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集合铃声响起时,秦知远还在上学的路上。
窗外阳光明媚,一看就是好天气,秦知远的心,却比冷柜还冰,压根开心不起来。
没别的,就是单纯害怕校门口那位最暴躁的保安大爷。自他上岗以来,每天迟到的学生,都会在校门口被逮着痛骂几句,哪怕走远了,都能听见他的劝告。
多亏他真情相劝,自他上岗起,博喻实验的迟到率断崖式减少。
曾经秦知远还幸灾乐祸围观过其他人被骂,靠着摇头感叹:“何必呢,也就早起几分钟的事。”
当他自己即将面临这一局面时,他才明白,他们当时的慌张与无助。
现在就是后悔。他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喝一次,晕三天,他今早压根没听见闹钟响。
心脏跳得胸口阵痛,紧张的心情无从缓解,他打开手机,决定找个人聊天。
抽屉的手机连着震动多下,过了片刻,傅商昭才掀起眼,吐出一口气。
屏幕反射出他被汗浸湿的下巴,唇色很淡,像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唯有那双眼,依然清凌凌的。
汗珠落在他眼睫,随着眨眼,一点点下坠,水珠一路晕到他眼尾。
秦知远连着发了好几个大哭的表情包。
【天怎么就亮了:救命救命!为什么!路上!这么!堵!!】
【天怎么就亮了:完蛋,我要被痛骂了。】
傅商昭挪动手指,刚才因疼痛攥紧的手此刻松开,指关节仍然泛白:【祝你好运。】
车刚停稳,秦知远拉开车门,朝着校门口飞奔。他跑得满头大汗,看到校门口站着的人,先是松下一口气,再近些,保安大叔不苟言笑的侧脸出现在庄言彼身侧。
秦知远倒吸一口气,脚步沉重许多。
校门口站着几个执勤的学生,秦知远毫不犹豫走向他最熟悉、眉目含笑、看起来也最好说话的人。
庄言彼对上他求救的视线,唇角的笑意有些无奈,公事公办递来登记本:“同学,班级姓名写一下。”
旁边是保安大爷的死亡凝视,秦知远规规矩矩在新的一行写下名字。
这一页迟到被记的同学,至少有十几个,长长一串名字,一眼望不到头。他一边写,一边在心中暗暗叫苦,此刻大爷的怒气,估计已经积攒为满值了。
“都是高中生,读了快十年书,规章制度都能倒背如流吧?还天天迟到,态度一点也不端正!你们上学就是这个样子的?一点也不知道守时,说白了,就是不够重视。明知迟到了,一点也不着急,慢吞吞走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老师。”
大爷吹胡子瞪眼,秦知远闭紧嘴,背着包,飞快跑向操场。
他刚站稳,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刚好说到:“升国旗,奏国歌。”
庄严肃穆的前奏一响,庄言彼放下手中的登记本,转身。在他视线侧前方的保安大爷摘帽,目光沉默追随飘扬的红旗,站得笔挺。不论多少次,站在阳光下,见证旗帜升起,他心中情绪总是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国旗下讲话的主题,恰好是期末动员,老师的语气不是特别激昂,却有魔力一般,吸引操场学生静下心安静聆听,话语不动声色调动情绪,再让他们热血沸腾起来。
念湖牙仰着头注视主席台,刚才心中那点想起初中经历的细微负面情绪,此刻消失无踪。
老师说得对,不论什么时候,学习永远应该摆在她心中的一位,而她要将青春的每分每秒,都投身进最有意义的事情上,绝不荒废时间。
念湖牙眼中斗志从原本温润的火焰,骤然烧得通天热意,哪怕身处漆黑夜幕,也能亮如白昼。
周围这样的同学不只她一个。有人甚至在散会后高呼,他要一天怒刷一本练习册,奋斗半月,他就是期末的黑马。
“我资瓷他。”季悦可往念湖牙手心塞了颗大白兔奶糖,含糊不清地说。
“其实我每次被激励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通常,等我走到教室,那点热血就消失了,就像是游戏里的buff,有很短的时效性。”季悦可挽着她的手,带她避开人流。
周围热闹又嘈杂,她的话散在空中,顺着风向飘来:“我就是一条偶尔扑腾几下的咸鱼。”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互相监督。”手中糖纸边缘带来一点刺痛感,念湖牙浑然未觉,甚至收得更紧。她犹豫几秒,用开玩笑的语气提议。
“真的吗?那我待会就把每日计划写下来!”
“老婆你真好。”走到班级后门,季悦可侧过身,亲亲密密地把头枕在她肩膀。念湖牙被她一叫,耳根瞬间变得通红。
走廊,庄言彼越过人群,在念湖牙身上停顿几秒,再收回视线,眉目笑意更深。
回到教室,庄言彼将抽屉里的驱蚊喷雾拿出来,在手臂、脚踝都喷了点。香味不刺鼻,很淡的柠檬香,然后顺手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他的同桌马上注意到庄言彼惯常干干净净、连水杯都不放的桌面,突然出现了别的东西。
“妹妹送的。”
沈如霜正拿着纸巾轻轻往自己脸上贴,吸走汗水,路过他座位,闻言瞟向他桌面:“我听说过这个!据说效果很好,就是好贵。呜呜能把你可爱的妹妹分给我一天吗?送的礼物都这么细致入微。”
同桌只注意到效果很好几个字眼:“那以后假如我被蚊子咬了……”
庄言彼但笑不语,从抽屉中拿出练习册。
“我觉得你还是靠自己吧,因为如果是我,收到可爱又懂事的妹妹送的礼物,我肯定也舍不得,顶多给你们看看这样。”
沈如霜说着,在自己座位坐下。取下发绳,将黏在皮肤上的碎发抓起,重新绑了个高马尾。
距离第一节课上课还有十几分钟,秦知远放下书包,已然忘记早晨迟到的事情,迫不及待地和傅商昭分享:“快看我昨天刚到的手机壳!咦,你的脸好苍白。”
“我请了假,不然早上怎么可能回复你?”傅商昭正垂眸,拨弄缠在纽扣上的金属链条。他说着抬眼,露出微红的眼尾,手指顿在领口。
秦知远手中举着炒饭手机壳,另一只手从书包中拿出一小团白米饭造型的胸针,在胸口应景地别上。做工很逼真,看起来像是他吃饭时,不小心蹭到了胸口上。
“怎么样,是不是很特别?我简直是搭配天才,看见我的人,肯定都会会心一笑。”秦知远说着,还拿出来第二个胸针,试图和他分享快乐。
傅商昭:“?”
不懂他的快乐在何处。
他抵住他伸过来的米饭胸针,正要拒绝,桌面突然多出一个塑料袋。
女生红着脸,看起来像是鼓起勇气才和他说话:“你还好吗?我去医务室给你买了胃药……”
傅商昭语气很淡:“谢谢,不用。”
单和他说话就像耗尽女生所有的勇气,傅商昭话音刚落,她就匆忙转身离开。等她回到座位坐下,秦知远才小声感叹:“生活委员关心生病的同学,这个理由还算合理。我以前还以为她对你不感兴趣。”
傅商昭兴致缺缺向后靠,放在抽屉外侧的手机震动,显示微信有新的好友验证申请,他凝神一看。
用这个借口加他的女生是第十三个,他面无表情按下拒绝。
说起搭讪他的这些女生,傅商昭记得最清楚的,还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念湖牙。
说她失败吧,其实也算成功。虽然她很笨,不知道怎么找话题,偏和年级倒数聊学习。但该聪明的时候,又聪明,知道循序渐进,过犹不及。到现在还只在学校向他示好,不问他要联系方式。
傅商昭余光扫过桌上的塑料袋,长指在屏幕点了几下。
秦知远终于停止欣赏自己的手机壳,转过手机,不解地看向他:“你这个转账是什么意思?”
“买药的费用。我不记得她是谁,也没备注,懒得找。你发给她。”傅商昭说完,阖眼,熟练朝桌上一趴。
再醒来时,傅商昭盯着手臂上和他面面相觑的蚊子,快准狠拍死,再抽出湿巾,反复擦拭那一块皮肤,直到微微泛红才停下。
“……今天蚊子怎么这么多?”他撩起汗湿的头发,大致扫了眼,就发现手臂多出六块红印。
前排秦知远对着取下来的手机壳吸口水,虾仁火腿错落着分布在炒饭中,做得额外逼真,厂家在表面特地覆上一层橙黄色的油光:“……你看起来好好吃,吸溜。”
傅商昭面无表情收回目光,起身离开教室,模糊听见坐在前排的同学聊天内容的只言片语。
什么“真的有效”“我也想要这样的妹妹”“蚊子”,乱七八糟的。
困意未散,他眼睛半睁半闭,刚走到走廊,念湖牙手中抱着一摞作业本,看见他露出灿烂笑容:“哥哥!”
她课间去过一次班级,那时傅商昭还趴在桌上睡觉,她便拿着卷子又下楼,走之前记住了他的穿着。
整个校园里,只有他站着,阳光落下来时,衣领自然垂落的银色金属链条反射光线,他一动,无数细碎光点闪烁。
傅商昭应了一声,加快速度下楼。念湖牙跟在他身后,自然发现他手臂的红印,有些地方连着被咬两口,肿成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哥哥,你等等。”
傅商昭假装没听见,只当风声吹落了几片枝头的花瓣。
情急之下,念湖牙拉住他的衣角,在他停下时,赶紧松手。
“对不起哥哥,耽误你一分钟。”
她飞快跑进班级,放下练习册。从抽屉翻出自己刚拆封不久的药膏,放在他手心,弯起杏眼朝他笑笑。
“下次不要忘记带药!”
……
傅商昭拉开椅子坐下,秦知远才放下手机壳回头。
“对了,念湖牙之前来找过你,我看她手里就拿着卷子,好像是想找你讨论题目。”
秦知远没忍住笑出声:“她真的好单纯,怎么连话题都不知道找。”
“我看她挺会的。”傅商昭扯唇,将手心的小药膏顺手塞进抽屉。
她眼底盛满笑意,抬着眼看来,以及触碰又很快缩回的手。
他站在下风口,看她身后的风卷下一片粉色花瓣,晃晃悠悠落在她头顶,呼吸间都是混合着柠檬的奶香味。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怀疑,她的小虎牙,其实是奶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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