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坐在他手臂上, 皱起小小的眉头。
卫景朝继续道:“你说,爹爹让人给你做茯苓糕,天天做。”
沈沅年纪虽小, 却天生七窍玲珑心,不好糊弄,听到卫景朝威逼利诱的话,不但没有如他所愿。
反而抹了抹眼睛, 哭声震天响:“阿娘,爹爹欺负我。”
卫景朝愕然看着她。
沈柔从屋里走出来, 疾步走到跟前, 将沈柔从他怀里接出来抱着,轻轻哄了几句,这才怒目瞪着卫景朝:“她这么小, 你欺负她做什么?”
卫景朝争辩道:“我没有, 我只是带着她玩, 她污蔑我!”
沈柔怒道:“她才三岁半!”
卫景朝有苦说不出。
沈沅趴在沈柔怀里, 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卫景朝一阵气闷。
沈柔还有事要忙,哄了几句,又将沈沅交给他, 警告道:“你再欺负她,我跟你没完。”
卫景朝点头, 按住沈沅的小脑袋,不让她动弹,笑意温柔如春风:“你放心, 我肯定不欺负她。”
沈沅挣扎着喊:“阿娘。”
沈柔柔声道:“沅儿乖。”
她有心让他们父女缓和关系, 培养感情。
按照卫景朝的安排, 不出几日便要昭告天下, 沈沅是他的女儿,是大齐公主。
若是届时沅儿仍旧排斥他,不给他面子,终究不好。
沈沅不高兴地噘噘嘴,却听话地安静下来。
卫景朝看着,眼睛里掠过一丝笑意。
目送沈柔进了屋,他将蔫头蔫脑的沈沅提起来,冷笑一声:“你又归我管了?”
沈沅挣扎了两下,很快认命,只哼道:“你欺负我,阿娘救我。”
卫景朝单手将她抱在手臂上,捏捏她的小脸,“喜欢你阿娘?”
沈沅大眼睛里满满都是不屑。
好像在说,废话
卫景朝见状,不由轻笑一声,不再纠结于这小丫头是否喜欢自己。
她的确是与自己极像。
同性相斥,相看两相厌,并不奇怪。
就这样黑心肝的小姑娘,若不是他的女儿,他定然也不会喜欢。
他想想自己三岁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便也不拿沈沅当普通小孩。
卫景朝捏捏沈沅的脸,轻声道:“爹爹也喜欢你阿娘。”
沈沅骄傲地扬起小脑袋,“所有人都喜欢阿娘。”
卫景朝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将她放在地上,蹲在她跟前,慢慢道:“那你想让阿娘开开心心吗?”
沈沅道:“想。”
卫景朝脸上浮现一丝苦恼:“可是阿娘现在不开心,只有沅儿能帮她,沅儿愿意吗?”
沈沅急了,抓着他的手臂追问:“阿娘为什么不开心?”
卫景朝道:“因为阿娘没有成亲,就生了沅儿。”
沈沅睁大眼睛,茫然问:“沅儿不好吗?”
卫景朝道:“沅儿很好。但是你阿娘没有和爹爹在一起,就生了沅儿,会有人骂她。”
沈沅小脸上怒气腾腾:“他们不许骂!”
卫景朝道:“爹爹也不让他们骂,但是他们心里会说,管不住。沅儿知道怎么办吗?”
沈沅摇头,粉雕玉琢的小脸,全是怒气和不解。
她还太小,虽然聪明,但终究比不上眼前的老父亲,思路全被他引着走。
卫景朝眼底浮现一丝轻笑,“只要阿娘嫁给爹爹,就没有人骂她了。”
沈沅不解。
卫景朝说的更清楚,“沅儿去跟阿娘说,想让阿娘和爹爹成亲,阿娘就会高兴。”
沈沅问:“真的吗?”
卫景朝坚定点头。
沈沅歪了歪小脑袋,若有所思地看看房间,像是在考虑,卫景朝话里的可信度。
卫景朝添了把火:“二丫的爹娘是不是成亲了?”
沈沅猛地睁大眼,忽然挣开卫景朝的手,提着小裙子朝屋内奔去。
卫景朝连忙跟上,怕她跌倒,双手小心护着她。
沈沅进了屋,左顾右盼找到身后,直接扑到她身上,大眼睛顿时蕴了泪珠,眼泪汪汪看着沈柔。
沈柔吓了一跳,下意识谴责地看向卫景朝。
卫景朝问心无愧,“我没欺负她。”
沈沅眼泪啪嗒啪嗒掉着,头一次没告卫景朝的状。
而是哽咽道:“阿娘,你嫁给爹爹吧。”
沈柔脸色一僵。
卫景朝目光如炬,定定盯着她,无声张口做嘴型:“沅儿说的。”
话是沈沅说的不假。
但某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沈柔一清二楚。
若非他撺掇,沈沅小小年纪,连嫁娶夫妻是什么尚且不懂,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她瞪卫景朝。
卫景朝无辜地回望她。
沈柔干脆抱着沈沅进了内室,将卫景朝隔绝在门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卫景朝望着紧闭的门板,轻轻笑了声。
他并不指望沈柔当场答应。
只是,成亲的话总要说出口,若是他来说,她肯定又要拒绝。
交给沈沅来说,她总不舍得让女儿哭。
想着,卫景朝轻哼一声。
这对母女,当真是对方最重要的人。
一家三口,唯独他没有姓名。
止不住的心酸,沈柔满心满眼都是他,若那会儿在他身边生下孩子,肯定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把闺女当宝,把他当根草。
等一大一小从房内出来时,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沈柔还是那幅模样,温柔沉静,只是在抬眼的瞬间,忍不住去瞪卫景朝。
卫景朝以拳抵唇,不敢与她对视,只低头去看沈沅。
沈沅两只眼睛红扑扑的,衬着软嘟嘟的小脸,像兔子一样可怜。
卫景朝没忍住笑出声。
沈柔斥道:“别笑!”
卫景朝顿时收起笑容,大步走到沈柔身边,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嗓音低沉喑哑:“你凶我……”
沈柔耳根发麻,身上更是一阵酥麻,嘴里没有力度道:“住口。”
卫景朝炽热的大掌顺着她肩膀下滑,落到腰间覆盖住,揉捏着那处,哑声道:“柔儿,别凶我……”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
身上熟悉的冷香萦绕身侧。
沈柔顿时腿也软了,腰也软了,水雾萦绕的眼眸虽瞪着,却没有丝毫威慑力。
不像愤怒,更像是调情。
卫景朝却骤然松开手,后退一步,一派斯文正经:“何时能走?”
沈柔咬着下唇,波光滟潋的眸子,似嗔似怨地瞥着他。
卫景朝心情极好,见她这幅模样,只觉得到了满足。却不敢真的惹怒她,连忙揽住她,凑在耳边轻声道:“沅儿在,等晚上。”
沈柔脸上泛起一丝薄红。
脚尖不动声色挪到他鞋面上,用力踩下去。
她这点力气,对卫景朝而言不值一提,半点也不疼,跟挠痒痒没多少区别。
可他还是配合地嘶了一声,像模像样地呼痛。
沈柔垂眸不敢看人,哑声喊人带着行李出门。
乘车入宫,直奔卫景朝居住的含元殿。
他脸上波澜不惊,下了车一手抱着沈沅,一手牵着沈柔,往殿内走去。
含元殿是历代帝王所居,从没有后妃亦或者皇子同住的道理。
她微微蹙眉,问道:“我们要住这里?”
卫景朝侧目道:“这宫中唯有你我和沅儿,我们一家三口,难道还要像别人那样,住到十万八千里吗?”
“且不提我,你舍得沅儿一个人住吗?”
沈柔不舍得。
沈沅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她,若是将她独自交给宫人,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所以,她便沉默着接受了卫景朝的安排。
含元殿极为宽敞,面阔十一,进深四间,房舍数十。
卫景朝给沈沅安排的房间,与他隔着一道两丈远的连廊,宽敞舒适。
而且,不近不远。
不至于远到听不见动静。
不至于近到能听见所有动静,最合适不过。
沈柔一看便知他怀的什么心思。
她默了默,看看沈沅亮晶晶的眼眸,显然是很喜欢这间房子,便没有说话。
沈沅已经松开她的手,噔噔噔跑进屋里。
屋子里小到花瓶摆件,大到桌椅床铺,床上的被子,桌上的桌布,样样都是小姑娘会喜欢的。
卫景朝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只鸟笼递给她。
沈沅高兴地围着鸟笼打转。
卫景朝站在沈柔身侧,幽幽道:“她长大了,你要学会让她独立,习惯自己一个人。”
沈柔瞥他一眼,只觉他说话真是有意思极了。
刚才还在问她“你舍得沅儿一个人住吗”,借此让她默认住在这含元殿。
现在又来一句,“让她独立,习惯自己一个人”,就为了让她跟着他住,不跟沈沅一起睡。
沈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卫景朝,你自己说话,不知道心虚吗?”
卫景朝站在她身侧,轻笑一声,“心虚是什么意思?”
沈柔一时失言。
卫景朝也有其道理:“你想一想,我说的并没有错。我在沅儿这个岁数,早就一个人了。”
“若不是怕你担心,单独给她一座宫殿,才是正常的。”
沈柔只问:“你小时候?”
卫景朝摸摸鼻尖,道:“我小时候委实惨了些,所以沅儿比我好。”
沈柔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也承认,卫景朝说的对。
不提卫景朝,便是她这样的小女儿,三岁的时候,也不与父母同住了。
只是她心疼沈沅罢了。
卫景朝看看正高兴的沈沅,轻声嘱咐一旁的宫女们,“照顾好公主。”
说罢,牵住沈柔的手,“来,去看看我们的卧室。”
沈柔看看沈沅,微微颔首。
卫景朝拉着她,越过游廊,推开对面一扇门。
门内立着一扇双龙戏珠的紫檀屏风,越过屏风,方见全貌。
这间屋子,是卫景朝住了四年的地方,充满了他的气息。桩桩件件的摆设,都是他的喜好。
沈柔脚步蓦地一顿,看着床头挂着的两盏花灯,记忆倏然回溯至四年前。
她呼吸一紧,哑声道:“这两盏灯……”
不是被她烧了吗?
卫景朝一怔,目光落在床头。
那里挂着的燕子灯与荷花灯,与四年前那两盏分毫不差,粗糙的笔触与做工,半点不像宫廷匠人的手艺。
一时有些局促,移开目光,轻声道:“是我后来,去那座城里,找那个摊贩又买的。”
他没说的是,当时他买了有近百盏花灯,一个一个看,一个一个对比,终于从中挑出最像的两个。
那个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是没怎么注意过的东西。
可回忆起来,一丝一毫的痕迹,都犹如在眼前,清晰地像是刀刻。
就好像是,那一年里,如美梦般的岁月。
沈柔的眉眼唇鼻的弧度,手指的温度,都刻在他心里,忘也忘不掉。
沈柔缓步走过去,抬手抚上那盏荷花灯,眼泪倏然落下。
卫景朝手忙脚乱走过去,抬手去给她擦眼泪,“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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