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由巴黎飞来本站的ca521次航班已到达,谢谢。”
深夜,京宁国际机场。
大厅广播里机械地播报着航班信息,来往的人行色匆匆,脸色是不尽相同的憔悴和麻木,昼白的灯光一打,就像是行尸走肉的囚徒。
谭卿挤身在人群里,拉高口罩遮住一脸疲态,勉强提起精神往外走。
不知道是撞上哪位明星,接机口蜂拥了不少人,其中还有手举各种应援小条幅——“时光陪伴,与你同行”、“老婆,我爱你~”......
诸如此类。
谭卿眯着眼定睛看了几秒,正要收回目光,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像发现蹲守已久的猎物,那一群在深夜依旧保持兴奋的人齐刷刷朝她的方向奔袭而来。
而且,从那热切的眼神里,谭卿读出了她们的目标,是自己。
老婆也能认错?
谭卿一时竟不知该质疑她们的感情,还是担忧自己的处境。
但所幸,那一波“猎人”里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羽毛们,认错了,不是时雨!”
应该是有身经百战的经验,她嗓音穿透了人群,整个混乱的场面仿佛按到暂停键一瞬间安静下来,保安终于姗姗来迟。
一场乌龙以人群作散收场。
谭卿暗自松了口气,从包里摸出手机,余光里走近一个人影。
估计是还不死心的粉丝。
她蹙了蹙眉:“抱歉,我不是——”
“请问是谭卿吗?”
很清润的少年嗓音,谭卿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微顿了一秒,似乎想到什么,抬起头:“你是?”
“夏蓁,蓉姐让我来接你的。”大概是紧张,男生表情不太自然,低头呆站了一会,才想到摁亮屏幕给她看,“之前和你联系的也是我。”
谭卿潦草地扫了眼登机前的聊天记录,嗯了声。
气氛又安静下来。
她一向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最终,还是男生磕磕绊绊挤出一句“车在外面”,两人才微笑又充满尴尬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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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风卷着冷意,灌进来,吹得人灵台都清明几分。
谭卿关上车窗,目光停留在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将视野划分得很狭窄,入目除了璀璨跳动的灯光就是望不到尽头的车流。
七年,足以一座城市在大数据时代改头换面。
“听这个吗?”车子摆脱龟速的困境,驶上高架,夏蓁调了一个电台频道,问她。
谭卿没意见。
主持人正在连线听众,今晚互动的主题是“你曾经最后悔的事”。
第一位听众是昵称叫“乔木不是木”的女生。
她说自己高中时暗恋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男生经常去图书馆,自己就隔三差五地去和对方偶遇,偷看男生借书卡的记录,男生借的次数最多的是哈利波特。
后来某天,她用攒了许久的钱买了一整套,藏进男生抽屉里,一并的还有一封写了很久的情书。
但现实终究与愿望相悖,那天晚自习下课,她就撞见了同班的一个女生,费劲地抱着那一整套书。
原来,爱看《哈利波特》的不是男生,而是他喜欢的女生。
这场暗恋在还没翻开扉页就已经无疾而终了。
“那后来呢?”主持人问。
“后来大家天南地北,没有再见面,去年十一,我在朋友圈刷到了他婚礼的照片。”
很现实的结局,但偏偏意难平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主持人唏嘘了一声:“是后悔当初没早点表明心意吗?”
“不是。”女生的声音很平淡。
主持人怔了片刻,对面就挂了,她调侃着说自己刚刚就经历了最后悔的时刻,然后又连线下一位。
“最后悔的肯定是没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长大,小时候单身还有理由说家长老师不让早恋,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我又懒又丑还死宅才找不到对象了。”
“那可多了去了,印象比较深的是运动会报了跳高项目,上场的时候本能地从杆子底下钻过去,装逼失败不说,还被做成表情包在年级里花式传阅,直接丧失校园择偶权。”
......
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直接冲垮了话题的氛围,主持人兴许是察觉自己快控不住场面,精挑细选了一位昵称一看就高冷值拉满的用户——。
“这位id叫...句号的朋友,关于今天的话题,你有想分享的吗?”
良久的沉默。
主持人:“hello,这位朋友,你在吗?”
“我没有连线你们。”
终于有了回应,是位男士,态度很冷淡,但声音很抓耳,干净中含着点低沉的磁,像夜色里缭绕又飘忽不定的雾,让人很想伸手去触碰。
谭卿快阖上的眼皮子抬了抬,不自觉坐正身体。
“怎么了?”细微的举动落在旁边的夏蓁眼里,他小声试探着问了一句。
电台主持人还在自圆其说:“哦,这个是我们后台随机选取的,曾经听过我们节目的听众,都有几率被选中,所以这位句号先生你遇到过哪些后来回忆起来觉得后悔的事呢?”
“没有。”那边汽笛混着风声,男人的声音模糊。
“没有后悔的事。”几秒后,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是清晰的,谭卿打了个哈欠,靠回椅背:“没什么,就是有点吵。”
“嗯,这个主持人是不太专业。”夏蓁顺着她的话,伸手去调台,然而手刚碰到屏幕,前面的车突然停了下来。
猛地一脚刹车,但还是没踩住。
轮胎尖锐地摩擦过地面,谭卿身子跟着剧烈地晃了一下,再抬头时,前车的车尾已经撞得不忍直视了。
她们的车也没好到哪去,车头凹陷,大灯碎得七零八落。
第一次遇到这种追尾,夏蓁也懵住了,不过没等他做出反应,车窗被敲了两下,应该是前面的车主。
长相没看清,但粗粗能看出个子很高,至少有一米九。
如果打起来,兴许他们加起来都对付不了。谭卿第一反应想的是这个,而夏蓁已经老实巴交地下车了。
谭卿坐在车里观望,两三分钟后,夏蓁回来,说先把车开到不影响交通的地方,等保险公司过来处理。
看来沟通还算愉快。
双方把车开下高架,停在附件相对空旷的地方。
放好三脚架,夏蓁去和对方继续交涉,谭卿也没继续在车上待着。
一是太闷,二是故障车辆留人不安全。
她走到道路侧的护栏旁,打量着对面。
除了最开始来敲窗的男人,对面还有一个女人,这时也下了车,皮衣墨镜的打扮,在大半夜看起来有点不同寻常。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谭卿觉得对方也在偷偷看自己,但当她看过去想求证时,对方又立马偏开了目光,猫抓老鼠似的。
谭卿懒得和她周旋,就任她去。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夏蓁走过来:“谭卿姐,你知道我们撞上的是谁吗?”
或许这算是同历过风浪?
这个称呼一下把距离感拉近不少,谭卿没有纠正:“谁?”
“时雨,还有他助理,怪不得坚持要私了,要是走什么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万一被拍到又得上热搜了。”虽是猜测,但他振振有词。
谭卿:“明星吗?”
“对,就是演《夜澜天华》里面那个女二的。”夏蓁见她似乎没反应,思考了几秒,又说,“今天机场接机认错人的那些就是她粉丝。”
这么说,谭卿想起来了:“哦,缘分还不浅。”
“说实话,当时其实我也以为你是她。”
“我们,很像么?”
“不像,主要是你当时戴了个口罩,来接机的粉丝那么多,大家估计都没仔细看,挑了个最扎眼的就冲上去了,非要说像的话,气质都很出众吧。”
他这话虽然听起来有恭维的成分,但绝对真实且发自内心。
谭卿是属于那种清冷挂的美人,整个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但五官一点也不寡淡。
相反,十分精致。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透亮,明明看人的眼神很淡,却给人一种有光在里面流转的感觉。
“明星气质吗?那和邰蓉商量商量,让她签我出道好了。”谭卿开了句玩笑。
夏蓁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转移话题:“等保险公司过来拖车处理,估计还要很久,要不我先给你叫辆车吧?”
谭卿没有深夜吹冷风的癖好:“好的。”
可惜,事与愿违。
这个地方貌似不好打车,下单许久都无人响应,倒是对面好像有人叫了她们一声。
谭卿转过身,发现时雨正朝她走来:“有人来接我了,你们要一起走吗?这里打不到车的。”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很费解。
夏蓁好像不太意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说:“估计她察觉到自己被认出来了,要时刻保持人设,你要不顺便搭一下她的车?不然一直等着,我都不好和蓉姐交代。”
谭卿是真不愿意接近陌生人,但显然冷风的杀伤力更大。
她踌躇着,那辆车又往前开了一点,停在她们旁边,打着双闪,像是无声的催促。
“走吗?”时雨再次问。
夏蓁递给她一个眼神,见她点头:“那麻烦了,帮我把她送到云栖珑庭。”
“好。”时雨拉开后座车门坐了上去,谭卿紧随其后。
“你把我当司机吗?”关上车门,驾驶室的男人突然抛了句。
谭卿正在系安全带的手一顿,错愕地抬头,看向前面的后视镜。
男人穿了一件烟灰色的衬衫,最上一颗扣子散漫地松着,隐隐露出利落瘦削的锁骨。
眉目疏朗,鼻梁直挺,优越的五官和线条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张熟悉的脸。
所以,来接她的人就是陈景迟?
一时之间好像很混乱,但又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她将安全带插进凹槽里,时雨已经坐到副驾驶座。
车子发动,她还在小声抱怨:“我习惯了嘛,坐前面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天那么黑,有人看你?”
“有啊,狗仔恨不得24小时蹲守我。”她年龄不大,轻软的少女音即使抱怨,听着也像是撒娇。
谭卿摸出包里的口罩,趁着车内昏暗戴上。
“对了,你叫什么?”时雨转过头问她。
安静了几秒,“rachel。”
时雨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你是外国人吗?”
谭卿没答,时雨也没有再追问:“对了,你男朋友刚才说送你到哪?”
“云栖珑庭。”她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又报了一遍地址。
时雨“哦”了一声,在导航里慢吞吞输入,刚搜索出来,被陈景迟调掉。
“哎,你干嘛?”
陈景迟:“先送你回家。”
“可明明——”时雨想说她的地址更近,但话到嘴边,耐人寻味地轻笑了声,又憋回去,打了个哈欠,“你什么时候开始听这个电台了?”
“随便放的。”
“行吧,他们以前那个主持人声音特别好听,还会说故事,现在换了个,没意思了......”
和以前一样,他话不算太多,但基本都会回应,即使只是一个简短的“嗯”,表示他耐心在听。
谭卿默默听着两人的聊天,觉得这条路好像有点漫长,尤其是在时雨下车之后,安静的气氛让空气都变得黏滞起来。
好在是路上没有再堵车。
终于熬到了目的地,她推开车门的动作都难掩急迫。
“瑞女士。”刚走出一步,车窗突然降下来,陈景迟侧过头,声音故意顿了顿,染着点散漫的笑意。
但眼神是平淡无澜的。
七年,应该足以让一个相识不久又从未联系的人消失在记忆里。
谭卿摸不透他的意思,垂眸思索了几秒,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一百的现金,从车窗丢进了副驾驶座。
或许是她的动作过于轻浮。
男人眉头似乎轻蹙了一下,但很快又展开,一双桃花眼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国内物价还没这么高。”
“小费,不用找了。”
她说完,没有半点停顿,转身走进小区。
陈景迟的车还停在那,熄了火。
窗外路灯的光线倾洒进来,静谧又冷清。
他看着副驾驶座上崭新的人民币,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种真真切切的溃败和无力感。
她好像以一种最温和的方式,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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