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的早晨,国画系大院中的藤萝花下。
杜依依研好墨铺开宣纸,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正要提笔。
眼皮随便一抬,瞥见不远处走来个人,从穿着上看是个年轻男生。
他们这院子鲜少有人造访,她心里正嘀咕这人来找谁,男生已来到面前,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两人视线一碰,杜依依一身的懒散劲顷刻惊去大半,眼睛瞪直,诧异的目光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师……师妹?”过了老半天她才迟疑道。
黎原点了点头,拉扯嘴角笑了一下,“师姐。””卧槽!”
杜依依一时激动不禁飚了句粗口,睁着不敢置信的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后,立马嗖嗖地抛出好几个问题。
“几天不见你怎么就变性了,哪家整容医院这么神奇?”
“不不,整容医院可没这么神奇,难道是亚洲邪术之一?”
“诶诶,怎么头发都剪掉了!”
她问题太多,黎原不知该从哪里答起,只得将自己从女生变成男生的事简略说了说,简略到没有提及那个豪门家族。
几分钟后……
“……所以,其实我一直是男生。”黎原不想给自己的欺瞒寻找借口,何况不管如何解释,他始终骗了人。
“师姐,对不起。”
即便得不到他人的原谅,也应该好好道歉,他弯腰躬了躬身。
然而杜依依对于他的道歉却没啥反应,仍然愣眉愣眼沉浸于荒诞离奇的故事中。
突然,她从脑海中捕捉到什么,眼眸掠过一道精光,直勾勾盯着黎原。
“啊!你……你就是盛家大傻子娶回家的假女人!”
一句话,高度概括了她周末偶然听到的那则惊天大八卦。
“……”
黎原呆呆地眨了眨眼,眉目间的哀绪登时被这句话震碎。
大傻子,假女人……
他没料到短短几日,盛家的事不仅传了出去,外界还是这般评价的。
不等黎原回应,杜依依这边摸起下巴自个琢磨起来:“原来你老公就是盛家家主啊,那天食堂……瞧着挺精明一人,怎么就被骗了呢,自家老婆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说到这里,她挑挑眉,挂着戏谑的笑打量黎原:“啧啧,其实我也看不出来,可你俩睡一个被窝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是精神恋爱?瞧着也不像啊!”
这些调侃的话语调轻松,倘若从前黎原说不定会附和着开开玩笑,可如今,那些欺骗包裹的甜蜜统统化作酸涩,不知不觉,酸得人眼眶湿润。
对着这双泛红氤氲水雾的眼眸,杜依依心口一紧,收起了说笑的心思。
在她听到的八卦中,嫁入豪门的假女人可是直接被盛家撵出家门了的。
“……你没事吧。”杜依依上前半步,担忧地皱了皱眉。
那日在食堂,她亲眼所见两人感情多好多腻歪,眼下说分开就分开了,还听说盛家本打算以诈骗罪起诉,后来又把人放了。
难怪感觉面前的人精神很颓废,不知这个周末经历了些什么。
杜依依不是没有是非观的人,知道自家小师弟做了很不好的事,但进了国画系就是一家人,护短那是必须的。
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小师弟很喜欢那个人,肯定有什么苦衷。
她想了想,上前揉了揉黎原脑袋:“没事,不就是分手嘛,改明儿师姐再给你物色几个,法学系的斯文败类和体育系的肌肉猛男可多着呢,随便挑随便选,咱小师弟这么可爱,哪愁没有男朋友……”
晨光微风下,大姐姐的笑容温暖和煦,盛满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理解与关切。
刹那间,这份关心刺疼了黎原的眼睛,也将那些刻意端起的坚强伪装一一刺破。
他忍不住扁了扁嘴,眼睫上悬起一片将落未落的水雾,又咬住唇,不让眼泪落下。
瞅着他要哭不哭的模样,思维跳跃的杜依依却没哄人,还“噗呲”笑了:“哎呀!趁着穆无趣在画室,咱们快去吓吓他!”
说完直接拽紧黎原的胳膊往画室走,“哈哈哈……”
笑声兴奋又诡异,完全不知笑什么。
给这么一打岔,黎原的眼泪倒是莫名收了回去。
画室中静谧无声,刚进门便看见一个人仰躺着睡在一根长板凳上,脑袋枕着手臂,两条长腿半搭半挂搁在两侧,姿势很是狂放随意。
杜依依见状嘴角扬起两分,拉着黎原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再弯下腰,轻轻地拍了拍板凳上的人。
“师弟,醒醒……你看我带什么宝贝来了……”声音飘渺好似鬼魅。
穆秋峰每天早上闲来无事就会这样小憩一会儿,压根没睡着,没两秒便掀起毫无睡意的冰冷眸子。
在他冷质没温度的眼神中,杜依依仿佛一个令人讨厌的死物。
杜依依习惯了,根本无所谓,趁着穆秋峰还没合眼,一下子把黎原拽到面前展示般的推出去。
她一脸神秘的微笑,半句话也不说。
穆秋峰本不想理睬,视线却下意识往上抬了抬……
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一头自然柔软的清爽短发,搭着白皙精致的小脸,眼尾微红,似是哭过。
盈亮灵动的眸子有几分熟悉,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
穆秋峰硬邦邦的冷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蓦地,瞳仁紧缩,呼吸一窒,身子往外一翻整个人“咚”地摔了下去。
“哈哈哈……”杜依依的微笑霎时瓦解,捂着肚子狂笑起来,没见过笑点这么低的人。
魔音绕耳的笑声中,自觉被戏耍的穆秋峰脸色又冷又黑,本不想理,也不想看,目光却禁不住又往上飞一眼。
许是晨光折射的弧度刚刚好。
这一眼,恰好撞上一张润着柔光的羞怯笑脸,阳光点缀进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似有粼粼细碎的波光。
“穆师哥,是……是我。”嗓音软糯,伴着两片颤抖触碰的眼睫,似有星辰的细屑坠落。
意外落进心间。
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太过异样,穆秋峰拧了拧那双如剑刃的浓眉,竟然忘了从地上爬起。
这边杜依依自个笑够了,视线一转,眼见穆秋峰还在地上呆头呆脑地摔着,赶紧逮住机会嘲笑:“堂堂大男人,居然这么不禁吓,不就是小师妹就变成小师弟了嘛,没见过世面!”
黎原:“……”
穆秋峰冷眸微凝,很快将游走的奇异思绪拉回,恢复冷脸起了身,之后不再给周围的人和物丝毫眼神,一言不发快步出了画室。
这一走,一整天都没再出现。
杜依依舍不得放过欣赏穆秋峰吃瘪的样子,等人彻底走出视线范围,她才心满意足地转回头。
想起什么,又咦了一声,“诶?穆无趣刚才居然没有退避三米?嗯……该是吓傻了吧。”
黎原嘴角僵硬地抽了抽,不知该接什么话。
这一切,太出乎意料了。
他昨晚迷迷糊糊睡着前,原本设想过好几种见面场景,无一不是充满难堪窘迫的,甚至还有各种嫌恶质问的场面。
却没料到,真实情况这般难以言喻,轻松简单得不可思议。
“变性”这么大的事,在他们这儿仿佛只是换了身衣裳那般简单。
中午吃饭时,黎原忍不住问起,杜依依吸溜着饭后酸奶,不在意地反问:“我又不和你搞对象,是男是女重要吗?”
好有道理,黎原哑口无言。
……
下午黎原见到丁老,丁老的态度更奇妙。
老人家多瞅黎原两眼后,当即让他画了幅小鸟图,再端详片刻,轻飘飘丢下句:“没错,一样呆。”
然后背着手缓缓走了。
敢情是认画不认人。
这一番下来,黎原彻底明白为何其他院系的人都说国画系没一个正常人,确实都不大正常。
包括他自己。
一场“变性”风波,就这般莫名其妙、轻描淡写地翻了篇-
画室一天的学习结束后,杜依依委婉地问了问黎原目前的情况,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提出可以借他点钱。
黎原却不好意思再给别人添麻烦,就撒了个小谎,说自己已经找到了住的地方,身上还有点存款,基本生活没有问题。
杜依依半信半疑,却没多问。
之后,黎原前往先前联系过的收回二手名牌包的店铺,将身上最值钱的驴牌小方包卖掉,由于卖得急被老板狠狠杀了价,最终三万的包只拿到五千块。
五千块在锦城这样的城市,实在不算多,只够他租个房子勉强安顿下来。
大学附近有不少适合大学生租住的小户型,一室一厅、两室一厅的房源都很多。可是,以他目前这几千块连押一付三都不够,只得把目光投向那些价格便宜但环境不好的老旧小区。
黎原不愿意花将近一个月房租的中介费,况且也根本掏不起这个钱,只好自己在大学附近的民居小巷里转悠。
最终傍晚的时候,找到一套一月一付且只用交半月押金的房子,一个二十平米带厨房卫浴的通间。
房屋是筒子楼,每层有七八户,住户形形色色鱼龙混杂。
但眼下他实在没有挑选的资格,也不想再住一晚没窗户不透气的小旅馆,于是跟房东太太简单沟通后,交了一月房租和半月房租的押金费,总共3000元,就这么住了进去。
租房时,他大致看了下房屋格局和采光通风,没太在意其他细节,等住进去收拾屋子的时候,才发觉屋中家具布置的整体风格有点艳丽俗气。
粉粉艳艳的绸缎窗帘,淡紫色的双人毛绒沙发,一张红漆的双人铁艺床,而沙发和床的中间还有一片收成半圆弧的珠帘。
黎原立在珠帘前瞅了两眼,鬼使神差地抬手将其放下,顿时水晶珠帘哗啦啦流泻散开,以装饰的方式隔出了所谓的客厅与卧室。
帘子上的淡粉色水晶闪着微光,手一碰叮叮铃铃响,特别有少女心,竟觉有几分好看。
就是黎原横看竖看,总感觉这屋子的整体布置和色调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听房东太太说,这些东西几乎都是上位租客留下的,他猜想,这位租客应该是位蛮有生活情趣的小姐姐。
黎原没多想,后来又买了床褥被套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忙活到深夜,洗了澡才躺上床。
双人床很大,床垫也柔软舒适,唯一的缺点就是质量不怎么好,稍微一动就咯吱响个不停。
算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黎原没怎么介意,在轻微翻身而引起的咯吱声响中,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不过,此时陷入香甜睡梦的黎原并不知道,不远处枕头斜边一根铁管的根部挂着个奇怪的金属物件。
铁床晃动的时候,它也会跟着左右晃动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床……嘿嘿,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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