。
频频回首会让她陷入黑暗走不出来。
所以她选择性地遗忘了这些,只记得一丁点儿零星碎片。
可她如今情绪总是淡漠,事事压抑自己,对一切美好的肮脏的事物都有些无动于衷。
乌桃游离在世间的七情六欲外,也许,正是因为她从小就在保护自己。
正如陆向雪经历的一切。
她身边经历的所有人和事都是无形的伤害,这对脆弱的童心而言太苛刻,也太残忍。
所以她的身体在保护她。
那次哭晕过去以后,她的身体开始预警,将她变得冷静而沉默。
余晴摸摸乌桃的头,有些哽咽:“我都不敢把你小时候代入进去。”
“得多难熬啊,桃桃。”
乌桃的鼻子骤然一酸,差点落了泪:“都过去了。”
“所以你一直这么冷淡,这么封闭自己,甚至你什么东西都不喜欢,不是因为你真的不喜欢,真的无动于衷。”
余晴最终没忍住哭起来,抱着乌桃哽咽着说:“是因为你从小就告诉自己不喜欢,告诉自己要坚强。这样日复一日的心理暗示和刻意的遗忘下,才会连你自己也忘了你喜欢过什么,遇到什么事该有什么正常人的反应。”
是啊。
乌桃也摸摸余晴的头,还好现在的她身边有了朋友,有了伙伴。
心中有了牵挂。
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当晚剧组收工的时候,在车上,顾新问乌桃说:“幼年的戏份很快就会结束,还剩下转场的几幕,你紧接着就要拍,做好准备了吗?”
乌桃红着眼点头:“做好了。”
顾新喟叹一口:“能入戏了?”
“能。”
从乌桃沉浸到陆向雪的故事里时,她就已经找回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那种感觉太深刻,深刻地让她微微合上眸,都仿佛身临其境。
幼年陆向雪的戏份之后,就是少女时期。
那时的简心文已经因为癌症去世,家中房子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
陆光正也因为长期陪床不能上班丢了工作,带着陆向雪搬到了村子里住,整日喝酒打牌,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那段时期比之童年期还要难捱。
谁也想不到,曾经是自己的港湾的父亲会变成令自己痛苦的根源之一。
顾新赞许道:“我就知道你做得到。”
“接下来的这两天你不用去片场了,在宾馆好好休息两天,找好状态,到时候亲自上的时候能以最好的状态入戏。”
乌桃点点头。
回到宾馆简单的洗漱后,乌桃躺在床上看剧本。
夜已经深了,外面刮着大风。
风卷起残叶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宾馆的窗户质量不是很好,有细微的缝隙。这样大风天的冬日夜晚,冷风从缝隙里穿过,凉意就蔓了她全身。
乌桃畏寒,宾馆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冷得她实在是看不下去剧本,干脆去拿热水壶接热水。
打算灌一个热水袋取暖。
她穿好外套,提上热水壶刚出门,走廊看不见的暗角传来低微的说话声。
在这样空荡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说话的人,声音像余晴。
她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正看到余晴握着手机,缩在墙角打电话,屏幕上亮起光。
“说什么呢?”乌桃轻声问。
打电话正投入的余晴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摔了,抚着心口说:“姑奶奶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她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乌桃小点声:“我屋子里信号不好,说话听不见我才出来的。”
乌桃淡淡看她一眼,下了结论:“和顾衡啊?”
余晴心虚地反驳:“不是。”
“是吗?”她微微俯身,在手机旁边叫了声:“顾衡?”
顾衡清冽少年气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似乎是在低低地笑,也叫了声:“乌桃姐。”
乌桃笑了笑,站直身子:“还说不是?”
“你们这不是还没在一起?怎么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余晴避无可避,红着脸承认:“推拉期都是这样的,新鲜嘛!”
“而且这么阴冷的晚上,不找点阳气怎么睡得着……”
她自知胡搅蛮缠,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小。
乌桃也不影响她撩汉,只叮嘱了两句早点回去别感冒,提着热水壶去了开水房。
巨大的热水桶,红色方向盘似的开关一扭,热气蒸腾。
哗啦啦的流水声在寂静无人的夜晚发出隐隐的回声,乌桃站在不远处,浑身的凉都像要被热气熏走似的。
方才余晴说,这么阴冷的晚上,不找点阳气怎么睡得着。
这话可信吗……
那她是不是也该给迟弈打个电话,打完兴许就能睡个好觉。
可是她该用什么借口,什么理由。才能在这深更半夜,让迟弈忍着困陪她说毫无营养的废话。
乌桃是推拉废物,思来想去,干脆直接说明来意。
她掏出手机,在迟弈的微信对话框上打。
【迟弈,睡了吗?】
【我想找你……】
借点阳气。
后半句还没打完,迟弈那头回复的很快。
简单粗暴的一个【?】
乌桃没想到迟弈会回复的这么快,手一抖,下意识就把【我想找你】四个字发了出去。
在迟弈那头连起来读就是——
迟弈,睡了吗?我想找你。
禧园。
只开着一盏桌灯的书房内。
光线昏昧处,迟弈懒懒地靠在垫了鹅毛软枕的椅子上,低眸看着手机上从乌桃那端发出来的消息,扯出个慵漫的笑来。
夜半时分,迟弈还在处理集团的事务,怎么也想不到乌桃会这个点给他发消息。
更别提消息的内容于乌桃而言,可谓“虎狼之词”。
她看见他能不跑就不错了,说什么我想找你。
只是。
说出去的话是要负责的,乌桃既然发了,就得做好他会当真的准备。
迟弈将手指间的钢笔一松,圆润的弧身在桌面上滚了一圈,发出和木质桌摩擦的声响,而后双手捧着手机看。
骨节分明的食指点在屏幕犹豫了会儿,准备给她打:【想我?我不是刚走。】
还没发出去,乌桃那头很快发来新的消息。
【打错了,我是想说。】
……
【我想找你借点阳气。】
迟弈眉头松松一挑,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借阳气?
他觉得好笑,离这十万八千里,怎么借?
干脆放弃了发消息的打算,迟弈指尖点在【语音通话】上,直接弹过去一个通话申请。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听听就知道。
再说,这几天不见。
迟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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