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亚斯山庄霍宅

    霍母悄悄将耳朵贴在霍父书房的雕花红木门上。

    屏住呼吸, 认真听房间里的动静。

    “叭”一声响,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的声音。

    霍母的心下意识颤了颤。

    “霍北顾,你给我好好解释!这些报纸上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霍母的耳朵贴得更近了,却并未听到小儿子回答了什么。

    反倒是能听见丈夫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你这个逆子!为了个女人, 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霍母始终听不到小儿子到底说了什么话。

    丈夫的训斥声越来越激烈。

    度秒如年。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父子二人的谈话赶快结束。也许是神明真听见了她虔诚的祷告, 下一秒, 她就听见“啪”一声响。

    “逆子,你给我滚!”

    霍母还来不及惊讶, 眼前的门猛地被拉开。她正急于寻找借口,抬头却见小儿子脸上明晃晃的巴掌红印。

    “北顾,这是怎么了?”,霍母焦急地问。

    不等霍北顾回答,敞开的门里传出霍父的怒喝:“你不是什么都不顾了吗?那你也什么都别要了!”

    霍母眼睁睁看小儿子低低朝门里说了一声, “好,您保重身体。”

    望着儿子毫不留恋的背影,霍母焦急地直在原地打转。追也不是,不追她又难受。

    不久, 霍父也走出门, 撞见满脸纠结和担忧的妻子,半点不意外。

    霍母走上前, 劈头盖脸埋怨道:“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儿子这么大了, 你怎么能动手?”

    霍父口气不善道:“不是你说让我拆散他们两个, 让他长点教训?”

    霍母一噎。

    对上丈夫盛满严肃和不悦的双眸,喃喃道:“我是让你教训一下那丫头, 又没让你教训儿子。再说, 就是教训, 也不用打巴掌这么严厉吧?”

    霍父冷哼一声,“别人家的女儿可轮不到我管。我只能管自家的儿子。”

    他深深看了霍母一眼,“而且这才哪儿到哪儿……”

    当时的霍母,沉浸于心疼儿子的情绪中,没有理解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丈夫这句话的深意。

    后来,每每想起此事,她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撺掇丈夫教训小儿子。

    虎毒不食子这句话都是骗人的。

    男人狠起来,根本没有心。

    ***

    自从在电视新闻里看到霍北顾的消息,元嘉就有了没事刷刷新闻的习惯。

    财经新闻和娱乐新闻,她都看。时不时就能在上面看到诚真集团和霍北顾的消息。

    但关注了这么多天,她都没有确定霍北顾到底有没有病,有什么病。

    看着不断震荡的诚真集团股价,潜藏在角落里的不安慢慢扩大。

    临睡前,她收到了夏月的的微信。

    夏月:「嘉嘉,你帮我看看这两条裙子,哪条更适合我?」

    元嘉点开夏月发来的图片,一条是花苞袖V领的牛油果绿短裙,一条是方领的香芋紫长裙。

    脑子里浮现出夏月那两条又细又直又白的大长腿,元嘉果断推荐她选了第一条短裙。

    元嘉:「穿这么漂亮是要去见谁啊?色色.jpg」

    夏月:「嘻嘻,明天约了耿泰和去游乐场。」

    看到回复,元嘉下意识蹙了蹙眉。

    明天是周四啊。

    不放心的她特意退出聊天页面,打开日历app确认一遍。

    她喃喃道:“这年头,大公司的总经理特助都这么闲吗?周四还能休息,出去约会?”

    元嘉:「耿特助周四不上班?」

    夏月:「他……这几天都休假。」

    看到这个答案,元嘉心下有了不好的推测。

    元嘉:「休年假?」

    夏月:「呃……不是休年假。他老板不上班,所以他也陪着一起休假了。」

    元嘉:「他老板为什么不上班?」

    夏月:「这个我也问了,但是他不愿意多说。不过我偷听他打电话,听到他和他老板说要按时吃药、去复诊什么的……」

    「你最近也看新闻了吧?到处都传霍总精神状况不大好……」

    霍北顾和她前一阵子发生的事情,夏月都清楚。元嘉能从夏月的回复里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

    她甚至有点怀疑夏月是不是明明知道更多,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却不愿意告诉自己。

    她犹豫再三,没有多问。

    问了她又能做什么呢?

    毕竟,是她亲口对他说:“霍北顾,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元嘉:「嗯嗯。」

    她回完这条,夏月也没有发什么新消息过来。

    元嘉对着微信界面发呆。

    她就是,突然,很想知道霍北顾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要知道他没事就好。

    上下滑动微信列表,“柏初浩”的名字突然闯入她的视野。

    脑海浮现出男人阳光帅气的笑脸。想到俩人投契的两次见面,她点开了男人的微信头像。

    「我看到新闻了,霍北顾没事吧?」

    「霍北顾怎么了?」

    「霍北顾还好吧?」

    ……

    她在对话框打打删删,删删打打,最后却一个字也没有发出去。

    元嘉没有料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像霍北顾一样——让聊天对象的对话框上方反反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不同的是,她想要聊天的人并不知道她内心的纠结。

    最后她还是放下了手机,两人的对话框一片空白。

    第二天一大早,元嘉照例在网上浏览新闻。关于那人,今天倒是没有什么新消息。

    都是老生常谈。

    「面对股价持续震荡,诚真集团将如何应对?」

    「职业经理人和霍家长子,哪个是诚真集团的新出路?」

    ……

    这些新闻已经不能在元嘉心里掀起大幅波澜。对元嘉来说,没有新的新闻,也许是最好的新闻。

    刷完新闻,元嘉带着相机就出门了。

    前几天,她接了一个小姐姐调查异地男友是否出轨的单子。这几天,她天天准时八点出门,去男人公司楼下蹲守。

    她坐在兴源科技公司楼对面的咖啡厅里,监视对面大楼入口。元嘉估计那男人就算出轨,这一大早就干点什么的概率也不太大。

    她刷着微信朋友圈,时不时观察一下对面的动向。

    一条夹杂在各种代购中的新动态,抓住了元嘉的目光。

    柏初浩:「S市要变天了。」

    元嘉低下头。

    阳光的碎影和咖啡杯腾起的白烟缠缠绵绵。

    偏头向外张望。

    一眼望不到顶的建筑,玻璃幕墙清晰地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大朵的白云。

    她寻不到一点S市要变天的痕迹。

    元嘉:「你最新一条朋友圈是什么意思?」

    柏初浩:「嘿嘿,没啥意思。感叹一下明天要变天。」

    元嘉直接截了一张S市明天的天气预报发过去。

    柏初浩:「啊,说错了。是后天。」

    元嘉干脆把S市未来一周的天气预报都截图发过去。

    柏初浩:「元嘉妹妹,这事我不能和你说啊。阿顾要是知道我告诉你,那不得和我急。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元嘉:「你要不告诉我,我现在就告诉他。」

    柏初浩:「好吧好吧。不过你千万别和阿顾说是我告诉你的。反正明天你自己可能就知道了。」

    元嘉:「我只长耳朵,不长嘴,你放心说。」

    柏初浩:「诚真集团今天召开股东大会,刚结束,阿顾的总经理职位被撤了。霍伯父也放话了,圈子里的人谁也不许帮他,连工作都不能给他……直到他认错为止。」

    元嘉:「他犯了什么错?」

    柏初浩:「我问阿顾了,他一直没回我消息。不过我妈和我说,和霍伯母喝下午茶时,她透露这一切是她反对阿顾找的女朋友引起的……」

    最后一行字,元嘉整整读了三遍。

    她心中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被证实了。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

    第二日,元嘉是被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劈醒的。

    朦朦胧胧间看见窗外灰蒙蒙一片。

    她揉了揉眼,就见天上遍布大团大团的乌云。

    连绵不绝的铅灰色,低到触手可及。

    元嘉暗道:柏初浩的嘴比天气预报还灵,当医生真是白瞎他这通灵的天赋了。

    她打开手机看新闻。

    「霍氏长子霍北程接任诚真集团总经理一职」

    「霍北程能否带领诚真集团延续霍氏的光辉?」

    「霍氏集团董事长表示将亲自掌舵诚真集团」

    ……

    看见这些标题,元嘉连点进去看的欲望都没有。

    没有霍北顾的名字。

    看着窗外大雨倾盆的架势,元嘉决定今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毕竟,男人再有兴致,也不至于非得选这样的日子外出猎食。

    元嘉歪在沙发上,葛优摊着,看电视。

    因为霍北顾的事情,她表现得兴致缺缺。

    窗外,雷声滚滚而来。

    惨白的闪电,骤然照亮昏暗的房间。

    不知何时,大雨瓢泼而来。

    没有一丝过度。

    元嘉望着风雨漫天的室外。

    心想,依萍去她爸家要钱那天,雨肯定也下得这般猛烈。

    “咚咚咚、咚咚咚。”

    下雨天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自带恐怖气氛。

    她不情不愿,爬起来去开门。

    “谁啊?”,她隔着门问来人。

    来人似乎回答了什么,却被呜咽的风雨声遮盖。她踮起脚尖从猫眼望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敲破她脑袋,她也料想不到的人——霍北顾。

    她想都没想,直接推开门。

    楼道里的凉风裹着湿意齐齐涌进来,她却无知无觉。

    此时此刻,她的全副心神都在对面人身上。

    双眼紧紧锁在眼前人的脸上。

    他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

    皱巴巴的白衬衫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楼道里的穿堂风在潮湿的白衣和精瘦的身体间穿行。

    大敞的衣领下,一道道胸骨触目惊心。

    元嘉心疼的视线慢慢上移,落在他棱角突出的脸上。

    嘴唇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血丝爬上他原本清澈的瞳仁,肆意结网。

    面对这张脸,她甚至不能客套地问一句:“你还好吗?”

    他不好,她的双眼看得清清楚楚。

    她嘴唇嗫嚅半天,却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望着彼此。

    这一刻,风息雷止,世界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连彼此的呼吸,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外面瓢泼的湿意慢慢浸染了元嘉的双眸。

    霍北顾蠕动干涩的薄唇,极其缓慢地叫她的名字:“谢、元、嘉。”

    元嘉的耳朵蓦地复鸣,她的名字在嘈杂的风雨声中是如此清晰。

    她没说话,只是重重点了一下头。

    霍北顾苍白的唇角费力地扯出一抹笑,“我不是故意要来见你的。”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嗓子里带着撕裂的哑意。好像很久不曾开口说话一样。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上一次,我还没有好好和你说再见。”

    元嘉听着他费力地说话,仿佛下一个字就要用尽胸腔里的最后一丝气力。

    她下意识不停地摇头,嘴唇蠕动。

    大脑却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你先别说话,这一次,让我来说再见吧。”

    “再见,谢元嘉。”

    元嘉还是不停摇着头,眼里的湿意越来越重。眼前人的身影开始朦胧。

    冰凉的指尖忽然搭上了她滚烫的小手,潮湿的寒冷渗进她皮肤的纹理。

    很快,一切消失不见。

    留在她手里的,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

    男人一句话都没再说。

    说过那句再见,就没有再说一个字。

    不曾解释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给她这个盒子。

    霍北顾一错不错注视着她。

    眼里带着元嘉从未见过的柔情,目光一寸一寸划过她的眉、眼、鼻、唇。

    像是要把她的脸深深刻印在他的眼里。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良久,他转过身。

    没有再说再见。

    留给元嘉的,只有空荡荡的白色背影。

    耳边是渐行渐远的“哗哗”响声——行李箱的滚轮在粗粝的水泥地面艰难前行。

    元嘉的心像是被层层蚕丝禁锢的蚕蛹,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意。

    无数思绪,东拉西扯。

    霍北顾形销骨立的落寞背影,狠狠撞击她的心理防线。

    潮湿的风顺着洞开的门钻进来,元嘉猛然回神。

    她下意识关上门。

    四四方方的铁盒边缘陷进手心柔软的肉。

    元嘉恍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盒子。

    尽管被主人细心呵护,仍能看出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盒子。

    新旧不一的漆色,斑驳凹凸。

    她费力打开这个扣得很紧的盒子。

    里面是一摞花花绿绿的信封,上面写着同样的四个字——「霍北顾(收)」

    用的是她最熟悉的笔迹。

    元嘉颤颤巍巍打开最上面那个信封。

    凌厉张扬的字迹跃然纸上。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霍北顾,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的情诗写得文采飞扬,感天动地!!!

    所以,你当我男朋友吧?」

    元嘉早就不记得自己曾经写过这样一封情书。但情书里她所谓的自己写的情诗,她倒是很有印象。

    她觉得不仅是自己有印象,全国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听过这首情诗。这诗是她看芒果台重播《还珠格格》时,觉得不错,顺手抄来的。

    元嘉下意识重复着情诗里的最后一句话:“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窗外的雨声愈发急躁,猛烈地撞击着单薄的玻璃。

    “哒哒哒、哒哒哒……”

    像是应景的伴奏,又像是在嘲笑做出承诺的人。

    雨声鼓点一般,密集凶猛。

    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束缚,毫无顾忌地破窗而入。

    然而,元嘉却抢先一步。

    破门而出。

    带着一腔孤勇,飞冲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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