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午后的休息时分,灵幻汐那没有什么食欲,处理好文件后就草草给自己泡融了一袋黑咖啡,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刚想坐回工位,就被一旁的谷崎直美叫住了。


    “这么热的天,怎么喝这种又苦又热的东西,汐那小姐还是跟我们一起来参加‘女子会’吧!”


    “女子会?诶,等等,我还——”


    抗议无效,她被直接拉到了位于侦探社同座大楼一层的咖啡店。咖啡店门外漆红色的招牌板朴素如旧,店内的装潢很有艺术风格,光线透过彩绘的玻璃照进室内,使整个空间充满了温暖和煦的感觉。柜台上,留声机在播放古典音乐。


    一切,就好似与她那日第一次来到侦探社时的光景一模一样。踩着木屐过来点单的,正好是先前遇到过的那位黑头发的店员小姐——她的打扮颇有些大正时代的风味,脸上的红晕迷人可爱。


    “原来你现在加入侦探社了啊,”她看起来还记得灵幻汐那,“上一次没能好好招待你进店,这次我会补偿你一个漂亮的拉花。”


    放下手里的菜单,灵幻汐那笑了笑,“谢谢。”


    不过,说是“女子会”,其实灵幻汐那也不知道具体该干些什么才好,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谷崎直美和春野绮罗子交谈。谷崎直美的话题永远围绕着她的“哥哥大人”,而春野绮罗子这个重度猫控基本一直在云吸猫,她只需要偶尔给出些意见和肯定就对了。


    “说起来,与谢野医生呢?”


    “她今天休息,应该又去购物了吧。”春野绮罗子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从屏幕上的布偶猫身上□□,又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抱歉,一激动起来就一直在说我们的事,都忘记听听汐那小姐有什么想说的话题了。”


    “没关系的啦。”没想到话题竟然转回她身上,灵幻汐那略一沉思,“那既然如此,我最近其实有一个小小的烦恼。”


    果不如其然,她们两人都显得足够热情,异口同声道:“说来听听看!”


    “我最近想给人送一件表达心意的礼物,但总想不到送什么才好,所以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异性?”谷崎直美抓重点向来很可以的。


    “异性。”灵幻汐那点了点头,“相处的时间也比较久了,对我有诸多照顾,但我总觉得自己对他其实了解还不足,这种情况冒然送出对方不喜欢的东西岂不是尴尬?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头绪。”


    谷崎直美马上给春野绮罗子发射了一个眼神信号,对方心领神会地开口,“我想只要是汐那小姐送的礼物,他都一定会喜欢的。”


    “没错没错,如果是要交代心意的话,手作礼物就更好了!”谷崎直美激动地直起半个身体,“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并不适合做围巾和手套这一类方便实用的东西呢,真是可惜。”


    “手作?”灵幻汐那眨了眨眼睛,“手作会不会太麻烦了点,我想最近尽快就能送出。”


    春野绮罗子:“这这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如此心急呢!”


    谷崎直美暗道不妙,连忙附在着急的春野绮罗子耳边,悄悄咬耳朵。


    春野绮罗子神情随之僵了一下,“说、说得也是......我想想,要不带宝石的领结扣怎么样?”


    “这个不错!可以随时随地带在身边,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让他想到汐那小姐!很浪漫!”


    “领结扣吗?”闻言,灵幻汐那的眼神微微一亮,“倒是个不错的思路,这样也会显得比较郑重,不过那个人穿西装只喜欢系领带,还是送一枚领带夹好了。”


    “穿西装?!”


    “只喜欢系领带?!”


    灵幻汐那被两人徒然拉高的声线吓得一愣,“对、对啊,怎么了?”


    谷崎直美决定彻底不装了,“汐那小姐难道说的不是太宰先生吗?你难道不喜欢他?”


    “哈?!”被这句话吓到心底一激灵,灵幻汐那连连摇手,“不对,怎么扯到这种话题来了?”


    “想表明心意的对象不是太宰先生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了!而且也不是这种心意!”望着逐渐逼近的两个人,灵幻汐那不得不往靠座里面缩了缩,试图拉开一个安全距离,“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啊!真是的,急死我了!那汐那小姐对太宰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谷崎直美没给她任何逃跑的余地,“我之前听说,太宰先生都已经对你告过白了。”


    “......告白?”


    听到这句话,灵幻汐那在乱糟糟的脑海里,再次捞出那串堪称糟糕的回忆——那个顽劣的告白,早已被她打作不合格的“练习”,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骤然翻涌上心的思绪,缓缓归于平静。


    正巧这时,黑发的店员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让灵幻汐那仿佛找到了天降救兵,她向店员问道:“店员小姐,我想请问一下,那位太宰先生平日常来这里,都会对你说些什么呢?”


    “嗯?都是邀请殉情一类的话吧。”笑眯眯的店员小姐把咖啡放在桌面上,“不过,即便我都没有当真,但他已经有半年没在店里付过款了,可以帮忙催促一下吗?”


    “......咳,我会和他说的。”


    没想到死性恋连这点咖啡账都要赊,想到之前被欠下的巨款,灵幻汐那心底不争气的微妙平衡起来了。她又问道:“哦对,那他有对你表过白吗?”


    店员平静地思考了一下,“我想想。倒是有说过什么我是他苟活至今的理由,喜欢我身上每一个完美的部分之类的话......这种算吗?”


    灵幻汐那把眼神轻飘飘地挪回对座“女子会”成员们的身上,斩钉截铁回答,“算啊。”


    谷崎直美:“............”


    春野绮罗子:“............”


    到底是从来都没有把这种程度的幻觉当成真,太宰治满嘴跑火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灵幻汐那对两人一脸想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哑然失笑,她端起杯子浅浅地尝了一口,不知是不是食欲被温暖的环境唤醒,她的确是开始饿了。


    奶味厚重的卡布奇诺醇香四溢,作为甜品的蛋糕和曲奇也很酥软美味,但更重要的是,在她身边竟还有愿意为她分忧的人存在。


    她想,如果没有太宰治当时的强硬,也就不会有现在幸运到被烫伤的错觉了吧。


    “哦对了,关于直美刚才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她倏然勾勒出一抹微笑,“如果硬要形容我对太宰先生是怎么想的话,那他大概是我心里的‘辉夜姬’吧。”


    “辉夜姬?难道是《竹取物语》?”


    “没错。”


    谷崎直美想了半天,怎么也没办法在这毫无干系的二者之间做出连系。


    春野绮罗子平日里倒也喜欢看书,她对灵幻汐那的答案显露了十足的好奇心,“难道是因为二者都像缥缈的云雾,遥远到让人捉摸不定吗?”


    “那倒也没有,大概是都一样的娇气吧。”


    灵幻汐那笑着否认了,继而轻巧地揭过了这个话题,“说起来,明天我得去丸善大楼那边买礼物,拜托你们帮我换一次班好不好啦~”


    谷崎直美故作无奈,“真拿你没办法。不过最近风波不大太平,这是哥哥大人今早才对我叮嘱的,汐那小姐也记得要小心一点哦。”


    “风波?”


    “是港口mafia那边。听说他们最近底下的人总出问题,出现了不少空缺,在内部引也发了一些混乱,但目前还没有掀起大的风浪。毕竟这是他们自己在乱,和我们没关系啦。”


    春野绮罗子附和道:“对,今天也有报告才送过来,说之前自杀身亡的两位女高中生,其实都是mafia成员的亲属,因为资料隐藏得深,当时并没有第一时间查出来。”


    “这样啊,”灵幻汐那应了一声,“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


    深夜。


    灵幻汐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她在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白天把咖啡灌得太多了。


    试着阖上眼,但半小时过去仍无作用,她选择揭被而起。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房间后,又听到隔壁传来些微的轻响——这一点噪音并没有让人感到烦躁,反而带来了安稳。


    窗外是未满的月光,剥除开云雾笼罩,不远处的树影在风中轻轻摇晃。


    她站在窗边,些许暗淡的月光逐渐照亮室内,拉长了地上孤单湿重的影。


    她低垂着头,下定了决心,随后轻手轻脚坐上榻榻米,用指骨叩上阴暗发旧的墙面,墙壁回馈以沉闷的低响。伴随着节奏,那些长短不一的音节,变成了寂静夜晚唯一的几声低语。


    尽量克制到不会打扰到其他更多人的音量,她敲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拼完所有音节,又等了两分钟,隔壁传来同样以摩斯电码编译的敲击——他果然没睡。


    太宰治的回复相当简短,他只说了【好】。


    灵幻汐那起身,她翻出一盒小熊饼干,夹好在胳膊上,就来到了厨房外侧的后窗。拉开窗户,一个翻身,她让身体挂上求生梯,踩着摇摇欲坠的梯子,熟练爬到宿舍屋顶。


    他已经等在那里。


    夜凉如水。太宰治站在屋顶看月,背影消瘦,黑发一如既往的乱,乱到有些不修边幅。


    银色的光辉晕染了侧颜,他微微抬起头,听见背后传来砖瓦踩动的轻响,但没有回头看,只是对着月光悄然发问,“为什么是辉夜姬?”


    “......果然那时候你也在啊,太宰先生。”


    “毕竟国木田君总喜欢在那个时间点偷偷开‘太宰治消灭会’,以及侦探社的‘女子会’基本也是在近似时间,所以我偶尔偷闲会在后面的座位上蹭座旁听。”


    灵幻汐那悄悄走过去靠近他,“......你这叫旁听吗?分明是光明正大地偷听。”


    太宰治默不作声。


    与平日里嬉笑打闹的态度不一样,他在固执且沉默地等候某个答案。


    灵幻汐那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好吧,之所以是辉夜姬,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把人间的一切境遇当做归宿,只抬头仰望独属于黑夜的明月。”


    “..........”


    “他很焦躁,和笨拙的我们不一样,是完美的月宫中人,什么事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好。地面上的污秽,还有世人所献的殷勤,其实对他并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能真正站到他身边去,但他偏偏把自己绑在人间,强迫自己去理解一切。”


    “..........”


    “过去,曾有人这么对我说过,月宫中有美好的一切,有华丽的亭宇楼阁,还有相伴的兔子先生,永远也不会感到孤独,可以一起快乐的生活。”


    “那现在那个人呢?”他听不出自己声音的嘶哑。


    灵幻汐那抱着饼干蜷缩着坐了下来,夜风比她想象中的要冷很多,她不得不想办法自己取暖,“已经去‘月宫’了,但我却没有相信这种话,因为我害怕那里其实可能也什么都没有。所以只好努力挣扎着在原地滚爬下去,或许能让一切变得好上那么一丁点吧。”


    听到这,太宰治终于不再凝视月光了,他将外衣脱下,披上她单薄的肩膀,“这样不累吗?”


    “累,但其实并不是没有收获呀。”灵幻汐那没有拒绝,她从善如流地把那件沙色的风衣拉得更紧了,紧到包裹住整个身体,令体温缓慢回升,“虽然你不爱听,毕竟我也懂这种刺痛痛的感觉啦,但还是想要说一句——”


    她顿住了,把掌心搓暖,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把他一起拉着坐下,“总之,谢谢有你,太宰先生。”


    太宰治晃了下神。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不需要在人真挚道谢时,从对方面前匆匆消失,因为她早已提前知晓他会狼狈。


    故而多了些勇气顺应这份狼狈,平静泰然地接受说:“嗯......不用谢。”


    终于,他们可以并肩欣赏月光了。


    灵幻汐那摇了摇饼干盒子,却发现里面的声音松散,自己拿的是个空的,估计给弄混了,里面就只剩下最后一只熊孤零零地躺在盒底。


    她无语地倒出饼干,实在是再懒得回去拿,于是便将饼干就地“分尸”,头和身体各作一半。


    把身体的那一部分扔给太宰治,头的部分归自己。


    “果然只有在这里看,月色才是最美的。”她嚼着饼干,伸手遥遥指了过去,“要是真登上去,就只是个凹凸不平的灰色球体罢了。”


    太宰治被逗笑了,那是像哭泣一般的低吟,“反正辉夜姬刚刚把‘天之羽衣’都借给你了,现在也没有其他回月宫的办法,你最好想想该怎么办。”


    冷不丁听到这句令人无措的话,灵幻汐那别开目光,她思索了一会。


    “再过几天就是月见节了,我会买团子过来。”


    厚云卷起了风的残息,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因为悸动足以让鼓膜砰砰作响,“那到时候再一起赏月吧,太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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