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阮秋池语气温柔,眸色认真,目光始终停留在林沐脸上。
林沐和阮秋池相对而视,突然撇开脸,不敢看阮秋池,眼睛仿佛被人撒了一把食盐,酸痛难耐。
她没有亲身体会过那种绝望,这种关头,似乎连口头上的安慰也显得无力极了,她有很多话想和阮秋池说,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牢牢抱紧阮秋池。
阮秋池伸手把她圈在怀里,感受到胸前渐渐濡湿,是林沐在悄悄地流泪,她抬手轻轻拍了拍。
林沐渐渐平复下来。
阮秋池吻着林沐细发,唇角撑起一丝小小弧度,轻笑道:“你最近怎么变得跟水做的似的,总是哭,以前爱哭的人可是我。”
她以前爱哭,但只爱在林沐面前哭,因为只有林沐给她温暖,面对苛责、刁难时,她可以冷着脸承受面对,但当获得一丝温暖,她总是最容易感动的那个人。
林沐没说话,阮秋池给她的感动让她在这瞬间,似乎只懂得哭。
“首先我们要把鱼肉切成薄片,用盐、花椒、料酒腌制10分钟,芡粉薄薄地勾芡后……”
阮秋池走进厨房时,林沐系着围裙,正对着网上视频学习新菜。
她拿着菜刀,但有些走神。
阮秋池提醒道:“别割了手。”
林沐收回心神:“嗯。”
阮秋池把播放视频的平板位置调整了一下,取出盘子,放在砧板旁边,看林沐把鱼肉切成薄片。
“是不是孙姐做的不合胃口?孙姐还会其他菜系,下次我可以请她试试别的菜,你不用动手。”
“没有呀,孙姐做的饭很好吃,只是你最近瘦了,我看网上这道鱼汤挺火的,想学来试试看。”林沐说着把最后一块鱼肉拿出来,“阿阮,帮我递一下料酒。”
阮秋池应了一声,随后林沐听到玻璃坠地声。
阮秋池两只手分别拿着筷子和料酒,拿着筷子的右手手指突然无力,她本应该把筷子放下,她却选择丢了左手的料酒,连阮秋池自己都有些愣住。
林沐怔了一下:“没事没事,你出去坐着,我来打扫就行。”
阮秋池表情有些沉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判断力又出了问题,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问题。
林沐顾不得逐渐四散的料酒,安慰道:“只是摔了个瓶子,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别多想。”
阮秋池微微点头:“或许吧。”
进入冬天,天气越来越冷,林沐出门时穿上冬衣,阮秋池亲自给她围上围巾,又摸了摸她大腿,轻轻蹙眉道:“你没穿秋裤?”
林沐搂着阮秋池笑道:“这个牛仔裤是加绒的,穿多了笨拙。”
阮秋池上上下下帮她检查一遍,确认的确穿得厚实,在林沐轻轻一吻:“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林沐扶着阮秋池肩头,舌尖抵进去,逐渐加深这个吻,亲完笑道:“明年我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阮秋池应道:“嗯。”
事实上,自从上次交流后,她就能感受到林沐的恐慌,林沐在担心她身体情况恶化,也在担心她在情况恶化后,会选择做傻事。
目送林沐离开后,阮秋池低头轻轻抚了抚唇,重新打开记事本,查看今天一共要做些什么事。
中午,阮秋池趁着记忆清醒,刚写完一章内容,正打算去吃饭,就收到韩玉树的微信。
韩玉树:“给你看看你女朋友。”
阮秋池还没回复,韩玉树直接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不止林沐一个人,还有一个黑色皮衣女人,但阮秋池眼里只能看到林沐。
林沐坐在画架前,目光沉静,手拿着一只画笔正在画画,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乐。
阮秋池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只看到林沐没笑,问:“她吃饭没?”
韩玉树:“你自己问她,我最近不太敢和她说话。”
阮秋池:“她怎么了,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韩玉树:“我也不知道,双十一之后,林沐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还挺爱笑,现在不大爱笑,话也很少,而且整天都在画画。”
林沐以前也勤加练习,但也有休息时间,这些天不停地对着石膏换角度练习,事出反常必有妖。
阮秋池指尖停顿在键盘上,林沐这段时间的反常她知道一些,林沐更加黏着她,更积极地让她每天锻炼、每天玩益智游戏。
韩玉树:“你们没吵架吧?”
阮秋池:“没有。”
韩玉树:“画室最近来了个新学生,似乎对林沐很有兴趣,我还以为你们感情出问题了。”
阮秋池:“不会的。”
韩玉树:“不会就好,但那个女人真的挺漂亮,身材又好,而且还是个年龄和你差不多的富婆,你天天待在家里,要有危险意识。”
阮秋池:“照片里那个女人吗?”
韩玉树:“对,皮衣服那个,是不是很漂亮?而且对你家沐沐特别热情,你要小心一点哦。”
阮秋池沉思片刻:“嗯。”
阮秋池重新点开照片,放大仔细看了看,看不到黑色皮衣女人的正脸,但仅从侧面看来,高鼻深目,嘴唇弧度精美,下巴精致,脖颈修长,的确是个漂亮女人。
阮秋池退出,给林沐发了消息。
阮秋池:“吃饭了吗?”
林沐:“吃了,阿阮,你呢?”
阮秋池:“一会就吃,孙姐今天做了佛跳墙。”
林沐:“那我回来也要吃。”
阮秋池:“嗯,早点回来。”
阮秋池吃完午饭,铺开瑜伽垫,做了些身体锻炼,然后安心在家里等林沐回来。
林沐平时五点过回来,然而今天六点也没回来,阮秋池打电话过去,林沐过了半晌才接起来。
“林沐。”阮秋池眉头蹙着,听到那端有些嘈杂,林沐平时打车或者坐地铁,都没有这么吵。
林沐只是说:“我马上回来。”
阮秋池还想说话,林沐已经挂断电话,似乎那头有什么急事,阮秋池锁着眉头,不安地等着。
林沐出现在家门口时,已经七点半,和出门时不一样,她没有系着那条白色围巾,反而头上多了一顶红色毛线帽,而且帽檐压得低低的,似乎遮住半边脸。
阮秋池目光扫过去,察觉到林沐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去练车,来时买了葡萄。”林沐伸出手,手指冷得通红,手里拎着个白色塑料袋,袋里装着两串个大饱满的紫色葡萄。
阮秋池接过来,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你头怎么了?”
林沐下意识紧了紧帽子,还伸手摸了摸脸颊,似乎想遮住什么,说:“有点冷,就买了个帽子。”
阮秋池目光沉沉地看她,放下葡萄,皱眉道:“你受伤了?”
林沐眼神闪躲,想要躲过去,阮秋池已经伸手到她跟前,她只能摘下帽子,额头裹了一圈白色纱布,眼角微肿,还有明显擦伤。
她平时最怕痛。
而阮秋池最怕她痛。
阮秋池把她身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担心道:“出车祸了?”
林沐说:“练车时出了点事,只有这点擦伤,你别担心。”
阮秋池:“出了什么事?”
林沐说:“没注意撞到护栏。”
阮秋池问:“痛吗?”
林沐摇头:“不痛。”
阮秋池没说话,林沐像犯错的小学生,表情忐忑地看着阮秋池。
阮秋池摸了摸林沐脸上,眼角有些发肿,指尖轻按,林沐嘶了一声,阮秋池皱眉:“还说不痛?”
林沐低眉咬着牙:“不痛。”
阮秋池和她对视着:“你最近似乎很着急,这么晚还去练车,林沐,你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
林沐顿了顿,说:“我想早点拿到驾照。”
“为什么?”阮秋池有些不解,“你以前不没考驾照时也没事,我们出门打车就行,不用着急的。”
林沐说:“只要我把一天掰成两天用,时间就会变长,我想早点把事情做完。”
她着急成长,仿佛这样就能够空余出多的时间陪伴阮秋池,她现在还是一事无成,画画是个战线很长的职业,而且阮秋池现在不能开车,她想早点拿到驾照。
阮秋池敛眉看着她,突然明白她的用意:“你这是揠苗助长,你才23岁,根本不用考虑这些。”
林沐抬起头来:“你也觉得我现在很幼稚很无用,对不对?”
阮秋池拥着她:“我没有觉得,没有人能够在一天之内长大。”
林沐哑声道:“你不是吗?”
她越是了解,越是明白阮秋池身上的所有事都是源于她,源于她的突然消失。
“我不是,吃饭吧。”阮秋池没有选择让这个话题延续下去。
吃饭时,两个人都没说话,仿佛能听到咀嚼米饭的声音。
林沐突然说:“那个老年痴呆的老奶奶去世了,昨天去世的。”
阮秋池正在喝汤,听到这消息,顿了顿,说道:“人总会死的。”
人老了,痴呆了,尊严也没了,和死了也差不多。
林沐盯着她:“我也会死的。”
阮秋池手指一颤,手里汤匙“铛”地掉在地上,声音清晰刺耳,林沐低头帮她捡起来,回厨房重新换了一把。
林沐不想说这些,但她们现在的相处时间仿佛是偷来的,用一点少一点,她想反抗,却无能为力。
两个人都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听说画室来了个新同学?”
林沐有些讶异,也不知道阮秋池为什么会画风突转,说:“嗯。”
“听说她是个富婆?”
“我没注意,但好像是的。”
“听说她对你挺热情的?”
“你吃醋了?”林沐急忙解释道,“我和她不熟,但是她好像认识我,一进画室就来找我聊天。”
她也很吃惊,对方似乎认识她,不过也可能是自来熟。
阮秋池本来只是想转移林沐注意力,被她这么一说,心底反而起了疑惑,重复道:“她认识你?”
林沐自己也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不认识她。”
阮秋池若有所思:“其实……”
林沐莫名紧张:“你想说什么?”
阮秋池小声说:“其实以后有个人能照顾你也挺好的。”
林沐无端恼道:“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我能照顾好自己,而且我们两个现在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想以后?”
阮秋池笑了起来:“林沐,我现在也只想考虑现在的事,所以你别总把事情往最坏处想。”
林沐不说话,她没法不多想。
“你现在才23岁,23岁就应该做什么23岁应该做的事,而不是在这想东想西。”阮秋池夹了一个鸽子蛋送到林沐嘴边。
林沐张嘴含住,轻轻嚼了起来。
阮秋池想了想:“你别紧张,等我连尊严都没有的那天,我会先告诉你一切,不会搞突击的。”
林沐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结果阮秋池现在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顿时觉得脑袋被冻住了。
她努力挤出一抹笑,颤声道:“你到时不会忘记提醒我吧?”
阮秋池摇头:“放心吧,不会。”
林沐只能催眠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但她们现在就是闭着眼,走在钢丝绳上,随时都可能会跌下万丈深渊。
2022年1月21日,也就是农历12月19这天,阮秋池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一只小蚂蚁从她脚踝慢慢向上爬,越过膝盖,来到大腿。
她猛地睁开眼,看到身上被子微微掠动,接着林沐从被子底下爬出来,笑道:“阿阮,早上好。”
阮秋池红着脸:“早上好。”
自从上次和林沐好好谈过之后,林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变成了那个会快乐地活在当下的林沐。
林沐不管不顾地凑过去,亲了亲阮秋池嘴角:“生日快乐。”
“嗯。”阮秋池没有丝毫意外,因为今天之后她将彻底告别30岁,下一个生日她将会是40岁。
林沐俯在阮秋池身上,手指在被子里摸了摸,往她脖颈上挂上一条细长锁骨链,说:“阿阮,我今天原本想向你求婚的,但我好像不是很喜欢婚姻这个制度。”
阮秋池感受着脖颈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唇上还沾着些黏腻,舔了舔唇:“嗯,我也不喜欢。”
林沐无比眷念地搂住阮秋池,在她耳边说:“听说谈恋爱是童话,结婚才是现实,那么我想好了,我愿意和你一辈子生活在童话里。”
然后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那样,名字一起出现,一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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