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坐着歇下之后,在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周大新却带着周长宁往驿站的方向走过去了。
“周叔,大新这是?”董文旭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他是开书铺的,跟读书人打交道居多,耳濡目染之下对朝廷开设的驿站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驿站的主事者自然是官方派来的人,但是里头干活的其他人却大都是附近村子或镇上的,不过,虽说做的都是些杂事,但好歹也跟官府有了交集,所以,即便清闲到无所事事,这里的人也不可能好说话到哪里去。
周老爷子笑呵呵地回了一句:“我让大新带着长宁去打探些消息,咱们这些人只是闷着头赶路,虽说已经出了秦王封地,但是我这把老骨头还想着落叶归根呢,对那边的战事究竟如何了总得了解了解嘛。”
这话说得在理,众人眼前不由得一亮,连连点头,到底还是周老爷子思虑周全。
不过,周老爷子这话只是说了一半,另一半嘛......周长宁紧跟在自家老爹身后,一齐走到驿站门口,平日里负责接待来往衙差和官员的小二立刻笑脸迎了上来,然而,在看到他们父子二人身上面料做工俱是极为普通的衣服,且因着一路上就连做饭的水有时候都缺呢,更何况奢侈到洗澡了呢,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味道着实不好闻,于是乎,小二便立刻换了一副脸庞:
“这里是驿站,仅招待官府的人,可不是你们能进来的地方,来往行人若想歇脚,请往别处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近些日子以来,像这样好似流民的人陆陆续续都在经过这里,也没听说哪里有发生过大规模的饥荒啊?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心里这样想着,碍于一眼便看到了在不远处茶水摊上歇脚的众人,到底语气没有太过难听。
人都说,先敬罗裳再敬人,还是由几分道理的,更何况,无须小二指明,周大新也知道他们此时的形象定然是极为狼狈的,心里并未动气,反而极为客气地笑着道:“这位兄弟,不知道怎么称呼啊?”说着便摸出了一块碎银子来,动作极为隐蔽且快速地放在了小二的手心。
察觉到手里的异物,虽然心里不屑,来往的衙差官员随随便便出手也比这人大方呢,但是眼下又无事,左右不过是闲谈一两句话的功夫,小二也就没有推拒,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面色也变得和缓了些许:“我叫大猛,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周大新当然不会傻到把自家的老底儿泄光:“我们都是从宛城那边过来的,那里虽然还能过得下去,但日子仍是有些艰难,这不,我姑母可是嫁到东阳郡的大户人家去了,便打算去郡城寻亲,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以后就能在郡城落脚了。”说着,周大新眼里还浮现出些许希冀之色,就好像,他真的有这么一个姑母似的。
大猛在心里嗤笑,还大户人家呢?在这些人眼里,该不会东阳郡的每一家都能称得上是大户人家吧?不过,心里虽不以为然,面上却附和着说道:“那便希望你们一路都顺利了。”
这时,就到了周长宁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只见他轻轻地拽了拽周大新的衣角,凑近着他,用小二百分百能够听得清的音量说道:“爹,咱们这也走了快半个月了,一路上只能吃个半饱也就算了,连水都不够用,你闻闻我身上这味儿,都快馊了,咱们能不能跟这位官爷商量一二,好歹让我们好生梳洗一番吧?就现在这个样子,找到姑祖母的府上的时候,说不定人家门房还以为我们是叫花子呢。”
周长宁虽然由于赶路有些狼狈,但是仍然能够看得出是个面色白皙的少年,一看就知道是在家里也没受过什么罪的,他提出来这个要求,大猛觉着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是有被“官爷”这两个字小小地取悦到了那么一丁点儿的。
不过,周大新却拂开了他的手,轻声呵斥道:“你以为这还是在家里呢,能这么轻松自在?人家官爷整天忙的都是些大事情,我们怎么好意思拿这点儿小事情去劳烦人家呢?”
被劈头盖脸骂了两句,周长宁肉眼可见有些蔫蔫的,小声嘟囔了一句:“又不用这里的人干活,我们自己动手烧水还不行吗?大不了,用了多少水,多给他们点儿银子不就成了吗?”
这话钻到了两个人的耳中,周大新脸上多了几分意动,再看了一眼低着头像个小孩子一样耍着脾气的周长宁,咬咬牙道:“大猛兄弟,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些人急于赶路,身上也确实脏得不成样子,大人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是队伍里面还有不到五岁的孩子在呢,这万一生个病什么的......当父母的还不得心疼死?
你看,我们能不能借一下这里的锅灶烧些热水梳洗一番?不敢劳烦这里的兄弟动手,我们自己来就成,用了多少柴火和水,我们拿银子补上,必不会叫大猛兄弟吃亏的,过后,也不会多做耽搁,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周大新也是看着这个叫大猛的岁数不算太大,约摸二十多岁,家里有人操办婚事的话,定然是已经娶妻生子了,这才从孩子切入,果不其然,大猛的脸上开始动摇了,沉思片刻,这才道:
“也算是你们运气好吧,这几天,上面并没有让我们招待官差的命令,所以,驿站的主事还有其他人并不在,唯一留守的也就是我和村里的两个婶子了,她们是在灶上做事的,这样,我也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你们这些人,总共给十五两银子,后院里有水井,灶间的柴火还有米面一应物什都可以取用,有两间柴房可以让你们去洗澡,但是离开之前必须把东西都归回原位去,答应的话我这就去和两位婶子提,不答应的话就别再提这茬儿了。”
大猛这也是看着周大新就算上来搭话也不忘先塞给他一点儿碎银子,算是个做事敞亮的人,这才一口开价十五两。
周大新一口答应下来:“十五两就十五两,银子赚来不就是给人花用的吗?多谢大猛兄弟愿意为我们担下这个风险了。”
的确,驿站毕竟是官府开设的,可不等同于客栈,像大猛这样操作,万一周大新这一行人有人手脚不干净,拿走了些什么东西,最后被人查出来,他是要吃挂落的,就算是他们付过了银子,可是在这逃荒路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没有银子,而是有银子却没处花。
一听这话,大猛便知道周大新是个上道的人,脸上也多了点儿笑意:“那行,我这就去后院和婶子们说,她们在这里自有住处,不会干扰到你们的,不过,你们人多,今晚除了两间柴房,怕是大多数人就只能睡在大堂里了,你也别忘记和你们家里人说一声,这可不是我有空房间却不让你们住,而是那些房间都只能是过往的大人们来住的,我可没有那个权力。”
周大新自然表示了理解,见大猛去了后院,这才带着周长宁又回到了茶水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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