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父这会儿如此焦急地询问解咒之法,当然不是为了这一条又一条填进去的人命。
毕竟在贺父的眼中,那些人死多少都不足惜,倘若这能换回他宝贝儿子的一条性命,那都是他们的恩德。毕竟贺家养了他们那么些年,如此大恩、为了家族少爷做些牺牲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现如今如此问,是因为眼见着这些人命也救不回儿子。
最早的时候,不过是一年只需一人、再后来半年两人、再再后来每月就需一人……到了现在,距离上次不过十日……
早些年事情还能瞒住,现在家中仆役已经有不少知晓的了。
……也多亏仙师的神通,立下禁制、让这些人在外无法多嘴嚼舌,如此倒省了他不少麻烦……只是这能坚持的时日一次短过一次,让贺父不由心生惶恐,他唯恐哪一日、自己和心上人这唯一的儿子便不省人事了。
仙师曾言,若寻到体质特异者、以之血肉补之,可多延些时日。
可体质特异之人何其难寻!
“换血”之说放出去这许多时日,每日登门的尽是些废物!
……不过这其中倒有些无亲无缘了无牵挂、死了也无人可知的异乡人。
倒是免了他们这些时日找“血仆”——贺府里对那一个个人皮骨头的代指——的麻烦。
见仙师垂眸不语,贺父忍不住又开口道:“这血咒倘若真的以血缘为系,我倒还有一个儿子……倘若非要嫡子,我便将他的母亲暂时扶正……”
察觉到怀中的妇人一瑟,贺父忙又安抚,“只是权宜之计,盈娘你放心就是……待那魔识取了祭品之后,我再想办法让她病逝就是了。”
赤云当即脸色一厉,“胡闹!”
贺父面色一白,神情惶惶,连道:“仙师莫怒、仙师莫怒!吾等凡人蠢笨无知,还望仙师有所明示。”
见贺父如此,赤云这才神情微缓,但仍旧肃容,“修界所定之道侣、怎能以凡俗婚姻论之?倘若有可比一二的、不过是新妇入族谱宗祠,但只如此一次罢了……其余都只是些凡人礼节、如何能引动天道?!”
贺父这时候并未注意到怀中妇人陡然难看下去的脸色,他只是喏喏应是,连声道着“凡人无知”。
他同时未注意到的还有——
半开的窗户缝隙外、一个半大的少年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少年要比屋内床上躺的贺晗还要小上几岁,但粗粗一看、衣着打扮几乎与仆役无异,这便是刚才贺父所言的另一个儿子了,一个侍妾所生的庶子。都说母凭子贵、但是这情况显然在贺家并不适用,少年的母亲如今还只是一个奴婢身份、连姨娘都不能称。
少年这会儿找来,不过是因母亲风寒无从寻医,他想要凭着那点微薄的血缘关系央求那个他连“父亲”都不能称的家中主人,却不料听到这么一番话。
而屋内,似乎是贺父这极尽低姿态的模样讨好了仙人,赤云总算不像是刚才那般肃色,而是带这些叹息道:“……若非府中两位少爷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同一时辰出生,也不会有如此命格混淆之事了……”
贺父再一次忍不住愤道:“我儿果真是代人受过!!”
他这怒气冲冲又理直气壮的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当年把外室子充当嫡子,又将襁褓中的嫡子抛掷荒野的作为。
或者在他看来,这本就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生恩大于天,就算是当年确实是他抛下了那个孩子,对方也该在他需要的时候回来予以予求。
……
贺父最终也只能躬身再请:“还请仙师再次出手,帮忙掐算一二……”
早些年仙师就凭借观相之术看出那个被他扔出去的孩子并未早夭,贺父为了给心尖上的儿子解除血咒,这些年也一直在找寻那个被他抛弃的、本该作为贺家嫡长子长成的儿子。
只不过兴许是之前所为的报应,他这些年的努力一直都没什么结果。
就连仙师的掐算之术,也因为本身与贺家牵扯过深、都没有能得到什么消息。
……
对于贺父这请求,赤云点了点头,倒没有推拒什么。
毕竟阴年阴月阴时阴日的生辰实在少找,而且这般时辰多半是天生属阴的女子,是男子的情况怕是万例中都不见其一,赤云也没想到能一下子碰到一双。
——是做活傀的好材料。
是了,赤云留在贺家当然不是为了说的那什么所谓“师徒缘分”,而是制作傀儡。
贺家这个少爷贺晗身上确有血咒,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只靠这点凡人进补、当年和贺家达成契约的那魔留下的残识早就微弱的不得了,稍稍有些修为在身的修士都能解了,但这却并不妨碍赤云以解血咒为由留在贺家。
他一边享着贺家的供奉,一边一点点将其子制为傀儡。
既然血咒只是个幌子,那些被吞噬血肉的血仆也并非为解咒之故,不过是助他修行罢了。
赤云资质实在平庸,即便得入修行之道也多年无所进展,只是他运道却似不错,偶得的一本邪道功法,可炼制活尸傀儡、吞噬他人血肉精气精进修为。
这种功法在修真界自然人人喊打,也有被替天行道的风险。他便干脆来了凡尘界中,却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唯恐引来大宗门的注意,在修为未及大成之际遭到围剿。
幸而遇到这贺家。
若论凡尘界中的遮掩功夫、后者要比修士精通得多,果然他在这里一待就是许多年,竟一直无人发现。
不过单靠凡人血肉精进实在有限,这么多年下来赤云也遇到瓶颈,虽然吸食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修为提升却是寥寥,无奈只能以贺晗的情况为由、让贺府寻些凡人中的特别体质之人,可即便如此收获也实在有限。
赤云心知要是更进一步恐怕还是要往修界去了。
他现如今还留在贺家,不过是盼着另一具万年难遇的活傀材料、也就是贺家的另一个儿子,若是错过了实在可惜。
但几次卜卦推演结果都笼于一片迷雾之中,卜算无果的原因自然有许多,但是若是细论现下可能也无非二种——要么是对方修为高过他,要么是他和贺家牵扯太深、让此卦关涉了自身。
凡人求仙机缘何其艰难,那弃婴就算长到现在也不过十多岁的小儿,若说修为高过他那简直是笑话,赤云自然不信是前一种;他只叹自己当时为了图方便、居然和那贺家小儿认下了个师徒名分,到现在反而困囿了自身……
赤云这次卜算本来也没有报太大希望,不过是如贺父一般,仍不死心、试图一试。
却不料——
“江宁?!”
那孩子居然就在江宁城中?!
最近江宁发生了两件大事,都跟城中贺家脱不了关系。
一件事是贺家少爷身中妖毒以半数家产求一换血之人,另一件便是贺家当年主母产下的乃是一双双生幼子,奈何其中一人被家中恶仆窃走、自幼年便不知所踪,贺家如今重金求寻此子。
这两件事接连发生,在外人眼里就成了现如今的贺家少爷情况危急,为了继承人、贺家不得不再去找另一个儿子。
一时之间,本就快要被踏破门槛的贺家更加热闹了起来。
上门寻亲求认的人络绎不绝。
……
贺家门房看着眼前满嘴落腮胡、却非要硬称自己“未及弱冠”的大汉嘴角直抽。
倘若只是这便算了,后面排着的居然还有发已有霜色满脸沧桑的老者……
——他家的家主就是再能生、也生不出一个比他还大的儿子啊!!!
不提贺家门房这边怎么头疼,另一边的阎铭却觉得这实在是个大好机会。
二人本来还在商议进贺家探查的法子,现如今贺家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落在阎铭眼里——妥妥的机会啊!
“不若沈道友假充贺家这儿子,咱们过去走一趟?”
“……年岁也正正合适……”
……
阎铭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脸上的表情已经眉飞色舞了起来,他又接着:“我早年读过一本杂书,上有混淆血脉之术……虽说在修界用处不大,但是糊弄几个凡人还是足够了……”
……
…………
阎铭最后在沈询那明显不同意的静默注视中渐渐止了声。
对方相处之间的表现实在太过平易近人,他居然忘了这是个器修。
那可是在修界都能横着走的大爷,他刚才那话……
……是指使人吧?绝对算是指使人了!
阎铭:“……”
“…………”
他沉默半晌,最后表情沉重,“对不住,您别放在心上,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阎铭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没把人得罪死了也挺奇怪的。
阎铭正艰难地用那个遇事硬刚、绝不多想的脑袋瓜子思考进到贺府的办法,这边的沈询却被江平壑找了去。
当然是为了贺府“寻子”的事。
本来打算找过来的是江父,但是看着父亲每每提及相关之事都抑不住表情紧绷、浑身怒意的模样,江平壑还是将人拦了下来:他觉得以父亲的情绪、恐怕很难把事情说清楚。
……
江平壑:“愚兄这有一桩家中旧事,沈弟可愿闻一详?”
沈询虽然奇怪,但是出于对对方收留的善意,还是点了点头。
……
…………
江平壑说的是他姑母的旧事。
江家的这位姑奶奶,当年在家中也是一位极受宠爱的大小姐,为了给她觅到佳婿、江家也是破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找到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且后者立誓绝不纳妾室。
江平壑露出了一个略有些嘲讽的表情,“可姑母嫁过去没有多久,就发现对方早已养了一个外室。”
……
“……姑母自幼被娇宠着长大,自是眼底揉不得沙子之人,当即勃然大怒,道是要么和离、要么和那外室断了联系……”
“当时江宁刚经妖兽之乱,江家虽是损失惨重、却正是名望人心最盛之时,就连对方也不敢掠其锋芒。”
“那人便扶低做小赌咒发誓,终于哄得姑母回心转意……”
江平壑又叹:“不过现在想、姑母倒不全是为了对方,当时江家正是难过的时候,姑母恐怕也不想因着自己的事再给家中添些麻烦。”
“却不料对方虽是面上如此,却只是将那外室暗中藏起……”
“原那外室才是他的心上人,只不过身份低微、不得家中人同意,这才假意求娶姑母……就连那不纳妾室之言,也是为那外室所誓……”
沈询和系统那加起来凑不出半斤的感情神经自然没办法为这种“深情”动容什么,一人一统这会儿只觉得那个求娶的人很不地道。
“姑母发现此事的时候,已是怀胎九月即将临盆,这一下子动了胎气、当即进了产房……可笑那外室竟也是同一天生产,那人此日直到入夜方才回家。”
“然后……”
江平壑咬了咬牙,脸上肌肉抽动,像是强忍着怒气,“他将那外室的孩子与姑母亲子调换了。”
沈询:???
系统:???
!!!
这情况莫名听起来有点耳熟:,,.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