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冬腊月,岁暮天寒。
老宅灶房里,高氏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切着案板上的一小块猪肉。没切几下她又停下来歇了歇,甩了甩酸涨的手腕气愤的说道:“二房倒是聪明,这么火急火燎的搬了出去,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生怕晚了咱们会挡着他们过好日子呢!”说完,她又瞅了瞅一旁站着的相公,气不过的说道:“要我说啊,咱娘就是性子太好了些,居然就由着他们这般不管不顾的了。”
高氏越想越气,天知道她这几天是怎么过的,煮饭洗衣,洗衣煮饭,真真是没完没了,可把她累的够呛,她本还想装病来着,哪知大嫂居然抢先一步赖到床上喊头晕了,唉,失策啊。
高氏举起双手瞧了瞧,这才两天呢,她的手掌已有些粗糙了,原本尖尖的白嫩手指也被皂角水泡脱了皮。想到此时自己一副油头垢面的样子,高氏心下的怨气越发重了起来,菜刀在案板上切的嗒嗒响。
一旁捂着肚子的周青水耷拉着脑袋,听着妻子的唠叨他也没吭声,此时他肚皮饿的都快贴到后背去了,他正急着吃馄饨填饱呢。
周青水自小肠子就比旁人要弱一些,吃不得不净之食,这几天他肚子断断续续的都没消停过,昨夜他又上了好几趟茅房。周青水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高氏,有些纳闷,平日里他瞅着自己妻子也算是个清清爽爽的人啊,怎么做起吃食来会这么邋里邋遢呢,想到昨天吃的青菜上还粘着的泥巴,周青水摇了摇头,表示想不通。
圣人都曰君子远庖厨,要不是自己实在不放心高氏这邋遢出手,要在这里仔细盯着,他早就回屋里躺着等吃了。可周青水发现,眼下别说吃馄饨了,这肉还不知啥时能剁好呢。
大嫂抱恙,娘又和爹大哥他们去了镇上,他看着眼前磨洋工的高氏,周青水觉的,等馄饨包好了,他怕也饿的差不多没气了。想到二嫂之前做的饭菜,周青水此时特别认同高氏的话,爹娘实在是太纵着二哥了,他们人还没去京城呢,二房凭啥就急吼吼的搬走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唉,二哥真是不孝啊,想到这里,周青水口中又念念叨叨地吊起书袋来:
“慈乌尚反哺,羊羔犹跪足。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
被周青水念叨着不孝的周青林此时正顶着铁锅站在老宅的院子里,扛了这么多路,他的手酸的不行,看来这具身体还是缺少锻炼。他干脆把铁锅罩在头上,垂下双臂缓一缓。
老宅静悄悄的,也没见有人出来,不会都去镇上了吧,可想到虚掩着的院门,周青林觉得这屋里应该是有人在的。再说了,他又不是来找人唠嗑的,管他有没有人。
三丫乐颠颠的跟在爹爹屁~股后头,小身板挺的直直的,她觉得这样才更显威风凛凛,看到爹爹停了下来,她还有些纳闷,抬头往上一瞧,哦,原来是铁锅挡着爹爹的眼睛了。忙上前拽着周青林的衣摆,嚷声道:“这里这里,爹爹,我领着你去,”说着就充当起带路小能手拉着爹爹往厨房去了。
这边周青水与高氏正说到了要买多少多少丫头伺候她,让她再忍几天云云,忽就听到门哐当一声被人踢了开来,吓的他跳起来忙往后躲,不知道这是出了啥事。
然后他就看到周青林扛着一个大黑锅缓缓走了进来。
周青水觉得肯定是自己昨夜没睡好今天有点眼花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结果出现在眼前的依然是二哥与铁锅。
他颤着声问道:“你......你你......你要干嘛?”二哥总不会气不过想用锅来砸他出气吧?
周青林才懒得和他费口舌,他手都快酸死了,他把扛着的锅往地上一放,来到灶台前,找到锅铲,三两下就把安在灶台上的那口新锅翘了起来,拿过抹布把锅沿的黑灰抹抹干净,之后遍又像来时的那般,举起锅走了。
周青水“......”
高氏“......”
就跟做梦一样。
三丫早就看到案板上的猪肉了,她咽了咽口水,转身去橱柜拿了个碗,趁着高氏发怔,三丫把肉都扫进了碗里,然后也......也......也走了。
“这这......这......这这实在是有辱斯文啊!”看着空空如也的锅台和干净如新的菜板,周青水顿足捶胸。
回到家后,周青林才发现问题有点严重,他不会把孩子教成小土匪了吧。看着三丫抱着一碗猪肉且还做出一副爹爹快来夸我的模样,周青林一阵头疼,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今天这个上梁是给孩子们做了个什么样的榜样啊!
怎么办怎么办?
原本因为穿越的那点喜悦此刻已荡然无存,周青林心里只剩下了深深的自责,他这是差点毁了孩子啊。言传身教,都说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而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却给孩子们树立了错误的是非观,实属不该。
周青林觉得自己应该跟孩子们好好谈谈了。
傍晚饭桌上,三丫正咧着嘴的把盘里的肉一块一块分给大家,嘴里还念叨着:
“爹爹一块,娘亲一块,大姐一块......嗯,给爹爹再夹一块。”
今天爹爹可是把奶家的锅都给抢来了呢,三丫觉得爹爹实在是太厉害啦,于是她又给周青林夹了一块大的,小姑娘那爽快的夹肉动作,简直跟山寨大王给手下小弟分赃时一样的爽劲。
其他几个闺女也都是一副眉欢眼笑的样子,看到自家隐隐有种要往土匪窝发展的趋势,周青林再也坐不住了,他赶忙放下筷子,开口说道:“那个,那个,你们都先停一停,爹爹有话要同你们说。”
听到周青林说话时的严肃口吻,大丫几个相继放下了碗筷,都认真坐好。三丫也赶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被几双眼睛看着,周青林有些不自在,认错这事他还从未干过呢。前世也只有做错事的学生到他面前认错,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了,但是错了总要承认的。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能够认识并改正,就是最好的事情。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爹爹今天做错事了。”
大丫几个被周青林的这话说的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爹爹说的是啥事,不禁都正襟危坐起来。刘莲芝也有些纳闷,正想开口询问,就听周青林接着说道:“爹爹不该在你们爷奶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们家的锅给拿回来的,所谓不告而取是为窃,爹爹今天做的事和偷窃有啥区别啊,身为你们的父亲本该以身为表,却不想......唉......爹爹真是惭愧啊!”说罢羞愧的垂下了头。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本来觉得今天这事没啥大不了的几个小的也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三丫更觉窘迫,想到自己今天的行为,顿时觉得碗里的肉也不香了,她小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的说道:“爹......爹爹......今日三丫也做错了。”
......
一夜无梦
才刚卯时,周青林就醒了,看来他前世的生物钟也被他给带到这边来了。睁着眼睛想一会儿事情,想到今天他还要去老宅挖东西,待会儿他得想一个章程出来才行。
刘莲芝就躺在他的身边,两人离的很近,近到周青林都能清晰的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他转过身来,入眼便是一张清丽白皙的脸,光洁的额头,纤巧挺立的鼻子,小巧的红唇,刘莲芝的下巴长的尖尖的,标准的瓜子脸型,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周青林觉得这脸最多只有他的手掌那么大。
因为睡觉,刘莲芝把发髻都松了开来,满头的乌发此时正如云般铺散在枕面上,和他的头发交叠在一起,周青林仿佛闻到了她发间的阵阵馨香,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不对劲,他得赶快起床去外头吹吹冷风去。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周青林套上棉袍,掀开挂着的帘子,看到另一边炕上几个小的睡的正香。小丫睡觉不太老实,小屁~股撅的高高的,他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大丫带着小丫睡一个被窝,晚上都是由她照看着小妹的。二丫则一个人睡在炕头,三丫和四丫两个最要好,挤在一个被窝里还相互搂着对方呢。
姐妹几个原先都是睡在西屋的,可那屋还没通炕,睡在炕上面冷冰冰的。周青林就让她们都搬了过来,这边的炕大,睡下一家子完全没问题,周青林还在炕中间挂了一块布帘,这样挡着,大一些的孩子也会自在一些。
昨晚几个小的听说要搬过来和爹娘一起睡,都高兴坏了,抱被子的抱被子,扛枕头的扛枕头,叽叽喳喳闹到快三更了才安生下来。
冬天天亮的晚,外面还是灰蒙蒙的。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周青林打了个寒战,他用手搓了搓脸颊,举手踢腿地做了几个伸展运动后,就围着篱笆院墙跑了起来。
古代人的人均寿命都不长,这跟古代的医疗水平和生产力低下有脱不开的关系。周青林今年三十有六,在现代还是一枝花的年纪,可在这儿他已算是快迈入爷爷队伍的人了。
如今他最小的闺女才刚满三岁,女儿们没有兄弟,只有他这个爹才是她们的靠山,就是看在几个孩子的面上他也得想法子让自己活的长久一些。
周青林觉得往后他可不能懈怠对自己健康的管理。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了开去,周青林站在院子的高处往外眺望,远远的也能看到村子东头的一些屋宅,他站着的这片地方临近山脚,算是村子最西头的位置了,因着平日这里时不时会有野猪跑到山下来四处晃荡,故而村里人都不愿把房子建在这边,周青林数了数,这附近连他家算在内,一共才五六户人家,也难怪显得冷清。
昨天他在这附近走了走,意外的发现离这边不远的位置居然还有一条小溪流,源头该是山上的泉水,那溪水清澈透亮,水质极好。溪流前方便是一大片山林,山上树木种类繁多,枝叶茂密。让周青林惊喜的是,他居然在山间小道旁看到了一棵腊梅,俏生生的立在那里,独吐芬芳。
前世,身在喧闹的市井中,快节奏的生活让人几乎窒息。曾经他也向往过世外桃源,奈何总身不由己,仿佛身后有一支无形的鞭子驱赶着,让自己连停下来松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他觉得他终于可以舒心的享受前所未有的“慢生活”了。
周青林边跑边琢磨,等开了春,他就在溪流旁边开出几块菜地来,种上黄瓜,青菜,茄子,萝卜等各种时令蔬菜,平时就用小溪里的山泉水浇灌它们,这种纯天然没有被激素和化肥侵蚀过的蔬菜吃起来肯定是鲜美无比的。
不过眼下最急的还是安院门的事,他这院子紧挨着山林,如没有院门的话,这山上的野猪不知哪天就直接溜达到他家屋里来了。周青林想着,明天他就去找村里的张木匠,让她帮着打一扇结实点的木门来。
跑了十几圈之后,周青林有些气喘。总的来说这具身体的整体素质还行,到底原主也不是整天呆在家无所事事的文弱书生,他这肚皮摸上去还有几块硬邦邦的腹肌呢。
天光已经大亮,周青林摸了摸唱着空城计的肚子,他准备先去做早饭,这样等孩子们醒来就马上有饭吃了。
君子远庖厨什么的,在他看来都是渣男给自己的懒惰找的借口,他可不屑为之,这世上还有比自己亲自动手给家人烹饪美食更幸福的事吗。
打开米缸盖子,周青林逐个翻了翻,除了白面和大米,里面还有一小袋玉米面。一边的陶盆里还装着十来个鸡蛋,这是昨天傍晚刘氏给他们送过来的。
当刘氏看到周青林能下炕来回走动时,她高兴的直抹眼泪,连连说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在原主的记忆中,媳妇的这个姑姑对他家一直都挺不错的,周青林想着等日后有机会,他一定会回报她的好的。
舀了几碗白面,周青林用冷水把面和好,他决定早饭就给孩子们做手拉面吃。周青林喜欢美食,前世他一个人在家时也爱捣鼓这些,相邻住着的几个老教授也老爱往他家来品尝美味。退休在家的那几年他更是研究了不少菜谱。实难相信,他一个物理学教授,家里却藏着不少烹饪美食的书籍。
揉面,醒面,切条,拉面,这些活计周青林做起来游刃有余。
往灶膛里又填了根木柴后,锅里的水开了。周青林提起面条的两头又扯了扯,然后均匀
地洒进锅里。
等白花花的面条在水里翻滚几遍后,周青林再用笊篱把它们都捞到了陶盆里,接着他把锅刷洗干净,挖了一块猪油放进锅,洒进蒜沫爆香,再往锅中添上几瓢水,等水烧开后,把之前捞出来的面条又都倒了进去,最后撒些盐巴和葱花,一锅热气腾腾的热汤面就做好了。
厨房里闹的动静太大,香味又飘得满屋都是,几个孩子闻着香味都醒了过来。刘莲芝也醒了,她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子就往厨房来,看到正往一个个碗里装着面条的相公后,她睁圆了杏眼,她相公啥时候会做饭啦?
周青林挨个把汤舀进面碗里,接着又在每碗面条上扣上一个煎的两面金黄的荷包蛋。
他转过身笑着对刘莲芝说道:“快去把孩子们都叫起来,咱们要开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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