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着藏蓝色的家居服, 神态放松的坐在那里,没有对待公司来人时的严厉,
莫仙心中为谢浔阳藏的那团气, 绕来绕去, 终于,盯着眼前的人,问出口:“叔叔, 在您的眼中,谢浔阳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谢明凡始料未及, 他明显愣了下,但看着小孩难得认真的神情,略微思考,回答道:“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 从小到大,都很让人省心。”
莫仙想到了10岁那年, 第一次见到谢浔阳的场景。
夜幕中,男孩独自一人站在破败的小院前, 前方是蒙雅远行离去的车辆, 身后也无人为他亮一盏灯。
那时候他不知疾苦, 和程家旺、崔树一起爬上房顶看热闹,而同样的年纪,谢浔阳所经历的要远超他们的想象。
听到谢明凡的话, 莫仙轻声道:“那是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无论身处何地, 环境条件如何恶劣,他都愿意奔着那个目标前进,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谢明凡收起笑容,眼中又透出熟悉的严肃。
莫仙话语不停:“他宁可饿着, 自己去学做饭,也不接受别人送到眼前的食物……他曾经差点烧掉一个厨房。他永远不求别人,也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谢明凡眼神触动,低叹:“浔阳……从小就很自立,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好,这些本不该让一个孩子承担。”
“您是不是一直以为,他是自信、聪明、冷静、无所不能的?”
或许是莫仙的语气有些冲,谢明凡锁起眉峰,看过来。
他很直接的承认道:“的确,浔阳会做的,比一般孩子要多一些。”
但莫仙的确是心中起了火,站起身:“那您知不知道,他不仅把自己的奖状拿去哄人,还会给班里的小傻子买面包吃!我生病的时候,是他一个人坐两小时的大巴去买退烧贴;我没有吃过汉堡,家里人认为没有营养,也是他一直记得,偷偷带着我去……”
莫仙激动的胸口起伏:“他会因为一个打过他、却也救了他的舅舅的去世后悔自责念念不忘,他会将母亲的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一度无言见您!他敬您、爱您,才会毫不犹豫撕碎从意国寄来的信,哪怕、哪怕答应了我要一起去滃城读初中,还是义无反顾的来到了尚京,回到了您的身边!”
莫仙吸了吸鼻子,杏眼有些模糊的望着惊愕不已的男人,哽咽道:“那是因为比起表面的冷静……他更是一个内心注重感情,细心、温柔、会为他人着想的人啊……”
“叔叔,谢浔阳永远不会拧着您,他只会跟自己较劲,但他真的本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不是吗?”
莫仙一口气说完,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但也并不后悔。他向后蹭了蹭,挨着椅子边,又乖乖坐了回去。
半晌,没听见谢明凡再开口。
谢明凡心中震惊,似乎不敢相信谢浔阳竟然会把这种辛秘之事告诉给这个孩子。
谢浔阳做事一向稳妥。看样子,是他看轻这个小朋友在谢浔阳心中份量了。
莫仙心中也很忐忑。
谢浔阳多次表明已经做了决定,自己再这样是不是越俎代庖?谢叔叔身体也不好,不会被自己气到了吧……
正犹豫着,谢明凡缓缓站起了身。
莫仙条件反射跟着站起,嘴中秃噜:“……对不起!”
谢明凡摆摆手,走了出去。
……
谢浔阳回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两袋擀面皮。
是莫仙打电话问卷子时,说自己馋学校门口的擀面皮,让他记得带回来的。
学生会提前过来帮忙的同学一起走出校门,相约去聚餐,只有谢浔阳拒绝了,独自一人在众人的目光下,排在了擀面片的小车前的队伍中。
成员一言难尽:“……谢神,今天改买擀面皮了啊?”
“嗯,家里人要吃。”
假期期间,小车旁来买的人不算多。
谢浔阳提着面皮进到家,却没有想象中的迎接。前两天让带煎饼果子、烤面筋的时候,每次都是守在门口等着的。
这般热情,也不是知道是在等谁。
这让他不禁想到,小时候莫仙刚开始动心想去滃城上学,也是惦记着自己会带他去吃各种好吃的。
小没良心的。
“汪汪!”
小良心跑了过来,围着他的脚腕闻了闻,兴奋的打转。
公寓那边没人,谢浔阳早就将小狗带到这边托温婶儿照料了。
他换好鞋,朝楼上喊了声:“莫小仙,你的擀面皮到了。”
好半天,才听见楼上没什么精神的“哦”了声,然后是趿拉着拖鞋下楼的声响。
看着莫仙头发乱乱的,像是刚被什么□□过的模样,谢浔阳轻扬下巴,蹙起了眉。
“数学卷子没看明白?”
把袋子递给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
“多大点事,我一会儿给你讲。”
莫仙小声“嗯”了下,心里藏着事儿,手里的面皮感觉都不香了。
他去厨房拿了两个大碗,把面皮倒了进去。
谢浔阳换完家居服走过来。
“看见我爸了吗?”
这几天莫仙总让谢明凡从学校门口带小吃回来,谢明凡从来没吃过,也跟着尝了几次。于是谢浔阳现在每次都买了双份。
“……叔叔好像还在书房,我给他端上去一碗。”莫仙想要再去认真的道歉,快速端起一个碗,往楼上跑。
谢浔阳看着他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到了谢明凡书房门口,门没关,莫仙站在门口,有些踟蹰。
谢明凡在背对着自己打电话,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清莫仙手里端着的东西,用手示意自己在忙,先不吃了。
莫仙轻手轻脚的,又下了楼。
谢浔阳抬眼。
莫仙道:“……叔叔在忙。”
“嗯。你也少吃点,温婶儿说你这段时间不好好吃她做的饭,都有意见了。”
“好……”
谢浔阳弹了他的脑门一下:“有事要跟我说,不要自己藏着,嗯?”
“唔。”
“不许哼唧。”
“我知道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二开学的那一天快要到来。
谢浔阳和莫仙要从老宅搬回离学校近的公寓住。
谢明凡从书房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温婶儿在不停给他们装行李。背包而来的两人,走的时候竟要拖走两个大行李箱。
司机小赵帮着往车上搬。
“够了温婶儿,又不是不回来了。”谢浔阳忍不住制止道。
“你们读书,正是最苦的时候,两个男孩子也不会照顾自己,再多带点补品啊,听话。”温婶儿想起来先生叮嘱的燕窝还没有装,又急匆匆转身进了厨房。
“爸,我们两个男生,还要带什么燕窝?”谢浔阳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谢明凡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淡笑:“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
他又看向莫仙,眼神温和:“我问过教务主任,你们竞赛班是单独一层,跟他们普通班不在一起,虽然离的远了些,但你们两个还是要互相照顾。”
莫仙张张嘴,怎么听怎么怪怪的,还是开口道:“我哥的数学竞赛和我的生物竞赛班应该是挨着的……”
谢明凡瞟了眼站得挺拔的谢浔阳,鼻中“哼”了声,从手边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单,拍过来。
“圣乐英语竞赛每年能保出来两人都算破了纪录,根本竞争不过外语学校。他自己想走这条难的路,那就让他走,不创出个名堂,丢的是他自己的人。”
莫仙杏眼微微放大,看着面前桌上的单子,上面是最新的分班表,理科A班的第一名赫然变成了“谢浔阳”的名字。
莫仙“嗷”了一嗓子,扑上来拿起细细端量,难以置信的看向谢父:“这怎么做到的?志愿表不是都已经上交了?老师说确定了就改不了了的!”
谢明凡看着他兴奋崇拜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又故意板起脸来:“当然是动用了特权。上一次是私自把他的学籍从滃城转回来,这次是私自给他转了个班,怎么样,我这个爸爸强不强势?是不是不讲道理极了。”
莫仙听的一愣愣的。
谢浔阳微微垂下头,喉结滚动,慢慢走到了谢明凡身边,半蹲下来,轻轻抱住了消瘦的父亲,低声道:“谢了,爸爸。”
谢明凡拍了拍他的背。
“起来吧,去谢谢你家小朋友。小时候我俩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护着你,长这么大了,还是护着你。”
谢浔阳倏然回头,怔怔看向莫仙。
莫仙脸通红,局促:“……别这么说,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干……”
谢明凡不再逗他,让谢浔阳起来,看着眼前已经初具大人模样的儿子,眼眸闪动,低叹一声:“这么多年,是爸爸没有真的了解过你,你不要怪爸爸。”
谢浔阳咬住牙龈:“您不用这么说。”
“去吧。”谢明凡拉着谢浔阳的手,把他送到了门口,“去学校吧,放假的时候,你们多回家看看。小朋友家人离的远,有什么事,回来跟叔叔说。”
莫仙感动,更为自己当时没能控制好语气而愧疚,看着谢父,重重点点头。
谢浔阳拿起背包,谢明凡帮他整理了下背带,摆正到一丝不苟。
恍惚间,谢浔阳仿佛又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第一次去上学时,也是父亲送他去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东西,一点也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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