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时穆瑾被时暄妍说的话噎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说道:“暄妍,我刚刚回来,你不是说想要听听我在路上的见闻吗?来我院子里吧,我有好些事情想要和你说、和你讲呢!”
时暄妍闻言眼前一亮,然后拉着时穆瑾的手说道:“好啊好啊,我好羡慕时晗雪啊!便是她当年离京的时候还小,路上的见闻怕是差不多忘光了,可是现在听你说她竟然能够女扮男装和你们一同游历进京,这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大哥,你快给我好好说说,你这次去应考的所有事情我都想要知道,你看到的风景遇到的事情我也想要知道!”
作为一个常年被养在深闺的女子,时暄妍唯一一个了解外界的途径就是她的嫡兄时穆瑾,他们兄妹二人都是同父同母、从小一起长大,二人之间的情分也非比寻常,时穆瑾也乐于与妹妹分享这些,他总觉得妹妹是个很睿智的人,不像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普通妇人,而是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于是在时穆瑾的院子里,他们兄妹二人谈天说地,将时穆瑾路途之中的见闻全都聊了一遍,还不尽兴。
时穆瑾遗憾地说道:“当时我真是太过于傲气了,一点儿都不稀罕季兴邦、李思齐他们几个人的复习资料,也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在京城有名的私塾念了三年的书,定然会比出身小县城的他们掌握的资料更多,考试成绩更好,于是没有参加他们的复习,现在想起来却是悔之晚矣!
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去向穆宁和那季兴邦开口,将他们的复习资料能要多少便要多少过来,为你铺路。既然你下定决定要去考女官,我这个做哥哥的只能这么支持你了!”
时暄妍闻言松了口气,很感谢自己哥哥对自己选择的支持,便对时穆瑾笑道:“多谢哥哥!哎,其实母亲的那种挫败感我很清楚也很了解,很能感同身受啊!”
时穆瑾闻言之后奇怪地问道:“妹妹,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总觉得母亲是个见识不够广的后宅妇人,有些时候说的话、做的事情我们两个都看不上,还常常帮她描补一番,否则我们时家的名声恐怕可能有碍。
可是你生下来就是嫡女,身份很正,且从小念了这么多的书,知书达理,比母亲明事理多了。再说你若是真的说亲的话,也不一定会像母亲这般找到父亲这个心思更放在姨娘身上的人,那些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京城之中不也很多,你小小年纪如何来的愁思?如何能对母亲感同身受呢?
时暄妍凄然一笑,然后对时穆瑾说道:“哥哥,你是嫡子,从小得到了母亲和父亲两方面的宠爱,一直都把你捧在手心里,自然体会不到我这样的苦楚。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和二哥、四妹小时候一同念书发生的事情吗?你和二哥的学业自然是很重要的,你们二人得到了父亲和老师的全部目光,学习的进度都是紧着你们来,我和晗雪四妹只不过是顺带的。
但是我们两个天生就比你们二人聪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虽然是顺带着学,可是成绩不亚于你们,又引起了父亲和母亲的注意。
但是当时母亲和方姨娘是如何做的呢?你知道么?母亲找我过去严厉的训斥我,让我不要抢了你的风头,不能在学业上压过你去,作为女子一定要藏拙,否则就会收拾我,要不然我之后怎么会忽然就沉寂了,泯然众人了呢?
可是方姨娘并未管晗雪妹妹的发展,一点儿都没有限制她显露自己的聪明才智,最后得了父亲的钦佩和爱重,对她也很好,这个时候母亲也后悔了,又要逼着我和晗雪妹妹比,让我在学业上压过她一头。
我不知道当我不藏拙全力以赴的学习之后能否比得过晗雪妹子,但是我也不想和她比,不想过得怎么苦!若不是之后母亲将方姨娘、二哥、四妹打发到了魏县去,我的日子过得恐怕会像泡在苦水里一般呢!
我是什么?我是个人啊!不是母亲手中搓圆捏扁的工具!那个时候虽然我还很小,但是我已经知道了既然我有这样一个母亲,若是不想方设法的自己逃离,那么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次选秀我确实是认真参加了的,并没有像你之前猜测的那般故意落选。我知道我若是随便嫁了一个普通人家,这辈子都会继续受到母亲的辖制,被她逼着纳妾、生孩子或者做一些对时家或者对广家好的事情,那样的人生只要是略微一想就会让我窒息。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终究是没有那个福气进宫。是的,好些人畏宫墙内的生活如虎狼,但我却觉得能入宫定然是我的福气,起码这辈子生死有命,都不会再如此地受母亲的辖制了。
现在我也很感谢晗雪妹子找了山北省解元这么一个好夫婿,让母亲眼红嫉妒得想要吐血,才不得不答应了我年后开春时候想要去考女官的想法。
我常常后怕,若是晗雪妹子所定亲的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身上没有举人的身份,没有一省解元的光环,没有让母亲嫉妒如斯,她若是觉得随便在京城找个读书人,找个勋贵人家的庶子就能压过晗雪妹子一头,随随便便就帮我定个亲打发了出去,才是毁了我的一生呢!”
时穆瑾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怪不得妹妹你小时候学习挺灵光的,比我要聪明懂事,可是后来在学业上总是不如我,我还以为是因为女子本弱,初学还好,学到那些艰深的学问之后便比不上男子了,看来是我太孤陋寡闻了,也太对不起你了,竟然让你受了这么些苦。
这么些年,你怎么不和哥哥说你受的这些苦呢?我也能劝一劝母亲,对你不要这么严厉。”
时暄妍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哥哥你不用自责,也不用这么说,母亲的性情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二人难道还不清楚么?她难道是能听人劝的人呢?远的不说,就说刚才那件事,我若不是搬出‘欺君之罪’的大帽子出来,你觉得谁能劝得住她?”
时穆瑾失笑,确实如此啊!可是他又好奇地问道:“妹妹,父亲到底有没有将四妹和季兴邦的订婚书交给宫内的太监?”
时暄妍摇了摇头,说道:“交与不交有区别吗?哥哥你别当天家是可以随意欺瞒的摆设。四妹晗雪和季兴邦的订婚书既然是真实存在的事情,那么我们便是再努力地去抹除痕迹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的,若是天家不和我们较真自然一切都能过去,但是万一有一天时家败落了,这些就是时家的催命符了!
哥哥,我不愿意靠这总下三滥的手段去抢婚事,况且抢来的婚事也不一定是好婚事,听你说了这么些四妹晗雪和季兴邦的过往,他们二人早已定情,哪里又插得下另外一个人?我若是真抢来不过又像母亲这般独守空房,说不得还不一定能有儿女傍身,一辈子孤苦,何必呢?”
时穆瑾不理解:“妹妹,你不想一辈子孤苦就要找个良人啊!我帮你留意我的同学好不好?其中有好些家世清白且现在已经考上举人的人,未必会比季兴邦差的。”
时暄妍摇了摇头,问道:“他们是解元吗?不是解元的话便是人品再好,你觉得母亲会同意这门亲事吗?再说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只想进宫摆脱母亲,不愿意嫁给普通人家。”
时暄妍想要进宫还有一层意思,那便是女官若是做得好可以选择在宫中养老,而不必一定要出宫嫁人。她这辈子看够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夫妻算计,看够了父亲明明把方姨娘视为“真爱”,却可以在前途面前答应母亲的请求,将方姨娘等人抛却在魏县数年的“无情”。
她也看够了明明看起来是个优秀青年的哥哥,却也视女子不如男子为真理,之前她一直在学业上藏拙,哥哥这么多年来是真的没有察觉到还是故意没有察觉到,想要在父亲面前卖个好?她不敢深想,也不愿意深想。
而且哥哥虽然还没有定亲、没有成亲、没有通房,可是通过和他聊天可以听得出来他现在“守身”只是为了能说上一门更好的亲事,免得人家看着不好看。可是等到新媳妇儿进门之后,也会像父亲那般找个“解语花”的,他并不觉得父亲有了母亲、方姨娘和一众通房有什么不对。
便是自己最亲的父、兄都是如此的想法,如此的可怕,时暄妍简直不敢想象天下其他的男子又如何?
现在父亲能够如此宠爱她,如此看重她一边是因为她是女儿,因为她聪慧得讨父亲欢心,因为她愿意上进去选秀,为父亲挣一个有可能成为皇亲国戚的可能性,可是自己选秀已经落选了啊。
现在哥哥愿意宠爱自己,与自己分享见闻,送自己礼物,对自己好。一来是因为自己是妹妹,二来也是因为嫂子还没有进门,哥哥还把自己当成自己人,可自己若一直留在家中不嫁人,或者嫁了一个不成器的丈夫呢?
只要让时暄妍一想到她嫁去其他人家之后的日子她就会做噩梦?那种日子她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母亲这么要强的人被逼迫成了这个样子,她日后又会是什么鬼样子呢?
所以她现在只是一心想要进宫去,力争做终老深宫的女官,求个温饱和栖身之处而已。若是她不幸年纪轻轻便陨落在深宫之中,那也是她技不如人或者是命不好,起码曾经努力过,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时穆瑾叹了口气,本能地觉得自己的妹子想法有些不对头,但现在他再怎么劝说自己的妹妹也是徒劳,便心生一计对时暄妍说道:“妹妹,现在四妹晗雪进京了,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你也多与她走动走多,女子之间更能多交心一些。”
时暄妍叹息说道:“我与她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本就没有什么情分,现在贴过去也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
时穆瑾劝慰道:“交情都是处出来的,你都没有去示好又怎么知道日后的事情呢?别的不说,晗雪妹子这么聪明,你便是向她多请教一番考女官怎么考也是好事啊,说不得明年你有所受益,考上了女官呢?”
时暄妍闻言心思一动,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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