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一早推开窗,便见外头白茫茫一片,她回头见柔止还坐在床上揉着眼睛,便笑道:“姑娘快写些起来,院子里下雪了呢。”
宣宁府地势偏南,罕有大雪,柔止闻言,一下子便睡意全无:“真的么!”
青霜忙抱了她到窗边看雪。小姑娘惊喜地道:“好大的雪呀,我想去找阿徵哥哥堆雪人!”
青霜便支使小丫鬟们去她的狐狸毛斗篷拿出来,回头柔止又说:“那我今天不去阿娘那儿吃早饭了,我要去清辉院吃。”
白露没忍住笑道:“姑娘忘了呢,这些时日夫人和三爷免了姑娘的问安。”
大年夜林氏同老太太起了冲突之后,第二日处理完政事的华谦便急急赶回给妻子撑腰。老太太到底是他母亲,他不好在言语上说什么,却有足足数日未曾踏足寿辉堂给老太太问安。这些日子,华谦只与妻子腻歪在一处,林氏风雅,华谦却也是前科的探花郎,二人本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前些年华谦忙心政务,兼之家中长辈作妖,这才叫夫妇二人并不亲近。
这几天二人不是赏梅便是作画,莫说是老太太了,便连柔止都插不进去。
柔止虽不懂大人的事情,可见爹娘亲近,先头的不安便散去了,这几日逗猫逗狗的,也很是快活。听了白露的这句话,她立时便叫小丫鬟抱了那只叫扑扑的小猫来,兴冲冲地往清辉院去了。
清辉院中,许徵正在听人回话。
听到九皇子文琢熙因为平叛有功被皇帝大肆封赏之时,他移开了视线,嘴角微弯。
事实上,孙贵妃心疼极了在平叛中受惊险些从马背上坠落的九皇子,撒娇卖痴着又向皇帝讨要了许多好处。封太子之事她还不敢开口,却借此又让皇帝对孙氏族人大肆封赏了一番。
可皇帝却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之处——朝廷军队本是精锐,又有着人数上的优势,叛军不该对朝廷军队造成那般大的损失。先头倒是有人告密说太子养私兵,可太子都失踪多久了,晋元府还能有他的私兵?
这些便不是许徵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因着过年,许徵不再似先前那般通身素色,只在手腕上,系了一根简单朴素的红绳。少年手腕若玉色,这根红绳系在其上,竟也有了说不出的好看。
柔止一眼便望见了,她抱着猫,笑嘻嘻钻进许徵的怀里,“哥哥,这根红绳好不好看?”
许徵无奈地晃了晃手腕,说:“扇扇给的,自然好看。”
这是大年夜那天柔止给他的回礼。她胖胖的手指实在是拿不好针线,便同心灵手巧的婢女学了编手链,郑重地套到了许徵的手上,说是给他的新年礼物。
“哥哥,下雪了,”小姑娘伏在他膝盖上,给他指着外头,“好大好大的雪,扑扑都看呆了。”
许徵瞥了那白猫一眼,果然见它老老实实蹲在一旁,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倒是与柔止的模样很像。
许徵把她拎起来,“练字罢,练完了字,我陪你堆雪人。”
柔止果然干劲十足,她趴在桌子前练完了两张字,拿给许徵看。林氏饱读诗书,柔止也开蒙颇早,可这些时日她有空便来找许徵,许徵便指点她的书法,才几日下来,柔止的字已不似母亲那般娟秀,笔锋之间,已学了许徵的几分鸾翔凤翥之势。
许徵圈了几个好的,又点出几个不好的,刚要抱她出去玩,却听有人来报,说是高阳公主到了余家,今日宴请各家姑娘去赴宴。
高阳公主乃是皇帝幼女,其母不过昭仪之位,她却十分受宠,她忽地发了这帖子,又说了只邀请姑娘们,那林氏杨氏金氏自然都去不了,只剩了三个女孩儿一道。
华柔嘉同余燕景交好,更早得到消息,早早打扮好了。过完年她便有十一岁,已是可以说亲的年纪,这等场合自然郑重打扮,而柔止柔馨得到消息却已晚了,又不敢叫公主久等,只好匆匆忙忙赶着出门。
许徵给小姑娘系上她狐狸毛的披风,又捏了捏她瞧着似乎不太高兴的脸,只说:“清辉院里的雪我叫他们不必扫,等着你回来堆雪人。”
柔止歪着头瞧着他,像是在打量他话语的可靠性。
好半晌,她难过地撇撇嘴,在丫鬟婆子们的催促之下登上了去余府的马车。
……
高阳公主昨日方到余家,休整了一夜,人还是懒懒的,她年纪不大,可却有了余昭仪一半的美貌,即便眼眸半阖,依旧是明艳动人的。
余燕景经人通报进来,见她还一副不想起身的样子,便道:“公主,先前我便代你下了帖子,要宣宁府中一些有头有脸人家的姑娘们都来赴宴,如今时辰已差不多了,公主该起身了。”
高阳公主有些不悦,只说:“谁说我要设宴?”
余燕景在外再是跋扈,也不敢到她跟前造次,闻言只好笑说:“这是我父亲的意思,宣宁府人才济济,今日赴宴的姑娘们家中也有出色的兄长和弟弟,公主不妨……”
文宜婉微微蹙眉,道:“当日许家对余家何等襄助接济,许皇后失踪、太子哥哥如今不见踪迹,你们难道便没有半分恻隐之心,还要上赶着给我物色夫婿么?”
余燕景一惊,不意这位在深宫中娇养长成的公主心思竟如此敏锐,说话也竟如此不留情面。她只好赔笑道:“我父亲只是替公主打算,并没有想旁的……”
文宜婉轻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嘲弄还是什么。
今日的宴席乃是设在余家的花园之中。余家曾经接待过南巡的皇帝,因此整座府邸建造得气势恢宏,所谓的花园也极大,其后厅临了莲池,池中奇峰绝壑,四围灌木蒙丛,如深山茂林,颓然碧窈。
才落了一场雪,天气寒冷,可雪后初霁,景色却极美。满池残荷,更添几分韵致。姑娘们齐聚在莲塘边的亭子里头,围炉生火,虽外头春寒料峭,可亭子里头笑语晏晏,俨然暖春。
文宜婉并未入座,只是在莲池之上的望山亭中端然坐着。余燕景陪坐在侧,笑道:“公主瞧那穿着海棠红的衣裳的,是华家的三姑娘,其母是杨氏女,人也大方温然,公主若是瞧着欢喜,便叫上来一道说说话罢。”
文宜婉听见“华家”,便道:“是那位探花郎出身的华知府么?华知府倒是个美男子,女儿瞧着怎么平平无奇。”
余燕景听得一怔,便见文宜婉又伸手一指,指向席间自顾自埋头苦吃的一个女孩儿,她掩嘴轻笑,说:“这个孩子倒是粉雕玉琢,虽然年纪小,却如荷花初露,想来长大些,会是个美人儿。”
她因着是皇室中最小的孩子,一直很想要一个这般的妹妹呢。
余燕景笑容微微僵硬,只说:“那便是华家四姑娘,她方才是华知府的女儿。”
文宜婉却忽“噗哧”一笑,余燕景顺着看去,见柔止不仅吃着东西,还时不时地拿些东西到桌下,仔细一瞧,她怀中一团白绒绒的物什,倒好似……一只猫?
余燕景只好说:“可要我将她喊来陪您说话?”
文宜婉摇了摇头,懒懒道:“罢了,这小姑娘瞧着很是可爱,我身份特殊,没的吓了她。”
余燕景方才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华柔止,自然也不希望她能够得到高阳公主的青眼。
等到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余家的几位姑娘们便招呼众人四处赏景,柔止遣青霜去马车上取自己落下的手炉,自个儿则抱着扑扑,到处闲逛。
忽地面前落下阴影,柔止抬起头,便见前头余燕景同华柔嘉一道站着,华柔嘉见她抱着猫,微微皱了皱眉,倒是不欲在外惹事,只是冷笑了一声,说:“出来赴宴,还抱着一只猫,成何体统?”
柔止小声辩驳道:“我本来想把扑扑留在马车上的,是三姐姐你的侍女不许,说怕她抓坏了车上的东西。”
余燕景看了一眼那只猫儿,面色稍冷。她倒不是嫉妒这只猫,只是……高阳公主对着自己这个嫡亲的表姐都向来不假辞色,可非亲非故的华柔止却得了她好几句赞扬。
她心下实在不舒服,便也说:“一只畜生罢了,哪里还需要你时时抱着。”说着便示意一边的侍女上来将猫带下。
柔止忙后退了两步,护着扑扑,她皱着好看的眉毛,只是说:“若是余二姐姐不喜欢扑扑,我便叫我的侍女将猫儿带回去。”
余燕景对她更不满了,她沉了脸,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偷你的猫不成?”她的侍女得了主人的意思,立时便上前,欲从柔止手中抢过扑扑。
扑扑如今长大了一圈,柔止抱着它本就有些费劲,那侍女动作又粗暴,扑扑动作胆小,忽地就炸了毛,柔止手一松,就被它跳了下去。钻进了不远处的草丛。
“扑扑!”柔止惊叫一声,也跟在它后头跑去。
华柔嘉面露轻蔑。她没把柔止放在心上,回头便高高兴兴地同余燕景一道,与高阳公主一块儿用了些点心,一直到她预备回家的时候,高阳公主却忽地问:“对了,你那四妹妹跑哪儿去玩了?”
华柔嘉一时答不上来,只好讪讪地道:“方才……方才是去找猫了,如今也不知往哪儿去了。”
文宜婉微微地皱起了眉头,看了看余燕景。余燕景忙道:“我吩咐下人去找找。”
文宜婉看起来像是有些不虞,她低声呵斥说:“先帝南巡到余家落脚,当初余家这院子造就之时,不知耗费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其中一些逾制之地被封锁之后,便废弃了,你是主人翁,怎么好任由一个小姑娘独自跑动?”
余燕景被训斥得面色发白。边上华柔嘉有些不以为意,忙替她说话,“我这四妹妹很是调皮活泼,横竖都在园中,不会出什么事的,兴许她找到了猫,早早回家歇着了也未必……”
她其实是害怕柔止倘或真的出点事情,如今消息传回华家,自己要吃挂落。她其实并不在意自己这个小堂妹的死活。
消息传回华家,三房众人俱被惊动,连着许徵也察觉了不对,走到了三房处。
听见她在余家失踪,少年眉头微紧,再度抬眼时,神情已犹如霜雪般冷然。华谦知道高阳公主在余家,劝他不要去,许徵却摇了摇头道:“昔日余家为讨好先帝,园内机关暗道无数,柔止想来是不慎落入其中了。”
华谦一惊,道:“余府之大,若要彻底搜寻一遍,少不得得到半夜!今日方才落雪,何等寒冷,扇扇她一个小孩子,如何挨得过去!”
许徵道:“昔日我对余家园中密道有所了解,找人会更快一些。”
林含瑛听到这里,不由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这苍白孱弱的少年——不过她忧心女儿,倒是没有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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