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倦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床上,布置很熟悉,依稀还是当年他外婆离开时所住的医院,也由此可以推断出来,是黎淮安的安排。
黎淮安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衬衫已经散开了,歪在椅子上头,薄薄的眼睑在灯光下透着一股子潮湿的红,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看见楚倦醒过来慢慢勾了一下嘴角,突然问他:“就这么想去见他,是吗?”
他那副样子像哭又像笑,很久,总之不像是什么好脸色。
楚倦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沉静:“只是突然觉得活下去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黎淮安低低嗤笑了一声,把他的话来回低声念了两遍,眼眶蓦地通红。
而后像再也克制不住似的站起身来,动作太大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黎淮安理都没理,冲上去就直接按住了楚倦的病床,像一只暴怒的狮子,气到极致,人的情绪都开始失控。
“一年前,拍那部戏之前的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时候还是早期,那时候还是早期,还有得治,你为什么不肯治?为什么不肯?”
他猝然逼近楚倦,他们隔的那样近,呼吸可闻,楚倦可以清晰看见黎淮安眼里的暴怒和痛苦,撑在他肩侧的手掌死死陷入柔软的棉被,他甚至能嗅到一丝血腥气。
“你就这么想报复我是不是?你就拿这个报复我是不是?!你怎么能拿你自己的命来报复我——”
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当儿戏,你怎么能把自己逼到这种绝路上去?
胃癌早期发现干预治疗有接近百分之九十的治愈率,他早就知道,如果当时就去治疗,不拖到晚期,生存的概率非常大。
“你就,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去见他,是不是?”
说到这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嘶哑,暴怒下的一双眼里有着不能平静下来的波涛。
楚倦离他那样近,却又仿佛远隔天边,他说张了张嘴,轻声说:“如果是了?”
在这一刻黎淮安终于支撑不住,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自己聋了,至少不用听见这句话。
是想要早日去见那个人,觉得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还是觉得这满世界值得留恋的东西都不如那个早就腐朽成灰的人来的重要?
黎淮安再也没办法掩盖自己的狼狈,豁然转身出去,他走的那样匆忙,腿撞在翻倒的椅子上发出砰的一声也一声不吭。
直到冲出楚倦所在的病房才像是终于逃离了无法呼吸的空气,然后吸进肺里的空气却辞的人五脏六腑都疼,他猛地一拳砸在医院的墙上,而后缓缓摊开出血的手掌,将额头抵在渗出鲜血的手背上。
泣不成声。
医院里人来人往,医生护士见了太多泣不成声的病人,并没有过分在意他,任你有再多的钱和权,在生命的天平上,人人重量相等。
都只有一次机会。
病房的门没有关紧,随着浩荡的秋风吱呀做响,黎淮安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甚至能看见他不断颤抖的肩膀,那样狼狈,那样无助,又那样凄惶。
楚倦始终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走廊外的光影慢慢移动,很久以后,黎淮安缓慢的站直了身体,踉跄的朝前走去。
“他还有多长时间?”
黎淮安坐在医院办公室的桌前,半垂着眼,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洒在青年下颌处,带起朦胧的光晕。
“癌细胞已经扩散转移到肝脏和肺,接下来会转移到全身,如果放弃治疗大概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
黎淮安低声重复着,恍惚的目光停留在落在手掌上的最后一缕阳光,夕阳已到尽头,那抹阳光也从他手掌倏忽而逝。
“那,如果积极治疗呢?”
大部分人都有求生之念,医生闻言也很平静:“如果患者肯配合放疗、化疗、姑息性的手术治疗、靶向治疗等系统积极治疗,能获得半年以上的生存期。”
胃癌晚期已经是无力回天,医生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拖延患者的生命以及缓解病人的痛苦而已。
黎淮安呆坐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彻底隐没于城市尽头才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住脚步,苍白的手指握住门框:“一般,为什么会得胃癌?”
医生正在整理病例闻言思索了一下:“饮食习惯长期不良,不规律,前期应该有反复的胃炎和胃溃疡,患者如果本身有胃癌家族史患癌几率会增大,而且病情进展会较快。”
楚倦家本来就有胃癌病史,他的外婆和母亲都是因此离开人世,他没有注意过,楚倦这些年拍戏跑通告还要顺着他,几处奔波,一分时间都掰成十分来用,作息又怎么可能规律。
前期有反复胃炎和胃溃疡,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楚倦没有说,他也没有问过。
程易舟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黎淮安蹲在医院走廊的转角,他沿着医院冰冷的墙壁一点一点下滑,双手捂住脸,声音嘶哑的听不分明。
“如果,我当时多关心他一点,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记得他的家族遗传史,不那么任性,不让他来回奔波,饮食规律,在最开始楚倦有胃炎和胃溃疡症状的时候更关心他一点,带着他去看医生,是不是,不会走到现在这个样子?
这话程易舟没办法回答,他也知道程易舟不需要任何人回答。
这个世上没有倒带重来,所以也不会有人能给他答案。
楚倦没有在医院待着,而是独自回到了租住的地方,他拒绝了入院治疗,但癌症晚期的痛苦不是常人所能抗住的,医院给他开了数种止疼药。
他自己没办法开车,在街边叫了一辆车,走到半路司机频频回头,身后有一辆卡宴一直跟在身后,跟了一路一直到楚倦家门口。
黎淮安下车以后亦步亦趋的跟在楚倦身后,伸手夺过了楚倦手里拎着的医院药袋,楚倦原本只做没看见,看见他的动作站定,往后退了两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浓重却依然能看见黎淮安的眼眶通红,闻言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依然没放开楚倦的手。
“你需要人照顾。”
又赶在楚倦反驳以前哑声开口:“你不是想替他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吗?让我照顾你,我就放《快意刀》过审,让他的梦想能够实现,甚至可以,加上他的名字。”
深秋的风在此刻呼啸而起,吹起满树落叶,纷纷扬扬落在黎淮安肩头,他明明是勾起嘴角笑着的,眼泪却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为了能够陪在他身边,他情愿为他的情敌完成梦想,只是希望,能够多陪陪他就好。
那天晚上黎淮安在别墅的院落外站了一夜。
他站在婆娑树影下,楚倦一偏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天亮以后隔壁人家开始搬家,黎淮安住了进去,成为了楚倦的邻居。
一开始楚倦有精力的时候还出去散散步,走一走,他出门黎淮安推掉所有工作跟着他出门,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路过一棵又一棵圆柏。
买东西时黎淮安抢着付款,出来以后自然而然的然后从楚倦手里抢过塑料袋,他待他如此珍惜,连几个水果都不愿意让他提。
生活前所未有的平静,楚倦慢吞吞的生活,黎淮安静静坐他身后的影子。
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走在楚倦身后,追逐他的影子就向追逐这辈子唯一的安心。
医院人多眼杂,楚倦毕竟是有点名气的流量明星,去医院的时候被人认出来,有人在网上放出来偷拍的照片,后来据说有知情人士透露出消息,楚倦是因为得了绝症,所以才宣布退圈。
楚倦太久没有消息了,粉圈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粉丝没有料到再次听见他的消息竟然是性命垂危,然而那天宣发的时候死忠粉们看见过他的样子。
确实是形销骨立的削瘦,楚倦已经和公司解约,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确切的消息,而他本人的微博也并没有出来澄清。
而在娱乐圈,没有澄清的大部分都不是谣言。
楚倦的身体在一个月以后恶化,黎淮安睡在隔壁院落里,距离楚倦只有一墙之隔,听见隔壁传来玻璃破损的声音直接翻墙过去。
他没有钥匙,打不开门,搬起院落里的椅子疯狂把门砸开,砸到手掌出血,被震的一直发抖,门锁才终于坏掉。
桌上的玻璃花瓶碎了满地,楚倦半跪在地上,手捂住腹部。
深秋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后,即使穿着宽松的毛衣也能看见青年瘦的仿佛骨头架子的体型,黎淮安跌跌撞撞的走过去,路上被绊倒了就爬起来,眼泪一路走一路掉。
他走过去,跪在地上,冷静的端起水杯捡起桌面上的药,扶着楚倦的头喂给他,然后将他抱进怀里。
楚倦不是那种娱乐圈的奶油小生,虽然参加选秀出道却并不是那种为了上镜减肥到一吹就倒的体型,他的体型修长有力,平时有时间哪怕在剧组也会锻炼。
以往黎淮安最喜欢窝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他要回抱住楚倦只能抱住他的腰。
此刻却能轻易收拢手臂将他圈在怀里,甚至感受不到任何重量,这样轻,轻的好像随时可以被他抱起来。
真的太瘦了,瘦到似乎可以透过那一层覆盖在骨架上的薄薄皮肤摸到他的心脏和肺腑。
而他的腐坏恶化从内而外,黎淮安想死死的抱住他,可甚至害怕抱的紧一点都会让他疼。
怀里的人紧紧皱着眉头,呼吸重且艰难,眼眸闭合着,枯瘦的手掌死死按住上腹部,然而疼痛早已不止上腹,已经开始扩散到全身。
癌症到后期总是这样,越来越疼,越来越疼,疼到生不如死,楚倦不愿意受放疗化疗的痛苦,只想安静的离开。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黎淮安的亲吻不断的落在楚倦汗湿的额头,伸手与楚倦另一只手十指相扣,让他尽量全身都靠在自己的怀里,在那一刻,他宁愿承受这种剧痛的是他自己。
那一晚开始黎淮安在楚倦家里住了下来,楚倦的状况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人瘦的像一副骷髅,连反抗和拒绝都没有力气。
他在这个世上无父无母,如果不是黎淮安也许他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黎淮安安排了医生在隔壁自己的房子里住下,熟悉楚倦会用到的每一种止疼药。
到了后期楚倦的胃功能基本丧失,经常会恶心,呕吐,失血,难以进食,黎淮安照顾着楚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也学着做医生推荐的饭食,哪怕楚倦只能喝一两口,有时候甚至连喝都不会喝一口。
难以进食导致严重营养不良,持续消瘦,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性体重掉到不到一百,身上各处都是皮包骨头,本来冷峻的容貌也迅速失去了颜色,双颊凹陷,陷入不正常的蜡黄。
就是最喜欢楚倦的粉丝恐怕也会被他现在的样子吓到。
黎淮安以前是最重颜色的,这一次却完全不怕他,甚至怕他半夜疼起来他听不见直接在他房间打了地铺。
楚倦疼的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不睡,就静静在床边,给他念粉丝以前寄过来的信,念他喜欢的书,有时候一念就是一夜。
等到楚倦终于熬过那一波疼痛短暂睡着了以后他就过来握住他的手,在他床边上休息,一旦他醒过来动一下黎淮安也会跟着醒来。
后来严重的时候楚倦一天要吐很多次,黎淮安这样永远一尘不染的人亲手给他换脏掉的衣服和床单,给他擦洗身体。
后期开始出现恶病质,开始全身衰竭代谢异常,长期无法进食,经常呕血。
有时候黎淮安被噩梦惊醒时会下意识起来探查楚倦的鼻息,微弱的好像随时会消散,他瘦到什么样子呢?瘦到人在被子底下,只有稍稍一点凸起,因为半夜疼痛手脚蜷缩,甚至看不出来那是一个人形。
他恐惧于伸手去探楚倦的鼻息,不是害怕楚倦,而是害怕他会探不到他的呼吸。
每一天都是劫后余生是恐惧交叠,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最爱的人缓缓走向死亡的深渊。
12月中,《快意刀》的审核终于下来了,院线发行方想要赶春节档,再拖一拖,黎淮安一意孤行选了最近的时间直接上。
不是任何节日,甚至没有赶上元旦,他太害怕了,他怕楚倦会等不到。
张导支持他,程易舟主投资,事情于是就这样定下。
黎淮安让陈东出面联系了楚倦的死忠粉,他包机包路费和住宿让粉丝赶来这里看第一场首映。
出门的那一天下了大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满嶙峋的枝头,楚倦在车里坐不稳,黎淮安就半抱着他,听着他微弱的呼吸缓慢的散落在车厢里。
最近几天楚倦已经有了意识障碍,经常陷入沉眠,医生说已经快了,就在这一两天之间。
他太瘦了,往常合身的风衣已经可以完全将他遮盖住,下车的时候黎淮安将他直接抱了起来,风雪落在黎淮安身上,也落在楚倦的风衣上,天地茫茫然一片。
电影院是黎家投资,其中一个二层有透明包厢,里面布置的温馨,空调温度开的也很暖和,黎淮安先将楚倦放下,又蹲下身替他解开身上落了雪的风衣。
楚倦坐不住,黎淮安就在他身边背后多放了几个靠枕,让他靠着自己,大银幕缓缓亮起,黎淮安眼眶发涩,却仍是轻声说:“电影开场了。”
他握着楚倦的手,陪着他看那部他第一次站上大银幕的电影,黎淮安托了很多人情让片子没有大剪,依然保留着最开始故事的雏形。
出现在大银幕上的是意气风发的陆灵均,和志趣相投的少年邂逅同游江湖,共历过山河,同经过湖海,世事突变尝遍人生冷暖,爱不能尽爱,恨不知所终,与少年梦想背道而驰,与年少挚友拔刀相向。
最后将快意恩仇都付山海。
电影快要结束,楚倦眼睛里久病的光已经慢慢黯淡,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弱不堪,他问他:“你分得清,我是谁吗?”
黎淮安眨了眨眼睛,眼泪就那样不自觉的掉下来,一颗一颗掉在楚倦的脸颊。
“我分得清啊,电影里意气风发的陆灵均是你,在我怀里的也是你,怎么会分不清呢?我早就分清了......”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楚倦。”
不是周榛言的替身,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是我自己一直以为我没有分清,可我早就分清了,我......”
那简单的三个字会烫伤人的喉咙,可千回百转他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开口,他颤抖着张开嘴唇。
“我,我爱你。”
仿佛是害怕病重的人听不清,他用带着哽咽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爱你,楚倦。”
爱的人是你,是楚倦,是那个名叫楚倦的人,哪怕他毁容,他不再对他好,他不再俊美,他始终如一爱的人。
病重的人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动作迟缓又艰难,已经浑浊快要涣散的目光静静落在黎淮安的脸上。
曾经别扭任性又不讲道理的小少爷第一次这样剖白自己的心意,他浑浊的瞳孔里静静倒映着黎淮安的脸,很久很久,久到最后一点光亮都快要散开时才张口。
“可我,分不清......”
分不清你和梁棠,分不清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心里深爱的人。
黎淮安有那么一瞬僵硬,这一刻电影刚好放完,满场热烈的欢呼,整个电影院次第亮起灯光,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电影院,也照亮了黎淮安满是泪痕的脸。
他慢慢的慢慢的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低头将吻落在楚倦的眼睑上,声音温柔又沙哑。
“没关系,无论你是不是把我当替身。”
“我都爱你。”
在他轻柔的将吻落上去那一刻,怀里的人终止了呼吸,黎淮安保持着亲吻他的姿势不动,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滑落,时光都好似在这一刻寂静下来。
世界仍旧喧哗。
这一场电影坐的全部都是楚倦的死忠粉,她们隐约知道什么,有不少小女生已经在隐隐啜泣起来,然而更多的人在热烈的欢呼着,在拼命告诉着楚倦,这部电影真的很好,很好,他真的演的很棒很棒。
哪怕这欢呼他已经再也听不见。
黎淮安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将已经失去声息的人轻轻揽进怀里,眼泪仍旧在无声无息的流淌,很久,才哑声开口:“你看,你做到了,你代替他做到了......”
所有人都会记得你,欢呼热烈的爱你,你代替他在这个世界上闪闪发光,你完成了他的心愿。
——
《快意刀》果然不负众望,哪怕没有等到最好的档期也依然一炮而红,有张导的名声扛第一天就成绩不菲,第二天第三天直接口碑大爆。
楚倦所饰演的陆灵均让无数粉丝一眼万年垂直入坑,哪怕脸上有伤疤也能让无数粉丝大喊新一代神颜,然而楚倦所有粉丝却都很沉默,新粉不明所以纷纷冲到楚倦微博和剧组微博下花式表白。
楚倦已经和公司解约,他去世的消息无人公布,后来是张导公布了这一消息。
年度大爆电影的男主因病去世,微博一片哗然,就仿佛是刚刚看见一颗紫薇星冉冉升起就骤然坠落,无数新入坑的粉丝痛彻心扉。
他们在楚倦离世以后才见到他,爱上他,疯狂的迷恋他,然而已经坠落的月亮永远不会再次升起。
楚倦的葬礼由黎淮安一手安排,楚倦死亡的消息在网上引动了一阵轰动,很多粉丝都很关注他的葬礼,黎淮安不适合抛头露面。
黎家不同意黎淮安的做法,坚决反对过很多次,然而黎淮安坚持,黎家最终也只能妥协。
人都已经没了,还能说什么呢?
楚倦的骨灰没有被下葬,而是被放在身边,楚倦生前的遗愿是带回老家安葬,他怕自己死在租住的房子里以后耽误房东,所以提前用最后的积蓄把房子买了下来。
他走以后房子大概会被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出,卖出的钱用来安葬他,剩下的捐给村子里的老人。
黎淮安给楚倦老家捐了一笔钱,却没有卖掉房产,而是继续住在里面,他舍不得把楚倦下葬,就将楚倦的骨灰放在身边。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言不语,外界没有人能够接触到他,他也不出去接触任何人,后来程易舟踹了他家房门,问他是不是想饿死自己。
黎淮安就抱着楚倦的骨灰也不说话,像是失了魂。
程易舟强忍酸涩蹲在他面前:“楚倦说,他想要在世上闪闪发亮,你要是没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记得他呢?”
是啊,他要是没了,谁还会记得楚倦了?
那一年《快意刀》剧组一举斩获了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配等多个奖项,张导上台致辞的时候说他一直很遗憾这部电影真正的主角没能看见这一幕,他配得上一个影帝。
他是圈中大佬,可这话真的很得罪人,无论是谁得到这一届影帝,都会被有心人拿张导的话刺。
毕竟电影节没有把奖颁发给一个去世之人的先例,而黎淮安为楚倦开了这个先例。
整个网络瞬间暴/动,沉寂已久的粉丝再次为楚倦疯狂,霸榜热搜数日。
无数粉丝热泪盈眶。
“为什么老天爷不能给他多一点时间,他真的很好很好演技也很强很强,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一点时间。”
“他不会止一个影帝的,他明明还会有无数的影帝。”
大部分人不愿意同一个已死之人计较,就算有想要计较的也被无形压制,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查到楚倦的葬礼由谁主持。
而那一位代表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楚倦在死后很多年里一直是无数人心中的白月光,不可玷污的朱砂痣,美人剪辑里有他,影视盘点里有他,甚至是无数艺人心中最喜爱的演员。
曾经有人也奇怪,都说人死如灯灭,活人尚且不能一直维持高热度,更何况是一个已死之人,为什么热度频频居高不下。
然后很快被人反驳。
他人都没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冤大头给他做营销?又没有代言和剧割韭菜,花钱的人是傻子吗?说话能不能积点德?承认他就是神颜粉丝念念不忘不断有新人入坑很难吗?
他的热度一直都有,《快意刀》的长尾效应也一直都在,可娱乐圈更新换代太快了,无数漂亮的男男女女进入这个圈子,每一天都围绕着新的话题,再是神颜再扼腕叹息也终究会被人遗忘。
当年每天都会在楚倦微博下打卡表白的女孩也粉上了新出道的小爱豆;曾经线下追过楚倦的大粉也退圈开始专注三次元,在微博上晒新作的小甜品和小宝宝,到最后记得楚倦的好像还是只剩下黎淮安。
黎淮安孑然一身十年,期间程易舟恋爱分手再恋爱,家里人也总劝他再找一个,无论男女家里人都不再干涉,可他始终单身。
除了去公司就是回家,两点一线没有任何娱乐,安静死寂的半点不像曾经闹腾又任性的黎家小少爷。
有一年黎淮安和程易舟喝醉了,他抱着酒瓶子哭着问程易舟。
“为什么噩运都降临在他身上?为什么所有噩运都降临在他身上,我宁愿那个得癌症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他多好啊,如果不是他该多好啊......”
程易舟默然无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黎淮安依然放不下楚倦。
第十年的时候黎淮安确诊了白血病,是早期能够治愈的疾病,但黎淮安瞒住了家里,谁也没有说,一直到瞒不住的时候才开口。
在能够治愈的时候坦然放弃治疗,静静等待死亡。
经过了这些年,他好像终于能够明白楚倦当初的心情,一个人在世上活着的感觉太痛苦了,他宁愿早一点去找楚倦,就像,楚倦放弃他想早一点去找梁棠。
他以为时间能磨平一切伤痛,然而事实上并不能,那道伤深刻的刺进心脏,每一个午夜梦回,每一次清晨睁开都深刻都刺痛着他。
楚倦哪怕在最后的时间里,依然认不出他。
分不清他和梁棠。
后来程易舟将一沓照片放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那是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教室,站起来回答问题的高中生朝气蓬勃,眉眼弯弯。
却并不认识。
程易舟:“这是梁棠。”
黎淮安的眼睛缓缓睁大。
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然而无数的照片堆叠起来却没有一处与黎淮安相似,可那一年他看见的照片侧脸明明那样像他。
“很早以前就找到了,他那话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但我找出来的照片却有问题,还有视频。”
程易舟直接点开老旧网站上公开课的视频,老师喊梁棠的名字站起来的人赫然就是照片上的少年。
“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黎淮安的手指微微发着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照片里的人,眉眼鼻尖没有一丝相似。
“我原来是想他这么说你才能真正死心。”
真正死心以后才能开始新的人生,既然楚倦已经把谎撒好,他就不会再去拆台,他也希望黎淮安能够忘了楚倦,可十年过去了,黎淮安还是没能放下。
他如今告诉黎淮安,是想也许告诉他楚倦并非那样绝情,他是否能够重燃生机,而不是一味等待死亡。
黎淮安似乎想笑又想哭,表情悲怆难以言表,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淌,他最后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喃喃着。
“他为什么骗我呢?”
“是不是也有一点,哪里只有一点喜欢我?”
是因为爱他,所以不愿意让他沉溺过去假装绝情,又或者是因为他糟蹋了他的真心,他死前也要伤他的心报复回来呢?
一切都不会再有答案。
他轻声呢喃着,哪怕泪水依然滚滚落下:“我要去找他,听他亲口告诉我。”
是爱是憎,是怨是憎,他都要去听他亲口说出口。
程易舟愣住,而后后知后觉的想明白,黎淮安是真的想去找他了,并且不愿意为任何人回头,他突然觉得有些酸涩。
黎淮安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他拒绝治疗病发的很快,不过几个月时间就到了最后,他平静的等待着最后的结局,临死的时候抱着楚倦的骨灰,依然在喊那个人的名字。
“楚倦......”
他要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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