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再见

    时下, 人们买豆腐回去要么做汤,要么烧菜,总之, 都得二次加工才成, 而周长宁的这个办法,却可以让人们买了现成的带回家就可以吃了。

    带着自己提前好几天便在自家院子里捣鼓出来的东西,周长宁来到了三叔家, 他今日为了干活更方便些, 并没有穿显示出读书人文雅身份的长衫,而是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挽起衣袖来,便在周三全夫妻俩的注视下开始制作起腐乳来。

    整个工序并不算复杂, 有周三全夫妻俩帮忙, 周长宁很快便做完了,见他盖上了盖子,把罐子抱起来径直放在了小院子里右厢房外面的屋檐下,那里是一处通风阴凉的地方,周三全这才将信将疑地道:“长宁, 这就可以了吗?这豆腐都没煮也没蒸的, 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晒一晒就熟了呢?更何况,上面还有一层发霉的东西,这真的能吃吗?不会有人买回去吃坏了肚子找上门来吧?”

    也容不得周三全这样不信任, 一则周长宁此前也基本上没进过几次厨房, 他下意识地就以为周长宁对吃食上的事情应该是一窍不通的才对,二则, 这样制作豆腐的方法对他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 也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

    “三叔, 您就放心吧,保证好吃!这豆腐还得大概二十天才能好,左右,也就是这么一罐子,咱们先试试水,要是你觉得好卖了咱们再做,总之,在别家暂时研究不出来方子的情况下,你这里可就是独门生意,只要有人觉着好吃,不都得上你这里来买吗?”

    以时下人们的知识水平,周长宁也很难用语言去解释清楚豆腐发酵变成腐乳的原理,所以,对于周三全的怀疑,他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毕竟,三叔三婶赚的可都是辛苦钱,这一罐子豆腐拿出去卖也能卖上一些铜板呢。

    当然,周长宁之所以现在还不着急催着周三全赶紧做出下一批来,以抢占市场先机,也是有原因的,一来,腐乳究竟合不合郡城人的口味还是个问号,在没有见到效果的前提下,周三全夫妻是不可能拿出家里的银钱陪着他一个“孩子”胡闹的。

    二来,就算别家豆腐铺子得知这腐乳是用豆腐做出来的,可是没有具体的方子,他们就算想要花大价钱去研究出来,最起码也得走上一段弯路呢,因此,尽管腐乳的制作周期前前后后大概得快一个月的时间,但周长宁却并不着急。

    唯一让他有些发愁的大概就是制作腐乳的另一样原料——高浓度白酒了,现下许多人还是属于酒量浅的那一挂,所以,各家酒肆卖的酒也都度数不高,距离制作腐乳用的浓度还差得远,没办法,为了先做出一罐子来试验,周长宁就只能去街上买了现成的白酒回来,再做了简易的蒸馏装置,这才得出来了那么一小瓶白酒。

    也幸好,在穿越以前,周长宁虽然是文科生,但是理科同样不差,甚至比起需要大量阅读背诵的文科,他还是更喜欢偏向研究实验的理科,更别提,实在没办法的时候,脑海中还有个金手指可以参照一二了。

    总而言之,对于周长宁这些日子鼓捣的动作,周家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在自家是因着有拿出白糖方子的先例,家人们知晓他怕是又有了什么新想法,便都由他去了;而周三全夫妻俩之所以这么配合周长宁的“实验”,自然也少不了周老爷子的功劳。

    左右一罐子豆腐才值几个银钱,就当是哄孩子玩了,周三全夫妻是这样想的,行动上也就越发配合了起来。

    另一边,就在周长宁为了二叔三叔家的生意而想法子的时候,齐家也陆续在东阳郡推出了第一批白糖,推广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们倒也不希冀于一下子取代市面上流通最多的蔗糖,毕竟,这里面掺杂着那么多利润,仅凭他们一家,还吃不下这块大肥肉,所以,饭总是要一口一口吃的,慢慢来吧。

    而齐家的大本营虽然不在东阳郡,但是常年商队来这边,多次走动之下,自然也结交到了不少的人脉,社会上层人物的消息总是互通的,他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登门拜访的时候送上一罐子包装精美的白糖,再将这白糖与以往所见过的白糖之间的区别多聊上两句,然后将这个消息铺开来,自会有人在宴会时刻意提起,言说不相信这白糖还能白到什么样夸张的程度去,借此请主人家把东西拿出来一观。

    糖在普通百姓家里或许是个稀罕物,可是在这些达官贵人家里,以白糖水待客,那也是有些失礼了的,所以,这罐子白糖必定还在被束之高阁,等到东西一拿出来,旁人再一吹捧,这雪一样的白糖可不就成了众人最新追求的一种“流行物件”了吗?

    这些个流程,齐钧早已驾轻就熟,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在不同的郡城,他想要把白糖的名声打出来的策略大概会有所区别吧,而这一过程中,即便或许会有一点儿小小的误差,他也会提前布置好后手的。

    总之,在普通百姓都开始渐渐地从达官贵人家里的下人那里听到了些许风声的时候,这种与以往全然不同的白糖早就成为了高门贵族彰显自身身份地位的一种新型象征物了,当然,无论如何,最终获益的都会是齐家和齐钧,哦,不,或许还得加上一个被捎带着喝了口汤的周长宁,不过,齐家收获的可不只有银子,更多的还有借此接触到的人脉关系,这才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财富呢。

    这天,齐家派来的马车也叩响了周家的大门,蹬蹬蹬跑去开门的是听到动静早就坐不住了的周长平,见到来人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不由得有些愣神:“你是谁呀?”

    对于周家的境况齐家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就连他们这群人其实是从秦王治下的清河郡那边过来的这个消息,也同样在派人调查之后得到了答案,所以,见到来开门的是一个小孩子,来人并不感到意外,反而笑眯眯地道:“周小公子安好!不知周长宁周公子可在家中?我家齐钧少爷有请!”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喊过他周小公子呢,周长平有些新奇,但是,在听到大哥的名字以后,他就不敢继续堵着门了,若是耽误了大哥的事情,不止爷爷奶奶和爹娘要骂,还会被大哥罚着背书的:“哥哥在呢,我去叫他!”

    说完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只剩下来人站在门口心底苦笑,这位周小公子到底年纪小粗心,也不担心他是什么坏人,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把门敞开着,不过,稚子纯善,若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善良天真,倒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此人脑海中的想法一会儿冒出来一个,脚底下也很是知趣地没有踏进周家,而是就停留在了门口的地方,他可不愿意因着一点儿细枝末节的事情而惹了周公子不快!

    周长宁原先就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周长平一喊,他便知晓了,跟坐在院子中的老爷子说了一声,这才往门口走去,见到来人说了一声“走吧”,提步便上了马车。

    或许是因着在城中,街上还有不少行人,马车行进的速度有些慢,左右周长宁近几日也没什么事情了,就算是教导小堂弟念书,其实也是打发时间罢了,倒是并未出言催促车夫。

    这次周长宁到的并不是上次见面的那个小院子,而是云来客栈的一间包厢,对此,周长宁也已经有所预料,毕竟,在齐家拿出了白糖以后,所获得的利润的确让同样经商的那几家“竞争对手”有些眼馋,也就免不了派人去靠近齐家匠人落脚的那个小院子,以早日打听出制作白糖的方子来。

    以齐钧的精明,怎么可能会没有准备?他既然能够做出不被白糖带来的利润所惑、硬是用一个月时间生产了大量的白糖才决定开始对外销售的事情,又怎么会不对那座小院子加强人手保护呢?

    以周家现在的力量,还是太过弱小了些,若是周长宁今日在那么多眼线的注视下,轻而易举地进入了那座守备森严的小院子,他敢保证,用不了一晚,周家便会迎来接二连三的不速之客,此外,齐钧若当真这样做了,周长宁反倒要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了。

    “周公子,许久不见了,请坐吧!”距离上次见面,的确已有将近一月时间了,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齐钧看上去一派春风得意,态度也比先前要温和了许多,毕竟,谁会讨厌能给自己带来利润的“钱袋子”呢?普通人尚且做不到,更何况是万事以利益为先的经商之人了。

    周长宁也不客气,依言坐下:“不知齐公子今日找在下来是有何要事啊?恕在下直言,单看齐公子如今满面喜气的模样,只怕白糖生意做得很是不错吧,公子不接着坐镇工坊主持大局,怎么想起寻在下这个闲人了?”

    白糖的确能够给齐家带来不菲的利润,可是现在毕竟时间尚短,所获得的利润也相当有限,对于齐家一年的总收入来说恐怕只是九牛一毛,因此,周长宁也并不认为他与齐家的那点儿面子情就能值得齐家下一任家主如此以礼相待了。

    作者有话说:

    虽迟但到~

    第五十二章 局势

    齐钧为周长宁面前的茶盏中续上清茶, 缕缕茶香渐渐在包厢中四散开来,这才道:“难道非得有要事的时候才能寻周公子吗?在下还以为,经过前几次的交谈, 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呢。”

    这略带幽怨之意的话语让周长宁心下一梗:“倒也并非如此, 只不过,在下以为像齐公子这般的贵人,手头上的事情定然不少, 时间紧张, 不会有这般闲情逸致特地喊在下前来喝茶聊天的。”

    被这么不痛不痒地刺了一句,齐钧也毫不在意,笑道:“那周公子可就猜错了,周公子是有大才之人, 岂能轻描淡写地用闲人二字来概括呢?公子简简单单的一个方子, 便给我齐家带来那么多的收益,与公子喝茶聊天,自然也是在下必须要忙的事情当中的一件。”

    周长宁听着这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说信, 也没说不信, 当然,齐钧知晓面前这人警惕心之强,自然不会觉着他这么一番客套的说辞就能让周长宁感动到当即将他引以为知己了。

    “今日请周公子前来, 的确是有些事情想说。”齐钧交了底, 周长宁不动声色,品了一口茶, 静等下文。

    “不瞒周公子, 在东阳郡的这些日子, 尽管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作坊,里面也就那么点儿人手,但是白糖的产量依旧十分可观,在下已经将一部分拿出去在郡城的高门显贵人家打响名气了,所获得的利润自然也有周公子的半成,今日也是特意来将过去一月的分红交予公子的。

    只不过,我在东阳郡呆得时间已经足够久了,家人忧心挂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白糖也需要在更多的郡县当中打开销路,只有这样,不止我们齐家,也包括周公子你,才能获得尽可能多的收益,因此,在下不日便要带一部分家仆离开东阳郡了,此一去,便不知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郡城,于是特地寻周公子前来交代一声。

    当然,虽然我离开了,但是每个月照旧会有我齐家的人将分红送到周公子家中的,做生意之人,最是要讲究个诚信,一次不守信诺,便有可能将先辈们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口碑信誉毁于一旦,所以,周公子无须为此感到忧心。”

    齐钧说着,将手边的一个木盒子推了过来,毫无疑问,这里面装着的便是白糖生意过去一个月的半成分红了,只是,由于这批白糖近期仅仅在东阳郡出售,分红的数量肯定没有周长宁预想中的那般多,当然,这也是做生意前期必要的积累了。

    “多谢齐公子挂念着此事,齐家在下接触得不多,不过齐公子的为人在下还是能够信得过的,这笔银钱在下便不客气地收下了。”该是属于自己的利益,周长宁从不会故作清高地推拒出去,也绝不认为他一个读书人,张口闭口银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显然,这番落落大方的态度才是恰巧合了齐钧的心意,只见他朗然一笑:“在下虽然离开了,但是东阳郡的这个作坊仍旧会是白糖成品的重要来源渠道,若是在我们齐家附近寻找地方制作白糖,一进一出根本瞒不过其他有竞争的几家耳目,很容易便会将白糖方子泄露出去,若是跨郡生产那就不一样了,只怕其他几家会以为,齐家仅仅是从别处购买了白糖,赚个倒买倒卖的银子罢了。

    这点儿生意人的心计,还望周公子谅解!此外,作坊里虽然有我齐家的管事看顾着,他也算是个踏实稳重的人,但是在能力上却难免有几分欠缺,若是碰上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很有可能无法及时做出合理的应对,所以,还望在下不在的这段时间,周公子也能对作坊看顾一二,对此,在下已经专程嘱咐过林管事了。”

    其实呢,齐家的管事怎么可能像齐钧口中所说的那样能力不足?不过是齐钧考虑到,周长宁才是拿出方子的人,若是作坊在生产上碰到了什么样的难题,希望看在先前的一千两银子和这半年的分红的份儿上,周长宁能够搭把手帮忙解决问题罢了。

    事实上,齐家的管事也不是什么蠢人,唯独在碰到生产技术上的问题时才有可能登门求助周长宁,至于其他的事情,自然是仅凭自身能力就足以应对自如了。

    周长宁自然是要答应下来的,抛开和齐钧的这几面的交情不谈,就算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他也不会置之不理的,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白糖作坊也是在为他“打工”的:“这一点齐公子大可放心,若有什么在下能够相助的,在下定然会倾力相助!”

    如此一来,齐钧也算是放心了,作坊事关重大,托付给谁他都有几分不放心,所以,唯有将利益共同体的周长宁拉进来,才算是有了保障。

    自觉今日两人的交谈很是融洽,齐钧也不可能只让马儿跑、却不给马儿吃草,便抛出了一件事情,吸引了周长宁的注意力:“其实,在下还有一件事情想要与周公子道歉,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在下便命人去查了你的底细,虽然是为了让我们之间的交易更加有保证,但这的确不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还望周公子见谅!不过,在手下报上来的消息当中,在下也得知了周公子的真正来历”

    齐钧的前半段话,周长宁听着还觉得十分难得,这样一位公子哥儿居然还会有低头与人道歉的一天?然而,听到后面,很显然,齐钧口中的“真正来历”意有所指,他的目光顿时便凌厉了起来。

    察觉到周长宁眼神的变化,齐钧苦笑,忙解释道:“周公子不要误会,在下没有恶意,也并非要挟,只是想着,周公子一家以及几家族人一起是逃出来了,可是对于那个镇子上之后发生的事情,周公子想必也很是惦念,这才想为你解惑一二。

    说起来,你们青石镇上的人一是胆识过人,竟然敢于违抗秦王诏令逃了兵役,纵观秦王治下的整个清河郡,据在下所知,成功逃脱兵役的也没几处地方,二则是运气好,青石镇恰好在距离郡城比较偏远的地方,一个镇子上也不过能征上几百兵丁,对于整个军队来说算不得什么,这才被轻飘飘地放过了。

    我手下的人去青石镇查探消息的时候,打听到了周家村,虽然你们逃了兵役,但是秦王那厢还在发愁着一下子征来那么多兵丁,粮食的问题该怎么解决,一时间又打不起来,加上他身边的一位军师心肠倒是好,三两句话便消去了秦王的怒气,这才免去了不少逃兵役之人被明令拘捕的麻烦,周家村剩下的人生活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在村子里已经能够时而看到有成年壮丁走动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周长宁对于周家村剩下人的命运并没有那么关心,但是呢,谁让周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呢?所以,这个人情,他还真是不得不承了:“多谢齐公子告知!既然村人皆无事,家中长辈也就终于都能放下心来了,不过,这样一来,家里的长辈怕是要动了返乡的心思,毕竟,镇上哪有郡城的花销大?另外,老人们也多少有些故土难离的心思。”

    周长宁这话可以说是明晃晃的试探了,可惜,明知是坑,齐钧还真就不得不往下跳:“这个嘛,周公子既是读书人,想必对当今天下的局势也有几分了解,不瞒公子,我齐家虽是商户,却因为和多家高门大户人家有所来往,对此事也了解了几分。

    现如今,秦王与楚王正在清河郡外两军对峙,场面一度十分紧张,随时都有要开战的风险,一旦真正打起来,只怕清河郡下面的无数县镇,也都无法置身事外、成为清静之地啊,所以,若是此时周公子要返乡,在下实则是不建议的,还不如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了,再考虑返乡的事情呢。

    事实上,并非在下夸大其词,只是,我齐家所在的明都郡虽然属于朝廷管辖,但是朝堂上一日无君,朝廷的权威便要大打折扣一日,皇后娘娘与诸位大臣在朝堂中分成两派拉扯着,整日都在为着究竟选定哪位王爷而吵吵嚷嚷,各地呈报上去的奏折都已经快要堆积如山了,朝中事务早已荒废。

    这样的情形下,类似明都郡这样的地方缺少朝堂的有力管辖,虽不属于任何一位王爷的封地,却也无法置身事外,郡守也在被各方力量拉拢着,无法真正决断下来,齐家和一些官宦人家倒还好些,普通百姓的生活却是已经初显乱象,官衙缺值的人越来越多,街头上巡逻各街道的人越来越少,但凡上街摆摊乃至开铺子的人,都会被多少勒索一二。

    因此,像东阳郡这样的情况,有燕王这座大山顶着,普通百姓的处境已经要好上许多了,恕在下直言,一时之间,周公子若想去往别处,还真找不到比东阳郡更好的地方了。”

    齐家虽然不属于被那些个无法无天了的衙差勒索的范围内,但是齐钧却并没有对街上百姓的苦楚视而不见,在遇上类似的情况时,衙差若是做得过分了,也会出言呵斥一二,所以,他对于明都郡百姓生活境况的形容,可以说句句发自肺腑,绝没有因为不想周长宁离开而掺杂半点儿虚言。

    作者有话说:

    更新虽迟但到!晚点儿还有一章~

    第五十三章 合作

    不得不承认的是, 周长宁时常从书肆购买的邸报当中,能够展露出来的信息相当有限,且时效性不足, 而齐钧的这番话, 也算是补足了这一缺陷,让他对近些日子的局势有了更为深刻的思考。

    “可是,皇位事关重大, 几位王爷谁会不想要那个位子呢?就算其他由朝廷管辖的郡县已经初显乱象, 可是,东阳郡又能平静到什么时候呢?”是的,周长宁就是在明晃晃地套话,而齐钧明明看穿了, 却还是不得不往这个圈套里钻:

    “的确, 那两位王爷是不会容忍东阳郡就这样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的,事实上,两军之所以在清河郡外对峙,只是偶尔会有些战前叫阵的小摩擦,并未展开大规模的战争, 也正是因为顾忌到了东阳郡这边的力量,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千辛万苦地打服了对方、却被突然插进来一角的第三人给捡了便宜。

    总而言之,在这三方当中, 终会抉择出一个胜者来, 这一场决战的到来时间不会太早,可是也不会太晚, 毕竟, 秦王殿下虽然占据了人多的优势, 可是粮草就那么些,他才是最拖不起的那一个,在粮草耗尽之前,秦王殿下必定会破釜沉舟地开展最终的决战来。

    所以,周公子也暂时无须忧心,齐家的白糖作坊我不是也留在了东阳郡吗?齐家的消息终归要更灵通些,这样吧,若是我听到了大军向着东阳郡赶来的风声,便会即刻飞鸽传书一封给你,周公子届时大可带着家中老小前往南方怀王殿下的领地去,以保全家性命,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了,再返回家乡也不迟。

    从东阳郡到怀王殿下的南安郡,走水路才是最快的,届时,在下若是有余力派出船只来,定会命人好生护送周公子一家前往;若是齐家同样也需要迁移保命,在下也会命人送足够数量的船票来,如何?”

    齐家培养下一任家主,绝对不是仅仅让他学会如何经商便可以了的,齐家的偌大家业,免不了需要和许多上层人物打交道,保持足够的政治敏锐度,同样是齐钧所受到的教育当中的关键一部分,因此,他才能在这会儿对当前局势侃侃而谈。

    不得不说,齐钧的话很有吸引力,就像一块蛋糕,在散发着甜美的香味,引诱着周长宁,可是,他深知,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切看似轻而易举便能得到了的,都会在将来的某一日,要你付出应有的代价,所以,他仍旧保持着冷静的思维,看向齐钧道:

    “在下有两个问题,还请齐公子解惑,第一,为何在其他地方都不能保证安全的时候,前往怀王的领地便足以保全自身呢?第二,齐公子如此热情相助,不知在下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在与同龄人打交道的过程中,齐钧自诩是属于才学智慧各样都顶尖的那一挂,也向来不肯轻易服人,可是眼下看着周长宁只是比方才刚进来包厢之时减轻了些许的警惕,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有过人之处,事实上,世界上这么多人,有几人能够在面对天大的好事之时还没有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呢?

    于是,他也并未因着周长宁这番态度而着恼,很是好脾气地笑了笑,答道:“首先,怀王殿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在身份上乃是秦王、燕王、楚王三位殿下的长辈,而且,怀王殿下年幼之时,跟随先帝前往围场打猎,不慎惊了马,受了伤,经太医诊断不会再有后嗣了,这个消息不少人家都是知情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怀王妃的位置至今空悬,宗室里的长辈们也从未催促过,所以,对于一个毫无威胁的人,这三位殿下是不可能将战火烧到南边去的,毕竟,朝堂上的大臣们只要没有老糊涂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便不会拥立这样一位殿下即位的。

    至于在下为何会帮助周公子,一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与周公子交个朋友,二来,则是希望周公子能够允诺,以后若有类似白糖这样的方子出手,须得优先考虑齐家才是。”

    说到底,齐钧所承诺的事情对于齐家这个庞然大物来说压根儿算不得什么,可是,仅仅是随手而为之的事情,便能够博得周长宁的好感,这难道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吗?况且,追根究底,他这也算是一种下注了,在周长宁尚且弱小之际帮点儿小忙,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若是他日后有所成就,难保不会带给齐家更大的利益。

    至于若是齐钧看走了眼,白糖方子仅仅是周长宁偶然灵光一现的产物,此后再难复现的话,齐钧也丝毫不会觉着自己吃了大亏,左右对自己、对齐家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周长宁便答应了下来,齐钧图谋的是长远,他现在却只能先顾眼前,不得不说,若能按照齐钧的设想行事,也能节省他许多功夫,更是免去了无法及时得到消息的烦扰。

    两人以茶代酒,茶盏互相碰了一下,只当做是合作达成了的庆祝,不过,欠人情的感觉可真是难受,为此,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了一阵子的周长宁,又不得不开始在脑海中思索着有什么样的方子能够拿出来出给齐家了。

    叫了一桌饭菜,两人用饭完毕,周长宁这才被齐钧派人用马车送回了周家。

    和齐钧之间的其他谈话内容,周长宁并未告知给家人,只是晚上在饭桌上说了一句周家村其他族人并未被秦王追究罪责,更加详细的牵扯到当前局势的内容则是守口如瓶,所幸,周老爷子等人欣喜之下也没有多问,只是一个劲儿地感叹,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

    就连林氏妯娌三个,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她们既是周家的媳妇儿,也是林家、杨家、李家的闺女,同样是逃了兵役的人,既然周家村都平安无事了,那么想来,自己的娘家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只希望等到自己一家人重返周家村的时候,爹娘他们都已经回到村子里了。

    周长宁既然没有说现下可以回青石镇了,众人也就心里明白过来了,必是这世道的乱局还未真正结束,便故作想不到这一茬儿,压根儿不再开口问起这个话题,倒让周长宁心里想了许久自以为合情合理的借口没有派上用场。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照常教导小堂弟读书识字,周长宁剩下的闲暇功夫,便都用在了想方子的事情上,关上门,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提起毛笔,对着一张白纸写写画画,想出来一个方子,没一会儿又觉得还是有些欠妥,将它再次划去,总之,那张白纸上现在的痕迹只能用两个字“凌乱”来概括。

    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想了快两日的时间,不是现下的季节不太对,就是其中牵扯的利益和风险连齐家都有可能担不下来,周长宁不得不承认,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只能走出屋子,透透风,想着转换一下心境或许能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说起来,齐钧那边并未催促他必须要在多长时间里拿出一个怎么样的方子来,不过是他心里不愿意凭白欠别人一次罢了,这点儿执拗一直贯穿在周长宁的生命中,从前世到今生,皆是如此,可要是连这点儿特质都失去了,那么,周长宁还能是那个周长宁吗?

    作者有话说:

    欠的一更终于补上啦,大家晚安!

    第五十四章 生事

    这日晚上, 在饭桌上,周老太太却是突然叹口气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们可还记着在逃荒路上和我们一道走的董大夫一家?说起来也真是令人生气,董家的闺女不是随着夫家来到郡城生活了吗?哪成想, 这家人原先看着还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家, 却因着自家儿子走了门路、去官衙里当了个衙差,据说手底下还管着几个人呢,便自觉高人一等起来了。

    言谈举止之间多是颐指气使、鸡蛋里面挑骨头也就罢了, 甚至还学起了那些个富贵人家的做派, 开始养起小妾来了,董家闺女身边又没有娘家人在,为着一对儿女,也只能忍受着来自夫家的磋磨。

    据说啊, 董家人找上门去寻亲的时候, 看着家里明明有下人,而且其他人都在院子里闲坐着,却非要让自家闺女使着力气去挑水,那叫一个生气哟!这不,他们家怎么可能让闺女受这种委屈?当即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在董家所租的小院子里已经呆了有一段时间了, 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周家饭桌上虽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是周老爷子是个讲究人,向来不爱在饭桌上说起这些个家长里短的事情, 当即皱眉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这种事情, 董家应该会捂得严严实实的吧。”

    周老太太和董老太太虽然在逃荒路上有几分交情,但是自从他们在这条街上租了院子住下以后, 因着两家住得有些远了, 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些, 交情往来也就没有以往那么深了。

    而且,说句实在话,周老爷子心里是有几分不得劲儿的,本以为逃荒路上董家与他们结伴而行,好歹生出了几分情谊来,哪成想,自从在这条街上住下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董家人的面儿,一道出来的周家村后辈,还有住得比董家更远些的呢,时而都会上门来坐坐,好让这份同村情谊不至于断绝了去。

    对此,周老爷子私底下也多少有些猜测,到底不是一路人,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在地里刨食儿的“泥腿子”,哪像董大夫一家,无论是开医馆当大夫,还是开书肆做掌柜,那都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况且,与周家的毫无根基不同,董家在郡城可是有亲戚在的呢,如是比较之下,也就难怪董家会不自觉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好像生怕他们闻到味儿给粘上去一样。

    自从心里有了这个猜测,周老爷子就再也没想过董家的近况,如今被老太太在饭桌上突然这么一提起,还有几分愣神。

    都是一起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周老太太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呢?当即不满地撇了撇嘴,道:“放心吧,我可不会没有眼色到当面去打听别人家的伤心事,不过是早上去街上买菜的时候,与董大姐打了个照面,看她脸色不太好,旁边的成根媳妇儿跟我说的,他家不是就住在董家隔壁吗?就隔着那么薄薄的一堵墙,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还能听不到吗?”

    “爹,既然我们知道了这件事情,要不要上门去董家看一看啊?董家在郡城到底不比对方家里有些根基,一家子也就那么几个人,有个什么需要搭把手的都找不到足够的人,咱们到底是一同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程呢,就隔着这段距离,要说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所以才不闻不问,就显得有些假了。”

    周大新念着和董文旭之间的交情,到底还是担心董家因为势单力薄而吃了闷亏,自家要是上门去瞧瞧,别的不说,他们三兄弟往那儿一站,单看身板儿就足以给人许多安全感了,当然,他也隐隐察觉到,自家老爷子心里存了点儿心结,这才出言特意请示道。

    周老爷子抬头瞪了这个憨儿子一眼:“就显你能干是吧?还从没见过,好端端地非要往自己身上揽事儿的人呢。”

    这是,被拒绝了?不过,还不等周大新失落,便听着周老爷子紧接着又道:“想去就去呗,腿长在你身上,我还能拦得住你不成?”

    老爷子刀子嘴豆腐心,周大新莫名其妙挨了两句说,倒是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放在心上:“诶,好嘞,我明天从铺子上回来就去董家瞧瞧,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也就顺手帮点儿小忙了。”不过,听这话的意思,老爷子的心结未解,虽然不拦着他去董家,但是自己却是不会主动过去的。

    次日的晚上,晚饭交给了老太太来做,周大新则是和林氏一道去了董家,之所以带着林氏,也是因为出事的乃是董家闺女,若说需要开解一二的话,自然是同为女眷的林氏说起话来更为方便了。

    不过,都是有眼色的人,经过一遭逃荒,大部分人家里也都不甚富裕,周大新和林氏自然不会没眼色地挨到饭点儿、非要在董家蹭一顿烦才肯回来,因此,还不等周老太太将晚饭做好呢,两人便又回来了,只是瞧着,脸色都不怎么好。

    最关心此事进展的自然还是老太太,老爷子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在饭桌上老太太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老爷子自己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周大新的话。

    “事情大概就像娘您昨天所说的那样,文旭大哥一家也是有气性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眼巴巴地把闺女再送回去,说起来,董家突然来到了郡城,还找上门来,十分不凑巧地碰上了那一幕,那家人的确最初是有些慌了的,不过,在董家把人带走以后,慢慢地也就回过神儿来了。

    自以为已经是郡城人了,便要高人一等,把董家当成了从乡下跑来投奔的穷亲戚,先是高姿态地等了两天,见董家没有识趣地把人送回去,便让自家儿子上门来要人了,言语之间颇为不客气,这不,董大夫一下子就给气得病倒了,请了大夫来喝了药也不怎么见效,直到现在还躺在屋里呢,也让文旭大哥发愁得不行。

    现在事情也僵持在了这里,董家的意思是更偏向于和离的,但是董家妹子舍不得两个孩子,而那个张家呢,也把两个孩子当成了什么尚方宝剑一般,虽然有了小妾,但是也不愿意和离,必须要把人叫回去,否则,两个孩子就得都留在张家,董家妹子也得净身出户,连自己的嫁妆都不能带走。”

    “岂有此理?”周老太太气道,时下对于和离再嫁倒是没什么歧视,但是律法对于女子的嫁妆还是十分保护的,现下听着那家人不仅把孩子当成了拿捏董家的筹码,甚至打上了董家闺女嫁妆的主意,一生性子躁的老太太拳头都已经开始握紧了。

    林氏也跟着叹气道:“我过去的时候,看见董家妹子,明明年纪比我还要小上一岁,却已经被磋磨得脸色蜡黄,手上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在那家做着各种粗活的,眼睛也都已经哭肿了,但是说话仍旧轻声细语的,看上去便是个好性子的,也难怪那家人会这样欺负她了,像她那样的性子,再回到张家去,只怕迟早都要没了活路。”

    两个妯娌各有各的“事业”要忙,除了同村出来的一个辈分的嫂子弟妹,林氏也已经许久没有遇到和她聊天十分投缘的人了,她自己虽然不是什么要强的人,却也决不会像董二娘那样任人欺负都不会还手的,现下自认为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占据了更为主导强势的那一方,也就不免对董二娘的境况遭遇更加怜惜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虽迟但到,大家晚安啦!

    张家这种行为,大概就是古代版——公务员之优越感吧~

    第五十五章 年关

    这种家务事, 外人一般是不好插手的,不过,周长宁却是突然开口问道:“娘, 那两个孩子都多大年纪了?”

    林氏好生回忆了一番, 用一种不是太肯定的语气回答道:“比长平的岁数应该要大个一两岁吧。”

    如此一来,周长宁心下也就有了底儿:“孩子都这般大了,若是张家强行要将两个孩子留下的话, 他们家家境也并非大富大贵, 有哪个好人家的闺女愿意一进门就当后娘的?更何况还是两个已经记事了的孩子。

    至于那个小妾,既然这么久了张家都没有将其扶正的打算,大概率便是身份上有什么不妥,律法不允, 或是怕旁人知道了说嘴吧, 所以,说是要扣下两个孩子,也不过是用来拿捏董家的手段罢了。

    董家伯父若是找爹问计,爹大可这样回答,至于更多的, 就不方便多说了, 这样的事情,想的法子有用了、或是董家姑姑过得好了,功劳不是咱们家的, 若是董家姑姑过得不好, 怕是要一股脑儿地怪到爹头上来了,所以, 咱们家同情可以, 却不能掺和进去, 尤其是二叔三叔,你们可是做生意的人,焉知那张家儿子在衙门不识得几个相熟的衙差?

    随口喊上几个人来你这铺子里查上几回,哪怕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呢,但是看着那身衙差的衣服,客人下意识地便会以为你这铺子里有什么不妥,三番两次地来上这么一招,生意也就会一落千丈了。”

    若是董家是周家的姻亲,周长宁自然不会吝啬于出些主意,可是两家连朋友间的交情怕是都只有那么浅浅的一层,他又怎么可能那样实心眼儿地帮人出主意还不落好呢?

    被周长宁提到了的周二柱和周三全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彼此眼神当中那一抹坚定的神色,便知自家兄弟也已经打定了主意,着实也怨不得他们明哲保身,毕竟,董家先前也没见着怎样照顾他们,甚至还因着在郡城有姻亲而疏远了他们,现下,自家能去探望一二便已经算是尽了道义了,至于更多的,那便要说声“抱歉”了。

    林氏虽然觉得董二娘可怜,却不得不承认,自家儿子的话有道理,在刚认识的外人和自家人之间该选择哪一个,这连想都不用想的,心里同样打定了主意,她在生意上帮不了家里什么忙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还给家里人拖后腿的。

    董家最终是如何处理的,周家这厢也不由得暗自关注了几分,只知道几日以后,有一名身穿衙差衣服的男子在董家门口等候,董二娘挎着个包袱,哭哭啼啼地走了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那男子身后,想来是回家去了。

    事实上,尽管时下风气开放,可是提出和离对于女子来说仍旧是一道不小的考验,别说董二娘本就性格软弱些,单说她放心不下留在张家的那两个孩子,董家想要和离的主意便成不了,这也是周长宁为何阻拦住周大新出谋划策的缘故。

    毕竟,要是被张家知道了周家人在暗里鼓动着他们家媳妇儿和离,定会记恨上周家,何况,两家最终都是要和好的,人家还是姻亲,总不能反倒让周家夹在中间,成了里外不是人了吧。

    日子一天天地越发冷了起来,不过,有着周长宁白糖方子的分红,周家餐桌上的菜色倒是没有显得清汤寡水的,周二柱的杂货铺生意一如往昔,甚至因着过不了多久就要过年了,生意还有些要转好的趋势。

    而周三全的豆腐铺子虽然辛苦了些,但是赚的银钱还是很可观的,特别是周长宁教他们做的腐乳发酵好了以后,更是给这个豆腐铺子增添了一点儿特色,客人上门要么是拿着自家的碗买一两块,要么是直接从铺子里买上一小瓶足够吃很久的,总之,在用试吃的法子打开销路以后,这腐乳便不再愁买家的事情了。

    是的,腐乳乃是按块来卖的,一块五文钱,虽则感觉自家五文钱买的一大块豆腐足以切成许多块腐乳大小的豆腐,但是没办法,谁让自家做不出来那个味道呢?周三全还不忘解说着,自家给腐乳里面搭了多少调料,更是将做腐乳的坛子里面剩下的红油在大家的见证之下倒出来给大家看,单单看着那半碗多的“油水”,众人心里对于这个价格也就能接受了些许。

    将近年关,大家辛苦了整整一年,难免想要买点儿好东西给家里人都补一补,腐乳也就卖得越发快了,看着这卖出去的速度,周三全夫妻俩一方面是高兴,另一方面则是悔恨,悔恨当初为什么没有听周长宁的,多做上几罐子,现下可好,就算周三全恨不得给那最新做的几罐子腐乳施展上时间加速的魔法,也不得不耐着性子静等着二十天过去。

    另外一边,因着将近年关,周长宁也就不再拘着周长平的性子,除了每日必须拿出固定的时间来温习前面所学的知识以外,便由他去和巷子里几户人家年纪相仿的孩子玩了,如此一来,他也就闲了下来。

    只不过,周长宁自己心中都忍不住感慨,他或许就是那种天生的劳碌命吧,特意让二叔去进货的时候多买些红纸和金粉回来,再和周老太太、林氏聊天的时候将红纸裁成对联大小的样子,随后便去二叔的杂货铺帮忙了。

    他帮忙的方式倒是很简单,在杂货铺外面支个小摊子,只需要进铺子里买东西满五十文就免费送一副对联或者一张福字,对联的内容可以指定,如此一来,周大新和周二柱会忙得不可开交,也就不难理解了。

    毕竟,谁家过年都希望能够贴上一副对联,图个喜庆,也希望来年一切都能够顺顺利利的,既然在哪家买东西都一样,那为什么不能进周家杂货铺呢?还能白得一副对联。

    旁人家的杂货铺倒不是不能效仿他们免费送对联,只是,对联进货也是需要成本的,一副对联三文钱,怎么说也得卖五文钱才能不那么吃亏吧,不像红纸,一文钱便足以买上一打了,对于周家杂货铺来说,唯一需要费功夫的大概便是裁红纸了。

    至于写对联?周长宁表示毫无压力,不提原身和他脑海中的那些个过年用到的对联,单说时下的普通百姓家的对联都是希望能够越通俗易懂越好的,这样一来,即使现场即兴发挥,周长宁的水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唯一需要担忧的大概便是一天下来写字量有些大,手腕难免会有些酸痛,不过尚且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毕竟,这点儿写字量和科举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越发将近年关的时候,不止是西街,就连更远处的人听闻这里的杂货铺免费送对联,也赶了过来,到了这个时候,附近其他家杂货铺早就打不了这场“持久战”,取消了这次活动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家杂货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不过,对于周家人来说,这可就有点儿苦恼了,没办法,只得全家人齐上阵,每天备上厚厚的一打用来写对联的红纸,晚上到家的时候,不是已经用完了便是只剩下薄薄的几张,周二柱自己都数不清专程去进货的地方买红纸几次了。

    当然,越发将近年关的时候,对联也就没有那么受欢迎了,要么是已经花钱买过了对联,要么是在周家杂货铺已经得了一副免费的对联,总之,想要对联的人家都已经有了,不想花这个“冤枉钱”的人也不会因此而走进周家杂货铺来。

    在铺子的生意相比前两日稍微降下来一点儿热度的时候,周长宁也暂时没有其他动作,让家里人好生“休息”了两天,这才换了另一门生意,同样是进杂货铺买东西,信纸自备,满五十文便可以在周长宁这里免费代写家书。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房间里的网络是怎么回事,网页都是无法访问,这一章是用手机排版的,如果有看得不舒服的地方希望大家见谅哈,剩下的两章明天喊人来维修网络以后发~

    第五十六章 过年

    郡城的人思想总会更开放些, 不会强行将家里的儿孙都拘在身边,因此,家里年轻有志气的儿郎出去闯荡者居多, 然而到了年关的时候, 对亲人的惦念之情也就越发浓厚了,不过,同样是自备信纸找人代写家书, 可是, 无论是在街头上的小摊子,还是找附近邻居家识文断字的读书人,总是免不了要花上一点儿小钱的。

    就算郡城人富裕些,可精打细算这四个字却是刻到了骨子里的, 既然能够省下这点儿钱, 那么,又何乐而不为呢?因此,时隔两天,周家杂货铺便再度迎来了一个客流量的小高峰。

    当然,这下子其他杂货铺可就没有那般轻易模仿过去了, 毕竟, 他们总不能花上一笔不菲的银钱将一位读书人专程请来代写家书吧?这笔花费和他们卖东西所能获得的那点儿利润相比起来,还是有些入不敷出的,因此, 几家杂货铺便干脆躺平不管了, 无论自家生意好坏,就当是认命了, 他们不相信, 过了年关这十几天, 周家铺子的生意还能那么好不成?

    旁人心里的想法周二柱自然是无从猜测,不过,眼见着那几家不再派人守在自家铺子附近、用一种晦涩不明的眼神盯着每一个走进周家杂货铺的客人,说句实话,周二柱自己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抓住眼下这难得的机会,却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招揽客人上面了。

    周二柱心知肚明,大哥只是为了帮衬他们一家子,这才来杂货铺里当个掌柜,可是,他们自己心里也得有些成算,总不能指望着大哥一辈子,还是得自己立起来才行,因此,在店内客人没有那么多的时候,他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大新身边,学着他的待人接物,甚至连他的一举一动都忍不住模仿了起来。

    知道自己嘴笨,往往对着客人说不出那么多好听的话来,周二柱便用上笨办法,每天都把大哥招待客人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记下来,晚上回家泡过脚以后,一个人在那里反反复复地死记硬背着。

    周二柱本就不笨,又肯下功夫,于是乎,没过多久,甚至距离过年还有最后两天的时候,他在铺子里的表现便足以称得上“可圈可点”了,只是,对于周大新的一些小习惯,他也不自觉地模仿了过来,乍一看兄弟俩还真是越发相像了,只不过,每个人都该有自己要走的路,至于周二柱最终会走出一条怎样的路来,那就只有依靠时间来验证了。

    过年前的最后一天,街上的人淅淅沥沥的,大家要么是在家里清扫屋子,要么是准备过年需要用到的年货吃食一类的,上街的人自然也就少了许多,有着之前的好生意垫底儿,周家杂货铺最后这些天的利润十分可观,周二柱也就不再贪心,看着没多少人便干脆关了铺子,一家子人一起聚到了周家大房的院子里。

    大房租的这个小院子和其他人家的也是一般无二的,面积上并没有多出来些许,因此,周家一大家子都挤在这里的时候,倒是显得院子逼仄了许多,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这股团圆热闹的氛围,显得家里的年味儿越发浓厚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算是周长宁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新年,或者说,这是他有记忆以来过的第一个新年,以往寒假归来,总是免不了听旁边的人提起自家过年的时候有多么多么热闹,周长宁从来都是只在旁边点点头表示附和的角色,实际上,对于新年到底是什么样的,却是没有亲身体验过。

    当然,现下周家这般热闹的氛围,倒是让周长宁对以前小伙伴们描述过的词句在心底里不由得肯定地点点头,周老太太难得接替了林氏,充当了掌厨的角色,即使炸面果子之类的吃食需要耗费不少油,在平日里甚至够他们一大家子吃上一个月的,她倒起油来也毫不手软。

    不过,油炸食品能够带给人的幸福感那也是别的东西无法代替的,更何况,时下家家户户都没那么富裕,谁的肚子里不缺点儿油水?因此,炸好的面果子刚刚出锅了一小盆,便被在厨房里窜来窜去的周长平毫不客气地代替了往日周老太太的角色,一个个地递到了家人的嘴边。

    不提那股子已经嗅到了的香味儿,单说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周家众人便无法拒绝了,表皮酥脆、内里带着柔软的麦香味儿,不得不承认,这东西虽然费油,但是好吃也是实打实的,更何况,这还是周长平“孝敬”给他们这些长辈的呢,吃到嘴里的面果子,却仿佛连心里都带了些许甜味儿。

    少有的被“投喂”的经历,再看看周老爷子身上的新棉袄和烟斗、林氏即使在择菜也不忘时不时地摸一下头发上的银簪子、周大新已经换上了的新鞋、堂妹周仪霜新做的衣裳周长宁心想,大概这便是过年的味道吧,正所谓,新年新气象嘛。

    除夕夜,周家的饭桌上也是一年以来最丰盛的一次,周家的小院子里面是自带了地窖的,周老太太和林氏一早便买好了家里人爱吃的菜和肉,都存在了地窖里面,左右天气也冷,放在地窖里面坏不了的,不过,一家子人都知道那些东西的存在,却也知道那是为了过年准备的。

    这不,果不其然,周老太太喊周大新兄弟几个把东西从地窖里面搬出来的时候,周长宁恰巧带着小堂弟在旁边围观呢,单单是看到那一大块猪肉,便让周长平忍不住表露出脸上兴奋的神色了。

    不仅如此,东阳郡距离海还有些距离,千里迢迢地用船将海鲜给运过来,其新鲜程度也要大打折扣了,尽管如此,这样抢个新鲜吃的机会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有的,大多数时候人们最常买到的还是一些干货,郡城周围倒是有一些有门路的人家,专程托人运了鱼苗过来,在自家村子里挖了个池塘,养起了鱼。

    也并非是什么极其珍稀的品种,但是谁让这是在东阳郡呢?物以稀为贵,这句真理可谓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如此一来,一向精打细算着过日子的周老太太此番居然舍得一次性买了足足四条鱼,便更是让人惊讶了。

    其实,这便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好处了,作为掌管周家大房财政大权的人,周老太太本人对于大房的家底儿可谓是一清二楚,既然家中余钱尚多,她自然不愿意再像往年一样即便过年买东西也得算着这样那样东西的价格,她又不是本性吝啬,若不是家中还做不到敞开了花钱的地步,她又怎么会非得苛待自己的儿孙呢?

    当然,看着饭桌上齐全且丰盛的菜色,鸡鸭鱼肉可谓是样样俱全,众人即便早已胃口大开,也不忘依旧像往年一样,让周老爷子给家里人做个“年终总结”,这样的活计一直都是由周家的大家长老爷子来负责的。

    老爷子也并不推让,在他这个当老子的还健在的时候,即便已经分家了,也轮不到三个儿子来当家做主,于是轻咳了两声,站起身来,将围在饭桌边上的一大家子人一个一个地一一看过去,又扫视了一遍,这才道:

    “对于咱们一家人来说,今年最大的变故大概就是挪了个地儿吧,不幸中的万幸是,咱们一家人都还平平安安的,也并未分离,虽然没了家里的那些地,甚至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可是,能够像现在这样一家人团圆,我们也该惜福了,无论是银钱还是各家的生意,总归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我这个老头子年纪也大了,别无所求,就希望来年咱们一家人依旧健康平安就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一更~

    第五十七章 守岁

    平安?对于生活在乱世里的人来说, 这似乎是一种奢望,更何况,有了先前突然被征兵带走的例子, 他们谁都不敢保证, 意外会不会在明天到来,当然,也没有人会傻到在这个时候说些不中听的话去触老爷子的霉头, 一个个纷纷应声, 举起手中的碗,里面盛的是专程买回来的酒水或者蜜水,和老爷子碰了一下,一家子这才开始动筷。

    周老太太准备的菜不少, 可周家的人数同样不少, 因此,所有的菜吃到最后,每一盘也就只剩下了些许,这是周老太太向来的习惯,她认为, 除夕夜的饭桌上是不能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光的, 必须剩下一点儿了,为来年取个“年年有余”的好兆头,其中, 那条清蒸鱼剩的是最多的, 倒不是不好吃,毕竟, 年年有“鱼”嘛。

    晚饭后, 一家子围着又说了会儿话, 老爷子和老太太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便先去睡了,只剩大人们还在守岁,哦,对了,周长平小朋友自以为已经是翻年便要进私塾读书的人了,该是将他当做个大人看待的时候了,非要和周二柱等人一道守岁,可惜,守到一半便实在撑不住了,靠着离他最近的周长宁,小脑袋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看得大人们也忍俊不禁,原先还在说话的声音也减轻了几分音量。

    眼见着他渐渐睡熟了,甚至不自觉地打起了小呼噜,声音还不小呢,周长宁便将他轻手轻脚地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上,为他脱去鞋子,盖好被子,这才又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出来了。

    “二叔,长平今晚就跟我睡吧,待会儿只会更晚,也不好再折腾他。”周长宁和周二柱提议道,当然,此时的一群人相比之前的音量,现下已经放低了一半都不止。

    周二柱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他也同样心疼儿子着呢,更何况,俩人是堂兄弟,还在周家村的时候,便没少同睡过一张床,现下就更不可能矫情地推辞了。

    剩下的人一直守到过了凌晨,周二柱和周三全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来,是拿红纸包住了的,当然,不用猜也知道,里面的数额比起周长宁往年接到的压岁钱来说,定然是要多上许多的,毕竟,无论是二房的杂货铺,还是三房的豆腐铺子,背后都是少不了周长宁出力的。

    他们做叔叔的,明知已经沾了侄子的光了,又怎么可能故作不知、依旧厚着脸皮听着侄子的主意呢?两兄弟在这一点上倒是达成默契了,至于其中的数额,也是他们在各自计算过自家生意近些日子的利润以后,和家里的媳妇儿商议过后才确定下来的。

    也幸好杨氏和李氏都是心眼儿正的人,听完自家男人的话,不仅没有表示反对,相反还往红包里又多加了一点儿,可谓是诚意满满了。

    这厢,周大新正想开口替周长宁推拒,顺便责怪一番两个弟弟的过于客气,只是被周长宁一个眼神给阻拦住了,在周大新有些疑惑不解的视线中,周长宁坦然地收下了两个红包,还跟二叔二婶、三叔三婶说了几句吉祥话,除了红包的分量,似乎就和往年做叔叔婶婶的给侄子发压岁钱没什么两样。

    过后,等到周二柱夫妻俩带着周仪霜、周三全夫妻俩都离开了,周大新这才趁着林氏不注意,将人叫了出来,事实上,对于他要问些什么,周长宁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眼下也不等周大新开口,便道:

    “亲戚之间就是要有来有往才行,谁都不愿意平白无故地背上沉重的人情债,到时候还都还不起,二叔三叔也是同样的心理,就算您是他们的亲大哥,可是毕竟已经分家了,自古以来只有当爹的为儿子谋划,却万万没有当兄长的天经地义便要对弟弟负责的道理。

    二叔三叔都是懂理的人,知道平日里咱们家帮衬他们不少,可是若直接给咱们银钱,便显得生分了许多,爷爷那一关就首先过不去,这不,才找了过年给孩子发压岁钱的由头,谁让咱们家没有个小的能够更理直气壮地收压岁钱呢,您呐,也谅解谅解,说不定我这就是最后一次收到压岁钱了呢。”

    事实上,若不是到了年关,人们心里总是会习惯性地联想到岁数,这才想起周长宁还是个刚刚成丁的少年呢,只怕至今还有不少人会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年纪,而将他当做大人一般看待。

    周大新也是同样的心理,他原本还觉着周长宁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要收压岁钱有几分不合适,毕竟,老二老三家是赚了点儿钱,可也没到挥金如土的地步,不过,现下被周长宁这么一说,除了感慨儿子在为人处世上没得挑以外,剩余的便是为自己忘记了儿子的年纪而有些许尴尬,须知,像周长宁这般大小的少年,真要收压岁钱其实也说得过去。

    往年还在周家村过年的时候,族里也不是没有年纪比周长宁还大的孩子上门来拜年,周大新自然是得给小辈儿准备压岁钱的,哪成想,现在轮到自家儿子了,他却给忘了?

    当然,这么点儿小小的尴尬情绪,在周长宁刻意换了话题的时候,很快便烟消云散了,父子俩回到屋子里,帮林氏收拾干净了,这才各自回到了房间。

    彼时的周长平已经在他堂兄的床上睡得四仰八叉了,周家只是普通的小门小户人家,他年纪又小,自然不会像周长宁所听说的那样,被周二柱夫妻俩绑住以固定一个睡姿,所以,在这般放任之下,已经独自睡了一年多的周长平会养成这般豪放的睡姿,其原因也就不足为奇了。

    周长宁一边心下失笑,一边却是小心翼翼地将周长平的手脚收拢一番,给自己好歹挪出来了一块儿睡觉的地方,这才换了寝衣躺了下去,睡意渐渐袭来,迷迷糊糊之间,却是察觉到一股热源正在像八爪鱼一样狠狠地扒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带来的热意很是暖和,但是与之伴随而来的“窒息感”却险些让周长宁喘不过气来。

    翌日清早,睁开双眼的同时,一张白嫩的小脸蛋也映入眼帘,刚刚睡醒,周长宁其实脑子里还有些懵,眨了两下眼睛,这才记起昨晚他是和小堂弟一起睡的,至于半夜里感受到的热源以及那股快要被勒死了的窒息感,其来源便不言而喻了,看着仍旧扒在自己身上的小堂弟,周长宁便有些越发哭笑不得起来。

    趁着周长平还没醒,周长宁便轻轻地将他不知何时搭上来的一条胳膊以及那一条腿给放了下去,这才起身了,当然,他也没忘记从自己的衣服箱子里面取出一个木盒来,将木盒中的东西拿出来以后放在了周长平的枕头边上,确保他一睁眼就能够看到这份特意为他准备的惊喜。

    事实上,这其实也算是变相地又把二叔昨晚给的压岁钱又送回去了,甚至回的礼还要厚上几分了,只不过,这下可就属于亲戚之间正常的人情往来了,即便是周二柱,也不能拦着当堂兄的给小堂弟送一份儿新年礼物吧,至于三叔家,周长宁也只能保证,等到三叔三婶有了孩子,他再补给孩子也不迟。

    周长宁起身洗漱过后,周老爷子和老太太却是已经在院子里坐着了,周大新和林氏却是还没有醒,左右,周老太太本身也并不介意这一点,她还没老到干不动活儿的地步呢,不过是做些早饭,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孩子们辛苦了一年,可以说是从年头忙到年尾,难得在新年的第一天睡个懒觉又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二更~今天没有了~

    第五十八章 新年

    新年的第一天, 周家的习惯是早上吃面条,周老太太的手擀面味道那可真叫一绝,据老爷子偶尔和儿孙们聊天时透露的讯息, 当年他被媒人带着去和老太太相看, 被留了午饭,也正是因为尝到了那一碗出自老太太之手的手擀面,这才决定要娶她为妻的, 不过嘛, 其中的真实性可就有待考证了。

    周家素来在这一天都是谁起床了再给谁下面条的,绝不催人起床,一方面,是因为大家辛苦了一年, 睡个懒觉也没什么;另一方面, 则是为了取个好兆头,免得新年第一天就絮絮叨叨,接下来的一年都免不了类似的唠叨。

    周长宁吃过早饭之后,和老爷子、老太太一道坐在院子里,帮着老太太择菜, 这是要准备中午吃的饺子的馅料, 是的,你没有看错,早饭刚吃完, 就要开始准备午饭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周家人多, 包饺子得花不少时间呢, 提前准备好馅料, 做足准备,届时也能节省些许时间。

    同样,在这一天,周长宁动手一道帮忙包饺子是不会被说的,虽然农家围着灶台打转儿的都是女子,而男子进厨房会被认为是没出息,可是今天包饺子的意义不同,周家人甚至会齐齐上阵,有种家族团建活动的意思。

    没过一会儿,周大新夫妻俩以及周长平也都起来了,周二柱夫妇和周三全夫妇也都过来了,新年的这几天,饭食都是要在大房这边用的,毕竟,上头的父母还健在呢,若是周老爷子和老太太不在了,已经分家的三兄弟才可以不用像现在这样过年也要在一处吃饭。

    周老太太去洗了手,帮着下面条去了,周长平的洗漱自有周仪霜在负责,因着周仪霜比小堂弟要大上六七岁,在小堂弟出生的时候她便已经开始记事了,所以,周仪霜是看着小堂弟长大的这个说法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周二柱夫妇俩忙于地里的农活儿的时候,周长平大多时候都是周老太太在带,但是老太太也有家里的许多事情要做,也便免不了需要周仪霜看顾的时候,因此,姐弟俩的感情向来不错。

    “唉,这回过年可真是没什么滋味儿,要是换了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无论是去邻居家坐一坐,还是去族里叔伯家问候两句,好歹都能有个唠家常的对象。”老爷子看了看家里人来回走动、忙碌的身影,不由得感叹道。

    周长宁自然理解老爷子的心情,别的不说,这不就像是现代,科技越发达,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反而越遥远,过年也越发没有传统新年的那种年味儿了吗?同样的,老爷子其实也是因为缺了那几个要好的老伙计们,这才感觉有些无聊罢了。

    “村子里过年有村子里的好处,郡城里过年也有在郡城的好处,咱们家在村子里过了那么多个新年,连镇子上过年是什么样的都不了解,更别说郡城了,今年这不就是个机会吗?爷爷觉得无聊了,待会儿咱们一家人一道去街上走走,也看看过年时候的郡城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周长宁笑了笑,开解老爷子道。

    他的这个提议一出,顿时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赞同,老爷子本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也只得点点头答应了,而还在吃早饭的周家众人也不由得默默地加快了手底下吃饭的速度。

    时下风气开放,就算周仪霜尚未嫁人,可普通小民家的闺女也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因此,她出门并没有带着帷帽,只是紧紧地跟在了周二柱身边,至于周长平,为了避免人多挤到了他,则是被周二柱抱着走的。

    周家这一行人,看上去队伍颇为壮观,只不过,仔细看了看街头上的东西,感觉和平日里相比起来,除了多了些喜庆的小玩意儿,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了,当然,若是到了元宵节的那一日,街上定然会大变模样,毕竟,单单是郡城的各样花灯,便很值得令人期待了。

    不过,此时的周家众人却是都有些小小的失望,所幸,平日里这样敞开了逛、无须担忧浪费时间的机会还是很少的,众人也就打起了精神来,时而在路边的摊子上买点儿令周长平简直看了便要走不动道的吃食,时而给家里的女眷买些小玩意儿。

    总归是,走了这么久的路,倒是也没有空着手、只逛不买,或多或少的,众人都有些收获,这都是平日里虽然瞧着喜欢,却觉得买回来也没什么用处的,可是碰上了过年的时候,人便免不了心里想着,辛苦了一年,给自己添点儿喜欢的小玩意儿犒劳一番,大抵也没什么关系吧。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里,众人才没有空手而归,想来那些在新年的第一天都不忘上街卖货的摊贩,也是图着这一点,想着今天定然生意不错,这才撇下了一家子出门的吧。

    看着老爷子和老太太面上带出了些许疲色,众人也就没有再多逛,而是原路回家去了,掺着周老爷子走在最前面的周长宁却不知道,明明是一家子临时起意的行为,还是在新年第一天这样的时候,他却还是碰到了一个熟人,不,只能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至于这缘,究竟是缘分,还是孽缘,那就得靠时间来检验了。

    “怎么?云姑娘看到什么了,竟这般入神?”酒楼的二楼窗户是开着的,李永顺着对面姑娘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了下方乌泱泱的人群,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由得出言问道,话语当中似乎已经多了几分不悦的意味。

    是的,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周长宁打过一次交道的云意,眼下,听着来自李永的“质问”,内心不由得有几分腻烦,这人呐,什么时候才能找准自己的身份定位?他和她有什么关系,能让他有资格来质问自己?

    只是,念及此次再来东阳郡的目的,再联想到对方的家世背景,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讥讽之语顿时被收了回去,换做一句淡淡的“没什么”,心下憋屈,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和对方歪缠。

    好不容易挨到了李家有下人进来,说是家里有客,老爷唤他回去见见客人,云意这才几乎是以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将人送走了,心下也略微舒展了些许。

    也怪不得她明明是云家这一代颇有能力的女子之一,更有可能成为云家的下一任家主,却还是得耐着性子应付这么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着实是碍于对方的父亲罢了。

    李永的爹倒也不是什么朝廷三品大员,只是这东阳郡郡守府的一名簿曹从事,虽有官职,也不过八品而已,奈何对方主管钱粮簿书,云意自然也就免不了要和李家打交道。

    然而,士农工商这四个字,还真不是说说而已,即便只是八品小官,也无法阻碍李大人看云意时“居高临下”的目光,当然,他还不蠢,这般想法还是遮掩了些许的,不过,瞧不上商籍归瞧不上,但这也并不妨碍李大人一边收着云意的“孝敬”,一边又忍不住贪心地打起了更多的主意。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样的话语便足以说明银钱的重要性了,这不,云意是个适龄的姑娘家,除去她出嫁的大笔嫁妆以外,她本人也是极有能力的,若是能将她娶进门,这不就相当于娶了个金娃娃?

    因此,借着云意登门拜访的机会,李大人便让自家的嫡次子李永来接触云意了,甚至还自导自演地编撰出了个“一见钟情”的戏码来,想着嫡次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唯有皮相还算过得去,若是能将云意娶到手,他也就不用为李永的后半生发愁了。

    殊不知,经商这几年,云意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过?一个人眼里的到底是深情还是假意,她还能分辨不出来?之所以耐着性子应付这位李公子,一来是她又不会常常待在东阳郡,二来嘛,便是因为小人难缠了,毫无疑问,李大人便是这样一位真小人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虽迟但到,明天两更~

    第五十九章 灯会

    当然, 此番的云意出现在东阳郡,自然还与齐家突然向外大量销售的高品质白糖有关,听说这是齐钧的功劳, 又听说, 现下齐家上下,包括那些个顽固的族老,对于齐钧继承家主之位是再无异议了, 云意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齐钧是刚从东阳郡回来的。

    回想起自己在东阳郡找到的那个市侩之辈, 云意哪能还反应不过来,自己是被对方给耍了?对方当初是故意做出那副样子的,就是为了打消她的惦记?

    因此,对于自己经商生涯中少有的在同辈人手中吃瘪的经历, 云意自然是印象深刻了, 即便那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可是方才乍向街上看了一眼,只需在脑海中回顾个几秒钟,她便很快将人给对上号了。

    当然,现下的周家, 恐怕也是她不能轻举妄动的了, 一来,白糖给齐家带来的利润明眼人用心一算就能算得出来,哪怕是为了自家买回来的方子无法轻易泄露出去呢, 齐家也得在暗处多看顾上几分不是?

    二来嘛, 她此番一动,定会将其他家竞争对手的目光同样吸引过来, 像这样的手段可以私下里遮遮掩掩地做, 却绝对不能够放到明面上来讲, 毕竟,这并没有那般光明正大,也会影响到云家的形象,家主那边也绝不会同意她如此贸然行事、最终得不偿失的。

    对此,周长宁可不知道他又躲过了暗中的一次灾祸,当然,这也是因为,目前的周家对于那几家心中有想法的商户来说,无疑都只是脚边的一只蚂蚁,无足轻重,仔细想想,你有见过哪一只大象,专程抬脚去踩死一只蚂蚁的吗?自然是没有的了。

    周家那厢,仍旧沉浸在新年的气氛当中,往年的初二,是家里的几个儿媳妇要回娘家的日子,今年嘛,这一遭自然是免去了的,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引子,惹得几个儿媳妇这一天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显然,这是记挂着娘家人呢,也不知道他们最终有没有逃出来,现在是否安好。

    周老太太心下叹了口气,却是主动地包揽了这一天大半的工作量,儿媳妇们记挂娘家这是人之常情,她老婆子还没有那么霸道到要求人家嫁进周家就要和娘家一刀两断的地步,相反地,若是她们对家里的父母一点儿都不惦念,她才要对她们平时表现出来的孝心在心底里打个问号呢。

    这一年的新年,对周家人来说,过得可真是无趣极了,既不能回娘家,也不能去串亲戚,顶多是去附近几家同族人家走动走动,彼此之间能聊的事情翻来覆去也就那么点儿花样,当然了,周长宁例外。

    对他来说,像现在这样,一大家子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新年,就已经是只在想象中才能看到的场景了,而他,也很是俗气地一个人在屋子里,许下了今年的新年愿望,无他,只希望一家子来年依旧平安健康,像这样过年的场景,他希望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不过,到了初七以后,街上的年味儿就没有那般浓厚了,周二柱的杂货铺也重新开张了,周三全的豆腐铺子也是一样,他家再做的那一批腐乳又可以开始卖了,新年嘛,人们总是想给餐桌上添点儿新花样的,花起银钱来也就没有那么抠抠搜搜的,因此,这一次的腐乳比年前的那一批卖得还要更快些。

    还来不及等着这批腐乳卖完,周三全便又急忙赶着去做下一批了,相比较得到的利润而言,做腐乳需要用到的成本简直是不值一提,当然,他也明白,这主要是因为承了侄子的人情,白得了这么一个方子,否则的话,这样一个能够当做传家之物的方子,要花银钱买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

    到了元宵灯会的这一天,一家子除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倒是又再次集体出门了,不是他们不想喊上二老凑凑热闹,只可惜,二老自己个儿便先摆摆手,说是受不了街上的那种吵闹声,便不出门了。

    周大新兄弟几个原先还有几分可惜,觉着难得有一次在郡城看元宵灯会的机会,二老错过真是太可惜了,然而走到街上,这种可惜的心情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街上人头攒动着,几乎人人都是在被人群簇拥着前进的,二老年纪也不小了,这样被挤着,万一遇到个什么事儿、有个什么好歹,岂不是要遭了大罪?

    周二柱不敢轻忽,瞬间便将周长平架在了脖子上,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生怕他一个高兴没抓牢给掉下来,周仪霜也紧紧地凑在了杨氏身边,挽着杨氏的胳膊。

    其他人自然也不必多说,不约而同地让女眷走在了内侧,自己则是走在外侧去,既是不想让人挤到了她们,也是为了避免有些歹人冲撞了她们。

    所幸,除了过于拥挤、有些风险以外,元宵灯会还是很热闹的,以往在青石镇上看到的场面与今日的比起来,就完全沦为小打小闹了,不仅如此,灯会上的花灯也是样式十分繁杂,一时间,看上去倒让人有些眼花缭乱起来。

    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某些为了积攒人气的酒楼摆出来了许多花灯,搞了个“猜灯谜”的活动,周家这一大家子,识字的人不少,真正能称得上读书人的却也就周长宁一个。

    因此,遇到了这样能够白得一盏花灯的活动,又看着旁人也不管有没有几分水平在身便冲上前去,林氏几个也就怂恿着周长宁去试一试,左右报名又不需要花钱,能得一盏花灯便是意外之喜,拿不到也没什么损失。

    看着母亲的笑颜,周长宁也只得来一回“彩衣娱亲”了,也幸好,他既有原身的水平在身,又有前世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见闻,穿越过来之后,也没忘记多看些原身留下来的书籍,因此,这些个灯谜对于他来说,倒是也没有达到难出天际的地步去。

    按照酒楼的规则是,在一盏茶的时间之内,能够答出五道灯谜便可以挑一盏花灯带走了,因此,周长宁在心中自己翻译了一下,这就相当于考试时间十五分钟,不管难易程度,解决五道题而已,对他来说还是很轻松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长宁也并没有多耽搁时间,若是遇上了一看就不怎么会或是需要好生思量一番的灯谜,他便会迅速选择放弃,走到下一盏花灯前去,再看下一个灯谜,只不过,在围观者看来,当同一批开始的人还在与最前面的那两个灯谜较劲儿的时候,周长宁的这番表现便有些惹人注目了。

    也不知这人究竟是腹中空空还是胸有成竹,众人心里嘀咕,却不妨碍他们在周长宁身上不自觉地投入了更多的关注,就连周大新也不免有些紧张,用胳膊肘杵了杵林氏:“诶,你说,长宁能不能猜出来五道题啊?”

    “说什么呢?咱们儿子都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你这当爹的先给他泄气了?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儿不中听的,静等着瞧吧,长宁肯定行的。”

    被林氏无端白了一眼,周大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嘀咕,他再怎么仔细看,也发现长宁从开始参加比赛到现在,都是那么一个表情啊,你这当娘的是怎么看出来“信心满满”这四个字的?

    那厢,周长宁将摆出来的花灯上面的灯谜挨个儿看了一遍,用酒楼提供的纸笔一气呵成地写下了自己的答案,彼时,和他同时参加比赛的人还在第六盏花灯那里打转儿呢,再看看时间,还能剩下一大半呢,读书人嘛,哪个心里没有几分傲气?

    若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正确地解出了所有的灯谜,酒楼给的奖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不也是一种扬名的手段吗?只能说,像周长宁那样,在有限的时间里,只做自己会做的,丝毫没有要攻坚克难的意思,这样的人才是读书人当中的少数。

    当然了,这并不妨碍酒楼的小二笑眯眯地对周长宁道:“恭喜这位公子,您总共答对了十一道题目,可以挑选两盏花灯带走!”

    因着灯谜的答案是写在纸条上交上去由酒楼的人评判的,因此,即便是作答者也并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些题目答对了,这就规避了正确答案大规模扩散的风险。

    周家人凑得近些,自然也听到了小二的话,顿时,脸上便齐齐浮现出了一种名为“与有荣焉”的神色,周长宁扭头笑道:“二叔二婶,让弟弟妹妹过来各自挑一盏喜欢的吧。”

    这是恰巧可以免费挑两盏花灯,若是只能挑一盏的话,他定然还会再掏银子给另一个孩子买一盏的,是的,对于他来说,这两个放在现代还在读小学的可不就是孩子吗?既然都是孩子,那就要一碗水端平,断然没有非让大的让着小的这个道理,周家也还没有穷困到那般地步。

    周二柱夫妻俩也并未再说些什么客套话,周长平是让周二柱架着他又凑近了些,从摆出来的奖品当中挑了一盏自己喜欢的样式,周仪霜则是凑近杨氏说了两句,杨氏便指着选了其中一盏花灯,周长宁接了过来,递给了堂妹,一家人这才离开。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这两部小说写得可真是“多灾多难”!我保证,下一本存稿不到20w字,绝对不开新坑了!

    第六十章 来信

    元宵佳节之后, 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周家人也进入到了一段很是平静的生活中,只不过, 身处乱世, 又怎么可能一直保持平静呢?齐家派人送来的分红,以及紧跟着交到周长宁手中的一封信,打破了这样的平静生活, 给周家人的日常生活中又带来了很大的涟漪。

    将齐钧写的信逐字逐句地看完了, 周长宁面色有些凝重,这日晚上,特意挑了个全家人都在的时候,将信纸拿了出来, 径直放在周老爷子面前。

    尽管由于上了年纪, 有些眼花了,但是仔细辨认信纸上的字体,周老爷子还是能够做到的,拿起信纸来,睁大了眼睛,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过看, 越是看下去,一颗心便越是要沉到谷底去。

    “长宁收到的这封信来自齐家公子,齐家是经商的大户人家, 与多家高门显贵也常有来往, 消息的准确性应当是没什么可怀疑的了,信中说到, 秦王与楚王联军正向着东阳郡而来, 以大军的速度, 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便能赶到东阳郡,让咱们家早做打算。”

    周二柱和周三全对于老爷子的话自然是不会怀疑什么的,当然,他们也并没有在这个时候不识趣地去追问这位齐家公子是何人、咱们家又是什么时候和这样的大人物攀上交情的。

    只不过,听完老爷子的话,无论是周二柱夫妻俩,还是周三全夫妻俩,都不由得苦了脸,杂货铺和豆腐铺子的生意经过年前的积累刚刚有几分好转,盈利也能比以往多出些许,现下若是要打仗了,价格猛涨的只会是粮食,这两间铺子的生意怕是又要黄一阵子了。

    这个时候的周家众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联军打到东阳郡城门外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尽管联军或许不可能做到完全的一条心,可是同样装备的士兵,五万人打一万人,输赢还能有什么变数吗?燕王能不能守住这东阳郡,还真是个问题呢。

    “说说吧,你们兄弟三个已经分家了,也都是各自小家里面当家做主的男人,遇到事情总该有个主意,我这把老骨头总不可能替你们顶一辈子。”周老爷子心下叹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

    周大新兄弟三个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周二柱率先开口道:“爹,我觉得这位齐公子来信劝咱们早做打算是不是有些暗示的意思呢?虽说咱们家从村上到了郡城,好不容易这才安定下来这么一段日子,但是真的遇到联军打过来了,为了保命,咱们家怕是又得逃了。”

    周二柱平常很少主动出头拿主意,如果他像今天这般态度积极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事态很严峻,事实上,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周二柱的心里又何尝好受?

    就在前两天,他和媳妇儿晚上盘点铺子里的收益的时候,还在畅想着,过几日就送儿子去私塾读书呢,另外,闺女虽说在家里还可以再多留两年,但是嫁妆也该陆陆续续地准备起来了,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而这些银钱,毫无疑问,都得指望着这间杂货铺呢。

    然而,若是他们得离开东阳郡再次逃荒的话,也就是说,好不容易盘下来的铺子、有了起色的生意、刚有了点儿积蓄的家底儿,顷刻间又得化为乌有,重新换一处地方,还得从头再来。

    周大新倒是心里没什么感觉,毕竟,早先长宁就有提到过他们在东阳郡或许待不长久,因此,就连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子的租金,在之前先付了三个月的以后,现下都是一月一交的,自家在郡城里也没有置办什么固定资产,要说逃离郡城的话,只需收拾东西就行了,大不了便是舍弃这半个月的租金不要了而已。

    当然了,周大新换位思考一下,也能明白周二柱和周三全的感受,原先在周家村的时候,不管怎么说,自家还有那几亩地可以耕种呢,结果因为逃荒,到了郡城,不但没了田地,好不容易做起来的生意铺子也是租的,实际上并不属于他们,也无怪乎他们心底里没有几分安全感呢。

    “爹,老二说得对,咱们如果打定主意要逃的话,就得早做准备,这信从齐公子那里寄过来也得几日,再从齐家管事送到长宁手上,又是一两日的功夫,也就是说,严格算起来,齐公子信上所说的一月路程其实早已不足一月了。

    若是等到兵临城下了,城门一封锁,咱们就算想逃也逃不掉了,趁着现在大多数人还没有听到什么风声的时候,咱们该逃还是逃吧。”

    俗话说,不管什么事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对于“逃荒”二字,周家人早已不再像第一次经历那样充满恐慌了,像周大新,说起这两个字来更是毫无压力,毕竟,真要论起来,那还是他们大房的家底儿最丰厚,有银子在手,换一处地方另外置办恒产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周三全,他向来都是有老爷子拿主意的时候听老爷子的,有两位兄长拿主意的时候听哥哥们的,他们都不在身边的时候那就是听媳妇儿的,总之,“出谋划策”“妙计连连”这些成语向来跟他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左右,周老爷子早就放弃了要将周三全同样培养成一个善于动脑之人的打算,此刻,也看到了周三全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的动作,不由得狠狠地用眼神刮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眼,随即道:

    “是这个道理没错,相比较前一次逃荒,这一次咱们大概能稍微轻松些吧,毕竟,东阳郡的码头是可以走水路的,为免夜长梦多、徒生变故,这样,老三,你这两日尽快去码头上打听打听,来往的客船都是要去哪里的、什么时候到、每张船票的价格怎么算、能够带多重的行李上船等等这些有用的信息。

    老大老二,你们俩就尽快把铺子里的货物卖出去,总不能咱们走了,就让货物堆压在那里吧,价格方面可以比平日稍微让一让,理由你们自己想,但是不能以成本价或者亏本卖出,以免引起外人不必要的注意。

    老婆子,你就带着三个儿媳妇把东西都规整规整,收拾在一起,根据老三打听到的咱们能带上船的重量,把那些个暂时用不到的、或者是到了目的地可以用银子买的东西都暂且留下来,轻装上阵,不要搞出一副要把整个院子都搬走的架势,免得让旁人生疑,对了,一定别忘记再买些粮食回来,即便走水路,咱们一家人的口粮还是不能少的。”

    周老爷子实际上心中早已有了成算,之所以还要多此一举地问一问三个儿子,一是考验,二来嘛,这整个周家,也不能靠他一个老头子撑起来,总要让大新他们慢慢成长起来的。

    至于一开始提起这桩事情的周长宁,反倒是被周老爷子给忽略了过去,当然,周长宁本人也很乐意如此就是了,对于老爷子的决定,周长宁本身也没有什么意见,他先前便给老爷子打过了相关的“预防针”,因此,老爷子现下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考虑到了局势这一要素的。

    逃,这是必然之举,毕竟,性命这么宝贵,怎么能寄托在燕王带着府上私军守住郡城这点儿微薄的希望上呢?更不可能希冀于两位王爷的联军进城以后自发地明白什么叫做“素质”而对普通百姓不打不砸不抢了。

    第六十一章 准备

    事实上, 无论是周长宁,还是周家众人,都没有生出任何要将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好“拯救”全城普通百姓性命的打算, 一来, 在联军还未打到城门口之前,散布这个消息,闹得民心不稳, 他们周家作为首先传出这个消息的人, 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说不定还会成为战前“祭旗”的一员。

    二来,当所有人一股脑儿地都要逃离东阳郡的时候,且不论这般大的举动对于东阳郡的经济来说会造成多么大的震荡, 单说离开东阳郡的最方便快捷的路程——水路, 其船票的价格想必都会飙升,到了那个时候,又岂会有周家这样的普通百姓的活路?恐怕所有的船只都要被大户人家包揽了吧。

    人总是有私心的,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道理不外乎如此, 就算是和他们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到目前为止周老爷子也并没有要通知这些人的打算。

    当然,这也并不代表着周老爷子就要放弃这些族人了, 只不过, 他打算将消息告知给他们的时间再往后推迟些罢了,等到距离自家离开还有一两天功夫的时候, 周老爷子大概才会将这个消息暗暗地传给族人。

    届时, 真正有决断力的人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收拾好家中物什, 想尽一切办法和周家人一道离开;而心中仍旧犹犹豫豫的人,恐怕就算将这个消息提前一两个月告知给他们也是无用的,他们只会心存侥幸,想着“或许周家的消息来源渠道并不准确呢”“或许联军并不会打到东阳郡来呢”“或许燕王的力量就足以应付这些联军呢”。

    总而言之,对于这样的人,周老爷子并不打算多浪费时间,也没有那份多余的耐心了,若是还在周家村的时候,他作为里正,自然而然地,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就多了一份责任,可是这一路上的逃荒,他虽然在队伍中说话仍旧占有一定分量,但到底不同往日了。

    因此,周老爷子自觉也没那个能耐,将这么多族人的身家性命都扛在肩膀上,他也老了,在乱世之中,能够带着自己一大家子保全性命,就已经是极为不容易的事情了,更多的,不是不想管,而是无能为力。

    周老爷子的这番心理活动,周家众人自然没有办法完全摸透,但是很显然,即便是和族中兄弟向来关系较为亲厚的周三全,也并没有要大发善心将消息捅出去的意思,毕竟,距离自家收拾好东西离开还需要一段时日,多一个人听到风声,自家便会多一分潜在的危险。

    对此,周长宁也只能表示,幸好周家众人的做事方式和他本身还是很相近的,并不是所谓的“圣母”或者“老好人”,这便足够了,要知道,若是队友都是这样的人,即便他自己是一张王炸,那也是完全带不动的啊。

    这边,周家众人各自暗暗行动起来了,周二柱夫妻俩致力于将铺子中的货物换成实打实的银子,周三全夫妇亦是如此,他们做豆腐以及一干豆制品所用到的豆子,都是从城外村子里收上来的,这东西虽然有营养,但是分量重却不顶饱,在逃荒路上自然比不得粮食,所以,还是得早早处置了才是。

    不仅如此,在自家新做好的一罐腐乳陆陆续续地卖出去以后,周三全夫妻俩也并未再做新的,有顾客来问的时候,也只说天气渐渐就要热起来了,腐乳容易长霉,这东西只有在冬天才好做之类的话语。

    自然而然地,周长平原本要进私塾读书的打算也不得不落空了,幸好还有周长宁在闲来无事之际教一教他,这才让周家众人心里那股“凭白耽误了孩子”的愧疚感稍稍减轻了些许。

    说起来,原本还在周家村的时候,周长平作为里正的孙子,家境不算差,家人疼爱,上面还有一个中了童生的堂兄,可以说,小家伙哪怕在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堆儿里,那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如此一来,虽然在家里,有着家人管束,他并未显露出什么不好的习气来,但是在旁的孩子面前,脾气有时就难免显得焦躁了些。

    不过,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或许是在逃荒路上见到了许多以往不曾见过的场景,或许是受到了家里严肃的氛围影响,总而言之,自打在东阳郡安顿下来,周长平以往读书的时候多少有些坐不住的毛病大大改善了,就算是这些日子被周长宁揪着背书识字,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找个借口溜出去走一走,家里人看在眼中,心里倒是欣慰了不少。

    唯一进展有些不顺利的大抵便是码头那边的事情了,周三全虽然是听了老爷子的话去码头上打听消息,但他在码头上做活的时间也并没有那么长,而且接触到的大都是最底层的搬运人员,对于更加深入一些的消息压根儿探听不到,因此,事态便僵持在了那里。

    还是周长宁想起来了之前准备去找齐钧卖白糖方子的时候,在码头上找的那位王七王管事,经过上次的打交道,此人虽然有几分心计,却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何况,无欲无求的那是圣人,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实际上也就算不上什么大事情了。

    于是,根据周三全在码头上打听到的,这一日码头上没有新的商船要过来,活计也能轻省许多,周长宁便特意挑了这一日去了码头。

    尽管没有新的商船过来,有的搬运工人暂时没有活计可做,可以在家中歇息一日,但是王七不同,作为码头上的一个小管事,上头还顶着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呢,他又怎么敢轻易撂挑子呢?因此,这日依旧是照常来了码头。

    周长宁寻来的时候,王七乍然还有几分愣神,毕竟距离他上一次来码头、两人吃饭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王七在码头上做活,每天来来往往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若不是像周长宁这样已经考中童生却还来做最下等的苦力活的人着实不多,只怕他还真想不起来呢。

    饶是如此,也是在周长宁再次自报家门,甚至描述了一番两人上次吃饭时的场景,王七脑海当中的记忆这才渐渐复苏,原本紧蹙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很是自然地换上了一副笑模样:“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周贤侄啊!怪道今早我出门的时候,恰巧听到了两声喜鹊叫呢,不知贤侄寻我,可是有何要事呐?”

    喜鹊虽是留鸟,可也并非那么多见的,这话就纯属是些场面话了,二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当然了,王七之所以有此一问,也并非是对周长宁隔了这几个月都不见人影而表示什么不满,他对两人之间关系的界定很是清楚,虽然口头上称呼着“王叔”“贤侄”这类客套的称呼,可实际上,无非是饭桌上的些许交情罢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并不是什么谈事情的最佳地点,因此,周长宁很是自然地提出:“上次一别,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不见王叔了,不知王叔今日可还繁忙?可有空与小侄仍旧在上次的老地方坐一坐,也好叙叙旧?”

    叙旧?他们二人哪有那么多的旧可叙?王七心下嗤笑,心中却是明白,这是嫌码头上人多眼杂,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呢,罢了,上次吃饭不就给出去了一次人情吗?若是此次不应,那上次的人情岂不是白给出去了?这般白费功夫的活儿,他可不做,还是去看看,这小子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吧!

    如是作想着,王七跟手底下的人说了一声,这才随着周长宁仍旧来到了上次的饭馆中,相比较而言,这一次的位置要更隐秘些,也不知,这小子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作者有话说:

    嘿嘿昨天晚上太困了,本来打算眯一会儿起来码字的,结果闹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按下去了,再醒来就是凌晨三点了,干脆继续睡了~~

    第六十二章 船票

    “上次的事情, 还没好生多谢过王叔,不瞒王叔,听了您的话, 我去寻了那齐家的管事, 虽然卖出去的图纸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到底是和齐家管事攀上了交情,这一切都还是得多谢王叔指点啊!”周长宁说着, 便以茶代酒, 敬了王七一杯。

    当然,虽然他自己杯盏当中的是茶,却让小二给王七上了一壶度数不高的酒,之所以没有陪同着一道饮酒, 一是因为现在他在旁人的眼里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二来嘛,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周长宁都不喜欢喝醉的感觉,原因无他,他更习惯于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而不喜喝醉之后那种失控的感觉。

    王七饮下了手中的那一杯酒, 心里却是嘀咕,这答谢未免也来得晚了些,不过, 这小子刻意提起和齐家管事攀上了交情, 到底是何用意。

    至于周长宁会不会是故意抬出了齐家管事的名头吓唬他,王七自觉概率不大, 一则他与周长宁又并未交恶, 二则齐家的商船也是要经过码头的, 他又不是不识得齐家管事,若是刻意拿齐家的名头作筏子,周长宁难道就不怕,他偶然问起齐管事吗?

    当然了,心里思绪万千,却并不妨碍王七嘴上客套着:“贤侄太过客气了,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关于齐家的信息罢了,事实上,只要稍微多问一问这码头上常年做工的人,大抵也都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来,要说当真和齐家扯上关系了,那也是该归功于贤侄的为人处世恰好合了齐管事的眼呐,与我可没多大干系!”

    在他未表明真实目的之前,王七仍旧怀有一定的防备心理,这一点周长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此,他也就不再多耽误时间了,而是选择直接道出来意:

    “不瞒王叔,今日专程请您,一则是为了答谢王叔上次的指点,二则呢,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要再劳烦王叔一次了,说实话,小侄老家并不在东阳郡,不过,见惯了更大的郡城的风景,一家人要是再回到老家那样的小地方去,实则心里都有些不大甘心。

    也正因为如此,小侄一家人这才打算找一个地方彻底定居下来,东阳郡倒不是不好,只是东西卖得未免贵了些,我一家子都是农户人家出身,本就是精打细算惯了的,家底儿也不甚丰厚,若是长久在东阳郡待下去,又没个正经营生,只怕家中财力会着实吃紧呐。

    故而,小侄一家人想着去别的郡城闯荡一番试试看,倒不用那地方有多么繁华,只图个清静便罢了,最好风景能够宜人一些,也就当是一家子都陪着祖父祖母养老定居在那里了。

    当初从老家来郡城的时候,一家子走了半个月的官道,实在是被那路上扬起的尘土给吓怕了,这不,就想着此番去别的郡城定居,最好能走水路更为方便些,小侄一家人在东阳郡也没有什么故交,唯一还能腆着脸说是有几分交情的便是王叔您了,这才在今日厚着脸皮贸然求上门来。”

    说起来,像周长宁所说的这样,从东阳郡去别的郡城的人还真是有一部分的,只不过,专程去定居安定下来的倒是少数了,毕竟,东阳郡本就属于富庶之地,而古往今来,都有一句老话,叫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当然了,王七心里也并非是产生些什么怀疑了,像周长宁口中的这套说辞,听起来也算是合情合理,毕竟,单看周长宁这周身的气质,便可知晓,一家子都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想要陪着老人家过一段安宁惬意的日子,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

    更何况,王七自觉,他和周长宁又无亲无故的,管人家一家子为何要去别的郡城定居呢,人呐,有的时候,还是少些好奇心为妙,因此,他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从东阳郡去往别的郡城的客船其实还是比较少的,说起来,若是贤侄愿意多费些银钱的话,与其坐快十天才会来往一趟的客船,倒不如去坐商船。

    码头上来往的商船出现的频率倒是要更高一些,而且,也时常会有客人托关系乘坐商船去旁的地方,这些商船上的人本身也很乐意顺手赚点儿银钱,毕竟,这些都属于不用上交给主人家的收入,便可以顺其自然地流入他们自己的口袋之中了。

    当然了,真要说起来,最符合贤侄口中要求的大概便是相距大约一千余里的衡池郡了,据说,那里气候宜人,就连国子监的大人们在告老还乡以后也会去那里养老定居呢。

    我呢,好歹也在码头上做工了这么多年,与这来来往往的商船上面的管事多少也混了个眼熟,既然贤侄都已经开口了,那我自当尽心竭力,出面为贤侄担保,只是不知这船票大致需要多少张呢?”

    王七口中的衡池郡,本就在周长宁的考虑范围之内,那里不属于任何一位王爷的封地,更加靠近南方临海一些,与东阳郡的气候差异也不至于过大,等到自家去了那里定居之后,也不至于因为不适应而产生什么水土不服的反应。

    此外,对于王七更加倾向于让他坐商船,脑海中细细一想,周长宁也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所在,太平盛世中都免不了江面上会有水匪的存在,更何况是朝廷的心思压根儿不在这里的现如今呢?客船虽然条件更方便些,也能让人住得舒服,但是到底不比商船上面人多,甚至还有商户人家专门养起来的护卫在。

    出门在外,一时的方便重要,还是自家人的身家性命更重要些,这个选择题的答案,连想都不用想,周长宁便可以下意识地做出决定了。

    自然,王七能够给他推荐衡池郡,也让周长宁对此人更加放心了许多,心里大概盘算了一下,道:“小侄一家需要十一张船票,此外,因为祖父还未曾与族人提起过此事,不知王叔能否尽力帮忙周旋,届时商船上面若是有空位的话,可否允许族人们先上了船再补上船票呢?”

    对此,王七也只能说一句“我尽力而为吧”,毕竟,他和商船上面的管事交情也相当有限,并不敢在周长宁面前打包票。

    “那便提前先谢过王叔了,小侄一家人此前也少有坐船的时候,对这船票的价格也不甚了解,这些银票便先交予王叔,若是仍旧不够,怕是要劳烦王叔先行垫付,小侄定会随后补上的,也不会让王叔白忙活一场。”

    周长宁说着,将手中的银票推了过去,家里要准备的许多东西虽然需要花费一点儿银两,但是相比起他一次性从齐钧那里得到的一千两银子来说,着实可以称做九牛一毛了,因此,他在从家中出来的时候,便带上了其中的一部分银票。

    王七也并未推辞,接了过来,毕竟,一次性想要拿出十一张船票的银钱,对于他来说,也是会造成不小的财政压力的,当然了,他本人更满意的则是周长宁的最后一句话。

    须知,王七难道是什么老好人吗?那当然不是了,如此费心费力,除了秉持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子”的心态、想要交好周长宁之外,更多的自然还是因为其中有利可图了,周长宁能够如此上道,也算是省却了他再去想方设法明说暗示的功夫了。

    第六十三章 离去

    事实证明, 周长宁托王七来解决船票的事情,算是找对人了,对方本来就是在码头上常年做活的人, 和来往东阳郡的商船打交道的次数多了, 总会积攒下来几分人脉,这个时候,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隔了不过短短三日, 周长宁再找来的时候, 王七已经将事情办妥当了:“贤侄,这是你要的十一张船票,加上其中上下打点的人情花费,总共花了不过九十两银子, 这是剩下的银钱, 另外,你说的那件事情我也和方家船上的管事说好了,你们若是还有人要登船的话,届时可先上船后补票。”

    周长宁也是在码头上做过两天苦工的人,对于客船的价格还是知晓一二的, 九十两银子, 其中还包括王七在中间截留的一小部分,每张船票的价格的确要比客船贵上一些的。

    可是换个角度来想一想,客船可并没有那么多守卫的家丁, 万一运气不好遇上了水匪, 到时候在空荡荡的江面上,即便家财万贯只怕也得落个淹死的下场, 因此, 要是考虑到商船上的守备力量, 这个价格就可以称之为“物超所值”了。

    周长宁心下很是满意,对于王七也更多了几分感激:“此事还得多谢王叔帮我们筹谋,更多感激的话小侄也就不多说了,只此一句,日后王叔若是带着家里人来衡池郡游玩,或是小侄有机会重返东阳郡的话,届时定然来找王叔叙旧。”

    说实在的,王七帮周长宁买船票,在其中还真没捞到多少钱,但搭进去的人情可不少,他如此费心费力,图的是什么?难不成他是个老好人?那当然不会了,只不过是见着周家还有周大新、周二柱、周三全这么多成年男丁,出面做事却是尽有周长宁一个小娃娃说了算,多少觉得这少年有些不凡,因此结个善缘罢了。

    对于他来说,此举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但是这个善缘就此种下,日后若是能得到几分善果,那便算是回报了。

    故而,尽管按理是周长宁该承了他的人情,但王七脸上却并没有丝毫骄矜之色,仍旧做足了长辈模样,就好像王家与周家当真是什么世交似的:

    “贤侄这话我可放在心上了,日后若有机会,我再找贤侄大口喝酒!对了,方家本身就在衡池郡,他家生意虽然做得没有齐家、云家大,但是也有自家的特色生意,他家的商船上是由一名管事做主的。

    这位管事人过中年,是方家的家生子出身,性情很是温和敦厚,也向来是广结善缘的,若无意外情况的话,这位方管事是不会为难你们的,贤侄大可放心!待到你启程出发的那一日,我再带你去和方管事认识一番!”

    既然人情都已经送出去了,不过是顺手而为之的事情,为何不多做一步呢?王七显然很是明白这个道理,便主动将这番话说出口了。

    周长宁自然是再三感谢过后,这才离去,带着船票和剩下的银两回到家里,晚上和周老爷子等人再次沟通了解了一下家中的情况。

    周二柱的杂货铺里面的货物已经清空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零碎的小件,在尝试着拿去退货无果之后,算了算剩下那些货物的价格并不高,也就对于放弃这些货物没有那般心痛了,此外,铺子不再续租自然是要跟房主再说上一声的,他们夫妻二人这几日尽是忙着铺子上的善后事宜了,家里的东西归整收拾都是由周仪霜主动承担过去了这份任务。

    周三全在那日过后便对外通知不再收黄豆了,只是家里剩下的那点儿豆子还是要继续做豆腐卖的,这几日,陆续去他们家买豆腐的客人也都渐渐知道了他们要搬家的消息,还不等周家村的那些个族人听到风声主动找上门来呢,先找到周三全他们家的竟然是另一家同样开豆腐铺子的掌柜!

    对方很是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无他,正是为了那腐乳的制作方子而来的,要知道,同样都是开豆腐铺子,豆腐的口感怎么样,大多数人根本尝不出来,那么,如何吸引客人来自家铺子呢?自然是得推出一样新品了。

    在周三全开始售卖腐乳的那一阵子,他们家铺子几乎是将附近几公里以内豆腐铺子的生意都渐渐拢过去了,即使过后有一阵子由于新做的腐乳还没有发酵好,铺子里暂时没有腐乳售卖,可是,他家铺子的生意仍然要比旁的铺子好上两成。

    这些个掌柜,哪一个不是会精打细算的呢?只要细细一想这其中的利润,心头便是一阵火热,自然,这几家铺子也偷偷摸摸地派人去买了周三全做出来的腐乳,带回家去悄悄研究方子,只是,一罐腐乳往往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够发酵好,其中只要有一样调味品不正确,便会导致整个腐乳的味道都不对劲儿。

    如此一来,试验方子的道路不仅要耗费大量时间,而且过程曲折,往往会浪费大量的豆腐,还没见着收益呢,便先投出去一堆的成本了,哪个铺子能经得起这么造?

    因此,这个计划没过多久就夭折了,各家铺子也只能默默眼红着周三全家的铺子,不过,现下可好,周三全竟然要搬家了?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登时便有一位听到消息的掌柜赶了过来,希望周三全能出让手中腐乳的方子,还没过几个时辰呢,又有两家铺子的掌柜也赶了过来,同样提出来花费银钱购买方子的主意。

    周三全自然心动,只是,说到底,这个方子是周长宁琢磨出来的,侄子愿意拿出方子来帮他们夫妻俩多赚些银钱,却不代表着他们夫妻俩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将方子当做自家的所有物而随意处置了,因此,当下周三全便回绝了这三家,只说还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二才行。

    过后,周三全和周长宁提起此事的时候,考虑到他们要去衡池郡了,两郡之间相隔这么远,即便日后东阳郡彻底安全下来了他们也不一定会再回来,将方子卖出去也并不会妨碍到周三全将来在衡池郡的生意,周长宁便点了头,还说卖得的银钱理应归属于三房支配。

    其实,就算是有了腐乳在手,周三全夫妻俩开这家豆腐铺子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要说能赚到什么大钱,那就实属夸张了,眼看着他们就要搬去衡池郡落脚了,到了新的地方安顿下来难免又要有不小的开销。

    周三全原本还在为即将要干瘪的钱袋而苦恼呢,现下有了卖腐乳方子这三十两银子的进账,一时间手头倒是宽裕了许多。

    当然了,他们夫妻二人晚间夜话之时,也是达成了共识的,此番到底还是他们做叔叔婶婶的占了侄子的便宜,日后若是有他们能帮上忙的地方,他们必须得帮大房的忙才是。

    周家的行李全部归整好了,在船票上写的日期的前一晚,周老爷子喊了周家村的族人们一齐聚在了大房的小院子里面,说到他们一家人就要去衡池郡落脚的时候,族人们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之前虽然听到过只言片语的风声,但他们还以为是外人胡说八道的呢,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周家村走了出来,在郡城安了家,周家人很显然即便在郡城生活水平也没有下降多少,又怎么可能再到别的地方去折腾呢?

    当下,族人们便纷纷问周老爷子缘由,具体的原因老爷子自然是不方便说得太过于详细,毕竟,他们现在说出“联军要打过来了”的事情,那无疑就是在动摇民心了,还不等到码头只怕就得被燕王府的人抓起来。

    因此,老爷子只说还是在东阳郡的生活不大习惯,听说衡池郡那个地方,人少地多,气候宜人,过去了还能按人口给他们分发一些荒地种呢,他们一家子农户出身,还是更习惯靠天吃饭的日子,所以才打算离开的。

    这个理由虽说在外人听起来有些勉强,但是对于周家村的人来说,还真有几分道理,毕竟他们自己就是亲身经历者,在这郡城里生活,没有个一技之长,也不像周家人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本钱来开个铺子,最能轻易找到的活计怕就是在码头上扛东西了。

    只是,这样纯粹靠体力吃饭的日子,每天所得的银钱也就够一家子混个温饱罢了,还不如在周家村的时候呢,最起码那个时候,一年到头丰收的时候卖了粮食,家中还能积攒下来一笔银钱。

    因此,听周老爷子这样一说,还真有几人心动了,只是,再仔细一听,明早清晨便要出发去码头了,不由得又有几分迟疑,此外,还有几人转念一想,却是动了再回周家村的念头,只不过想想来的路上走了那么长时间的官道,不免又有几分犹豫罢了。

    周老爷子可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他之所以多和村人说上这么几句,也不过是仅存的善心发作罢了,话就说到这里,老爷子撂下一句“愿意跟我们一起走的,明日卯时一刻,来我家一起出发,若是暂时没有余钱购买船票的,我家愿意先替大家垫付”,便让众人散去了。

    周家村的众人互相讨论着“你家走不走”这类话题,回到家中,也不知和家人商议过后,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只是这一切,也都和周长宁一家无关了,他们能做的,也仅仅到这个地步。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查了资料,修改一下,上一章说的,东阳郡和衡池郡之间相隔两千公里,改为一千公里左右,类似于从河南商丘到浙江宁波之间的距离!

    昨天晚上因为有一场线上测试,所以没来得及更新,跟大家道个歉~

    第六十四章 南下

    方家的商船渐渐驶离了东阳郡的码头, 码头上,王七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缩小,直到化作一个黑点, 彻底看不清了。

    “周公子!外面风大, 怎么不进房间里休息?咱们距离到衡池郡还早着呢。”

    方管事远远瞧见周长宁站在船板上,向着远方看去,忆起王七拜托他多照顾照顾周家人, 心念一动, 这才走了过来,话里话外不乏有关怀之意。

    “方叔太客套了,叫我长宁便是!我们家乃是农户出身,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公子?”周长宁回过神来, 微微一笑, 如是道,对方客气地称他一句公子,却不代表着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安然受着,更逞论,对方在年纪上还算得上是他的长辈了。

    见周长宁似乎并不是嘴上客气着、实则内心矜傲之辈, 方管事脸上的笑容这才变得真诚了些许, 唤了一声“长宁”,说起来,周长宁虽然口中称自家都是农户出身, 可他看着此人的周身气质, 说起出身来也不见丝毫自卑羞惭之色,哪里像个没有几分见识的农家子?

    “说起来, 第一次上船的人都难免会有些晕眩, 我瞧着周公子你倒是还好, 待会儿若是你的家人有不舒服的话,记得去厨房那里找厨子拿药,那是我们东家专门找了大夫开的,喝下汤药以后能稍微舒服些许。”

    提起东家,方管事脸上带着些许崇敬之色,周长宁看得出来,即便那位东家此刻并不在船上,可是方管事的崇敬也并没有打半分折扣,如此一来,倒是让人好奇,这位方管事所崇拜的东家,究竟是何许人也了。

    “多谢方叔关怀!对了,方才我和家人一道进房间放行李的时候,看到船上的房间似乎并不多,想来为了给我们一行人腾出这几间屋子来,也是辛苦船上的兄弟们了吧,这点儿小小心意,还请方叔收下,给兄弟们喝酒的时候添点儿下酒菜吧!”

    周长宁可不是那般厚着脸皮收了别人好处还装作不闻不问的人,方才便和周老爷子商量过了,从老太太藏钱的木匣子里取出来了一个银锭子,带在了身上,现下正好话赶话地,一并交给方管事了。

    仅仅是迟疑了一瞬间,方管事便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说起来,这艘商船的确每次都能多载上几个人,因此,他们才会私下商量之后对外卖船票,船票的价格虽然不低,但也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还得走人情。

    周家人能够登船,的确是王七找到了他,可是船上的其他人,除了卖船票每个人能够照常分得的那一点儿银子以外,再没有旁的好处了,周长宁如此懂得做人,他倒是不用担心周家人和船上人的关系不睦了。

    在船板上和方管事又闲聊了几句,见他去了船后头清点货物,周长宁这才回到船舱的房间里。

    正如周家人所猜测的那样,方家商船虽然每次会向外出售一些船票,可这都是有数的,很显然,周家此次登船的人数超出来了,这才惹得几个船上的人不得不挤在一起,给他们多腾出来了一个房间。

    是的!在今日清晨,按时按点来周家找老爷子、准备一同登船的,也就只有杨家父子俩,当然了,其他族人也知晓周家人离开的时间点,帮着他们把东西运到了码头上,这才目送他们离开。

    因此,多出来的杨家父子俩也是刚刚才补上了船票的,其价格也是让杨永康在心底里好一阵肉疼,不过,肉疼归肉疼,但他心里清清楚楚,这一切付出都是划算的。

    杨永康自觉没什么大本事,那就一心跟着有本事的人走啊,在他眼中,先前最有本事的无疑是周家村的里正周老爷子,现下则是周家的某一位不知名的人。

    为何会认定周家人走的路都是正确的呢?那自然是因为杨永康心里的那一番计较了,仔细盘算一下,周家也就是刚来东阳郡的那一阵子,兄弟三个都和他们一样在码头下苦力,一天苦哈哈地挣些铜板。

    可是后来呢?没过一阵子,先是周老二开了杂货铺,再是周老三开了豆腐铺子,然后是周家老大也不来码头上做活了,直接去杂货铺帮他弟弟做事去了!

    且不提那一阵子周大新外出的时候脸上那笑眯眯的模样,一看让人便知这是有好事临门了,单说周家开的这两间铺子,租金、进货成本等等,这不都得花上一笔不菲的银钱?

    同一个村出来的,周家就算先前条件比他们能宽裕些,又能宽裕到哪里去呢?由此可见,在搬到东阳郡以后,周家大抵是找到了什么发财的门路,彻底发达了吧?

    正是碍于心底里的这个猜测,在得知周老爷子愿意帮扶村人一把、替他们先垫上船票钱的时候,杨永康对于心里的猜测越发笃定了,与此同时,咬了咬牙,决定闷着头,以后就跟在周家身后混了。

    不过,心里的这些计较,杨永康也从未对外人讲过,就算是对着自家儿子,也是深怕他年纪小不知事、被外人哄骗着说出来,故而没有吐露过半个字,杨毅也只知道自家要搬到衡池郡去,为什么要搬、为什么这样着急等等,其原因一概不知。

    杨家父子俩住在隔壁的那间屋子,周老爷子、周大新、周长宁住一间,周三全、周二柱带着周长平住一间,女眷那边,周老太太、林氏和李氏住在一间,杨氏带着闺女住另一间,虽说这样分大家都有些不太习惯,可是船上的屋子数量有限,也只能将就安排了。

    况且,也就需要在船上的这一阵子将就一下,周家人都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凑活对付着这些天也就过去了。

    回到房间里,听周大新说老太太有些晕船,感觉不大舒服,已经躺下了,想起方管事刚刚的话,周长宁又去了船上的厨房,和厨子说了一声,端了一碗熬好的汤药,去了老太太的房间。

    进去之前,周长宁先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来自林氏的声音之后,才推开门走了进去,老太太听见声音,睁开眼睛向着门口处看过来,脸色的确比起上船的时候难看了许多。

    “你怎么过来了?这手上端的是什么?一股子怪味儿!”林氏向来是家里嗅觉最灵敏的那一个,闻到味道,登时皱了皱眉头。

    “我听方管事说船上有常备的治晕船的汤药,就去厨房给奶奶端了一碗过来,奶奶先起来喝了药再休息吧!”

    闻言,林氏和李氏一起将老太太扶起身来,老太太只是有些头晕恶心,倒还不至于到了需要人喂药的地步,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一口气将汤药喝下去了,动作颇为干脆利落,唯有那深深拧起的眉头才能让人发觉老太太很是厌恶那股来自汤药的苦味儿。

    好在林氏有所准备,起身去翻找了自家做的白糖出来,给老太太冲了杯糖水,糖水下肚,压下了嘴里不住泛起来的苦味儿,老太太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些许。

    说起来,自从周长宁拿出了白糖方子以后,周家就再也没缺过白糖了,他虽然把方子卖给了齐家,却只是代表着方子不能再做商用了,自家制些白糖还是没问题的。

    “对了,娘,在船上的这几日,到了饭点儿,我和爹他们会轮换着给你们从厨房把饭菜端过来的,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你们还是尽量少出门吧,你记得跟二婶和妹妹也说一声!”周长宁交代道。

    林氏自然知晓其中轻重,明白船上鱼龙混杂的,她们都是女眷,万一独自出门被人冲撞了说不定都没处说理去呢,登时便慎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

    作者有话说:

    西安怕不是有什么“满30-15”的促销活动?前几天刚换上短袖,这两天又把秋季卫衣翻出来了,这两天很是不幸地感冒了,更新会有稍稍的不大稳定,争取后天恢复如常~~

    第六十五章 船上

    周家村处于内陆, 在此之前,周家人还真没有坐过船,因此, 刚上船的前两天, 一家人都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即便由于不适应而难免有些头晕脑胀的,也并未阻碍一家子时常透过窗户看看江面的举动。

    说起来, 这样的经历对于周长宁来说同样是少有的, 只是他素来习惯即使在家人面前也不会有太大的表情波动,这才没有被其他人看出来罢了。

    当然,在那股新鲜劲儿过去了之后,众人也就难免有些蔫蔫的, 毕竟, 就算是再好看的风景、再没见过的江面,一连看上好几天,也都该厌倦了。

    况且,眼下的天气虽然还不算很热,但是青菜这些向来是不好保存的, 也就是在刚上船的头几天, 众人的饭菜里能够看到些许绿意,到了后面,可真就再也见不着了。

    周家人没有想到, 在东阳郡已经吃了快一个冬天的大白菜, 好不容易上船准备去衡池郡,结果还得继续吃大白菜!没办法, 谁让这东西的保鲜时间最长且便宜呢?

    饶是船上的厨房有专门选出来的阴凉地儿搁置蔬菜, 以方便保存, 可是说到底,他们是给方家做活的,哪能为了一口吃的挑三拣四呢?再者,方家管事每次手中用来采买一船人必需物品的银两也是有数的。

    不过,看着和他们一样借了方家的商船准备走水路去别的地方的人,伙食和他们一般无二,周家人心里的那点儿小小的抱怨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话说回来,那日周长宁提醒了林氏等人,轻易不要出屋子,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然而,这一日杨氏由于头晕在屋子里歇着,三婶李氏和周仪霜相伴一道去解手,就在回来的途中,却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你这女人!走路没长眼睛啊?撞坏了本少爷的身子骨儿,你赔得起吗?”

    一道显得格外嚣张跋扈的少年声音传到了周家人住着的屋子附近,在屋子里,周长宁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只是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下一秒,却传来了三婶的辩解声:“瞧你这话说的!路这么宽,我们已经是在避着人走了,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只忙着和旁边的人说话,怎么反倒要怪到我们头上来?”

    周家众人自然也听清楚了,这正是三婶李氏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果然,就在距离屋子不远的拐弯处,三婶和堂妹被两个男子给拦了下来。

    远远看着,为首的男子身上的料子显然不是普通人家有资格买到的,周长宁心下一叹,小声叮嘱他爹道:“爹,您从后面这里绕路去找一下方管事吧!就说有件小事想请他居中调和一下!”

    周大新自然也明白,他们此行是托了人情这才借住在方家的商船上,本也就是普通人家,登船的人那么多,焉知哪一家会有什么他们招惹不起的身份?登时便点点头,依言悄悄地从这一排屋子的后面绕路离开了。

    周长宁也不愿意老爷子和老太太上前去,他们年纪大了,万一被那两个混不吝的在言语上冲撞几句,心中憋闷之下有个什么好歹,反倒不美。

    故而,周长宁也只是和周二柱、周三全以及闻声一道过来了的杨永康上前去,问道:“三婶!这是怎么了?我远远便听到这里有些许吵闹声,认出来是三婶你的声音,这才赶过来,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周长宁话里话外只提及三婶李氏,只字不提堂妹,李氏也是个聪明人,当下便借着自己的身子将周仪霜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气愤地道:

    “我准备回屋子的时候,不慎与这位公子相撞,原本也就不该是我的过错,这位公子却非要将责任全部扣在我的头上,这我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照我看,也不过是一件小事,为此在这里争执半天耽误时间又有什么必要呢?倒不如各退一步,公子若真想听我这个妇人一句道歉之语,那我给公子好生赔个礼也就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面前这位富家公子哥儿是打算讹上她了呢?

    当然,这句话李氏藏在了心里,并没有说出来,她和周三全夫妻这几年,显然也是性情相投的,以她的脾气,原本不应该就这样轻易地为自己莫须有的过错而赔礼道歉,可是眼下却是惊动了一家人,连爹娘也在不远处关切地看着这边的动静,她又怎么忍心因为一时之气而给一家人招来麻烦呢?

    不过是对一个不肯低头的公子哥儿说两句软话罢了,李氏自觉,这点儿“委屈”她还是受得了的。

    然而,李氏愿意退让,却不代表着对方也能知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在周长宁等人过来以后,先是漫不经心地打量了这一家子的穿着,看到他们穿的衣服不过是布庄里最粗劣的料子制成的,眼里不经意划过了一道轻视之色。

    只不过,周长宁暂且不论,在看到他身后紧紧跟着的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以后,这位年轻公子哥儿到底说话的气焰没有方才那般嚣张了:

    “这是什么话?好像本公子缺你这么一句赔礼道歉似的,本就不该是我的过错,让你道歉,还委屈你了不成?再者,你这妇人如此粗陋,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力气竟那般大,方才撞上本公子的那一下,至今还让本公子的肋骨生疼呢,难道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如此揭过了吗?”

    李氏也不过才和周三全成亲了没几年,正是女子颜色最好的时候,哪里够得上这人口中一句“粗陋”的评语?

    再看看周三全,眼见着这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还在话里话外对他媳妇儿如此轻蔑鄙薄,他的拳头不知在何时,俨然已经握紧了,似乎下一秒便能如他所愿地打到这人白净的一张脸上,将他打得满地找牙似的。

    周二柱不自觉地瞥了弟弟一眼,大手伸过去,覆盖在了他的拳头之上,他们如今还在船上,动用武力只能解一时之气,却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还只会让他们得罪更多人。

    周长宁原本在和李氏说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的那点儿笑意一点一点地淡了下来,声音里似乎也透着几分薄凉:“哦?那不知这位公子,想要如何解决此事啊?”

    在看到这人说话的时候,眼神不住地朝着李氏身后瞥,他心里就有几分明白过来了,顿时一阵惊怒,这人瞧上去年纪也在弱冠之龄了,单看那苍白的脸色和虚浮的身子骨儿,便知家中妻妾数量不少。

    反观周仪霜,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还未长成,搁在现代还是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孩子呢,这人,他怎么敢的!

    周长宁心下怒意涌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唯有熟悉亲近之人才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冷意。

    然而,这位姓张的公子似乎却将周长宁的话当做了一种表示退让的信号,当下,被周二柱等人的身材散发出的压迫感而有几分震慑到的表情又重新恢复到了“神采飞扬”的模样:

    “看你们一家子条件也不是多好,本公子也不是那等不讲情面的人!这样吧,本公子此行登船,由于时间仓促,倒是缺少了个贴身服侍的人,你这妇人粗陋,本公子不喜,这不正好刚才撞上我的还有一个小丫头吗?不如这样,便让那个小丫头代替你来服侍本公子几日,等到下船了,本公子再将人完好无损地送回去,如何?”

    作者有话说:

    lian tong pi biss!预告一下,男主要做点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事情了,不能接受可跳订~

    第六十六章 事了

    此话一出, 还有谁不明白这人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当下,周家人的脸色都变了,唯有躲在李氏身后的周仪霜, 似乎还有些懵懵懂懂的, 不太明白为什么爹他们一下子都不高兴了。

    而周二柱在听到这混账话的时候,登时便松开了拦住周三全的那只手,向来好脾气的老实人这会儿也忍不住想要随着三弟冲动一次了, 简直是畜生不如, 他闺女这才多大啊!

    “呵!公子莫不是失心疯了吧?难不成我三婶的那一撞还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不成?你这小厮,好生不懂事,还不赶快扶着你家公子去问问船上有没有备着大夫,好生给他瞧瞧病, 其中费用我家自当一力承担!”

    周长宁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说话也就不甚客气了,他倒是不想凭白无故地便宜了这等厚颜无耻之人,只是,到底这是在方家的商船上,他们若是寸步不让的话, 难免会惹来更多的关注, 这对于缺乏自保能力的周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紧跟在张公子旁边的小厮也不是什么机灵的,素来都是自家公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方才听着周长宁的一番话, 即刻便习惯性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便要依言搀扶他家公子去找大夫了,被张公子不耐烦地打开了手。

    “去去去!你是本公子的小厮, 还是这小子的人啊?怎么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呢?当真是蠢笨, 无药可救了!本公子好好的, 没有一点儿病,瞧什么大夫啊?”

    张公子知晓自己身旁跟着的小厮不聪明,只是胜在忠心听话,这才一直带着他,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却是个里外不分的,登时,听着四周的房间里传来的毫不掩饰的嗤笑声,只觉自己丢人丢大发了,没好气地踹了小厮一脚,力道之大当即便让这小厮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也让周家人瞧在眼中不断皱眉。

    “既然公子自己亲口说了无病,又为何非要在此拦住我家的人索赔呢?哦,在下明白了,公子莫不是手中银钱不甚凑手,这才被逼无奈出此下策啊?早说便是了,我家中余财不多,但也甘愿破财免灾,这点银子便赠与公子,只望公子能够高抬贵手,莫要再计较此事了。”

    周长宁的话里话外尽是挤兑,无他,只因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底儿,哪知,听完他的话,张公子登时大怒道:

    “你放屁!你这小子,把本公子当成市井无赖了不成?本公子家财万贯,我爹的生意更是做得大得很,还能缺银子花?少跟我废话,把那个小丫头交出来,本公子便大人有大量,放你们一马,否则的话,今日我便让我爹包下这艘船,把你们都扔到水中喂鱼去!”

    “哦?要不,你也把我一并扔到水中去吧?”一道隐含怒意的男声在张公子身后响起,令他颇有一种脊背发凉之感,回过头一看,露出了一个略显惨白的笑容:“爹!你怎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老头子在这儿听了多久了,真是倒霉!

    是的,周长宁之所以有了底气,便是因为看到周大新和方管事随着一位身着华袍的中年男子过来了,方管事能够出面,本就代表了一定的意义,最起码,他们一家是不会被交到这位张公子手上、任由处置的!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么个儿子!登船之前我怎么交代你的?我让你好生在自己房间里呆着、不要惹事,特别是不要将你以前学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习气又重新沾惹上,你也跟我好好保证了,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

    飞扬跋扈、草菅人命,还动辄扬言要包下船,把人家扔到水里去?怎么,你爹我的银子是大风刮过来的、就是让你这么打水漂玩儿的啊?”

    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满脸痛惜之色,语气中也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似乎当真是为自己家门不幸、生出了这么个儿子而感到心痛,只是

    周长宁看着对方这样一番唱念做打,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一种违和的感觉,这缕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抓不住思绪,只好忽略了过去,觉得怕是自己多心了。

    方才在周家人面前还趾高气扬的张公子现下被他爹这样一番数落,却是一声不吭,甚至还微微低下了头,就像一只战败了的大公鸡,在周二柱等人看来,只觉得大快人心,就连一旁悄然听着这边动静的几个房间,也不由得将房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儿,看着“恶人”被惩治,悄咪咪地弯起了嘴角。

    “周公子是吧?实在对不住,这孩子虽是我的长子,却自小不在我的身边,被他祖父祖母娇惯着给宠坏了,脾气是暴躁了些,行事也欠妥当,还望公子见谅,能够包容原谅他的无礼之处!”

    周大新找过来的时候,张徽恰巧在和方管事议事,一听对方口中的描述,便知是自家的不孝子又惹出了事情,登时便不敢耽搁时间,急忙赶了过来。

    一看躲在李氏身后的那个小丫头,便知这个孽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张徽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气,一眼便看出了这群人里,竟是那个少年在做主,便走到周长宁跟前,对着他深深作揖行了一礼,他原想说让周长宁包容那个孽子的,只是在看到对方稚嫩的面庞之时,又忍不住换了个词语。

    让一个最多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包容他那个已经弱冠之龄、当了爹的儿子,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这个地步!

    看着方管事对他微微点头,周长宁心里也就有了成算,面上的冰冷渐渐消融,微微一笑道:“老爷客气了,此事原也就是个误会,令郎脾性耿直,我是知晓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张徽这才微微放下了心,不轻不重地踢了儿子一脚,直接踢在了他的小腿上,将人踢得一个踉跄:“你这孽子!这会儿是哑巴了吗?”

    张公子满脸写着“心不甘情不愿”六个字,敷衍似的,冲着李氏行了个勉强可以辨认出来称为“作揖”的礼节:“是在下孟浪,还望夫人原谅!”随即也不等李氏说些什么,冷哼一声,抬脚就走,他身旁的小厮赶忙跟上了。

    张徽讪讪地冲着众人一笑,特别是冲着方管事,笑容里满是对于家中出了个不孝子的苦涩,随即跟上了孽子的脚步,看样子,回到房间之后,等待张公子的还有一顿收拾呢!

    此番事了,周三全去宽慰李氏了,周二柱也带着闺女回去了,周大新则是要和老爷子、老太太说一说事情更详细的来龙去脉,而周长宁,他没有忘记方才张公子离开之时走到拐角处、向这边投过来的一个满是凶狠的眼神,便冲着方管事拱手道:

    “方叔,这一家子是何来路,您方便跟我说一说吗?您也知道,我家小门小户,向来行事谨慎,不敢轻易得罪人,如今算是开罪了那位公子,总得知道对方的底细,好歹心里有了数,才能知晓如何做出应对啊。”

    周长宁说着满是无奈地笑了一笑,对于这“飞来横祸”就算他不想接着,也不得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易地而处,方管事也能理解周长宁的心情,这世道,总不是人人都会和你讲道理的,便没有推脱,和周长宁一边往船板上走着,一边道:

    “这家人姓张,是住在东阳郡南街的一户富商,刚刚和你说话的人名叫张徽,说起来,这人也算是有几分运道,年轻时敢打敢拼,打下了一番基业,把远在老家的父母接到了东阳郡,还和一位员外家的千金成了亲。

    按理说算是人生圆满了,只是,世事无常,张徽的原配妻子在生下孩子后缠绵病榻,没过两年就不幸去了,他怕见到熟悉的人或事物的时候触景伤情,便把孩子交给了老父老母带着,给他们留了足够的银子,一个人去了衡池郡闯荡。

    这人年轻时长得俊俏,入了衡池郡一个通守家千金的眼,得岳父帮扶,生意越做越大,现下的家底儿已然不可小觑,只不过,他老父老母到底年迈,前段时间双双因病离世,他赶回来处理二老后事,见长子被二老惯得着实不像话,便贩卖了在东阳郡的宅子,打算带着长子去衡池郡,带在身边好生教导。

    他这个长子名叫张成,因为老人家隔辈儿亲的缘故,被溺爱着长大,自小便文不成武不就的,到了年纪因为厚实的家底儿娶进门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妻子,在被长辈逼着生下嫡长子以后,行事越发放浪起来,妾室一个接一个地往家里抬,而且,据说他还有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癖好。

    所幸啊,张成的底气都是来源于他的父亲,张徽呢,又是个明事理的人,想来有他约束着,此行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只是,你也记着让你家的女眷少出门,躲着点儿他,过一阵子,等他的那股劲头下去了,大概也就无事了。”

    方管事叮嘱道,对于张成那等荤素不忌的人,他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可这并不妨碍他与张徽之间的交情以及利益往来,因此,若是周家和张家当真发生了冲突,他还真不能保证自己会跟着心中的“正义”走,所以,最好还是将事情的苗头扼杀于摇篮之中为妙。

    周长宁自然不会介意方管事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要知道,人家方管事和他们无亲无故的,不能因为叫了一声“方叔”就真的奢望人家把他当成子侄辈吧,所以,方管事的好意他还是清楚的:“是,多谢方叔提点了!”

    在船上,想要打听消息也没有什么门路,所以,方管事的话无疑是省却了周家众人的许多功夫,这份儿情,周长宁不得不领。

    方管事朗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忍一时之气,才好图谋长远嘛,你能懂得这个道理,可见是能成大事的人!好了,我还有要事在身,若是后头再碰上张成为难你们的话,记得去请张徽过来,张家住的地方和你们隔了三排房间,从左至右数第四间就是。”

    周长宁点点头,连连应声,目送着方管事远去,一边向自家的房间走去,另一边又忍不住琢磨着方管事刚才的话,要知道,方家的大本营也并不在东阳郡,何况,与方管事有往来的是张徽,又不是张成。

    可是,方管事竟然能将张成有点儿不堪的癖好的事情都说道一二,由此可见,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张徽做生意可以,管家却是个糊涂蛋,这才让张家的人将张成那点儿事情宣扬得到处都是,要么这,大概是张徽本人默认了的?

    只不过,张成怎么说,也是他的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张徽这么做又是为何呢?不知怎的,方才见张徽毫不留情地训斥张成的那一幕仿佛又浮现在周长宁眼前,那点儿异样再度出现在心头,“凤凰男”三个字突然出现在了周长宁的脑海之中!

    是了,张徽方才的表演,看似是一个为自己儿子的行为感到羞愧和愤怒的老父亲正常的表现,可是,一对将近二十年没有生活在一起的父子当真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培养出这么深厚的感情吗?那番表现越是正常,反倒越是透露出一股不合理的意味来。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七章 水匪

    不管怎么说, 这桩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只不过,杨氏过后听周二柱说起的时候仍旧难免有些心惊, 一想到闺女出去一趟被这么个烂人给盯上了, 她便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看着闺女仍旧懵懂的小脸,杨氏心底终究还是庆幸的, 庆幸闺女还小, 不懂这些事,否则,还不知道要落下什么样的心理阴影呢,届时, 就算是她冲过去拿刀砍了那个家伙, 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经此一事,周家众人在行动上难免更拘束了些,就算是去厨房端饭菜,也是周大新三兄弟一道过去的,若是女眷去解手, 三兄弟也会陪着各自的媳妇儿一道去, 生怕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还别说,周家这样谨慎的行事,倒真像是密不透风一般, 让人无从下手起来, 最起码,一时之间, 张成自己就没想到什么有用的法子。

    是的, 尽管被张徽喊到房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但张成心里并不服气,你是我爹又怎么样?从小到大我见你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既然过去你在衡池郡另外安了家,娇妻美妾,幼子在怀,好不快活,又何必现在冒出来充当什么好父亲的角色、想要管束他呢?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早就过了要找爹的年纪了,要说管教他,他爹才是最没资格的一个,因此,张徽的一番教训,张成虽然面上唯唯诺诺地应下了,心底却并不服气,反而由于一股名为“叛逆”的情绪,越发想要和张徽对着干了。

    说起来,张成虽然喜欢那些个青涩的小丫头,但周仪霜本身的容貌在张府里也就处于中等罢了,那日匆匆一瞥,之所以能让张成上了心,也不过是因为张徽回到张家以后,见了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再听下人暗戳戳地告状说他院子里时常有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丫头让人抬了出去,故而张徽大怒,遣散了他身边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给那些丫头的家人了些许补偿,此番登船,也就只让他带了正妻和儿女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张成自觉已经被迫老实了好些日子,乍一见到船上还有这么个年纪如此符合他胃口的小丫头,又看着“母女”俩穿得一般,这不就动了色心吗?哪知道那家子人却是机警,直接让方管事去请了他爹过来?

    张成虽然不服他爹的管教,可他到底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如今这样锦衣华服的日子是谁给的,因此,面上还是做足了一副最怕他爹的模样。

    “少爷!那家人基本上不怎么出门,就算是那天顶撞了少爷的那个小白脸,出门也不是独自一人,咱们没多少可用的人手,不如还是先算了吧?等到了衡池郡,再想拿捏一家子平民百姓,还不容易吗?方管事又不可能庇护他们家一辈子。”

    那日跟在张成身边的小厮阿全如是说道,他是张成奶娘的儿子,和张成自小一同长大,关系也甚为亲厚,甚至可以说,是张成除了祖父祖母以外最为信任之人,在张府里头,如果说张成是那个作恶的人,阿全无疑就是担任了帮凶的角色,为此,府里面的下人除了想要巴结他搭上张成这一层关系的,剩下的瞧不起他“为虎作伥”,又惹不起他,只得敬而远之,都不怎么搭理他。

    “哼!反正在船上也没什么事情,你凡事多留点儿心,我就不信了,他们家还能真找不出个突破口不成?左右距离上岸还有段日子,我还就跟他们家耗上了,等我得到了那个小丫头,非得好好和她玩一玩不可,谁让她哥哥的那张嘴臭,还敢骂我,呵,那就让她这个做妹妹的代兄受过吧。”

    张成眉头一皱,如是说道,是的,他现在盯着周家可不仅仅是为了周仪霜这个小丫头,更多的还是想要好好教训周长宁一番,他向来睚眦必报,在东阳郡,得罪了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次,也不会例外。

    “若是找到了他独自一人外出的时候,你大可便宜行事,不必专程回来禀报我,这是在船上,周围都是水,万一有人失足掉了下去呢?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个会水的,那小子瞧着也不是什么身子骨强健的,在水里泡上个一时半刻,我就不信,这船上大夫那点儿蹩脚的医术,还能治得了那么严重的风寒。”

    张成话里话外的意思阿全自然是明白,以往得罪了张成的人,他也不是没有如此处置过,早就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了,对于他来说,能够紧紧地扒住自家少爷,让自己得到好处,那才是最重要的,此外,旁人的性命,与他何干?

    想到每次帮少爷办完事儿以后,就能得到的那一大笔银子,再想想家里想要在衡池郡安家,怕是手里还缺了点儿银子,阿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应声道:“少爷放心,阿全知道该怎么做!定然不会再让那小子碍了少爷的眼!”

    这厢,张成和他的小厮忙着商量如何让周长宁付出生命的代价,巧了不是,周长宁也是这样打算的。

    他原本来自二十一世纪,早就习惯了任何事情都该由法律来定夺,但是很显然,他当下所处的时空与之前是截然不同的,他也自该换一套处事方式。

    在逃荒的路上,虽然周家人秉持着心中的善念,饶过了想要偷他们粮食的那三个人,但这并不代表周长宁不知道逃荒路上究竟是何情境了,他们家是运气好,队伍里都是从一个村子出来的,各家的口粮也勉强够吃,这才能维持住心里道义的底线不变。

    可是,同样逃荒的其他人家可就不一样了,有些人,夜里疏忽大意,一个打盹儿,再醒来时,家里的粮食被搬空了;有些人,不经意间露了富,偏生又没有足够的实力保存自身,于是,第二日一大早,一家子都躺在了血泊里面。

    有些人,家里实在缺粮,只能吃干饭却走不动多少路甚至还要人抱着走的孩子自然就成了负担,男娃金贵,女娃娃们便成了交易的一种商品,往往给上一袋粗粮就能领走一个,被带走的女娃默认成了那家的童养媳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若是遇上了黑心的,性命难保。

    因此,周长宁早就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个时空的残酷之处,普通百姓,命如草芥,大人物们只担心自己能不能登上那个最尊贵的位子,为此引起的下层百姓的动荡却从来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周长宁不想死,也不想周家任何一个人出事,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他不介意突破自己的心理界限,做出一些从未做过的事情来。

    原本,周长宁是相信方管事的话,以为张成有了他爹的管束,行为会收敛许多,最起码,不敢再打上周家的主意,只可惜,他向来五感敏锐,自家出去一趟都有人盯着,这一点他早就发觉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便明白了幕后指使之人是谁。

    所以,对于张成不愿意放过周家的这种行为,周长宁面上不动声色,并未告诉给家人让他们跟着一同担心,但心底里,却是打定了主意,若是有机会,他不介意彻底解决掉张成这个麻烦,一劳永逸。

    周长宁所等待的机会很快便到来了,虽然到来的方式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罢了,这日,已经入夜,各个屋子里早已熄了油灯,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梦乡,就连船上负责划船的人也不由得开始打起盹儿来,见江面上没什么异常,任由水流将船只带着向前。

    然而,意外往往来得很是突然,四下里一片寂静的时候,却是一声怒喝“你们是什么人”打扰了众人的清梦,众人才刚刚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翻个身再继续睡,紧接着传来的一声惨叫“啊”却是让人睡意全无,彻底清醒了过来。

    第六十八章 祸事

    周长宁是被脑海中久违的系统警报声吵起来的:“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当前存在生命危险, 成功逃脱概率为70%,请宿主尽快做出行动,更换到安全地带!”

    周长宁原本还有些懵呢, 下一秒便听到了那一声惨叫, 顿时明白过来,船上出事了!

    说起来,江面上最容易遇到的便是水匪了, 他们往往个个水性好, 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爬上船来,捞上一笔浮财再遁入水中离去,往岸边的芦苇荡里一躲,谁也别想再找到他们。

    原先朝廷还不算人心浮动的时候, 这些人倒是也不敢这么嚣张地直接盯上商船, 顶多对中小规模的客船下手,无他,商船上有贵重的货物,定然会有许多守卫,点子扎手, 与其去啃这种硬骨头, 还不如节省力气去找那些更好下手的对象呢。

    周长宁也曾听方管事提起过,他为方家做事多年,走这条水路的次数也不少, 满打满算也就碰上过一次水匪, 还被船上的护卫们给打跑了,谁成想, 这次就这般倒霉的, 让周家人给碰上了呢?

    房间里, 周大新和周老爷子也都醒过来了,也不敢点灯,生怕引起贼人的注意,随即道:“长宁,我去叫醒你二叔他们吧,大家伙儿都待在一块儿,哪怕有贼人摸进来了,至少人多力量大,也能压制对方一二。”

    恰巧,周长宁也是这般想的:“我去叫二叔他们,您陪着爷爷,另外,我想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咱们总不能静等在房间里让贼人闯进来吧,我也去瞧瞧那边有什么能帮忙的。”

    周长宁匆匆套上外衫,和周大新如是说道,然而,周大新下意识地便是眉头一皱:“哪能要你一个孩子去冒险?要说去摸摸情况,也得是我这样的大人去。”说着便开始摸黑穿外衫。

    也是,他就周长宁这么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怎么可能坐视着自己的儿子跑出去冒险、自己却待在房间里躲清闲呢?

    周老爷子却突然出声道:“长宁,你有几分把握安全归来?”

    “十分!”哪怕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可是听着周老爷子的口风,周长宁也只得立下这等“军令状”。

    “你去吧!记得,咱们一家子都等着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呢!”周老爷子心下叹了口气,如是说道,一只手拽住了周大新。

    等到周长宁离开了屋子,周大新听着他敲了敲隔壁三间屋子的门,站在门口处轻声说了些什么,似乎人已经走远了,这才语气略带些许不满地道:“爹,您怎么能让长宁一个人去看情况呢?万一运气不好,撞到了水匪手里呢?那些人可都是只认财不认人的家伙。

    长宁说大话,觉得他肯定能安全回来,您就真的信了啊?怎么说也得让我或者他二叔三叔任意一个陪着去吧。”

    周老爷子没好气地道:“我不知道危险吗?你以为我看着自己孙子去冒险,心里面不难受吗?可是,一来,长宁已经不是你口中的孩子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心里头的主意大着呢,就算你不同意,只要他打定了主意,肯定也会悄摸找时机溜过去的。

    二来,人越多,目标反而越显眼些,你们几个人高马大的跑过去,还不立刻成了头等目标了?长宁有急智,做事也比你们几个死脑筋的家伙机灵许多,万一遇上什么意外情况了,他一个人反而能更好地及时作出应对。

    三来,方管事对咱们一家也算过得去了,抛开这一层原因不谈,这船上就这么多人,那些水匪万一不仅求财还是杀人成性的呢?不过去看看情况,等他们把那些个富人杀光了,再闯进来解决我们一大家子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这会儿想跑,四面都是水,你们哪一个懂得几分水性?”

    周老爷子说话的功夫,周家其他人也都聚在了这间屋子里,方才周长宁在他们房间门口的时候便说过了他要出去一趟的消息,现下又听着周老爷子这么一讲,众人心里不免充满了惭愧,事到临头,还不如一个孩子顶用。

    当然了,周老爷子没有说的是,之所以他们一家子现在聚到一处,也是打算看命了,要是今天合该横死船上,好歹他们一家子在一处也能齐齐整整的,长宁一个少年人,体力怎么着也比他们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要强,若是当真今天不能逃脱,长宁一个人无论是躲藏个他人找不到的地方,还是潜到岸边去,都不算太过惹人注意,逃脱的概率也要更大些。

    他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也是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让一家人生了隔阂罢了。

    那厢,周长宁路过厨房的时候,发挥自己的大力气,随手掰下了一条桌子腿,算作是武器,随即蹑手蹑脚地绕路去了富人集中居住的地方。

    那些个水匪刚一登船自然不急着去搬货物,左右那些东西没长腿,又跑不了,而是选择了去到船上富人所居住的集中区域,至于该怎么区分出来,单看房间外面的装潢就知道了,只不过,今天也算他们倒霉,正好碰上了一个半夜起来解手的人,在处理对方的时候打草惊蛇了,惹得他们再去各个房间搜寻的时候遇到了不轻的阻力。

    方管事安排房间的时候便是考虑到了这一重的,所以,家中财力不菲的人都被安排住在了同一片区域,原先是想着还能方便他们彼此之前认识一番,也算是结交几个新朋友,多些人脉了,哪知道,现下却是正好方便了这些水匪,能让他们一网打尽了。

    周长宁躲在这一片区域的后方黑暗处,远远瞧着通道里灯火通明之处,一个个往日里或是身居高位、或是家财万贯的人,现下狼狈得连外衫都来不及穿,被水匪挨个拿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了,还被迫蹲着身子,听着那个明显是水匪中打头的人在说着什么。

    周长宁已经看到被捆住了的方管事,他是蹲在最前面的其中一人,另外一人也是周长宁认识的,正是张徽,想到这儿,周长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些人难不成还在船上安排了内应?若是如此的话,辨认出方管事很容易,但拎出了张徽莫不是前阵子张成的那句“我爹家财万贯”惹出的祸事?

    周长宁也只能如此猜想着,隔得有些远,具体说了什么他也听不太清楚,不过,看着已经处置好这些“俘虏”的水匪开始挨个搜寻各个房间,而且往往都是一人一间屋子,也并不为此产生哄抢,看样子是他们内部早有分配方式,周长宁皱了皱眉,一个想法浮上心头。

    这一排的最后一间屋子,也是周长宁的躲避之处,为了房间内的透光着想,这间屋子的窗户是在周长宁躲避的这个方向的,因此,趁着那些水匪还在搜寻这一排前面的房间,周长宁便轻手轻脚地大力撕开了糊窗户的纱,闪身一跳进了房间。

    也幸好方家的商船上还没有奢侈到用玻璃来做窗户的地步,这才省却了周长宁的一番功夫,否则,他难免会闹出点动静来,届时,若是引来水匪的注意,那可就不妙了。

    屋子里黑沉沉一片,唯有被周长宁撕成两半的纱窗将几分月光透了进来,周长宁不敢大意,躲在了房门后靠近墙角的地方,不至于让月光将他的影子明明白白地照在墙上,随即暗暗估摸着时间,等候着一个人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九章 解救

    虽然知道大半夜的绝不会有官兵或者其他商船经过, 但是那些水匪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下的动作,进入一间屋子以后,把藏得不明显的银票、首饰、金子之类的东西找出来, 捞在怀里就走, 他们时间有限,也没有功夫一一再去仔细搜寻。

    恰巧,方才船上发出的那一声惨叫给所有人都提了一个醒, 在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的时候, 这些惜命的富人便在第一时间藏起来了大半的家财,只在露了一小半的财富在外面,这种藏东西的程度是最浮于表面的,为的就是能够稍许满足水匪的胃口, 好在保住性命的同时也能保住一些家底儿。

    因此, 水匪们这一趟折腾的收获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大,心里并不满意,嘴里也就在不干不净地骂着些脏话,令被捆住的人都不由得面露屈辱之色。

    不过,若说男子脸上的是屈辱憋闷之色, 那么, 女眷脸上更多的便是惶恐了,那种惶恐,是出于对自身命运的未知和茫然, 水匪们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免得惹来官兵的真怒火,可是, 若是在搜查的过程当中动手动脚、占些便宜, 那也是格外顺手的事情。

    周长宁站在门后, 微微弓起身子,手里的那条桌子腿在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就被他抛弃了,而此时,他已经听到有人接近的脚步声了,还不止一人,三五成伙的嬉笑着,似乎觉得今天的这趟活儿格外容易似的,刚上船时的警惕早已消失不见了。

    终于,这三五个人挨个进入了这一排的每一间屋子开始搜金银财宝,有人已经停在了周长宁所在的这间屋子门口,在门上映出了一个人形的影子来。

    周长宁躲在墙后黑得什么也看不见的角落里,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那人伸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了,借着月光,周长宁看清楚了,此人的身形和他还是有些差距的,心下一沉,待会儿的冲突怕是不可避免了。

    等到那人走了进来,下意识地朝着屋子里四处打量了一番,结果却对上了角落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第一时间就要喊出声来,引来自己的兄弟们一块儿对付周长宁。

    哪知,他快,周长宁比他的动作更快,一个箭步跨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地捂住了那人的嘴巴,察觉到那人的挣扎之后,狠了狠心,手上加大了力道,直接扭断了他的脖子。

    严格上来讲,这是周长宁手上的第一条人命,可惜,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再去感慨什么了,将那人软趴趴的身子拖到了角落里,以最快的速度将他身上的外衫扒了下来,换在了自己的身上。

    当然了,最重要的肯定是这人手里拿着的那柄刀,这才是周长宁一番折腾的关键所在,就算他身具大力,可是双拳难敌四手,这些水匪一个个都是做足了准备才摸过来的,他仅靠手中的桌子腿怎么和人家的真刀实枪去拼?所以,武器很重要。

    随即,周长宁模仿着水匪的动作,佯装在屋子里翻找着金银等物,不过,他只是略微找到了几个银锭子就罢手了,趁着邻近的几间屋子里水匪都还没有出来,他赶忙出门,弓着身子,刻意遮了遮自己的面容,向着通道处走去。

    也幸好这两排屋子最后面已经没了油灯照亮,否则,周长宁还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提前被人发现,然而,越向方管事他们被捆的地方走去,周长宁的心里也就越发紧张起来。

    水匪当中也是有很明确的等级制度的,要进旁人的屋子里去翻找东西,那是最底层的小喽啰要做的活,但凡手中有点儿小权力的,都已经不屑于再去做这样的活计了,左右给那些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私藏东西,既然如此,好生坐在这里,只等着手下人的孝敬,难道不舒服吗?

    方管事等人都是被捆住了的,就连船上的水手、护卫也都在松懈之际被人一并绑在了这里,当然了,凡是现在还被捆在这里的,那都是十分清楚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因为但凡表露出一丝反抗的意识的,早就被他们解决掉了。

    也正是因为知道方管事等人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剩下守在这里的当家的和几个小头目,心情才很是轻松,仿佛已经看到了带着今晚的收获回去以后兄弟们一块吃好喝好的日子了,不过,权力更大的大当家不在,所以,他们提前庆祝一番,应该也无事的吧?

    几人心里如是想着,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是被手下人从一间屋子里搜出来的几坛子美酒给勾起了肚子里的酒虫,于是,离得越近,周长宁就越是能够听到那几人推杯换盏的说话声,心里不免松了口气。

    事实证明,还是周长宁太过单纯了,这口气松得早了些,几位头目有权力开始提前分配他们的“战利品”,但还有几个小喽啰因着不受重视、捞不到去房间里翻找金银这样有油水的活计,于是,落到他们身上的,也就剩下了看守这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了。

    然而,看着从通道中走出来的一人,衣服的确是他们寨子里统一缝制发下来的不错,但是,他怎么不记得,今晚一道出来的还有这么一位兄弟呢?看上去身板瘦瘦弱弱的,就这样的,是怎么进他们寨子里的?

    就在这人拧眉冥思苦想之际,那厢,方管事却是随意一瞥,定住了眼神,很快又恢复正常,随后面露痛苦之色,呼出声道:“哎呀!好疼啊!”

    方管事何许人也?那是和许多人精要打交道的老狐狸,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吧,演戏的本事虽然没有专门学习过,但长期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学到了七八分,眼下骤然出声,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成功地将几个看守的小喽啰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你这老头儿,怎么回事?”其中一人语气很是不耐烦地说道,当然,心知能够被捆在最前面的人定然身份不一般,所以,不耐归不耐,也终究不能不管不问,省得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上头追究下来,他们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方管事一边继续连声喊痛,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回大人的话,小人也不知道,兴许是今天晚饭吃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眼下已是腹痛难忍,还希望大人能允许小人去解手一趟,以免实在忍不住,闹出不雅的事情,也扰了几位大人喝酒的兴致。”

    方管事自觉能屈能伸,不过是些许称呼上的便宜,他才不在乎呢,只要能够脱困,喊两声大人又算得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的话众人心下都听明白了,就算他们水匪再不讲究,也从没有将污秽之物弄到身上的时候,一想到方管事待会儿可能会惹出来的场面,顿时心下一阵嫌恶,甚至冲动之下都有解决了这个老头儿、一劳永逸的想法了。

    所幸,那厢喝酒的几个人中有一人投来了目光,十分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出两个人陪他去解手,速去速回,老子可警告你,别想耍什么花招,否则,老子的刀可就放在这儿呢。”

    “是是是,小人岂敢?多谢大人体谅!”方管事讪讪地陪笑道,一边强忍着痛苦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被指出来的两个小喽啰心里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本想押着他去解手的,哪知,下一秒方管事居然弓起了身子,面露痛苦之色,俨然是在强行抑制着某种冲动。

    二人对视一眼,心下不妙,拿刀一下便将方管事手上捆着的绳子给割开了,推了他一把,惹得方管事一个踉跄,惊恐地道:“你赶紧去!我兄弟二人就跟在你身后!”他们可不想给这人收拾烂摊子,左右头儿也没说给他解不解绳子,那就先解了让他跑快点儿再说吧。

    谁知,下一秒,方管事便转过身来,脸上哪还有半点儿痛苦的神色?还不等二人惊怒,便发现脖颈间一凉,似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流失一般,随即身体倒了下去,不必多说,这自然是周长宁做的了。

    与此同时,那几个小喽啰也发觉了不对劲儿:“臭小子,你干什么?”周长宁抬眼,让几人看清了他的面容,原先就在怀疑着什么的人登时大叫出声:“不对,你到底是谁?”

    几个头目也不再喝酒了,拿起佩刀,警惕地看着周长宁,见他身板儿这样瘦弱,放下了心,随后为首的一人眼里闪过一丝狞笑:“小子,你也是这船上的吧!原先还想着先把这些个肥羊宰一宰,刮出些油水再说呢。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个又穷又傻的漏网之鱼自动送上门儿来了?还一下子杀了我两个兄弟?不,是三个!呵呵,看在你小子这么自觉送死的份儿上,老子做主,可以给你留个全尸,都给我上!”

    周长宁才懒得理会这番话呢,他持刀看着这群人,与此同时,已经被解开手上绳子的方管事却是飞快地捡起了地上两个水匪的佩刀,挑着一看能有几分力气的大男人,用刀先给他们割开了手上的绳子,至于剩下已经被这番变故吓傻了的女眷,则是冲着她们吼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水匪只是捆住了众人的手,却并不妨碍她们逃跑,有了方管事的这一遭提醒,那些女眷才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头也不回地向着身后的其他通道跑去。

    当然了,有理性分析得失的,就有想借此以真心感化自家夫君的,一个个泪水涟涟:“老爷,妾身不走!妾身和老爷夫妻一体,自该共渡难关!”

    这是看似文雅的方管事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什么叫做“自我感动”,他这下才算是见识到了。

    周长宁也不管身后的其他人在生死面前怎样互诉衷情,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方管事走到张徽父子身边顿了顿,却没有停下脚步来为他们父子二人解开绳子,他心下满意,方管事是个明白人,能处!

    第七十章 黑手

    事实上, 即便是想着破财消灾的一众富商,面对当下这样的处境,也不得不反抗起来了, 至于说和女眷一起逃跑, 呵呵,这里这么多富商,大家做生意的时候免不了要打交道, 遇到危险第一时间逃跑了的男子, 哪个还敢相信你做生意的信誉?

    更何况,船上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这群水匪不走,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因此, 在被方管事解开身上绑着的绳子以后, 一个个也面露坚毅之色,随手便寻摸了附近自己觉得最合用的武器,就算派不上多大用场,也根本无法和水匪手中的兵刃相提并论,但是拎在手里壮壮胆也行啊。

    三把从水匪那里得来的刀, 一把在周长宁手中, 一把在方管事手中,还有一把在富商中看上去还算健壮的一人手中,剩下的人便只得以躲避来为他们三人拖延时间了。

    这会儿的他们, 一个个都恨不得自己比旁人多长了两条腿似的, 又深恨自己平日里不注重锻炼身体,不过跑了两步便气喘吁吁的。

    当然了, 要说惨, 那还得是张徽父子俩了, 眼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水匪提着明晃晃的大刀便向他们这群人冲了过来,一副今天非要让他们的小命交代在这里的架势,别说张成了,就算是自认为心理素质尚可、能经得住事的张徽,面色也是惨白了许多。

    单看唯独他们二人身上的绳子没有解开,也就知道大概率是方管事顾忌到了周长宁的心情,张成一边心里暗恨,等他这一劫过去,非得给那个农家的臭小子一个好看不成,想来,敲了他的闷棍,把他扔进河里喂鱼,应当是个不错的死法。

    还有那个姓方的,白日里还和他爹谈笑风生,晚上就能对他们父子二人的生死视而不见,前倨后恭,小人,十足的小人!

    张成心里将周长宁和方管事恨了个半死,逃跑的动作却没有因此而慢下些许,看着他爹小心翼翼地快速往后面的角落处挪动着,他也赶忙跟上。

    只不过,下一秒,一把大刀向他砍来,张成被阻了去路,又遇上这般险境,登时向后瘫软了身子,这才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刀。

    再看看一旁已经有人在躲避中受伤,鲜红的血液仿佛就预示着他的下场,张成惊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那个已经盯上了他的水匪可没有那么轻易罢休,一刀落空,这不还能继续砍吗?对着看过来的张成露出一个狞笑,满意地看到他的脸色再次苍白了些许:“小子,拿命来吧!”

    张成看看四周,一边惊险地闪避着,一边大声求救:“爹,快来救我啊!爹,是我啊!你救救我啊!”然而四下里却怎么都没有看到他爹的身影。

    就在他绝望之际,突然看到了和水匪打得像模像样,甚至还压过了那个水匪头子一筹的周长宁,顿时眼前一亮:“诶,那个姓周的臭小子!过来救救我啊!我爹是张徽,你只要救了我,咱们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我还会让我爹给你一大笔银子的!喂!你聋了吗?我让你过来救我啊!”

    即便是求救的话语,张成依旧说得颐指气使,好似让周长宁救他一命,是给了对方天大的恩惠一般,也让周围听着的富商暗暗皱眉,真真是蠢货!有求于人还要端着架子、学不会放低姿态,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果然,被他“召唤”的周长宁充耳不闻,他明明可以暴露出自己的力气,解决了面前这个水匪头子,再去救张成一命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周长宁自觉不是什么好人,做事更是喜欢不留后患,因此,这样大喊向他求救的张成大概并不知道吧,就是周长宁一边和水匪头子打得有来有往,一边还能分出一丝心神来,不动声色地把水匪引到张成那边去。

    不然,你以为,一个看上去格外“弱鸡”的年轻人,甚至还是被绑着的,战斗力可谓是全场最低,为何会突然引起水匪的注意呢?

    见周长宁似乎是打定主意见死不救了,而身后追赶他的那个水匪就好像是猫捉老鼠一般在逗弄着他,甚至还刻意放缓了些许速度,等到追上他的时候便在他背后砍了一刀。

    现如今,他的背后已经被砍了两刀,痛楚感一阵一阵地袭来,张成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汩汩涌出一般,他心知肚明,那是血,大概,身后的那个水匪就是突然有了这样的恶趣味,想要看他眼睁睁地失血过多、挣扎着却是做了无用功地死去吧。

    张成不自觉面露狰狞之色:“都见死不救是吧!没关系,我就算是死,也要多拉上几个垫背的。”这会儿的张成,连其他一并狼狈躲闪着的富商也记恨上了,东跑西跑的,刻意阻挡在了富商们逃跑路线的前方,惹来他们的破口大骂。

    一不留神之下,还真有几个富商被身后的水匪砍了两下,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惜命,自觉赚得的万贯家产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呢,怎么愿意就这样死在这艘破船上?当下在心里便将张家父子二人恨得牙痒痒的。

    是的,虽然不知为何找不到张徽的身影,但是谁让“子不教父之过”呢?眼下,张成在他们心中的仇恨程度,怕是都要超过水匪而跃居第一了,张徽自然也被华丽丽地迁怒了。

    “好你个小崽子!看着虚得都快走不动道了,没想到这么能跑?就冲着你浪费了老子这么长时间,老子也得给你一个痛快不是?”

    张徽一个不留意,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上,很快就被水匪赶了上来,对方似乎也无意再和他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如是说道。

    张成看着他,坐在地上,不住地向后退去,面露祈求之色,方才他对着别人放出的那番狠话看似很有胆色,但实际上,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只不过,这些个水匪在这条航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一个个手上沾染的人命怕是数都数不清了,张成又不是什么貌美的小娘子,虽说因为家境富裕养了一身白皙的皮肤,但是也被他眼下的那些青黑之色给破坏得让人升不起半分好感来了。

    水匪面露出狰狞之色来,甚至还因着这样一个富家公子哥面对生死问题时同样要跪着求他,而有几分激动了:“去死吧!”

    面对着砍来的大刀,张成似乎是没了力气,又好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呆愣在那里,然而,大刀砍下来之际,他的耳边却好似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张公子!我来助你!”

    张成闻言看去,下一秒,却觉得好似什么东西飞出去了一般,他看到,方才还对他的求救不管不问的那个农家小子居然已经解决了他的对手,向着他焦急地飞奔过来。

    只是,作为当事人,张成却从中只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他心里浮现出的最后的想法便是“真虚伪”,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已经死了的张成并不知道,他前脚死在那个水匪手底下,后脚,周长宁便同样斩了那个水匪的脑袋为他“报仇雪恨”了,这何其讽刺!

    若是早在上船之际,他便早早地知道,自己这一行会有生死之灾,破解的关键就在他看不上眼的那个农家子身上,也不知道,前半辈子都在嚣张跋扈的张大公子,会不会收敛些许呢!只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有些事情,一步错,步步错!

    周长宁不再划水摸鱼,对于整个船上的人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他也略微放开了些许手脚,不再遮掩自己的实力。

    要知道,虽然他有大力气护身,但蛮力是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因此,自从得到这个金手指以后,周长宁便会有意无意地在无人处锻炼自己的身体,他虽然不懂什么格斗技巧,但小时候还是上过几节跆拳道兴趣班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金手指所带来的附加作用,他的记忆力、思维能力等等相比前世都有了很大幅度的提升,因此,在仔细回忆之后,他惊讶地发现,曾经上过的那几节课程画面似乎都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当然,周长宁除了按照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去有意识地锻炼之外,也会选择一些不会引起家里人注意的动作进行锻炼,总之就是想着法儿地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嘛,这样才能让大力气发挥出更好的作用来。

    事实证明,周长宁的“先见之明”是极为正确的,也正是因为提前有所准备,他才能够在没有见过血的情况下取得如此丰硕的战果。

    战斗就像是滚雪球一般,他们这一方的优势越来越大,一个水匪倒下了,不仅意味着他们少了一个敌人,也代表着对方的兵器同样落入了他们手中,而在解决了那个难缠的水匪头子之后,毫无疑问,剩下的水匪没有一人会是没了束缚的周长宁的一合之敌。

    眼看着己方人手越来越少,而对方腾出来的人手却越来越多,就算依旧缺少兵器,可对方的两三个人合计起来总能牵制住己方的一个人吧,再看看人群中“神勇无比”的周长宁,一个大概在剩下的队伍中还能有些话语权的水匪终于慌了,咬咬牙,吹了一声口哨。

    显然,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了,虽说富商以及船上的人手都想把这批水匪完全留下来,免得他们带着更多的人马前来寻仇,但他们也清楚,人手不够精锐又缺少兵器,还不通水性,他们能够在水匪的进攻中活下来就已经殊为不易了。

    因此,在周长宁带领他们留下了几个显然是断后的炮灰水匪以后,只能带着些不甘心地看着剩下的那三五只“小猫”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借着夜色的掩盖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月底比较忙,加班到很晚,没时间更新,赶上五一放假回家没有带电脑,所以断了这么久,但是作者保证,一定不会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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