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五指如锁链般束缚着手下的欢庆女神。那栩栩如生的雕像仿佛活过来一般，御风的双翅顺着她的指缝跃出这逼仄的牢笼。
它是这个狭小空间里可以自由呼吸的唯一。
“你看，无论你多么用力，它都不会坏。” 霍北顾一本正经地在元嘉耳边说道：“我说过了, 欢庆女神雕像是镀铬的。”
他松开包裹住元嘉的手, 坦坦荡荡看向她, 眉目间一派风光霁月。
“你知道吗？”
元嘉瞬间就被他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 “知道什么？”
霍北顾不疾不徐解说道：“铬是自然界硬度最大的金属，所以镀铬的欢庆女神是不会被你随随便便捏坏, 更不要说是……”
他停顿一下，使劲抿了抿薄唇，才继续道：“被摸掉皮……”
他说话的时候，元嘉一直望着他的脸。自然没有错过他强压笑意的动作。
元嘉瞬间就炸毛，“霍北顾,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没文化？！”
霍北顾毫不心虚地回答：“我没有。”
元嘉气呼呼，“我才不相信你。”
霍北顾：“那你怎样才能相信我？”
元嘉别过脸不看他。
“我怎么都不相信你！铬是什么，我不知道怎么了，它又不能吃？你看我不知道它是自然界硬度最大的金属不还是好好长这么大？”
霍北顾一脸坦荡地附和道：“你说得对。这个知识确实没什么用, 不知道也很正常。”
他看元嘉听了他的话, 半点没有转头原谅他的意思。
他犹豫一番，试探性地问：“要不然, 从今天起, 我也不知道了？”
元嘉被他出其不意的一句话整破防了。
她前一秒还故作高冷装生气, 下一秒就噗嗤一下乐出了声。
现在她已经蹲在地上弯着腰乐个不停，她算是明白了, 老实人搞笑起来才最致命。
霍北顾却一脸不解地问：“元嘉,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 说到这儿他卡住了, 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元嘉蹲着朝他摆摆手，边笑边断断续续说：“你、你别说话了，再、说我就得笑、笑死了。”
霍北顾看她只是蹲在地上乐，倒也不担心。安安静静站着看她埋着头，乐得瑟瑟发抖。如果不是不断传出来的笑声，他会觉得元嘉更像是在哭。
大概过了两分多钟，元嘉拍拍蹲得有点麻的大腿，重新站起来。她边抹眼角的眼泪边说：“霍北顾，几年没见，你变搞笑了啊。”
霍北顾：？？？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她到底在笑什么？
“走吧，别在这里傻站着了！” 她冲他招招手，“咱们去坐劳斯莱斯吧！”
霍北顾冲着副驾驶走过去，站定却发现元嘉站在主驾驶后排的车门等着。
霍北顾眉头轻挑，“你不坐副驾驶？”
元嘉摇摇头，“谁坐劳斯莱斯坐前面？坐前面的都是司机，老板都坐在后面。”
霍北顾小声说：“库里南是SUV，车主都自己开。我今天特意换了库里南开……”
他边说边朝元嘉方向走过去，替元嘉打开车门。元嘉并未第一时间就上车。
她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他，目光里透着满意的赞许，“小霍同志，当起司机来还是很合适嘛！”
元嘉说完本想拍拍霍北顾的肩膀，但他长得太高，拍个肩膀需要她把手举到自己头附近。
她想了想，觉得这样太没有气势。只能退而求其次，拍拍他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小霍啊，年轻人好好努力才有大好的前途嘞。”
她说完就转头，也不看霍北顾的表情，憋住笑径自上了车。
霍北顾在原地僵了一秒，终是未置一词，转身开了驾驶室的门。
元嘉一上车还没坐稳就闻到车里有股淡淡的柑橘香水味道。她用鼻子努力嗅了嗅，一时也没分辨出这是哪家的香水。
这香水的味道很简单，似乎没有什么复杂的前调、中调和尾调。
像徒手捏爆的新鲜大桔子，汁水飞溅到了被风吹过的白窗纱，留下了清新甘甜的桔子香。混着上面残留的味道——被阳光晒过的暖融融，轻易就能把人带到那个夏日午后。
暖风 、阳光、鲜桔子、白窗纱……
“霍北顾，你的车载香水好好闻，什么牌子的啊？”
霍北顾从后视镜打量着幸福地眯起眼，鼻子在空中嗅来嗅去的姑娘，低声回道：“没什么牌子，朋友调来送我的。”
元嘉一听立刻睁开眼，扒着主驾驶车座后背，凑过去问：“你还有会自己调香的朋友啊？好厉害啊！”
霍北顾似乎不愿意多说。
淡淡的「嗯」了一声，接着提醒道：“你靠回去坐好，把安全带系上，我要开车了。”
元嘉闻言点点头，按他的嘱咐坐好系上安全带。
霍北顾启动了车，顺手调出了音乐。一首悠扬的爵士乐从音响中倾泻而出。
I waited 'til I saw the sun（苦等到看见清晨第一道曙光）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我不知道为何，我会选择放弃）
……
But you'll be on my mind forever（你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直到永远。）
元嘉本来四处乱瞟的小眼睛瞬间安分下来。她觉得这首歌好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听过。
她努力地想抓住脑海里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她静下心来认真听，越听越有感觉，却始终跟不上那缥缈的踪迹。
“霍北顾，这首歌叫什么啊？” 她忍不住嘟囔道：“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听过。”
霍北顾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一滞，他轻轻说了声 “是。”
元嘉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霍北顾：“我说这首歌叫《Don't know why 》， 是美国创作女歌手Norah Jones的歌。”
他停顿一下又补充道：“ 这首歌所在的专辑名字叫《Come Away with Me》”
元嘉嘴里重复歌名，“「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难怪我觉得这歌这么好听。”
她叹了一口气，“秘密总是吸引人的……”
车内一时静默。
慵懒的嗓音染上了柑橘的芬芳。
空气变得迷离。
两个人陷入了各自的回忆。
一曲终了。
元嘉先回过神来，她莫名觉得空气有些过分安静。她随意扯个话头，“霍北顾，我本来想回去在微信上和你说的。”
元嘉的声音把霍北顾从回忆里唤醒。
他的声音略带喑哑：“你想说什么？”
元嘉：“和我演对手戏的都有谁啊？还有观众都有谁？你给我介绍介绍呗？”
她摇头晃脑论证道：“正所谓知己知己，百战百胜。你把我对手的信息都告诉我，我好针对他们做好方案，逐个击破。”
霍北顾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对手戏」和「观众」是什么意思。他听着听着就回过味来了。
他嘴角轻轻勾起，“你先要解决的这个人你已经见过了。她……”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元嘉打断了，“就是前些日子咱俩第一次见面时，跟在你身边的那个漂亮的女秘书，对不对？！我当初就看出来你俩之间有猫腻。”
霍北顾无奈叹口气，“我们哪里有猫腻？她叫韩露娜，是我妈把她安排到我身边当秘书的。”
“因为我一直没有女朋友，没法理直气壮地拒绝我妈的安排。所以这才花钱雇了你扮演我女朋友。”
元嘉点点头，掰着手指头数，“韩露娜一个、你妈一个，还有呢？”
霍北顾：“还有什么？”
元嘉：“你还有什么别的相亲对象或者纠缠你的人吗？你家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催你结婚，需要我陪你去秀恩爱吗？”
霍北顾静默片刻，“你先专心对付这两个，其他相亲对象和纠缠我的人先不急。秀恩爱这个……我确实是需要的。”
元嘉语带遗憾，“就这两个啊。那你给那么多钱是不是有点亏啊……”
她突然想起霍北顾找服务生传达两句话就给五百块的事情，默默闭上了嘴。
她大方地说：“反正要是还有别人，你再告诉我。咱们两个也算是认识多年了，我也不多收你钱。”
暂时想不出「别的对手人选」的霍北顾，“你渴不渴，你座椅旁边有个小冰箱，里面有喝的。”
元嘉：“我刚在咖啡店里又吃又喝，怎么会渴。” 她说是这么说，眼睛和手已经开始寻找霍北顾所说的小冰箱在哪里了。
霍北顾从后视镜里看元嘉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声提醒：“就在两个座椅中间那里，有个小按钮，你按一下。”
元嘉按照霍北顾所说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按钮。她按了一下按钮，外面的挡板打开了，可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挡板。
霍北顾：“这个小冰箱是隐藏式的，你拉一下上面的手扣，里面就是了。”
元嘉按下手扣一拉，里面果然藏着一个小冰箱。挡板内侧放着两个香槟杯，另一侧竟然放着两个易拉罐装的北冰洋桔子汽水。
元嘉感叹道：“霍北顾，你竟然把北冰洋汽水放进你的劳斯莱斯里！”
霍北顾倒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惊讶，“不然应该放什么？”
元嘉叹了口气，“我觉得这里面应该放点能用你这个漂亮的香槟杯喝的东西，比如满是洋文的香槟酒、红酒或者威士忌之类的。”
“总之，这里面装的东西就应该是我没见过的。”
霍北顾轻笑，“你喜欢这些？”
元嘉摇摇头，“我又不爱喝酒。打个比方，我在没进入王子的城堡之前，会幻想城堡里有多么奢华。比如，连王子用的马桶都是用金子做的。”
“结果我一进去，发现王子家的马桶和我家的马桶是同一个牌子同一款。你说我能不惊讶吗？能不失望吗？”
“我现在看你往你劳斯莱斯的小冰箱里放北冰洋汽水就是这个感觉……我说不清，就是觉得怪怪的。”
“话说，你的口味还真是变了哈。以前我让你尝一口汽水你都不肯尝。我还记得你当时指着罐子上的配料表，满脸严肃地和我说：「它实际上就是罐糖水，一点营养都没有。」”
“我想想你还说什么来着？”元嘉挠挠头努力回忆。
元嘉轻咳两声，模仿十七岁的霍北顾的声音，“喝汽水会让体内血糖迅速飙升，身体因此要分泌出大量的胰岛素来降低血糖。血糖如果被大幅度降低就会导致人体短暂地处于低血糖状态，从而使人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
她歇口气继续模仿：“ 我认为你下午上课打瞌睡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喝了太多的北冰洋。”
她扬起脸，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我这辈子都不会喝这种既会让人上瘾、又没有营养、还影响学习状态的东西。”
说完，元嘉贱兮兮地把脸凑到驾驶座旁，伸手戳戳他肩膀，“嘿嘿嘿，霍北顾，你这打脸了不是？”
霍北顾倒也不躲开，只是默不作声地开车。
元嘉抬头看向后视镜，就看到霍北顾那张白净的脸变红了。
元嘉笑着跌回靠背上，捂着肚子大声嘲笑：“哈哈哈，霍北顾，你别以为你不说话就能躲过去。我从后视镜里都看到你脸红了。”
霍北顾悄悄瞥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脸颊染上浅浅的红色，一直蔓延到耳尖……
他看元嘉捂着肚子，低头笑得正开心。
他偷偷伸出左手，掸了掸右肩膀。
像是要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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