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翘着二郎腿，朝着角落里的小傻子摇了摇手里的牛奶，跟唤小狗似的：“笨材，过来。”
小傻子屁颠颠跑了过来，把奶抱在了怀里，不太利索地说：“拿回家，给奶奶。”
“你这小身子板儿，还管别人呢，自己喝！”莫仙故意凶他，把奶抢过来，插上吸管，又塞回给他。
傻子不敢反驳，只得乖乖咬住吸管，挨着他旁边坐下。
“那你这个小身板儿呢？”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莫仙原地仰起头，看见谢浔阳领了饭坐到他对面。他扭回身子，不满道：“我怎么了？你瞧瞧，这浓缩的可都是肌肉！”说着撸起袖子，上臂内侧因为极少见阳光，比脸还要白皙几分，像块水嫩嫩的豆腐。
“嗯。”谢浔阳视线停留两秒，就差把敷衍写在了脸上。
傻子好奇，伸手在莫仙的肉上点了点，一戳一个软坑。
莫仙一痒，忙把胳膊藏了起来，吼他：“你别动！”
脸有些红。
见谢浔阳坐的笔直，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莫仙直了直腰，看了看对方盘里的菜，再看看自己的，没什么区别。阿姨给自己盛的好像更多些。
很好，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赶上他的身高了。
莫仙埋头认真吃着饭，忽听对面人淡淡道：“不错，今天吃的很乖。”
莫仙美滋滋，控制不住扬起嘴角抬头，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看着旁边的小傻子。
“多喝奶，很快就能长高了。”又真诚鼓励。
傻子笑的更傻了，抱着奶嘬的也更欢实了。
莫仙：“……”
谢浔阳掂了掂自己手里的牛奶，递过去：“这盒也给你吧，反正我不太需要。”
“！”
莫仙闷头，扒饭速度加快。
难道谢浔阳长这么高都是因为喝奶？喝奶真的这么有用？他妈妈没骗他？？
莫仙暗暗决定，以后每天晚上他都要好好喝奶，既然这个高个儿的已经把奶给了小傻子，那以后他的那一瓶，就……也自己喝了吧！！
他没有发现，对面男生垂下眼眸，默默掩下了笑意。
***
随着好旺村越来越冷，在第一场大雪的日子，莫仙他们终于迎来了期末考。
考试科目只有数学、语文、英语三科。
期末考试对村里的孩子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考的好考的差，无非就是吃顿好的或挨顿打这么简单。
莫仙几人如往常一样，悠闲地喝了豆腐脑，才进教室。教室桌椅已经被昨天的值日生给搬成了单人单桌。
莫仙坐下来前，还不忘拍拍谢浔阳的肩膀，“你不要紧张，我看你学习也挺认真的，虽然可能考不过我那个变态同桌，但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谢浔阳看了他一眼。
上午考语文和数学，下午考英语。一交完卷子，崽子们撒欢似的冲了出来——
程家旺兴奋地宣布：“我爸今天多给了零花钱，咱们进城吃饭去吧！我请客！”
“听说滃城新开了家汉堡店。”崔树口水要流出来。
“进城？”莫仙也心动，但又问道：“咱们怎么去？”
“坐大巴啊！就瑶瑶姐每周都坐的那一班，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程家旺看了看手表，“现在才三点半，咱们就吃个汉堡，七八点肯定回来了。”
“你爸不跟着？”
“嗐，他去碍什么事？”程家旺嫌弃。
“那我去不了……我妈不让没大人跟着去陌生地方。”这个年纪哪个小孩不馋汉堡包，莫仙眼中明明写满了渴望，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
“啊？你不去？那还有什么意思……”程家旺脸耷拉下来。
“是啊是啊，咱们不跟欣姨告密，偷偷地去再偷偷回来！”崔树急的跺脚。
谢浔阳没出声，他静静看着小孩内心挣扎半晌，还是摇摇头。
发顶软软的，有点乖。
程家旺和崔树失望极了，但还是没有抛下朋友自己去，程家旺从兜里摸出50块，愁眉苦脸问道：“那这钱咱们干什么用？”
“嘁，就50块钱，还想请人吃汉堡？你是根本没吃过汉堡吧？”不和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只见梁生斜挎着书包，羽绒服也半散着，手里抱着个篮球，身后他的几个小跟班都笑了。
程家旺呸了声，钱往兜里一揣，“你才没吃过！老子吃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梁生父亲在厂子里工作，好像还是个头头，闻言“略略”朝他们作鬼脸，满脸嘲弄招呼身后人大摇大摆从他们身边走过。
程家旺感觉被落了面子，脸有些红。
崔树挠了挠头，憨厚问道：“汉堡很贵吗？”
莫仙道：“不知道，我没吃过。”
谢浔阳眼皮动了下。
“之前都是我爸妈付的钱，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在程家旺心目中，50块已经是巨款了，能买很多的东西。
“肯定是梁生吓唬人！50块啊，能买多少流口水、麦香鸡块、串串乐……”崔树数着数着，眼睛越来越亮，“旺宝儿！咱去买零食吧！买好多好多，一次吃个够！”
程家旺也兴奋了，雄赳赳气昂昂拉着众人杀进了小卖部。
非常大方：“拿！你们随便拿！”
老板姓郭，听了笑个不停，瞅着小大人似的程家旺，故意吓唬道：“回头我就告诉你爸！你乱买东西！”
莫仙抱了全新的一罐棒棒糖和一盒流口水放到收银台，软软道：“郭老板，帮我看一下。”
郭老板看着白嫩的小脸，毫无瑕疵，杏眼清澈无辜，伸手接过来：“好嘞，今天刚进的那款巧克力，被我家小子藏起来了，你要是喜欢，我给你拿出来。”
程家旺：“……”
他记得，那款巧克力他就没买到过。
等大家都选好，程家旺看了眼，发现谢浔阳两手空空：“阳哥，你也选点啊！”
谢浔阳比程家旺和崔树小一岁，但气质成熟，再加上之前请大家吃了不少东西，还有帮莫仙打架的情分，让男孩之间喊声哥倒也容易。
谢浔阳随便看了眼，在最近的货架上拿了盒奶。
付完款，50块还剩下了8块。几人提着大袋子，来到了学校附近的小河边，草地上都是厚厚积雪，河面结着冰。
崔树戴着手套，把雪拨弄掉，腾出一个平整的大石头，把吃的都倒了上去。三人毫不在意地盘腿直接围坐在地上，谢浔阳顿了顿，跟着蹲了下来。
莫仙率先拆开了流口水的包装盒，抓了一把先塞到了谢浔阳手中，“给！”
谢浔阳：“谢谢。”
谢浔阳拿起牛奶，插上吸管，在莫仙发了一圈之后，把牛奶稳稳放到了他面前。
“给。”
“……”莫仙并不想接。
谢浔阳指指手里的流口水，淡淡道：“交换。”
“。”
理由听起来十分的充足，莫仙手比脑子快了一步，拿起来，叼进嘴里，糯糯道：“谢谢。”
在寒风中，几个孩子的手和脸都冻的通红，但不能阻挡他们欢快的笑声。树枝发出吱丫声，微微晃动，有野鸭钻进草稞。
这就是好旺村的冬天，他们甚至连汉堡也没吃上。
但无疑是谢浔阳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冬天。
几个月来心头沉重的枷锁，在现在吃东西的时刻，好像暂时松快了些。
听着程家旺在回忆莫仙小时候连着尿床，导致家里一度没有一床能盖的厚被子，最后还是程婶儿抱来了两床，才解了莫家窘困的境地。
谢浔阳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好笑吗？就这么好笑吗？！你别笑了啊啊啊啊……”莫仙涨红着脸朝他喊，又朝程家旺扑去，“旺宝儿我杀了你！！！……”
“哈哈哈哈……”
两天后，试卷全部改完，学生们假期前最后一次返校。
“我们班这次考试的第一名是……”
莫仙不由看向自己的女同桌，女同桌也难掩自豪的笑容，拼命地压着嘴角，保持镇定。
“谢浔阳同学！三科满分，大家鼓掌！”李老师微笑宣布。
女同桌脸瞬间垮了，变成难以置信又想哭的神情。
莫仙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眨了眨，说的谁？
周围已经响起了掌声。不少人向最后一排看去，脸上写满了了惊叹。
“我阳哥牛·逼！”教室里响起程家旺的高呼，伴随一阵起哄声。
谢浔阳走到讲台前领走了自己的卷子。
“嘶……”莫仙大为震惊。
那么难的卷子，连自己同桌都语文扣了6分，英语扣了5分，排名第二，他竟然能全部考满分？！
“这是五年级第一次大考，希望引起各位同学的重视，趁着寒假查漏补缺。等到明年你们要面临小升初，不要到了想选择校考试时再后悔没有努力！”
李老师离开后，莫仙的同桌就趴到桌上开始“呜呜”哭。
“你哭什么呀？”莫仙看了看自己语文81，数学74，英语55的成绩，疑惑地问道。
“你不懂！”女同桌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我没考到第一名，回去我妈会打我的！”
“不会吧？”莫仙不相信还有家长会打女娃，他回想他姐小时候成绩也不如同桌，也没见被打过一次。
女同桌哭的更伤心了。
这时，教室后头也传来了滔天的哭声，把女同桌的声音都盖住了，两人同样懵逼地回头。
只见刚拿了第一名的谢浔阳同学正一脸黑线地端坐在位置上，他身后，是正堵住后门坐地上撒泼的小傻子。
班长裤角被小傻子死死拽着，进退不得。
莫仙走过来时，正听见崔树的大嗓门：“那你就给他啊！”
班长抱了一摞奖状，哭丧个脸，道：“名字都是老师写好的，一一对应，我怎么给他啊！”
莫仙问清楚情况，原来是小傻子闹着也要奖状。
他“啧”了一声，夺过奖状，翻着：“这有什么，把我的给他！”
很快又“啧”了声，抱怨：“妹的，怎么我连一张奖状都没有？！”
“噗。”谢浔阳以手抵嘴，低声，“抱歉。”
莫仙瞄了眼他的桌子，只见上面除了白色的试卷，还露出了几张奖状的金边，不禁咂舌：“你有这么多啊……”
地上的小傻子哭的更凶了，眼泪刹不住。
班长求饶：“哎呦莫仙，你快想想办法！我这裤子都快掉了！”
莫仙也头疼：“我能有什么办法？谁让李老师这么吝啬，但凡给我一张我也不会让你掉裤子！”
程家旺：“也没给我。”
崔树：“也没给我。”
班长：“。”
就在莫仙耐心耗尽，准备动粗时，忽然三张金黄的奖状在他眼前摊开。
谢浔阳淡淡道：“你问他喜欢哪个。”
“这……你不要了吗？”莫仙怔住。
他知道，有人对这张纸还挺看重的，比如他同桌，还比如班长。
“随便。”
接下来，班长眼睁睁地看着写着“班级第一名”的那张奖状名字被涂掉，改为了“王成材”。
——恭喜“王成材”小朋友，在xxxx-xxxx学年的期末考试中获得了班级第一名的好成绩，特此鼓励。
傻子拿着奖状，迎着阳光笑了。
莫仙松了口气。
可是下一秒，就见某人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缓缓道：“那张奖状，算我借给你的，下学期，记得还给我一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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