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远,程真心听不太清沈昼声音,只能从口型推断出对方说的是“你来了”。
他心脏像被小爪子轻轻挠了下似的,微微的痛、痒,随即,懊悔铺天盖地漫了上来。
顾不得弄脏人家的地板,他赶紧跑进包厢。想解释,这时餐厅经理忽然问道:“请问您是预约的程先生吗?”
“......是。”
“程先生您好,为保证食材新鲜,我家大多数菜品都是每天两次分批配送,”经理面带歉意,“今天雨太大了,导致晚间配送的车辆堵在路上,至今没能到店。现在后厨只有中午剩下的一些食材,龙虾和和牛都没有了。您看您是重新选择菜品,还是我给您另约时间?”
这家餐厅的确以新鲜著称,除此之外,程真心算了下吃饭时间,又看看外面毫无停歇之意的暴雨,如果他们走的太晚,厨师和服务生们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到家。
他犹豫片刻,问道:“沈昼,你觉得呢?”
对方一直等到现在没吃饭,不饿就怪了。话刚出口,程真心才发现自己似乎有那个大病。
他想为自己打个补丁,结果沈昼瞥了落汤鸡似的他一眼:“回家吧。”
第一次约饭彻底宣告失败。
程真心:“......好,我去叫泊车小弟。”
长途跋涉了一路,回程时着急又没加油,程真心那辆小宾利油箱告急,最后开的是沈昼的车。
这种天气按理来说不该开空调,车窗上雾容易影响视野。但沈昼把空调开的很足,到家的时候,程真心衣服干的七七八八,头发也重新清爽了起来。
等进了屋,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抱抱桶。经过一晚上□□,筒外侧边缘已经全湿了,娇嫩的花瓣折痕明显,显出几分开败的迹象,气球也稍微有点漏气,只剩下里面的巧克力毫发无伤。
这样丑陋的礼物,断然拿不出手。
程真心默默把它推到了玄关柜最内侧。
沈昼走上二楼,应该换衣服去了。程真心想了想,直接进厨房,从冰箱里翻出来一包挂面。
这种天气点外卖怕是明早能送来,他决定给他们两个做点什么。复杂的肯定不行,煮个番茄面之类的......应该可以吧?
他拆开挂面包装,又拿出来两颗西红柿,往锅里添上水,然后看着面前的一切陷入沉思。
面条应该冷水下锅还是开水下锅?
应该先下面条还是先下西红柿?
西红柿怎么切,需要剥皮吗?
用大火还是.......
“你弄什么呢。”
正纠结着,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沈昼换好衣服下来了。
“我想给咱们下两碗面吃,要么饿着肚子,容易睡不着觉。
“去洗澡,”沈昼说,“我来煮。”
程真心:“我——”
沈昼打断道:“去。”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疏离淡漠,带上命令语气时压迫力又很强。
程真心觉得他语气不太对劲,直接怂了:“那我去了.......谢谢。”
洗好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程真心顾不上吹头发,急急忙忙往楼下跑。
沈昼正坐在餐桌边,程真心小心翼翼看过去,只见番茄面已经出锅,刚走到一楼,香味就顺着空气飘了过来。
刚才洗澡时,他反复思考沈昼的态度,觉得沈昼似乎在生气。不过情有可原,谁被放两三个小时鸽子都会生气的。
于是恶狠狠嘬了两口面后,他开始细心解释:“沈昼,我今天真没有故意迟到。事情是这样的......”
当下,程真心便把赵斐闹出来的幺蛾子原原本本讲给了沈昼。包括薛姐找他的时间点、救场艺人赶过来的难度、以及老板竟不得不亲身上阵对台本的无奈。
“......出来又遇到下暴雨,所以才这么晚的。”一口气讲这么多话,程真心说的口干舌燥。
可沈昼依旧盯着碗,慢条斯理的吃面,连声音都慢条斯理:“嗯。”
又是“嗯”,到底原不原谅他啊。程真心急切的问:“那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如果明天天气转好,咱们换家餐厅吃饭,或者你选时间,我无条件配合。”
“看看再说。”
程真心:“..............”
啊啊啊啊啊!
费劲解释却换来不咸不淡的“看看再说”,程真心哪被人这么敷衍过,也有点生气了。为了不把气氛弄的更糟,他决定先转移话题。
他环顾一圈,突然发现客厅茶几上摆着一只花瓶,里面插的花特别眼熟:“沈昼,那个是......我买的花?”
“是。”
“这房子里居然有花瓶,你选的吗?”程真心夸奖道,“挺好看的,我都不知道。”
却见对方完全不领情:“你还知道什么。”
那股火“蹭”地窜了上来。
沈昼到底怎么回事?
饶是再忍辱负重,被怼一晚上,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怒气了。
更何况他是最不想晚餐泡汤的人,他也很无辜啊!
程真心把筷子往碗上一摔:“沈昼,你吃错药了吧!我是不是跟你解释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努力赶回来。如果我真想放你鸽子,何必顶着大雨往滨城跑,在临市开间房等雨停得了呗!”
沈昼却根本没就此事争论:“有突发情况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程真心怔了下,接到薛姐电话时他没想太多。平时我行我素惯了,他一直没有做事和人报备的习惯。
“你谁啊,我要跟你报备!”
“我是你合法配偶。”
程真心声音小了点:“.......第一次结婚,我还没适应过来。”
“大家都是第一次结婚,”沈昼说,“可我出发之后告诉你了,也按时赶到餐厅了。”
没错,沈昼确实给他发了信息,甚至连预计多久到达都交代的明明白白。
程真心气焰矮下去一截,陷入沉默。
“好,暂且不提之前的事,”沈昼又问,“你往回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手机坏了,不信你看!”程真心掏出板砖,拍在沈昼面前,答的理直气壮。
“那你身边没有其他人?”
“你当我傻子吗?我当然试着借手机了,为了让便利店店员相信我,我把身份证车钥匙银行卡都拿给人家看了!”
沈昼:“然后呢?”
“然后.......”
然后发生的事情,程真心就有点说不出口了。
沈昼静静地看着他,表情中有种平静的苍白:“然后你发现,你根本不记得我手机号。”
程真心还在嘴硬:“难道你知道我手机号?”
毫无停顿地,沈昼背出一串数字。
程真心:“......”
那点气焰彻底浇灭在这串数字中。
是的,从准备结婚开始到现在,他对这段婚姻从来没上过心,对沈昼也从来没上过心,更遑论记电话号码这种小情侣、小夫妻间的必备技能。
“.......今晚我就背下来。”程真心小声说。
沈昼垂下眸子:“趁没凉之前,把面吃完吧。”
话说到这种程度,程真心哪有脸继续提约饭的事,依言几口嗦完面,心虚地逃回二楼。
进卧室之前,他听见下面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刚才光顾着吵架,程真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昼到家换上衣服就下来做饭了,至今没说冲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他会不会感冒?
你真是个憨批啊,程真心狠狠锤自己一拳,愧疚感攀升至了顶点。
.
把没吃完的面倒掉、刷好锅碗瓢盆,沈昼在花瓶前站了几分钟才回到二楼。
进主卧之后,他没去洗澡,而是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巧克力。
气球里找到的巧克力。
——程真心......送他的巧克力。
他很轻很轻地把它们放进床头柜抽屉,拿出其中一颗。手指在开口处徘徊片刻,又收了回去。
那到餐厅开始一直挺着的脊背,此刻终于稍稍松了下来。
在没等到人的三个小时里,他脑子越来越乱,一会儿怀疑程真心病是不是好了;一会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会儿又怕程真心遇到交通事故,拿出手机不停翻找路况信息......无法控制的杂念差点摧毁了他。
所以当程真心出现在大厅时,他表现出来的迷茫不是假的。
从父母双亡、不得不寄人篱下一路走到创业成功,可以说,无论遇到什么,他处理起来总是游刃有余。
唯独在程真心这里,他疑神疑鬼、手足无措,像捧着全世界最脆弱最美丽的水晶,又像站在刀尖簇成的山上,孑然一身、四下无人。
但没关系。
他把巧克力放在手心,低头嗅了嗅。
甜比苦多。
即使下一刻就被贯穿,被刺的体无完肤、万劫不复,他都必须把这颗水晶捏在自己手里。
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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