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寻来
次日一早, 正如周长宁所预料得那样,外面仍旧在下着雨,只是雨势比起昨日来说要小上许多, 不必周老爷子再多吩咐, 周三全和杨永康等人便动手用绳子把那三人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树上,他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那三人昨晚闯到山洞里来的路上所带的雨具却是被周大新给扣下了, 现下也只能在雨里淋着。
虽说看到周长宁他们这个山洞的“门帘”时, 不少人心里也有了想要同样效仿的意思,但是事实上,并不是每一家都有那个体力能够带上那么多被子的,也并不是每一家都舍得把好好的被子糟践成那个样子, 然而, 若是换成床单等物的话,风轻轻一吹,床单便会晃动,想要遮风挡雨的目的也就无法达到了。
因此,附近仍旧有不少山洞口都是无遮挡的, 大清早的, 刚刚起来,却没想到见到了这样一副画面,原本还因着阴雨的天气觉得有些无所事事的人顿时来了精神, 甚至还有几个看上去年岁不大、却颇爱凑热闹的男子, 扯着嗓子冲这边喊道:“嘿!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能说出来让大家伙也听一听不?”
杨永康本不欲搭理,但周三全却开了口, 笑眯眯地同样看过来, 回复道:“没什么, 就是大晚上的逮到了几个小毛贼而已,这不是得让他们多少吃点苦头,涨点教训吗?对了,几位兄弟可要把自己家里的东西都看牢了,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顺手摸走了。”
桐乡镇不算太大,民风也还称得上一句淳朴,不说平日里大家对小偷小摸这等事情就厌恶至极,单看如今可是在逃荒的路上,被摸走的东西极有可能便会让自家遭罪,因此,原先还带着些调笑意味的几个男子对视一眼,眼神也微微有所变化,看向那三人的目光中不再抱有同情之色,反而添了些许厌恶的意味。
当然,也正是因为桐乡镇不算太大,东街和西街住着的人极有可能通过彼此之间各种弯弯绕绕的关系就相识了,附近这几个山洞,也总有见过这三人几面的人,不一会儿,周三全便看到其中有一个山洞里走出来一个人,只带了个斗笠,冒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周三全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回到山洞里跟周老爷子等人说了一声,不一会儿,又重新出来,就候在了山洞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三人,就等着来个“请君入瓮”的戏码呢。
事实证明,世界是个圈,即便在桐乡镇这个巴掌大小的地方也是同样如此,比起周三全等人完全陌生的面孔,那三人尚算熟悉的面容,这不就多少引起了点儿某些人的恻隐之心了吗?因此,周三全并未等待太久,便看到方才冒雨跑出去的那个人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的身后却跟了三个人。
那人径自回了自家山洞,跟在他后面的三人却是先看了看被绑在树上淋着雨的三个男人,而后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标确定在老神自在的周三全等人身上,因为林间泥泞,便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
对方的身影渐渐清晰,能够看到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以及一名二十余岁的妇人,谁都能反应过来了,这应该就是那个领头男子的父母以及他的妻子了吧。
然而,对方走近之后,第一个动作却是无视了林间地面的泥泞,径自直愣愣地跪了下来,一下子让周三全等人怔愣在了当场。
“这位小哥,我是石头他爹,这是他娘还有他媳妇儿,事情的经过我们也能大概猜全乎了,其实,昨晚他们三个要出来,我和老婆子就死活不同意,这是亏心的事儿啊,但是奈何,实在拗不过他们,果不其然,被你们抓了个正着。
我们家是开豆腐铺子的,家里名下也没有地,只能买粮食吃,加上其他花用,一年到头累出一身病来也攒不下几个钱,出发之前,我们把家里所有的粮食都带上了,知道肯定是不够吃的,可是,再想拿剩下所有的银子去买粮食的时候,粮铺都已经关门了,掌柜的听到风声早就逃了。
我们是实在没办法呐,石头他孝顺,我们老了以后,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当家做主的人,可是,他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也不能看着我们一家子活生生地饿死在半道上,那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去偷,去抢!
是,这件事他是做错了,是我们亏了良心,但是在生死面前,谁又能保证自己还能守住自己的良心呢?所以,请看在我们一家子也不容易的份儿上,放过他们吧!
我老头子拿自己的性命担保,这一次,就算是我死,也绝对不会让他再去做这种出卖良心的事情了,就算是要饿死,我们也认命了,或许,命里头就注定了,那个山洞就是我们一家人最终的墓地了吧!”
老爷子头上虽然戴着斗笠,但是却遮不住身子,细雨被风一吹,没有任何遮挡地落在身上,很快就沾湿了衣裳,衣裳在沾湿之后,紧巴巴地贴在身上,更显得老人整个人都瘦骨嶙峋的,让人瞧在眼里便觉得不落忍。
一时之间,周三全等人也有些为难,要说因为没有被成功偷走的两袋粮食就要了人家的命,那倒也不至于,可是,对方不容易,他们又何尝容易?再说了,在这条官道上,前后的队伍几乎都是相通的,前面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后头的队伍没个半天就能听到消息。
万一他们这会儿心软放过了这三个人,也没个什么实质性处罚的,后头的队伍还不得看样学样?到时候,偷拿的、明抢的,甚至还有直接伤人的,当大家都突破了良心的界限以后,这条官道上还有何秩序可言?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像这样的冲突而丧命呢。
老头儿的话不止是对周三全他们说的,附近的山洞口也时不时地有人瞥过来一眼,似乎是要关注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因而,从方才老头儿说话的时候起,四下里便静悄悄的,让山洞里的周老爷子等人也听了个正着。
没有到最后一步,周老爷子始终都愿意秉持着“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善念,因此,很快就做出了他的最终决定。
“门帘”猛地被掀开,周长宁走了出来,他虽然面嫩,看上去就知道年纪不大,然而此刻板着一张脸,却莫名让周三全等人觉得,有了那么一丝属于周老爷子做事的气质。
只听周长宁沉声说道:“老爷子,您还是先起来吧,我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一个道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服软求饶并不等同于把自己反过来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企图以势压人,不是吗?”
老头儿脸上一红,顺着老妻手上的力道这才站了起来,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年,看得出来,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周三全等人都面无异色,这就说明,要么,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人的意思,在这个队伍里面代表了绝对的权威;要么,这个少年本身也不简单。
相比起后一种解读,老头儿自己从心底里更加愿意相信前者,他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少年,他的话将决定了自家两个儿子还能不能保住条命在。
“您方才说的那些话,我也都听到了,诚然,就像您所说的,在生死面前,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坚守住良心的界限,要是您两个儿子办成了这件事,还没让我们发觉出任何不对,那是他们的本事,我们自己认栽,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但是呢,现在的客观情况是,他们不仅没办成这件事,还恰巧让我们给抓了个正着,古往今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同样的,想偷东西却被抓住了,那么,该如何处置他们,我们做苦主的总该有些权利吧,技不如人那就认栽,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您说是吧?
当然了,被抓住之后现在在雨里淋着的是您的骨肉,情感和理智之间发生矛盾的时候,您心底里更加偏向于自己的儿子,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也都能理解。
只不过,我也跟您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您找过来了,那么,他们淋雨直到天晴这就是肯定没跑儿的事情了,可是,既然您都跟我们打了这么一张苦情牌了,如果不宽宥一二,那岂不是显得我们格外不近人情?到时候,在外人眼里,我们成了什么形象了?
所以呐,我们最终的决定就是,放人可以,你们想要粮食也可以,两袋粮食外加那三个人,十两银子不二价,您跟老太太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就在这里避一会儿雨吧,可以让这位婶子去拿银子,只需要记住一点,每磨蹭一会儿,你丈夫和你娘家兄弟就会多淋一阵子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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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威慑
周长宁说着, 冲那妇人微微一笑,明明很是温和的笑意,落在这三人眼里, 却像是“魔鬼”一般, 令人不敢相信,这么“歹毒”的主意,竟是出自这样一个白净少年之口?
老太太心里有些不舍, 他们家家底儿本就不甚丰厚, 原还想着到了郡城先租间屋子置办些东西呢,现下可好,去了这十两银子,想要找个能够长久经营下去的营生, 就该更加艰难了。
虽说当下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但是这个价格换两袋粮食,着实属于“狮子大开口”了,只不过,眼角的余光瞥到还被绑在树上的三个人,到底是心疼儿子的情绪占了上风, 冲着一旁的儿媳微微点了点头。
有了周长宁的“提醒”, 妇人不敢多耽搁片刻时间,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抬脚便往来处的方向走去, 步子迈得很大, 步频也不慢,可见是把周长宁的话给放在心上了。
然而, 周长宁却还嫌不够似的, 对着留下来的这一对老夫妻继续说道:“老爷子, 您方才也说过,以后会好好教儿子的,再也不让他做这等亏心事了,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啊,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也就是幸运地刚好碰到的是我们,我举刀的时候还算有几分分寸,刀停到您儿子的脖子上就没再动了。
这要是当时给顺手劈过去了,您儿子的脑袋怕是早就不在了,而且呀,您可以问问我这几位叔伯,还真不是人人手上都有我这份分寸感的,您怕是不知道吧,我们都是农家人,经常劈柴的,其实嘛,举刀和劈柴也差不了多少,这要是什么时候就跟劈柴似的劈顺手了,那不就糟了吗?”
老爷子面色越来越白,脑海中已经能够想象到昨晚的惊险了,他是见过别人怎么劈柴的,但却着实不敢想象自家儿子的脑袋就跟柴火似的一股溜儿地滚到地上去,连连点头。
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周长宁“恐吓”这对老夫妻的周三全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憋着些许笑意,听长宁说得这么煞有其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有几分身手呢,其实呢,谁能想到,这张口就是“砍人和劈柴差不多”的小家伙儿,实际上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呢?
在周长宁的警告之下,那妇人在自家山洞里寻到了银子,便一刻也不敢多做停留,又再度回到了这边。
确认手中的确是十两银子,周长宁顺手就递给了自家三叔,一边让杨叔等人进山洞里搬出两袋粮食来,一边走到树下来,手往腰间的那根“烧火棍儿”处一放,老头儿等人便惊诧地看到了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那哪里是什么烧火棍?原来是一把刀,刚刚他们所看到的银光也不过是刀身在白天里反射出来的光芒罢了。
仅仅看那道银芒,就能知道其锋利程度了,一看就是一柄“杀人的利器”,再看周长宁手腕轻轻一转,在三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绑在他们身上的绳子便应声而解,三人这才觉察出些许后怕,万一周长宁的“刀法”并没有那么好呢?那他们岂不是要落得个断手断脚的下场了?还没处说理去,这该多冤枉啊!
见识到了这一出“戏法”,不止是三人因为被迫淋雨而在心底里产生的些许怨恨不甘悄然消解了,就算是附近其他几个山洞的人看见了,对周长宁他们这一行人也不由得添了些敬畏。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们不过是普通百姓,万一跟人家起了冲突,这是打算赤手空拳地杠上人家的长刀,还是用自家那么短的菜刀和人家硬拼呢?还不如时刻提醒着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得好。
而这,也正是周长宁故意炫技玩了这一番花样的缘由所在,他们又不打算把走这条官道上的人全部都笼络起来为己所用,只想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可以了,像现在这样,对他们能够保有一定的忌惮就足够了。
看着那一家子互相搀扶着走远了,周长宁明白,这一遭事算是过去了,相信一直到郡城的这段时间,只要有些眼色又消息灵通的,就不会不开眼地自己送上门来找他们的麻烦,如是作想着,周长宁这才回到了自家山洞。
等到这日下午,天终于晴了,周老爷子等人在心底里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在这里耽搁得越久,距离他们抵达郡城的时间就越长,在“卖出”那两袋粮食以后,他们的粮食就更是显得拮据了,接下来,恐怕要更加省吃俭用些了。
以往还在周家村的时候,雨后初晴,林氏等人也没少去后山,无论是拔些野菜还是找些蘑菇,添到家里的餐桌上总归能让人换换口味,现下,因着对林子也不甚熟悉,加上山洞里总要有人守着,周大新挑了几个成年男子,还有他们家中的几位女眷,打算一道去林子里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可以吃的东西。
毕竟,从启程出发至今,在吃完了从家里菜园子拔走的蔬菜以后,他们就基本上没有再吃过蔬菜了,虽说时下人们还不懂得“维生素”这个概念,但是通过前人的经历,他们也能得知,人在长时间不吃蔬菜肉类以后,嘴巴里是要起燎泡、出血的。
毫无疑问,和周大新他们打着同样主意的人并不少,只不过,众人都很是默契地分散开来了,像是不经意地把这片林子划分成了若干个地盘,彼此之间互不侵犯,事实上,谁都不傻,这片林子这么大,与其为了脚底下一丁点儿东西发生争抢,还不如把时间用在探索更远的地方身上。
在找东西这方面,周长宁有一个别人都不晓得的优势,所以,他自发请缨跟着自家爹娘一道出去了,到底是因为林间人多,众人也不敢分散开来,一直聚在一起,这样一来,搜寻的效率自然是低了很多,只不过,相比起找到更多的东西,众人还是从心底里觉得,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有着周长宁有意无意地“带路”,他们的效率其实并不低,在找到一处有野菜的区域之后,众人一齐动手,充分发挥了“人多力量大”的优势,三下两除二就把这片区域的野菜给摘了个干净,其他地方也是同样的道理。
等到他们一行人回到山洞的时候,留守山洞的周老爷子等人竟是惊奇地发现,他们之所以现在这个时间点归来,并不是找不到东西,而是能用来装野菜、蘑菇等物的竹筐和麻袋都已经装满了,由此可见,他们的收获有多么惊人了。
如果不是在回来的路上,周长宁刻意动用系统避开了其他人,只怕,单看到鼓鼓囊囊的麻袋和满满当当的竹筐,有些人就已经要忍不住动手上来明抢了吧。
不仅如此,在归来的路上,杨永康还带头逮到了一窝“不长眼”的兔子,大家都是出了力的,各家的锅里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于是,这日晚上,众人当真是难得地再次饱腹一顿,心理作用使然,就连打个嗝儿上来也觉着都是满满的肉味儿。
虽说秋天的第一场雨已经下了,但是季节的变换、天气渐渐转凉,这都是要有个过程的,因而,次日周长宁他们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了天空中,蒸烤着因为下雨而变得湿润的土地,林间的路虽然还稍显潮湿,但总算不像下雨那两天,一脚踩下去便是好大一个坑,甚至有着连鞋子都拔不出来的风险。
林间是因为有高大的树木遮蔽,小路变干的速度就慢了些许,可官道上不同,经过一夜有余的时间,泥土中的水分早已渐渐蒸发,周长宁试着推了推老爷子的轮椅,确认当前的路况足以保证轮椅正常走动,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也未多做停留,依旧是推着板车运着行李,向东阳郡的方向继续驶去。
其实,要不怎么说周长宁他们幸运呢?在搬了行李进山洞以后,他们还能有点儿时间把板车也一并折腾上去,然而有的队伍却是不然,要不是时间紧张,要不是抱有侥幸心理,觉得一辆破板车也不值几个钱,便干脆搁在了山脚下。
哪曾想,就算是这不值钱的东西,对于劳力多、板车少的人家来说,那也是有大用的,这么大喇喇地搁在山脚下的板车,人家还以为是他们扔了不要的呢,自然是秉持着不能浪费的心态一并带走了。
现下可好,一群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手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即便手心里已经勒出了道道红痕,也只能认栽,谁让自己当初偷懒了呢。
如果周长宁他们再迟走一会儿,定然能够听到一个老妇人的破口大骂声,可惜骂得再凶,板车也不可能自己长脚跑回来了,而那老妇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试图想要偷粮食的兄弟俩的母亲,如此看来,可谓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第三十三章 生病
或许是应对之前的各种情况已经有了经验, 或许是周长宁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赶到了桐乡镇这次逃荒大队伍的前头,又或许是心理作用作祟,总之, 众人都觉着, 接下来的路程变得顺风顺水了许多,即便是像周长平这样小的孩子,似乎也已经习惯了现在这样每天从早走到晚的生活, 适应过后, 也不再叫苦连天。
当然,这也和众人赶路太累了、已经没力气再去唉声叹气了有关,毕竟,每天累得只想倒头就睡, 在认清了现状的情况下, 哪里还有心思抱怨呢?与其口头上抱怨两句,倒不如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怎样早点抵达郡城这件事情上面。
然而,距离东阳郡越近,众人心里的担忧就越是浓厚,一是忘不了他们逃了兵役的事情, 二来, 是怀疑东阳郡是否就是那个最安稳的地方了,三来,也担心自己这一行人能否在东阳郡就此生存下来, 那可是郡城啊, 他们这些人里面,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黎县罢了。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 队伍中说说笑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但是, 其他人都还没怎么样呢,周老爷子却先病倒了,这下可好,众人也再没心情去担忧那些个没影儿的事情了,一个个的都围到了周老爷子跟前。
毕竟,一直以来,周老爷子就是他们这支队伍的“定海神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周老爷子似乎都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现在,这根“定海神针”都倒下了,他们哪儿还有心情关心其他的呀?恨不得能以身相替,好让老爷子早些好起来。
这个时候,有董大夫在就让人安心许多了,董大夫上前去把了把脉,看了看老爷子的眼睛和舌苔,又问了老爷子近日的饮食作息,心中已然有了底儿。
“董伯父,我爹他怎么样了?”周老爷子生病之后,在周家这个范围内,周大新这个长子自然理所应当地接过了话语权,语气中难掩焦急地问道。
董大夫常年在桐乡镇附近看诊,对于如何与病人家眷打交道早已有了心得,现下也知道不是照搬那些个“专业术语”的时候,解释道:“周兄弟是累到了,这一路上条件艰苦,他先前那是一直忍着身体的不适呢,现在眼看就要到郡城了,心头的那口气儿一下子松了,之前积攒的所有不适这不就一股脑儿地全都来了吗?
但是不碍事,我家就是开医馆的,离开之前我把一些常用的药材也都带上了,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待会儿我去煎了药,你爹喝下之后应该能舒泛些,等到了郡城,找机会给你爹好好补一补就行了。”
董老爷子说得轻松,却让周大新一下子红了眼眶,只觉自己真是不孝,要不是自己没那个能耐“掌控全局”,爹又何必忍着身子不适、强打精神安排各种事宜呢?
然而,这副姿态若是落在三岁小儿身上,让人只觉憨态可爱,满怀欣慰,可是,已经人到中年的周大新做出这副模样,就显得格外违和了些,周老爷子瞧在眼里,冷哼一声:
“我老头子还没死呢,不许哭丧着个脸,你要是真孝顺,这两天若是遇到个什么突发情况,就自己来处理,莫要找我,若是实在无法定夺的,就去找长宁商量,多学学他做事的思路!”老爷子的声音听起来精气十足,实则外强中干,有一种无法掩饰的虚弱。
要是在他们这一行人刚刚上路的时候,周老爷子让周大新跟着周长宁多学学,其他人或许还会大吃一惊,当老子的要跟着儿子学该怎么做事?这真成了天下奇闻了,可是,他们如今已经走了过半的路程,周长宁却是以自己在各个方面的表现,成功地在众人眼里褪去了“里正家长孙”“童生”的光环,转而将他看做一个的确有着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
再仔细想一想在山洞处置小偷时周长宁想出来的法子,实在可以赞一句“思虑周全”了,两相比较之下,周大新这个当爹的能力说不定还真比不过周长宁呢。
不过,众人脑筋稍微转过弯儿来,对这种情况也就能理解了,人家不是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吗?可见,读书读得多了,懂得自然也就多了,做事想得更多一些,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那厢,周长宁可不知道,在众人心里早就对他的种种行为做了美化,当然,就算是察觉出来了一丝不对劲儿,众人也绝对不会轻易想到“系统”“穿越”这样神奇至极的事情。
话说回来,由于周老爷子的生病,众人也难免担心队伍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是不是平日就在忍着身子的种种不适,便让董大夫给大家依次挨个花了点儿时间把了脉,结果倒是能让人稍微松一口气,只有两位老人家这几日同样觉得头疼脑胀的,董大夫也同样写了药方,给煎了药。
饶是如此,接下来的这几日,周大新也不得不谨慎地将队伍的速度略微压慢一些,以免再有人的身体有所不适,此外,没有周老爷子做主的这几日,队伍里最大的变化还是要从粮食上来讲了。
当初,秦王除了征兵,也命人强行征走了大家的粮食,给的价格却还不到市价的三分之一,后来,尽管周长宁他们逃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部分粮食,但是他们要逃荒,本身要带的家什行李就比较多,这样下来,堆在板车上的粮食就更少了。
这一路上,众人都是各家吃着各家的粮食,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混到一起去吃的,以免有人心里计较“我家今天少吃了多少,吃大亏了”等等,反而伤了同村的情分。
可是,走到现在,特别是在一致同意“卖”给那家人两袋粮食以后,各家剩下粮食委实不多了,眼见着家里劳力比较多的人家粮食袋子都要见底儿了,周大新这些同村的人也不能坐视不理,因此,这日晚上,众人用过晚饭以后,齐齐地坐在火堆旁边,开了一个小型“会议”。
最终商量出来的结果便是将各家的粮食都混到一处去,不再区分哪一袋是谁家的,改为“大锅饭”模式,以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在不被饿死的前提下赶到东阳郡,到了那里,有银子有粮铺,众人的“粮食危机”也就迎刃而解了。
不得不说,或许是出于长期以来周老爷子作为领导者的个人魅力,或许是因为在座的同族者居多,总之,念在之前的情分上,众人对于这种大锅饭模式并没有什么意见,别说混到一起的粮食自家也要吃,就说自家剩下的那点儿粮食,就算是白白给了别人,在粮铺中也卖不了几两银子的,还不如大家互相扶持着,先赶到郡城为要。
当然了,虽说这场会议的主持者乃是周大新,但是过后,在了解了所谓的“大锅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之后,周老爷子便敏锐地笃定了,这个主意最先应该是出自长宁之口,倒不是他瞧不起老大,只不过,当了这么多年的父子,谁还不了解谁呀?老大的心思,全都用在和人玩心眼儿还有他那个算盘珠子上了。
没过两日,周老爷子的身体渐渐好转,众人也渐渐意识到了吃“大锅饭”的好处,一来嘛,就是把粮食短缺这个包袱给“扔出去了”,不用每天再为锅里下多少米而发愁,二来嘛,如果是自家人做饭,总是觉得赶路是体力活,非得多吃点儿这才能把身子的亏空给填补回来,这一来二去的,粮食的消耗量可不就大了吗?
像现在这样,每人的每一顿饭都是有定额的,绝对能够补充体力上的损耗,但是要说吃到撑,那是肯定没希望的了,不过,每个人碗里有多少粒米,也算是一目了然,并不存在偏私自家人的事情,这样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公平了吧。
话说回来,这种模式最大的受益者当属董家人了吧,他们家是不缺银子没错,可也同样是买粮食来吃的,平日里无饥无荒的,谁家会囤那么多粮食呢?顶多是一次买上尽够一家人半个月吃的,左右粮铺又不远,可谁成想,他们还有逃难的这一日呢?
当然,分些口粮给董家人,如果直接明了地说出来,绝大多数人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可也难免有些人心里留了个疙瘩,也让董家人一下子矮人一头,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就跟计划经济体制似的,根据供给来决定需求,尽量争取最大限度的相对公平。
至于董家人,或许是晓得自家最终还是欠下了人情,董老爷子在给周老爷子等人看病、调养身体上面便格外尽心,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从一开始,他们能够加入这个队伍,人家瞧中的还不是他这一手医术吗?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
第四更晚上回来发~
第三十四章 入城
尽管周老爷子几人由于生病略微拖慢了队伍的行程, 但是从总体上来讲,他们距离郡城还是越来越近了,其他人或许心里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可周长宁通过系统的【地图】功能可以查看我的位置和目的地东阳郡之间的路线长短, 从而一目了然地估计出他们还需要再赶多少天的路。
这日,队伍依旧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便原地驻扎下来,开始生火做饭, 只不过, 做好的饭分到每个人的碗里,与其说那是“饭”,倒不如说是稀粥更为恰当些,清澈见底的米汤中藏着多少米粒儿, 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一碗稀粥下肚,像周长平这样的小孩子还好,对周大新等人来说却是就等同于喝了一碗水,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消化掉了,而类似这样的伙食却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哥哥!”周长平从母亲杨氏手中接过一个小碗, 喊了周长宁一声, 随即小心翼翼地端着小碗依偎过来,似乎是生怕碗里的粥给洒出来似的,之前还在周家村的时候, 家里何曾缺过粮食?经过这段时间逃荒的日子, 却是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也渐渐懂得粮食的珍贵了。
“怎么了?”周长宁几乎是“一口闷”地解决掉了那碗稀粥, 把空碗放在一边, 将小堂弟搂在怀里, 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说来也怪,还在周家村的时候,“原身周长宁”因为要去私塾读书,回家呆得时间并不久,就算是在家里,也是常常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读书练字,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哄着小孩子玩儿呢?更何况,家里人也是决计不会允许周长平打扰到他读书的。
然而,自周长宁来了以后,特别是在这段忙于赶路的日子里,或许是想要成为和大哥一样厉害的人,小堂弟倒是越来越黏他了,对此,周长宁心底里也并不反感,毕竟,软软糯糯的人类幼崽谁能不爱呢?
“哥哥,你再喝一点儿吧,不然肚子会饿得咕噜叫的。”见大哥三下五除二就把粥给喝完了,周长平自然以为他还没吃饱,一个劲儿地把自己的小碗凑到周长宁跟前,非要他再喝上几口。
只能说,幸好周长宁没有洁癖,犟也犟不过他,只得凑到碗的边缘处轻轻抿了一下,再摸摸他的头道:“好了,我吃饱了,你快吃吧,待会儿二婶她们还要收拾呢。”
见周长宁是真的“喝”了一口,周长平这才作罢,也不再磨蹭,大口大口地喝完了粥,可是,再摸摸自己的肚子,总感觉还是空空如也怎么办?抬头看向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哥,问道:“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等到了以后,我们是不是就有粮食了?”
这几日,众人的体力消耗与以往相比并无多大差别,可是众人的伙食却从干饭变成了稀粥,清汤寡水的,一看便让人觉得毫无食欲,几天的稀粥喝下来,即便是周大新、周三全这样身强体壮的汉子,也有些遭不住了,一个个都面如菜色的。
至于周长平,若说在出发以前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幼崽,即便长在村子里,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少爷相比起来也并不差什么,可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赶路以及伙食欠佳的考验,早就被晒黑了许多,原先还有些肉嘟嘟的脸蛋、跟莲藕似一节一节的胳膊,现下早已看不出来了,唯有眼睛还依旧“闪闪发亮”,显得精神了许多。
早在吃晚饭以前,周长宁便抽空在系统里查看过了,现下便给了他一个很是肯定的答案:“放心吧,明天晚上,我们肯定就能到郡城了,到时候,让二婶给你做些吃的,好好把身上的肉补回来。”周长宁私以为,小孩子嘛,还是要肉乎乎的才好看。
人最怕的不是没有目标,而是看不到希望,就像一个人去爬山,山顶被浓雾遮掩着,他并不知道要爬多久,只知道要去山顶,可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没有爬到山顶,甚至觉得山顶距离他依旧很遥远,于是,他放弃了,其实,他哪里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爬完了这座山的99%,只差了最后的一步。
同样的道理,即便众人都听到了周长宁的话,即便心里觉得他这是安慰周长平的成分居多,可是有了这个话在,他们好像心底里也愿意信以为真,一个个眉眼也不禁舒展开些许,似乎当真如周长宁所说得那样,明天,明天他们就到了,就不用再熬着这种苦日子了!
虽说有周长宁的话垫底儿,但是当众人在第二天临近傍晚的时候真的远远地便看到了城门的时候,还是面露出些许呆滞之色,心底里还有几分不敢相信,他们,这就到了?更有甚者还不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这是自己因为心理作用而幻想出来的场面。
当然,在众人越来越接近城门的时候,这股子“不敢置信”而带来的虚幻感这才真真切切地落到了实处。
东阳郡乃是郡城,城门自然不能与他们以往见过的相比,甚至修建得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更宏伟上几分,能够看到的是,城楼上每隔几米便有一个士兵笔直地站在那里守岗,城门处同样也有专人负责,他们还看到,在城门前有几人排成一列,依次给旁边的士兵缴纳着入城费。
周长宁等人也不敢多做耽搁,紧跟在那几人后面排着,以免过了时间城门关闭,他们又只能在城外露宿了。
“哟!你们这是打哪儿来的啊?”守城的士兵惊讶地道,他们这是在郡城生活,东阳郡本就富庶,就算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生活水平那也是不差的,像周老爷子他们这样大包小包、身上衣服料子也一般、还都灰头土脸的人,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过了。
“我们是从一个小镇子上赶过来的,那边太偏僻了,没有好的私塾也就罢了,大家想要做个正经的营生都不容易,这不,我送儿子去读书原本指望着他多认几个字就行了,哪成想他这么争气,一口气考了个童生回来,我们一家人心里一合计,不能这样耽搁孩子的前程啊,想着咱们东阳郡这么大的地方,好的书院定然不少,就想把他送过来试一试。
族中的人听说以后也都有些心动,想着郡城里谋生总比在镇子上靠天吃饭要容易些吧,一部分族人便咬咬牙,跟着我们一起来了。
只不过,我们这也是初来乍到的,对郡城也不甚了解,现下天色已晚,想要寻个暂时落脚的地方都没门路,小哥儿你在郡城生活应该时间很长了吧?不知道能不能稍微指点一二呢?”
到了要与人打交道的时候,周大新自然是当仁不让地上场了,为了解释他们这一大群人一股脑儿地全都跑来了郡城,他总算绞尽脑汁地编出来了一个听起来还算合情合理的理由,甚至连周长宁都拿出来说事儿了,为了取信于人,还从自己随身背着的包袱中摸了一会儿,把周长宁通过了县市、府试的凭证都给找出来了,说着,还往士兵的手心里塞了一小块碎银子,显然,这便是谢礼了。
是的,不到秀才,是没有正式的功名的,自然也就不存在于官府中有备案的文书了,但是,只要有这两张凭证在,到了院试的时候,周长宁就能找人作保去参加了,而无需根据户籍所在地再回到清河郡去参加。
当周长宁从记忆里翻找出这一点的时候,他们那时已经在逃荒的路上了,不得不说,魏□□真是个大好人呐,前朝本来还是有着路引制度的,不论去哪儿都需要出具官府颁发的路引作为身份凭证,可是这样一来,人口流动性就被大大限制了。
因此,魏朝一统天下之后,当时的皇帝便废除了路引制度,虽说大部分人无事仍旧不会出远门,但是仍有一小部分人因此而受益,迁移到了别的地方去,人的流动性增强也就顺理成章地把当地的经济给盘活了,长此以往,以东阳郡的地理位置,经济又怎么可能不发达呢?
话说回来,虽然东阳郡富庶,但是读书也不是人人都能读得起的,更不是人人都能在科举上走出这样一小步的,时下仍旧讲究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哪怕像他们这样的守城士兵,见到读书人也会不由得声音低了几分。
所以,在扫了一眼那两张薄得像纸片一样的凭证以后,守城士兵便歇了细细盘问的心思,即便是忽略掉手里那一小块儿碎银子,说话时的态度也不觉客气了几分:
“的确,我们东阳郡的青崖书院绝对是鼎鼎有名的,入学要求虽高,但是能进入其中读书的无一不是佼佼者,时常也会有外地来的大户人家迁移至此,就是为了把孩子送进去呢,既然有天分,您可以让孩子去试一试,实在不行,郡城里举人、老秀才开办的私塾也不在少数。
不过,今天已经够晚的了,你们想要安居于此的话,客栈是不用考虑的了,您待会儿进城以后可以去西街转一转,有门路广的中人就住在那里,不管是暂时租住还是买下来,总归先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明日一早,等到衙门的人都到了,您再去办理户籍迁移的事情,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有你们里正或者镇长开具的凭证即可,找衙门办事还想要快的话自然是要贵些,不过衙差心里也都有分寸,给几两银子的酒钱就成了,过后再去打听人家青崖书院的入学要求。
事情嘛,总要一件一件办的,您呢,也别着急,在我们东阳郡啊,只要手脚勤快些,眼里有活儿,基本上都能找到个适宜的营生,决计不会到了饿肚子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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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租住
事实证明, 初来乍到的,能有个人多提示两句是件好事情,周长宁这一行人带着许多行李, 还需要额外多缴纳些入城费, 最后总共给了八十文,这才进了城。
不得不说,郡城和青石镇果真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各样建筑也显得更加宏伟壮观些, 或许是百姓们经济实力尚可,主城道两边是摆满了各种货物的商铺。
没有多耽搁时间,依照那个士兵给的提示,再一路问询着路人, 他们这才顺利地找到了西街上据说是做中人的那一家。
仅仅看了周围的宅子一眼, 众人心里也就都明白过来,为什么人家推荐他们来的是西街了,这里的院落一看便知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自家居住的,对于周长宁他们这种外乡人来说,即便是买下个院子来, 手中的银子稍微凑一凑也是暂且趁手的。
在找过来的路上, 众人便已经商议过了,董家闺女先前就嫁在了桐乡镇,后来随着夫家的生意做大这才来了郡城, 但是不管怎么说, 既然他们打算在郡城里长期安定下来,总不能一家人都上门赖在闺女家吧, 怎么说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至于周家村的这些人, 因着粗粗看了一眼, 这里的各家院子也并不大,顶多就是足够容纳一家几口人居住,所以,他们各家也得各租各的宅子了。
而对于周家这三房来说,既然要重新去官衙迁移户籍,那就干脆把三家的户籍也彻底分开来,这样一来,各住各的也就成了一件必要的事情,周老爷子和老太太不必多说,自然是跟着周大新一家人来住的。
心里做了决定以后,到了这家门口,打算要租宅子的人家各自有一两个人作为“代表”,跟在周大新和周长宁身后,尽管大门开着,但周大新还是轻轻扣了扣门以示礼道,其他人则是在外面等候着,顺便看着行李。
院子里的老妇人闻声看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盆,旁边是刚刚洗好拧干的衣服,已经晾在了杆子上:“你们是?”
“婶子好!我们刚到郡城,听闻蒋大哥交友甚广、消息灵通,便想来打听一番,附近可有宅子外租?不知蒋大哥可在家?”周大新如是说道。
大概是像他们这样想租宅子的人直接找上门来的事情并不少见,老妇人脸上并没有丝毫惊讶之色,点点头道:“那你们先进来吧,他午时和友人出去喝了点儿酒,有些醉意,回来便躺下了,想来这会儿也酒醒了,我这就去喊他。”
老妇人匆匆向着一间屋子走去,周大新等人也进到了院子里,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院子看上去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或许是家里的女主人较为勤快,整个院子也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
“哟!这位兄弟瞧着面生啊,不知道怎么称呼?”听闻有生意上门,蒋勇仅剩的那点儿醉意也忽地消散了,套上了外衫,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就出来了,以他多年和人打交道的眼力见儿来说,单从这些人站的位置,便能很轻松地判断出周大新才是那个最终做决定的人,冲他招呼道。
周大新习惯性的笑容浮现出来,乍一看两人脸上的笑容还有几分神似,就连弧度也几乎一模一样:“我姓周,蒋大哥叫我大新就好。”
蒋勇的年纪的确比周大新要长一些,这么称呼倒也合情合理,他点点头道:“你们的来意我娘都告诉我了,是打算租宅子对吧?不知大新兄弟对宅子可有什么要求?租期暂定多长时间?你们这么多人,就算是挤一挤,怕是也得寻个三进的大院子吧,让我想一想,附近一二近的院子居多,三进的话得往南街去找了。”
“不不不,蒋大哥误会了,我们是一道来的郡城,但是住在一起就不必了,我们这里共有十户人家,想租借十间一进的院子,彼此之间都要离得近些,也好互相有个照应,租金适中,不要太高的,周围的人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即可,最好对方是愿意卖宅子的,租期嘛,就暂定为三个月吧,这样的话,等我们在这里彻底落脚以后,若是觉得满意的话,说不定还得再找蒋大哥把院子干脆买下来呢。
不过,若是当下暂时没有合适的房源的话,还希望蒋大哥能帮我们先找两间大些的院子,暂时租上一个月也可以,我们都是才刚到郡城的,还没个落脚的地方,要是今天找不到屋子的话,怕是得去睡客栈了。”
时下无论是郡城还是像他们青石镇那样的小地方,都是有宵禁的规定的,露宿街头可是有极大风险的,万一被巡城的士兵抓到,还以为你不怀好意,把你抓进大牢里走上一遭,那可真就该欲哭无泪了。
周大新一条一条地罗列他的要求,这也是经过大家一致认可的,加上“愿意卖”这一条,是不想以后还得再专程找院子,又得折腾着搬一次家。
而蒋勇也听得很是认真,他做牙人这一行也有好几年了,也不是没有竞争者,可是近几年来他在附近的口碑越发好了,就连许多只是听说过他名字的人也愿意跟有需求的买家自发地推荐他,靠的是什么?还不是这份认真细心吗?替人家找房子的时候就当做给自家找房子一样上心,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长久下来,哪儿有口碑不好的道理?
“这样啊,大新兄弟的要求我也都了解了,说起来还真有合适的房源或许能满足你的要求,只不过,十家院子都要连在一起怕是有些困难,但是我可以保证,肯定是在同一条街上的,这个距离已经不算远了,不知道大新兄弟这边能够接受吗?”周大新的其他要求都尚算常见,唯独这一条让蒋勇有些作难,只不过,到底是送上门儿的生意,蚊子再小也是肉呢,他可不想放过。
于是,在脑海中将自己有印象的房源都过了一遍,又干脆取出自己平时用于登记的一个册子来,在上面翻了又翻,总算是筛选出了一处勉强算是贴近周大新要求的地方。
“蒋大哥能否细细地说一说?”周大新没想到,蒋勇这里居然还真有这么合适的房子,其实,他自己心里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想着好歹最近能有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以后再慢慢寻摸也不迟,谁成想,事情竟然这么顺利?
“大新兄弟想必也知道,咱们东阳郡文风较盛,读书人多,想在科举上考出个名头的人更多,院试每三年会举办两次,每次快要到考院试的时候,便会有下面县城的童生、各个书院私塾的童生,以及往届中了童生的人前来考试,就在郡城居住的人还好,但是总有些外乡的读书人,既需要在郡城暂留,又囊中羞涩,负担不起长时间在客栈的消费。
这样一来,家中略有余财的人便起了屋子,好租给前来考试的童生们,长此以往,那条街上的院子也就大多数都是这个用处了,平日里会租住院子的人要少些,估摸着一条街上怎么着也有十余间空宅子了,环境自然也会更幽静些,但是大新兄弟大可放心,附近街上的粮铺、杂货铺等都是一应俱全的,平日生活绝对没有问题。
当然了,因为更多是租给考生用的,价格也会更贵些,但是下一次院试都要到明年去了,他们的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大新兄弟若是决定好了的话,我便把人喊过来,再好生杀杀价,尽量把租金再减一些。”
蒋勇如是解释着,他也是看着周大新一行人穿着都很普通,又是刚来的外乡人,想要再郡城落脚,需要办事、添置的东西可还多着呢,手里的银子最后够不够用还不一定,能帮他们顺便省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吧。
对于这一番好意,周大新自然是要谢过的:“蒋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为着一点儿租金就要让蒋大哥去说和的话,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还是等到我们想要买下院子的时候,再劳烦蒋大哥出马吧。另外,若是方便的话,不知蒋大哥可否引路带我们去看一看院子?”
周大新深知,人情这种东西,那是用一点儿就少一点儿的,更何况,他们着急落脚,为了几十文的租金喊来卖家,在这里耗着也着实不划算,倒不如“懂事些”,也能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不过,经此一遭,他也总算是懂得蒋勇做中人的口碑如此之好的原因了,倒也的确是个妥帖的人。
蒋勇自无不可,跟自家老娘打了声招呼,带上一串儿钥匙,这才和周大新他们出了家门,也跟周老爷子等人打过了招呼,领着他们来到了隔壁这条街上。
诚如一句话“贵有贵的道理”,这街上的屋子又是专门为了租给读书人这才起的,各个院子里还专门种了些花草,显得很是清幽风雅,虽然都是一进的院子,却丝毫不显得逼仄,看过院子之后,众人都没有什么不满,各家便和蒋勇签订了契约,先缴纳了三个月的租金,又平摊了找中人的银钱。
各家都选了合自己心意的院子,虽然在周长宁看来都修得差不多一个样儿,但是周老爷子对其中一个院子是最满意的,周大新自然得尊重老爷子的心意了,周二柱和周三全便顺势选了隔壁左右两家的院子住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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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议事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 众人也没什么力气再去买粮食做饭了,由周长宁和杨毅以及几个比他们年纪稍长一些的少年,去街上买了各家的饭食回来, 在自家里吃过晚饭以后, 又齐齐地聚到了周家来,当然,董家人就不必掺和进来了。
“五叔, 咱们以后就住在东阳郡了吗?这院子好是好, 家具什么的也都是现成的,就是租金贵了些,如果不尽快找个营生的话,粮食肉菜之类的都得去街上买, 我们一家子一个月下来的花销可真要禁不住了。”周氏族人中一个中年人苦着脸如是说道。
这会儿, 关乎到各家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般重要的事情,也只有男人家才能开口讨论一二了,女眷大都是只有站在屋子外面旁听的份儿,至于为什么是屋子外面,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租的只是一进的小院子, 堂屋的面积有限,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了。
毫无疑问,这位族叔提出来的问题, 也是大多数族人心中同样感到迷茫的, 他们以往都是在村里生活的,粮食是自家地里种的, 蔬菜是自家菜园子里的, 肉也只有隔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吃一回, 衣服也是买了布料自己拿回来裁的,总之,在过去的生活中,他们的消费习惯就是尽可能地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开支,从而将每个月的花销减少到一个极低的数字。
可惜,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们初来乍到,哪怕要在这里定居下来呢,落户、买地、种地、收割,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而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得找到除了种地之外其他的营生,否则就只能坐吃山空了,眼看着家里的银子一点一点地减少,那股焦虑的滋味儿,可真是谁试了谁知道。
周老爷子同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到了一个新地方,特别是比青石镇这个平台要大上许多的地方,一个“里正”投在这浩如大海的郡城中,必然连个水花儿都砸不出来,而他过往所有的经验,能够直接套用在这里的,恐怕也寥寥无几。
因此,思考着这个问题,周老爷子心中忽然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也必须得去学习了解新的东西,必须得去转变自己的思维,必须改善自己的处事方式,好让他们这一行人能够更好地融入到郡城中来。
“是啊,五叔,像咱们今天晚上这样,上街去买现成的饭食,一次两次的还好,时间长了是真的招不住,这一路上,咱们虽然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意外变故,但是银子也没少花,像大新哥这样还有个一技之长也就罢了,我们当真是除了一把子力气,别的什么能力也没有了。”也只有在出门以后,才能感受到,有个一技之长有多么重要,凭手艺吃饭的人,好歹走到哪里都不会饿到。
周老爷子看了说话的这两人一眼,不紧不慢地道:“谁说咱们就住在东阳郡了?我们这不是也只租了三个月的房子吗?听说从东阳郡到其他的郡城是通了水路的,过往的商船都会在码头处停靠,来往的客商总不会除了货物还带着一船人来吧,要想把货物从船上卸下来总得需要劳力,你们都是踏实肯干的孩子,哪一个还能少了点儿力气不成?
所以,明早你们便去码头上看看,能不能在那里先搬上几天的货,赚钱多少都是其次,重点在于在那消息灵通之地好好打探一番,看看咱们老家那边有没有新消息传来,当然,各家也得出个人随大新一道去官府办了户籍迁移的事情,这么多人一块办,给衙差使银子的时候也能平摊一些。”
听周老爷子这样说,周成根更是有些困惑了:“五叔,您的意思是,咱们不打算在东阳郡久留啊?那接下来我们还要去哪里呢?”
“对啊,如果不在东阳郡久住的话,咱们还把户籍迁过来做什么?又得凭白花一笔冤枉银子。”众人听到这话,纷纷不解道,此外,经过这一遭长时间的逃荒,哪怕他们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并没有经历过前几十年闹饥荒的时候那种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残酷情景,但是仅仅是生活上的诸多不便就已经足够遭罪了。
如果还要换地方呆的话,也就是说同样的罪还要再受一遍,更何况,在他们的心里,东阳郡已经比青石镇那个小地方好上许多了,要是往更远的地方去,甚至是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他们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怯意来。
周二柱虽然是周家三兄弟里面最沉默的,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个,但是毫无疑问,生性稳重的他在许多事情上与周老爷子的看法有着惊人的相似,现下眼看着众人脸上都带了几分不情愿出来,毕竟,虽说是同族,自家老爹又是曾经的里正,但是既然已经逃出来了,那么过往的一切就都已经变成过去式了,即便是长辈,也不能完全替他们拿主意,便代替周老爷子开口解释道:
“咱们还在村子里住着的时候,又何尝想过自己还会有逃出村子、来到郡城的这一天呢?我们的根在周家村,那么,对于我们来说,无论是东阳郡,还是别的什么更远的地方,其实本质上都无甚差别,现阶段在这里暂留,也不过是因为这里是远离战火、且依靠我们的脚力就能走到的最大的地方罢了。
何况,东阳郡比起宛城这些地方来说,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便是它的水运,有了船只,我们去更远的地方也就会更方便了,而不用苦哈哈地走陆路,这样一来,只要我们打听清楚了情况,能够选择定居之地的范围也会大上许多。
至于为什么要先把户籍迁移过来,大家可不要忘了,咱们原本是一群逃了兵役的人,离东阳郡近一些,还能在官府那里使一使力,把这事儿就此遮掩过去,以后到了别的什么地方,人家一看户籍,就知道我们是东阳郡的人了,哪个还能把我们和青石镇联系起来呢?所以,这笔冤枉银子是必须要花的。”
周二柱这么清晰明了地解释过后,众人也都不得不承认,周老爷子的考量才是正确的,的确,以往他们也从未想过战火会波及到青石镇那个小地方,可是现在呢?谁能保证那边的战争打完,两位王爷不会掉过头来一齐攻打燕王呢?谁又能保证东阳郡一辈子都会是安全的地方呢?所以,在战争还没有彻底平息之前,他们在东阳郡只能是“暂住”,交三个月的租金也总比花大价钱买下院子以后发现还是得逃要强上许多吧。
站在一旁的周长宁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同时也将村人有些不情愿的表现都看在了眼里,的确,时人安土重迁,就算他们一同逃来了东阳郡,也不代表着他们愿意一直这样居无定所地漂泊下去,而周老爷子,作为里正,也是作为族叔,在他们面前的确具有一定的权威,但是这种权威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散的,没有人会一成不变,他们也会有各自的小心思,所以啊,人呢,无论在什么时候还是得给自己留点儿“底牌”得好。
“对了,长宁,这几日你也好生在家里温习着功课,等到你爹去打听出来哪家书院教得更好的时候,就让他带你去试一试,若是能进入书院中读书,你的学问必定会大有长进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哪一个又会是简单的?作为本地人,总会知道的东西比我们多些。”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上夹子带来了许多点击量,众口难调,所以,在读者的基数增大的情况下,会有读者喜欢支持这篇文章,就会有读者不喜欢其中的某一个剧情点,由于整篇文章的大纲我已经设定好,不想再多做改动,也想坚持自己的初衷——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因此,一直到本作品完结前,都不会再去看评论区了喔,希望没有收到我回复的读者朋友不要失落哈,等到完结了,我会一点一点翻出来再看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去和自己所写的做个比对,以发现自己作品中的漏洞或是不足的地方,在下一部作品中再接再厉!
第三十七章 生计
周老爷子还记着周长宁读书的事情呢, 他老人家呢,自家人了解自家人,祖上也没出过什么大官, 怎么可能把这种光宗耀祖的压力放在儿孙身上呢?对他们最大的希冀, 也不过是希望能读书识字明理罢了,哪成想,却有了周长宁这么一个爱念书的长孙?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 当初长宁考中童生的时候, 衙差来家里报喜,他胸腔中涌着的那股激动的心情。
同样,他也能记得,在长宁准备去清河郡考院试的时候, 在路上便因着不适应而上吐下泻, 不得不打道回府错过院试的时候,醒来后孙子悄悄红了眼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整整呆了一天。
现下能有机会让长宁再寻得名师教导,哪怕是要的束脩更贵些,他也认了, 在青石镇的时候, 他倒是想掏这笔银子呢,只可惜镇上的私塾教学水平有限,教得最好的何秀才去考了三次乡试也因着家底儿快要考没了而被迫放弃。
周老爷子是一心为了长孙打算, 周长宁也乖乖地应下了, 只可惜,他心里的真实想法要是说出来, 只怕要唬老爷子一跳呢。
的确, 周长宁前世乃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不假, 多少也和这些科考要看的书籍打过交道,但是打过照面儿是一回事,真真切切地去参加科举考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有原身的记忆,但是这份记忆大都是在他接收这副身体的时候被迫“灌输”到他脑海中的,毕竟不是他“土生土长”的记忆,在他脑子里就像是隔了一层雾似的,只怕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重新回顾所学,才能把原身留下的知识融会贯通。
此外,原身虽然考中了童生,院试也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没有参加,但是毕竟只是在镇上私塾读的书,学问又能强到哪里去呢?古人常说,十年寒窗苦读,这话的确不假,从院试到乡试,难度上升得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如果现在的大魏朝还是有一个集中统一的权力中心,还是由朝廷说了算的话,他倒也愿意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读下去,依着原身的天分和自己的努力,能读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吧。
只可惜,时间不等人,要等到他真正地在这个封建社会中掌握一定的话语权,怕是都要到猴年马月去了,因此,他只能去考虑另外一条路,然而这番打算却只能瞒着家里人慢慢筹谋,否则 的话,不好解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家里人是决计不愿意见到他的安全受到威胁的。
次日一早,周大新等人分头行动,一部分人以周大新为首去办理户籍迁移的事情,至于需要里正开具的证明,周老爷子早就已经拿给他们了,另一部分人则是前往周老爷子所说的码头,打算找点儿活计干,一天哪怕只挣五文钱呢,也总好过坐吃山空吧,而周长宁自然也以“长见识”的名义混在了其中。
左右都有同族叔伯看顾着,周老爷子和周大新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再说了,长宁也只是跟过去看看罢了,他人机灵,过去主要是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家里又不用他去搬卸货物挣钱。
至于周老太太等女眷,则是在整理完家里的东西以后,去了街上的粮店,不管他们是不是要定居在东阳郡,人总归都是得吃饭的,粮食必不可少,这一路上可真是把他们也都饿怕了,当然,一路上他们也有许久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蔬菜了,自然也少不了买些蔬菜和肉回来,改善改善伙食。
东阳郡的“富庶”之名做不得假,单看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以及脚步匆匆搬卸着货物的苦工,就知道这处码头有多么繁华了,自然而然地,这里的商机也被不少人看在眼中,不提卖些便宜的饭食给那些做苦工的人,单说每日过往的客船,就能带来不小的客流量,因而,码头边上也有不少摆着小摊做生意的人。
周长宁倒还好些,前世大学城附近的“美食一条街”“购物广场”他见得难道还少吗?倒是能面色平静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看样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缺聪明人呐,即便是专门卖给苦工的饭食,看上去价格便宜,但是胜在量大,薄利多销之下,每天的净利润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呢,甚至,周长宁可以肯定,说不定人家一个小摊子一天挣的钱,都能抵得上他爹在酒楼做掌柜一个月的工钱了呢。
反观其他人,又何曾见过这般热闹繁华的场面?在青石镇上,除了固定的商铺满足镇民们的生活需要以外,像这种集中在一起摆的摊子,也只有在每个月逢集的时候才会有,还大多都是农家人在农闲时分为着补贴家用而做出的些许手工艺品。
至于他们打到的些许野味儿,或是种太多了吃不完的菜,为了避免麻烦,自然都是拿到固定的店铺去卖了的,都是经常在镇上见面的,也不至于为了十几二十文刻意压价。
码头上自然是有专门的管事之人,周长宁等人问了边上的摊主,顺利地寻到了管事,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富贵相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虽然他们认不出来,但是单看那光泽就知道定然是价格不菲了,话还没问出口,心底便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怯意。
“就是你们要寻我?找我有什么事?”这码头乃是东阳郡几家最大的酒楼打通关系后联合承包修建的,利润嘛,自然是各家都有份儿了,作为被他们共同“选定”出来的管事,他平日里要忙的事情也是很多的,要不是这会儿云家的商船还没来,底下的人又报了上来,他定然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面前这几个小人物身上的。
几人对视一眼,正想选出个领头的代表他们说话呢,眼尖的周长宁却见到管事眼底里已有几分不耐之色,便主动站出来道:“小子周长宁,见过方管事!这几位是我的族叔,听闻码头上来往商船较多,每日要搬运的货物更是不少,不知方管事这里还缺不缺人手?我这几位族叔都是做惯了地里活计的,别的不敢说,力气那是不缺的。”
方管事的眉眼间这才舒缓了些许,再次打量了面前这几人一眼,看着的确像是做惯了农活儿的,能吃苦肯干就好:“我这里的人手从来没有够不够一说,向来都是按件数算,每扛十袋货物,就会有人发给你一个特制的木牌,最后统一结算,不满十袋的,可以按比例计薪或是跟下一次的合并到一起去,总之,每袋货物两文钱,不能发财,但是混个温饱没问题。
你们要是决定要干了,那就别耽搁时间,正好待会儿就会有一家的商船过来,要搬卸的货物不少,你们可别见着活儿辛苦就给我撂挑子啊。”
来码头上找事做的人多了去了,方管事没有见过一千也有八百,这扛包的事情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就算是不缺力气的住在城外的农家汉子,也只有在农闲的时候才会过来,但是这也无妨,郡城这么大,还能找不到几个没有一技之长、愿意卖力气的?左右他这里是每天结算,即便这几人就做一天,他们上不了当,他也吃不了亏。
方管事如是想着,言语之中只以为周长宁也要和他们一道做扛包的活计,虽说对这个说话的身材瘦削的年轻人不怎么看好,但是他也并未出言泼什么冷水,年轻人嘛,总要去闯一闯,才知道什么是适合自己的,哪怕为此撞得头破血流呢,也总算是一段人生经历,不是吗?
几位族叔听出来了,正想出言解释,却被周长宁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才是最了解的,扛包这种活计,对他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当然,虽然从原本设想中的脑力劳动一下子变成了体力劳动的确有些落差,但是机会这种东西嘛,总是会有的,岂不闻,事在人为四个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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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商船
码头上话语权最大的人自然是方管事, 但是仅凭他一人之力也无法应付过来那么多的事情,所以,势必会将一些微不足道的活计交给底下的人去办, 现下就是这样, 方管事只是随口吩咐一声,让人把周长宁等人带到那个名叫“王七”的人跟前,抬脚便离开了。
像这样的小事儿王七早已熟能生巧, 知道这几人是方管事已经问过话的了, 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打量了一番他们的穿着,道:“在码头上做工可是个体力活儿,扛着袋子走来走去, 衣服的肩肘处就更容易磨破些, 为此,我们特意找人定做了一批粗布衣服,上面都有编号,你们要是没那么多讲究的话,还是去换一身再过来吧, 等到离开的时候再交还衣服即可。”
周长宁等人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格外昂贵的面料, 但也比最便宜的粗布要好,当真磨破了,一天的工钱都不够买这一身衣服的呢, 所以, 本着实用原则,众人也就抛却了心里的那点儿讲究, 去领了衣服换上, 这才返回来, 周长宁自然也不会做那个例外的人。
王七领着他们到了码头上岸边的位置,只见岸边停着一艘艘船只,上面累着大大小小的货物,有用麻袋装的,有用木箱子装的,不住地有人把货物搬卸下来,递给岸边的人,摞在一起后,再由其他人从岸边搬到马车上去,从而形成一道道类似于流水线式的链条,当然,这种马车是少了敞篷的,只是那种最简陋的用以载货的马车罢了。
心里或是觉着众人的身板儿都还可以,王七便把从岸边搬到马车上这一道负责“运输”的任务交给了他们,当然,也并不只有他们,谁让从船上卸下货物和接住货物都是最简单且不费什么力气的活计呢?这样一来,和周长宁他们任务相同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正如方管事所说,他这里都是按件计薪,如此一来,只要心里稍微有些盘算的人,都能够算得清这笔账,一天上工的时间也就那么长,但是只要自己速度快一些,多扛两次,这不就比旁人多赚两趟的铜板吗?因此,在周长宁等人的视线范围内,能够看到,这里每一个在搬卸货物的人都是步履匆匆的,没有一个人会把时间浪费在“闲聊”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尽管他们的额头上已然大汗淋漓。
也因着这种氛围的影响,周长宁等人也都加入到了搬运货物的队伍当中,话说回来,周长宁的力气有多大连他自己也没有专门去测试过,但是当那人把两个麻袋放到他肩上,还投过来一眼名为“担心”的目光后,周长宁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码头上是不管饭的,中午休息的时候,几人便掏了钱从周边的小摊子上买了些吃食,随意对付一下,休息时间也是没有固定时长的,所以,在稍微歇了一会儿之后,众人便又投入到搬货的队伍中去了。
机械式的劳动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疲惫感,周长宁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活计,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个世界,今天的经历对他来说都是头一遭,哪怕像这样纯靠力气的活儿对他来说并不费事,但是来回在这一小段路上往返着,也足以称得上“无趣”了。
如是想着,周长宁又看了看腰间插着的木牌,估摸着和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一天所能扛的货物量大致相等,便想坐到一旁去休息一番,就算他还不是很累,但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刚来第一天就这么“出挑”,可不是什么好事,然而,在他刚刚抬脚移步到一旁同样有人歇息的闲置地带之时,却看到远处的江面上有一艘大船领头,后面还跟着许多船只,正向码头驶来。
随着距离的缩近,江面上若隐若现的雾气再也不能遮挡住大船的全貌了,周长宁这才将这只特别的“商队”模样看清楚了,大船明显比旁的船只修建得要更加宏伟华丽许多,桅杆上迎着风还飘扬起了一面蓝底的旗帜,上面是一个大大的金色的“云”字,周长宁也就大概明白这是哪一家了。
先前就曾说过,原身周长宁在镇上的私塾读书,师从何秀才,何秀才本人虽然经历三次乡试都没有考中,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没有再进一步的愿望了,就像是中国式的家长总是喜欢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给下一代一样,何秀才自己科考无望了,儿子又是个读不进去书的,便将满腔心血都投入到了私塾的学生身上,对每一个学生都尽心尽力地教导,以期将来这些学生里面能够有人走上仕途,这样,他作为启蒙恩师,不也能跟着沾点儿名吗?
文人,在解决了温饱需求以后,自然是要追求更进一步的高深境界了,名垂青史那属实是做梦了,教出一个得意弟子来也同样能为自己扬名啊。
只不过,青石镇本就是小地方,舍得送自家孩子去读书的人就只占了少数,在这些孩子当中,能够有那个天分和毅力读下去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下,可不就让周长宁给凸显出来了吗?
自从第一次下场就过了县试以后,何秀才对自己的这个学生便更是满意了,不由得也想为他打算得更长远些。
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古代的弟子可不就相当于“半子”吗?于是,自掏腰包从书肆里买了能买到的邸报,美其名曰是“为了所有学生的学问有所长进”,实际上邸报就放在私塾中,除去本身学问就不扎实的,有这份精力再去钻研邸报上的信息的人,还能有几个呢?
除此以外,还专程写信给自己当年还算熟悉的几位同年,从他们那里要来了各地府试院试的题目、历届院试中前十名考生的优秀答卷摘录、一些小镇子上的书肆不会采购的邸报、院试主考官的早年文章合集等等,可以说,为了这个弟子,何秀才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可惜的是,周长宁虽然以靠前的名次过了府试,却偏偏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去考院试,因此,当初周长宁之所以心情那般低落,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又得在院试这一关上慢人一步,还让家里凭白跟着操心,另一方面,也是深觉对不起夫子,让夫子的心血白费了。
不过,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原身还没能用得到的那些邸报里的信息,现下可不都方便了他吗?大魏朝并不禁言论,邸报也是由开国皇帝提出、后人一代代延续并完善下来的,为了筛选出能够被刊登上去的信息,朝廷还设立了专门的部门,由此也足以证明,邸报上的信息有九成的概率都是可以被相信的。
话说回来,云家便是周长宁曾经见过的一份邸报上的一角文章中提到过的,当然,那篇文章只占了很小的篇幅,内容大概是这一届的皇商是云家、李家、贺家等入选了的,其他家倒也罢了,唯独将这个云家单拎出来,说了云家这已经是第七次连任皇商了,这才令周长宁印象格外深刻些。
眼下,只需看到一天都不怎么能见到人影的方管事也眼巴巴地等在了岸边,周长宁便知晓,这大概就是那个皇商云家了。
毕竟,东阳郡乃是燕王殿下的封地,码头也同样是这位殿下的地盘儿,水运这一块的利润不言而喻,即便燕王殿下没有指示,那几位共同承包了码头这一块的酒楼也必定会懂事地奉上“孝敬钱”,如此一来,方管事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些,若仅仅是和皇商云家同姓,周长宁可不相信方管事会这么腆着脸凑上去。
云家的船只在岸边停靠下来,后面的货船也依次沿着岸边停靠,半晌,一行人才从大船上走了下来,方管事立刻迎了上去,隔的距离有些远,周长宁只能看到的是,方管事的态度十分谦卑,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当然,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一行人的站位以及旁的一些细枝末节,周长宁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些人竟是隐隐有着以那名站在中央的蓝裙女子为首的架势,这可就有趣了,要知道,即便是在很多人的想象中最没有规矩的商户人家,也是更看重族中男子的,至于这名女子的情况嘛,要么就是身份非同寻常,要么,就是有着超出常人的能力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
明晚更新会稍微迟一些,有事要出门一趟~
第三十九章 主意
当然, 就目前来说,即便云家是皇商,那也是周长宁所无法接触到的层次, 不管云家这次来东阳郡是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 天塌下来也还有高个子顶着呢,燕王府就坐落在城中心的位置呢。
云家此行的船只上又带来了许多货物,虽说他家乃是做布料生意起的家, 但是倒买倒卖的利润谁都清楚, 既然要来东阳郡,带些别的货物过来赚个差价,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之的事情,因此, 周长宁没歇一会儿, 便又忙起来了。
直到日常快要下工的时间点,约摸还有一半船上的货物没有卸载,王七过来通知,估计今天要忙到近夜了,若是不着急下工回家的, 继续留在这里搬货, 直到所有货物搬完,每扛一麻袋或一箱子的东西,他们会多给予一文钱的补贴。
这也是码头上忙起来的常态了, 要想马儿跑, 哪有不给马儿吃草的道理呢?当下,便有不少人应声, 和周长宁一道来的几位叔伯也有些眼热, 这算下来, 跟白日相比那可就是白白多赚了一半的工钱呐。
只是却被周长宁轻轻一拽,说了句“咱们今天初次出来找活,家里想必也都惦记着呢,来日方长嘛”,这才打消了方才的念头,是呀,若是他们迟迟不归的话,家里人想必都要以为他们是出什么意外了呢,指不定得有多着急呢。
归家途中,周长宁让几位叔伯先走,自己稍后赶上去,随即则是转道去了书肆,找了最新日期的邸报,刚刚拿到手还没捂热的工钱瞬间变成了手上的这四份邸报,没办法,谁让古代纸张、印刷都是烧钱的活计呢,更别说一个消息从别处传过来,中途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了。
回到家里,周大新等人也已经从衙门回来了,虽说东阳郡是燕王的封地,名义上的最大的管事者乃是郡守,但是燕王就在那里,谁也不可能轻易忽视了去,头上多了这么一尊“太上皇”,衙门的行事自然也就不敢太过放肆,周大新等人一次要办理这么多户籍迁移的事情,加上给衙差们的好处费,也不过是花了八两银子罢了。
再想想以前,即便是变更地契,他们也得赶路去黎县县衙办理,衙差自己都是从苦哈哈的平头百姓过来的,一朝穿上那身皮,却好似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般,对着要来办事的百姓再也没个好脸色,周老爷子作为里正,过去是和黎县的那些衙差打交道最多的人,深受其苦。
然而今日却能这么顺利地把事情办成,众人听周大新说着,心中对于就此留在东阳郡也更加情愿了几分。
晚饭后,借着煤油灯的光,周长宁把手里的这几份邸报一一详细地看完,连上面只占了很小一个版块的细微之处也不放过,总算对近期的局势更多了几分了解,撇过头对周老太太说道:“奶奶,咱们家今日买的粮食够一家人吃多久的?”
周老太太还以为孙子这是在逃荒路上饿怕了,这才会关心起家里的粮食来,赶忙宽他的心:“放心吧,今日你娘、你两个婶婶也都陪我去粮铺了,我们人多,能拿动的粮食也就多些,一次性我买了足够让咱们五口人吃上一个月的粮食,我看到街上有家做豆腐的,就还买了些黄豆、花生、大豆什么的,改日让你爹做个小的石磨出来,奶奶给你煮豆浆喝。”
豆腐铺子不卖豆浆,是因为那个耗时耗力,还不赚什么钱,周老太太也只得想法子自家做,好给家里人换换口味了。
周老爷子垂眸,知道长宁不会是突然心血来潮提起这一茬儿的,便道:“可是邸报上写着什么了?”
话说回来,周长宁买了邸报,家里人都没什么意见,可是他去码头上扛包赚钱,一家人这下心里都不太赞同了,许是想着长宁是因为口袋里没钱才会去扛包赚钱的,没一会儿,家里的四位长辈便分别把他叫到一边去,给他塞了一份儿零花钱。
周·年纪大了还收零花钱·长宁:
“爷爷终于可以放心了,秦王和楚王正打得不可开交呢,怕是没心思再去想那些逃了兵役的人,邸报上也并未见到有关青石镇和桐乡镇的消息,此时,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咱们村子想来应该无忧。
至于粮食,咱们家现在没了地,只能从铺子里面买,银钱开销也就更大了,但是这笔钱却不能省,左右买回来也是搁在自家里,迟早是要进自家人的肚,就算放得时间长些也不要紧。”
这话说到了周老太太心坎儿里,她连连点头:“正是,咱们家也不能一下子买太多,以免引人注目,我就隔上几日和你娘去铺子里少买些,积少成多下来,咱们家也能多储备些粮食,至于你二叔三叔还有别的族人家里,我就旁敲侧击地提醒一番吧。”
倒不是周老太太不愿意提醒族人,只是各家经过这一遭,手中的银钱已然没有那么多了,剩下的里面还要多少留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劝人家把手里的所有银子都换成粮食吧。
“这些都由你奶奶她们去操办,你就不用担心粮食的事情了,这两日我便让你爹多出去打听打听,给你找个好些的私塾,你便去读书吧。
就算我老头子没多少学问,也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你想一想,自从你陷在这些琐事里头,已经有多久没摸过书本练过字了?咱们家临出发之前,你奶奶还专程记得把你的书箱还有各种书也给带上了,总不能白费这一番功夫吧!”
说起这事儿,即便是向来以周长宁为荣的周老爷子也有些不满意了,长宁现在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怎么能把书一扔就扔下几个月的时间看都不看一眼呢?家里送他去读书,原本没什么指望,但是既然他都拿下了府试,最起码也得熬到考个秀才功名回来吧,童生说着好听,却不是正儿八经的功名,对赋税和徭役也无甚帮助。
周长宁不曾想突然被训,但是谁让训他的是周老爷子呢?别说这事儿本就是他不占理,就算是占着理,在老爷子面前,那也不是能讲道理的地方,谁让这些日子里享受着老爷子关怀的人是他呢?人心总归是肉长的,他在心里也不免对现在的家人更亲近了些。
“是,孙儿知错!”周长宁低头乖乖认错,但是对于周老爷子的话,他也有一番自己的想法:“只是,孙儿近日还不想去私塾,爹也不用把时间精力费在这等事情上面了,一来,孙儿好久没有认真读书,总要有一阵子时间熟悉回来,现在去私塾免不了被夫子考校,答不上来反而难堪,倒不如等我把过往所学捡起来再说。
二来,家里如今初到东阳郡,还有许多琐事要做,孙儿既已成丁,便该为家里做些事情,一心只读圣贤书,缺少历练,哪怕读出了名头,也只是会背之乎者也的书呆子罢了。
三来,家里如今开销正大着,咱们家也不算什么家底儿十分丰厚的人家,若是要一家子省吃俭用地送我去读书,那这书读着也无甚意趣,倒不如等家里境况好些,再考虑此事。”
显然,这些话在周长宁心里已经憋了许久,并非是他方才想到的,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经过逃荒路上的这一遭,他也知道长孙是个心里有主意的:“罢了,就先依你吧,但是学问是必须要捡起来的,若是再不好生温习,就算明年的院试一切顺利地进到了考场,学问不到家,那也是白费功夫。”
周长宁自然十分认同地点点头,只是,他没有告诉一家人的是,等到明年院试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还在不在东阳郡都不一定呢。
邸报上是有清河郡的秦王与昌安郡的楚王之间战争状况的消息不假,但是两方虽然都召集到了足够的兵力,却只是停留在了小打小闹的范围之内,仅看那伤亡人数就知晓了,双方并没有真的大动干戈起来,毕竟,皇家子孙,又有哪一个会是简单的呢?谁也不想鹬蚌相争,却让渔翁得了利。
此外,在东阳郡本郡的这份邸报上,占了最大篇幅的一则消息,是关于这东阳郡的“土皇帝”——燕王殿下的,上面说,燕王府整日召些歌姬舞姬,还专程包了一个戏班子,每日给燕王殿下表演,不仅如此,燕王府的女眷也是经常召人上门,专程为她们定制合适的布料做衣裳,银楼的掌柜还专门呈上去了一本首饰图样的册子,燕王妃便将整本册子都包了下来,让银楼的掌柜照着册子把每一样首饰都打出来,而且只能供给她一人。
如此一来,整个燕王府近日的开销便可想而知了,金银财宝想必是如同流水一般地花了出去,简直是做足了一家子都“烂泥扶不上墙”的姿态,然而,这样的消息迷惑迷惑普通小民也就罢了,即便是周长宁心里也晓得,燕王这番“自污”的动作最多也只能给那两位王爷一个信号罢了,表演上着实显得拙劣了些,对此,想必那两位王爷,同样也是心知肚明的。
与此同时,周长宁也越发能够确定了,这东阳郡,并不是什么适宜久留之地,三方现下是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不假,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样的乱象不管是皇后还是各位朝臣,都无法容忍太长时间的,这些皇室子弟当中,总会角逐出一个胜利者,那个时候,其他的人,可就未必甘心呐!
只不过,像这样关系到朝堂局势的事情,周长宁也只能自己在心里面推测着,并不敢随意说给家人听,一来距离他们太过遥远,家人也不一定能够听懂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二来,眼下还是暂时风平浪静的,他口说无凭,一番推测未必能有多大的说服力。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大新确实尝试着出去找活儿做了,他本就是酒楼掌柜,眼下自然是做回老本行最为方便了,只可惜,东阳郡与青石镇却是不同,一来,各家酒楼的掌柜都是做了许久的,经验怎么说也比周大新更为丰富,二来,就算有新开的酒楼需要招聘掌柜的,人家也更愿意去找熟人推荐,像周大新这样无根无基、在镇上的酒楼做事的人,即便说是有经验,人家心里也会有几分疑虑。
没办法,周大新只得和周二柱、周三全以及其他的周氏族人,每日一起去码头做这些最简单的卖力气的活计,没几日便是一身酸痛,晚上周长宁去倒水洗脚的时候,经过左厢房门口,都能听到里面他娘在给爹按摩、而爹连连呼痛的声音,他记在了心里,嘴上没说什么,却是将自己手头上正在做的事情进度越发加快了些。
周老爷子也有些看不过眼了,要说其他两个儿子也就罢了,好歹一直都是在地里做活的,但周大新不同,他在酒楼做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也晒不着的,“养尊处优”惯了,在逃荒路上就很是吃了一番苦头,现下又得继续做这样的活计,身子哪里能受得了呢?
只是,周老爷子几次开口劝周大新还是算了、另找活计,却都被他用别的话题岔开了,几番下来,周老爷子也就知道,他这是主意已定了,细细回想起来,这事儿怕不是长宁说家里银钱紧张、他先不入学那句话给引起来的?
当然,这也都是周老爷子自己一个人在心里琢磨的,没什么真凭实据,周大新因着几日的劳累,又有些像老二一样跟个闷葫芦似的,周老爷子问也问不出个究竟来,只得作罢。
直到这一日,周大新下工回来,用过晚饭以后,周长宁这才像献宝似的,跟长辈们说道:“爷爷,我这几日在自己的屋子里,倒腾出来了一样东西,您也帮忙掌掌眼,若真是稀罕,卖出去换回银钱来,能够补贴些家用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必多说,这话自然是谦辞,可以说,周长宁比其他人都要懂得他倒腾出来的这样东西的价值,眼下也只是碍于自身阅历不好信誓旦旦地“打包票”罢了。
周老爷子一直知道周长宁自那次谈话的次日,去街上买了些东西回来起,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除了吃饭的时候,其余时间连半步都不出来的,也不让人进去,像是守着什么宝贝似的,有时候,他和老婆子的屋子里蜡烛都熄了,长宁那里的煤油灯都还点着呢。
对此,他自然免不了有几分好奇,只是心里也没有抱多大希望,长宁一个孩子,还能倒腾出什么惊天的东西不成?顶多像是那辆轮椅一样,又有了什么新点子,做出来赚些个铜板罢了。
周老爷子的话刚刚落下,周长宁便回了房间,取出一个竹筒和一张纸来,把纸放在桌子上,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些东西来,这才又将竹筒赶忙盖上了。
周老爷子定睛一看,拧起了眉:“这是,盐?不过,倒比咱们吃的盐要细上许多,想来有的大户人家应当愿意尝个新鲜吧。”虽不知长宁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证明孙儿倒腾出来的东西还是有买方愿意要的,应该不会让孩子白费心思,如此一来,他也就不用担心挫伤长宁的积极性了。
见周老爷子等人都默认了这是“盐”,周长宁笑而不语,去厨房里拿出了几个勺子来,将纸上那些白色晶体浅浅挖了半勺,分别递给四位长辈:“爷爷,你们尝一尝就知道了。”
“盐”还能做出来什么其他的味道不成?不就是个咸味儿吗?这半勺盐进嘴里,只怕舌头要有半天都是苦味儿了吧,周老爷子如是想着,却瞥见长孙那眼巴巴的期盼似的目光,再看看儿子儿媳都是一副犹豫之色,罢了,左右他的茶杯就在手边,就当是哄孩子了吧。
心下一横,将勺子送入口中,然而,当舌头初初接触到那白色晶体的时候,他品尝到的竟然不是咸味儿,而是一股甜味儿?周老爷子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周长宁:“这是,蔗糖?”
还不等周长宁点头表示肯定呢,听到周老爷子这样说的老太太和周大新夫妇便惊讶地看了过来,不敢置信地将手上的勺子送入口中,果然,是一股甜味儿,周大新品尝着这股甜味儿,并没有尝出来有什么与平日里自家买的蔗糖相区别的地方,就是那种糖的味道,可是,蔗糖怎么会是白色的呢?
还不等他问出口,便见着周长宁点点头道:“正是蔗糖,这是我去街上的杂货铺买的普通蔗糖,用了特殊的法子,洗掉了其中的杂质,剩下的白色晶体才是最纯正的蔗糖,因为颜色似雪,便称为白糖了。”
在古代,糖可是个稀罕东西,最早的时候,人们是用小麦等谷物发酵,做出来了饴糖;在前朝的时候,人们偶然发现长在南方的一种似竹子一样,一节一节的东西,剥去皮之后,能够尝出来一股甜味儿,便将其砸碎榨汁,熬制出来了偏褐色的蔗糖。
一直到今天,普通人家中见得最多的还是蔗糖,当然,即便是这普通的蔗糖,价格也是不便宜呢,君不见,有时候人在农忙时节累得狠了,请来大夫,大夫便会让家人给买些蔗糖补一补,所以,尤其是农家人,把糖看得可是很贵重的,即便走亲戚,手里提着一斤蔗糖,那也是很体面像样儿的礼了。
眼下,周长宁却做出来了白色的蔗糖,即使中间要使用到的法子造价贵了些,导致这白糖的价格是普通人所消费不起的,可是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只要他们想法子给这白糖打出了名气,难道还愁买家吗?那些大户人家只怕巴不得东西越稀罕越好呢,这样买回来亮给客人看,也显得自家更有面子不是?
想到这儿,周老爷子很快便明白过来,这东西能够创造出多大的利润了,当即严肃了神色道:“长宁,东西是好,却不是咱们家现下能够碰的,咱们家就是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家,没有那么大的权势护着,贸然卖这么稀罕的东西,只会给自家带来灾祸,到时候,怕是会有不少眼热的人想要逼问出来方子。”
周老爷子自觉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大富大贵他也没有太多执念,他就希望一家人自始至终都能够平平安安的,所以,至少是目前,他的态度都很明确,那就是白糖绝对不能拿出去,以免给家里招来灾祸。
他的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周大新等人也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纷纷赞同道:“是啊,咱们家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士农工商,那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就算赚了再多的银钱又能怎么样?那些个当官的随便使个手段,都是咱们家招架不住的。”
周长宁看着家人纷纷投来的不赞同的眼神,不由得苦笑:“爷爷还不了解我吗,我又岂会是这样不稳重的人呢?自始至终,我就没想着由咱们自家人出面去卖白糖,我想的是,找人合作,我们出方子,只拿分成,隐在后面,如此一来,既不耽误赚钱也能保证安全,爹也就不用每天去码头上扛包了。”
别的话倒也算了,唯独最后一句,却让周大新心里一热,原来儿子这是心疼他呢,这不,就拼命逼自己想出来了这个法子,做出来了白糖,也不知道他一个孩子,怎么这么喜欢给自己身上加压力?明明养家糊口是他这个当爹的应该做的事情,这下可好,全由儿子代替了。
周长宁说的倒也算是一条路,周老爷子心里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短短几天时间眼神里都带着些疲惫之色的长子,终究再也说不出什么否定的话来:“那你可曾想好要找谁合作?这一步是很关键的,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遇上个心黑的,拿了方子却不愿给我们分成,甚至为了避免方子暴露,还想着以绝后患,那么,咱们家的境况就只会更糟糕了。”
到了这个时候,周老爷子才发现,他过去在周家村那个小地方所得到的一切经验,在这种紧要关头,却是丝毫派不上用场,他既无法帮孙儿想出做白糖的法子来,也没有门路帮孙儿找到靠谱的合作者,反而要将一切事情都堆压在还不到十五岁的孙儿身上,这让他心里不免顿生惭愧之感。
周长宁可不知道周老爷子的这一番心路历程,听完老爷子的疑问,思忖片刻便道:“既然我们只打算拿分成,那当然是白糖卖得越好,咱们家能够分得的银钱就越多了,所以,势必要找一个有信誉且实力强劲的合作者,有能力将白糖铺开到东阳郡以外的地方去,这样一来,我们的选择可就不多了。”
第一反应,周长宁自然是打算找这东阳郡实际上来头最大的人——燕王了,只是随后,他便排除了这个人选,一来,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直接得到燕王的注意,若是在消息层层上报的时候被人拦截下来,反而惹来一些不怀好意之人,那他才是要欲哭无泪呢。
其次,单看燕王府最近的动向,就知道,最起码目前,燕王殿下是不打算先出头的,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而银钱又是个敏感且扎手的东西,和一位王爷联系在一起,很容易让人在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招兵买马”,到时候,只怕其他两位王爷反而会暂时达成合作,一致对付起燕王来,所以,燕王是个聪明人,必定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罢了,我明日和爹一起去码头上看看吧,码头上的人来来往往的,消息也比别处更为灵通些,若想将白糖销往各地,水运才是最简单省力又省时的法子。”周长宁在脑海中将自己有印象的东阳郡内的大商户名单过了一遍,遗憾地发现,或许是因为他到底对东阳郡了解不足,名单上压根儿没有几家能够符合他的心理预期。
所幸,白糖都折腾出来了,他的紧迫感也到底消去了些,只需要找好合作者,这门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次日早上,用过早饭,周长宁便随着周大新来到了码头上,来的路上,其他叔伯都还有些惊讶,他们早就知道周老爷子还有意让周长宁继续读书呢,怎么今早人却是来了码头呢?难道是家里的银钱不凑手,认清现实后打算就此作罢了?
众人各有各的猜测,不止是族中的叔伯,就连周二柱和周三全心里也是这么猜测的,二人一边走着,一边默默在心底里估计了一下家里剩余的银钱,除去留下些以备万一的,剩下能够挪出来让长宁先读书的又能有多少,不管怎么说,他们周家好不容易出了个有天分的孩子,要是因为客观条件就这么给耽搁了,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那厢,周长宁可不知道,他这么一现身,还会引起这么多种猜测呢,来到码头上,照旧是领了衣服去换上,距离他上次来码头也不过仅仅间隔了五天左右的时间,由于在码头上扛包的人里面像周长宁这般大的人还真是不多,王七对他还隐约有些印象,拍了拍他的肩道:
“上次回去累狠了吧,不过,既然歇了这几天,再回来那就要打起精神来干活儿了,其实坚持下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别看这份儿活儿累人,但是能赚的钱还是不少的,养家糊口是尽够用了,年轻人嘛,在这里拼上两年,攒些银钱,就能让媒人给你说门好亲事了。”
王七还以为周长宁是因为上次累到了才不愿意再来的呢,他还记着周长宁当天扛包的数量可不比一个成年男子差到哪里去,便开了口为他鼓劲儿,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能来这里吃苦的年轻人哪个不是因为指望不上家里,才想自己攒钱娶个媳妇儿成家的?
只是,看着一旁的叔伯们对他挤眉弄眼地笑着,就连他爹也不厚道地站在旁边看热闹,周长宁心下无奈,却也只得谢过对方的好意了。
成亲?不好意思,在他的人生规划里面,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一项,就算现在成为了周长宁,成为了周家长孙,上面有这么多长辈压着,决计不会允许他一直单着的,周长宁也不打算改变主意,左右就先拖着吧。
也幸好魏朝没有那些个男子、女子年过多少岁不成婚就要交罚款并被官府配人成婚的破规定,要不然,周长宁还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趁着当前这个局势,来个揭竿而起了。
话说回来,因为昨日周长宁展示了他的成果,周大新心里有这份底儿撑着,对赚钱也就没有那般紧迫了,前几日他扛包都是一次扛两袋三袋的,拼命的架势让两个弟弟看了都连连咂舌,休息时间忍不住来劝,今天,一是因为知道事情顺利的话,家里的银钱或许就能富裕许多,不缺他这一个两个铜板儿的,二来,也是因为周长宁在一旁的“监督”。
周长宁一边扛包,一边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只要周大新有一次扛两个麻袋的架势,那不赞同的目光就瞥了过来,他扛包轻轻松松那是因为自己心里有底儿,他爹那是纯粹在透支身体。
一来二去的,周大新也只能享受着儿子的“关心”,一次只扛一个麻袋了,也真是见鬼了,明明他才是当爹的,长宁才是儿子,怎么那眼神看过来以后,他就有了一种想要直接“投降告饶”的冲动呢?周大新如是想着。
午饭时间,族中的人纷纷打趣着周大新:“大新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今天这是特意让长宁一起跟过来,想要跟我们炫耀一番儿子有多孝顺的吧。”
“就是!长宁同时扛着两个麻袋,经过你身边的时候,还会伸手扶一把,帮你减轻点儿重量,这样贴心的孩子,上哪儿去找啊?”
“再别提了,人和人果然不能比,像我家那个小崽子,这才来了郡城多久,就知道和隔壁邻居家的孩子疯玩,昨晚我都到家了,他还在外面玩呢,连吃饭都叫不回来。”
周大新嘴上自然是要谦虚一二的,心里却还是有些得意的,周二柱和周三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那点儿笑意,虽说侄子把大哥管住了这事儿有些怪异,但是大哥前几日那拼命赚钱的架势是真的把他俩吓到了,拦都拦不住,还以为是家里爹娘出了什么事情呢,今日这一遭也算是件好事情了,最起码,如果大哥再不顾惜身体的话,只要他俩搬出长宁来,大抵应该能有些效果吧。
至于此时的周长宁在哪里呢?他正拿着家里特批的银钱,请王七吃饭呢。
王七也算是手底下管着人的,多少有些权力在手上,不过,码头上扛包的人是想不到这一茬儿,其他人却是直接去找了方管事,真正像今天这样有人请客的,他还是头一遭经历呢,心里多少有几分自得,对主动凑上来的周长宁态度也就不免客气了些许。
作者有话说:
周·真香·长宁:成亲?开玩笑!
三更变成了一章大肥更,希望大家喜欢~
第四十章 打探
因着午间用饭的时间不能耽搁太久, 王七还担心方管事随时有可能找他呢,两人便没有去更远的地方,只是在码头附近一家店铺里坐了下来。
酒菜上齐之后, 周长宁正准备给王七倒酒呢, 却见着王七赶忙挡住了自己的杯口,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长宁无须这么客气,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直说便好, 你这一直不说我的心也在那里提着呢, 若是帮你办不成事,那这酒就有些不太好喝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就是码头上一个小管事,要说真的能有多大的权力那还真没有, 他也不想凭白与人交恶, 所以,事情还是提前说清楚得好,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
周长宁看了他一眼,便笑着依言放下了酒壶, 赞道:“王叔是个敞亮人, 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的了,今日专程请您吃饭,是想跟王叔打听打听消息, 您在码头上呆了这么多年, 消息肯定比我们要灵通。
不瞒王叔,我爹先前做过些木匠活儿, 琢磨出来了一样东西, 想着若是在郡城里卖, 买的人恐怕没有那么多,而且,这东西本身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经验丰富的老木匠看一眼就能琢磨出个大概了,这不,就想着能不能看看经过咱们码头上的商队里,有没有靠谱的买家?
对方若是有门路的话,这东西也能卖的数量更多些,我们也不贪心,就想打个时间差,赚一笔快钱罢了。”
不错,周长宁说得正是轮椅,用这东西当做白糖的幌子,如此一来,既能对外面解释他们家赚钱了的事情,也因为这东西容易仿制,不至于引起外人的嫉妒。
自古财帛动人心,他们家现在住的地方,隔壁可还有一户陌生的人家住着呢,小心些总归是无大错的。
一听说是打探消息,王七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不由得抱怨道:“我还以为能有什么事情呢,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情,何至于这般郑重其事地费这些功夫?都是在码头上做活儿的人,你趁着休息时间来找我,我还能避而不答吗?未免也把你王叔想得太小气了些。”
周长宁一边给他倒上酒,一边回道:“王叔厚道,我们自然是晓得的,只是,人家都说投桃报李,我们也不能让王叔难做,若是趁着休息时间直接在码头上问王叔,别人瞧在眼里,那就成了王叔好说话了,以后但凡有个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还不都得拿来烦扰您?”
更何况,同一件事情,用不用心这也是有区别的,若是没有这一番好生招待,王七可未必会说得详尽,随意敷衍一两句可不是周长宁想要看到的结果,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有舍才有得,这一点,周长宁看得很清楚。
果然,听着周长宁这一番话,王七只觉得心里很是舒服,他并未有去打探周长宁一家想要卖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是一边吃着,一边回想着,沉吟片刻,这才道:“若说商队的话,经过咱们东阳郡码头的还真不少,只是,既然要跟人家谈买卖,那就得找个厚道人,不然像咱们这些普通小民,若是跟人家发生什么分歧,事后遭到了什么报复,那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了。
说实话,我在码头上做事这么多年,见过的那些商队上的管事之人哪一个不是傲气得恨不得把头高高扬起,好像那支商队是他自己的一样?你若是贸然找上门去,碰上个飞扬跋扈的,只怕人家根本不会把这三瓜两枣儿的放在眼里,让人把你赶出去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在近一两年来得比较频繁的商队里头,我觉着名声不错的有三家,李家做了几年的皇商,兴许是生意做大了,这两年对外也越发和气了,只是,他家的商队是上个月才刚刚来过的,若是要再来的话,只怕得等到下下个月去了。
还有一家姓云,他家是做皇商时间最久的了,家大业大,来咱们东阳郡的次数不少,这不,前几天人刚刚到的,现下正住在城里最大的客栈呢,大抵再待上几日就会返程了吧,只是,他家是做布料生意的,你要卖的东西和木匠活儿有关的话,他家只怕嫌弃没多少油水,不会收的。
另外一家姓齐,也是两日前才到的,他家乃是盐商,每两个月都要来一次咱们东阳郡的,城里最大的那家客栈能住的人有限,他们此行和云家撞上了,碍于先来后到,便住进了对面的客栈里,隐约有些要打擂台的意思。”
王七一一说了这三家,看向周长宁,而周长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道:“王叔若是对云家和齐家此行领头主事之人有些了解的话,还望能告知一二。”没办法,下下个月?他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对于他的选择,王七早有预料,一杯茶水下肚,润了润嗓子,便接着道:“先说齐家吧,他家这两年领头的乃是两人,一个管事和齐家公子,说起来,这里面还掺杂了些别的事情,总之,齐公子乃是现在齐家家主的外孙,但是齐家主仅有一独女,于是,当年在议亲之时便商定好,成婚后所出的第二个儿子姓齐,以后继承齐家。
能答应这样条件的男子可想而知,总是有些不足,据说是由寡母带大的,咬牙被送去了私塾,明明有天分却没银钱去科考,这才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了这桩交易。
说来也令人称奇,成婚后齐家自然全力支持姑爷备考,这位姑爷也是个争气的,一路科考走得格外顺利,得中进士的消息传回去,当时外人都还以为齐家小姐要下堂了呢,谁成想,那位洪大人却很是守信,与妻子的感情一如既往不说,就连次子也依照约定姓了齐。
齐公子长成之后,便回到了外祖身边,为了让他多些历练,学着该怎么做生意,齐家主便让管事带着他像这样天南海北地跟着商队跑,所以说,这次齐家的商队,虽然名义上主事的乃是他家的管事,但是齐公子的分量也不可小觑,甚至在某些时候发话比管事还要有用呢。”
也就是说,这位齐公子身后站着的,除了代表财力的齐家,还有着代表权势的洪家了?也难怪,齐家的生意会做得顺利了,谁让自古以来就有一句老话——民不与官斗呢?就算是财力丰厚,也不愿意凭白惹了洪家不快吧。
“再说云家,云家家业传承时间久远,家里也是人丁兴旺,嫡支、旁支的,好不热闹,但是他家对儿孙的要求只有一个,不管嫡支、旁支,都得有会赚钱的能力,因着这一条规定,加上他家许多年前还出过一位女家主,所以,云家与别家显得格外不同,并不禁止族中姑娘们抛头露面经商,采取自愿的形式。
前几天刚到郡城的云家商队,此次领头主事的便是云家旁支的一位姑娘,这应当是她头一次来咱们东阳郡,我也并不熟悉为人如何,即便在卸货的时候与他家做事的人闲聊,也只能打听出来这些了,不过,我自己心里估摸着,在云家那样不缺银钱花的环境下,还愿意出来经商闯一闯的女子,总是会有些过人之处的。”
王七给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周长宁赶忙再次谢过,犹豫片刻,王七终究还是开口劝道:“这两家此次难得撞到一个时间在郡城,都是商队,还都是年轻人带队,只怕会有些谁也不服气的意思,别别苗头肯定是少不了的,所以,你最好再去把两家的消息打探打探,确定了目标,找其中一家就好。
如若不然,像这些大家族消息的灵通程度是咱们无法想象到的,若是这家得知你是先去的另一家,指不定还以为你看不起他们家呢,咱们平头百姓,能不惹事就不要惹事,左右他们也不会常年待在东阳郡,若是听见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能忍一忍也就这么过去了。”
王七这也是见着周长宁做事有条不紊的,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明明人不大却很是懂事,这才根据他的经验,多开口提点了几句。
闻言,周长宁有些惊讶,但是王七的好意他是感受到了的,认真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给他的茶杯里续满茶水,格外诚恳地道了谢。
作者有话说:
更新晚了点儿,今早又是凌晨四点去做了核酸~
昨天忘记说了,换新封面啦,个人觉得还是有点儿好看,大家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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