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下,寒潭的水深浅难测,那株禁锢白鸟的梅树伫立在潭水中央,那是将夜不泅渡寒潭就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沉默着看了会儿躲藏在繁花丛中簌簌颤抖的小东西。


    缠绕困锁白鸟的银链随着拖动,磕碰着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鸟儿躲在白梅繁花后,可能是因为害怕,克制地不让自己发出悲鸣。


    将夜叹了口气,可惜了,他是真的爱莫能助。


    他绕着寒潭谨慎地要走开,就听见白鸟发出一声难抑疼痛的鸣叫。


    将夜顿足。


    “你不想让我走?”


    竟还没走吗?


    鸟没不吭声。


    它都凄惨成阶下囚,却又孤傲地好似矗立云端的神迹。


    将夜:“你是不是也觉得被我吃掉,要比被锁在这里好?”


    白鸟依旧没回他,只是掩藏在一簇白梅后的尾翎颤了一下。


    那尾雪白的翎羽从繁花中倾淌出来,细腻的白羽在月照下流转着粼粼炫光,像是糅进了浅淡的彩虹。


    将夜悟了,这只鸟不是用来吃的。


    乃是一只观赏宠物鸟。


    只是不知道主人是谁,竟这般狠心地将它困锁在此,这样华美的宠物应该养在金丝笼中锦衣玉食地伺候着才对啊。


    下一瞬,他又悟了。


    整个神隐峰不就师尊一个人住吗?


    这鸟难道是师尊的宠物?


    将夜脸一垮,刚刚对师尊留有的温柔形象霎那间崩塌,他又想起原著中提及的师尊黑化后扭曲的心态。


    难道说……师尊豢养宠物只是为了折磨凌`虐?


    美丽脆弱的金丝雀,被精致纤细的锁链困在一株繁盛馥郁的白梅树上是极美的,这种美添加了一丝血腥的残忍和凄凄破碎的绝望感。


    这是一种暴虐美学。


    师尊审美很小众,品味也堪称一绝。


    但是将夜欣赏不来。


    美则美矣,但太残忍了!


    将一只不能自由翱飞的鸟,血淋淋地锁在身边,啼鸣泣血,只为了满足畸形的恶趣味……


    将夜忽然觉得自己对师尊的判断再次失误。


    他早该想到,原著中为何师尊在后期瞬间黑化?


    一个人黑化是需要时间积攒的,一点点的绝望铺垫之下才会瞬间爆发。


    或许,师尊早就心态扭曲了,从凌`虐一只鸟开始。


    下一步,就是他!


    将夜倏然感到一股冷意袭来,他同情地看着那只掩映在繁花之后的白鸟,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


    正思考着要不要救一下落难的鸟老弟,脚尖就触上了一层凉意。


    蓦地,一直躲藏在白梅后的鸟忽然啼鸣一声。


    那不是因疼痛而哀嚎,更像是为了吓退他。


    将夜发觉自己的足尖已经触上冰凉的潭水,虽然心中恐惧,寒意刺骨,但大概是今日在温泉中泡过很久,都习惯了。


    顶多……有亿点点怕。


    “要是水不深,我就坚持坚持去救你,要是水太深了我就往回走,你别怪我啊。”


    他看见那只白鸟像是极恐惧一样,拨开花簇,用浓黑到泛红的眼珠看着他。


    将夜勾唇一笑,不正经道:“我要是救了你,作为谢礼,你送我只翅膀给我烤着吃吧。”


    他已经完全踏入水潭,这水好像比一般的水要浓稠很多,触感跟胶水似的,他只感到一股侵入骨髓般的寒意钻进足底,攀上小腿,像是寒冬腊月里赤足踏冰的感觉。


    白鸟似乎察觉他的意图,魂灵愕然。


    没有人能泅渡弱水救它,他会死……


    又朝着将夜凄厉嘶鸣一声,好似并不愿意让他靠近,甚至可以说是威胁。


    偏偏将夜听不懂,只笑笑:“这么小气啊……那不吃你翅膀了,你尾翎挺好看的,那回头你送我一支尾翎吧。”


    将夜一步步朝盘根在潭水中央的白梅树走去。


    越接近中央,水越深,触感越浓稠地像是快凝固的水泥一般,浓重的寒气将他小腿冻地通红麻木。


    他没发现自己眼睫和眉毛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白鸟像是极其不愿意他靠近一般,妄图吓退他的鸣叫声又响起来。


    将夜只当是白鸟被困太久,见有人救它,过于激动。


    将夜很怕这种蓄积成潭的大水坑,他以前绝对不可能靠近这种危险,更别说下水。


    但在他前世的回忆中,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他躺在病床上,靠着特效药和冰冷的医疗器械维持着将断不断的生命,冰冷的病房内大多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一日,护士忘记关窗。


    他见到一只稚嫩的鸟雀蹲在窗棂上看着他,阳光逆照在鸟雀茸茸的羽毛上,勃勃生机好似就借着一只小鸟漏进他的视界。


    他病得太重了,按理说不该起床,却克制不住对生命的憧憬。


    他挪着沉重的病躯,一步步靠近小鸟,那小鸟也怪,见他靠近居然不害怕也不闪躲,任由将夜托它在掌心把玩。


    但将夜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地占有一只生命。


    他的余生都将在病房度过,而小鸟不一样,它的生命是那么鲜活。


    于是,将夜送了小鸟一程,就像是广场上放飞鸽子一样将那鸟从十五楼的住院部病房放飞了出去。


    那鸟终究命没硬过将夜。


    没有如愿飞上蓝天,而是坠入太平间。


    将夜愣在窗边,盯着鸟儿坠落的身躯,他想伸手去捞,却只抓了一把空气,又被推门进来以为他要自杀的护士尖叫一声,摁住绑回床上。


    那是将夜第一次误杀一个生灵。


    他忽然悟了,那鸟不是不畏惧人类,而是翅膀受伤,根本飞不动,挣脱不开。


    他决定要救眼前这只白鸟,可能也是为了弥补当时的遗憾吧。


    磕颤着牙齿,浑身被寒气冻地发抖。


    他终于走到梅树边。


    白鸟估计是鸣累了,一副懒得管他死活的样子,掉头不去看他,只将一簇华丽修长的尾羽对着他。


    但白鸟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成功泅渡了潭水。


    一只被冻到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在它尾翎上。


    白鸟浑身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就连封锁在翅膀上的钉子和锁链拉扯带来的痛苦都被弱化了。


    它忙不迭要闪开,却一个趔趄从树上跌落,以为要溺进潭水中,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托着抱在怀里。


    “你的……羽……羽毛,好柔软啊。”


    将夜喟叹一声,明明五月天,却哈出一口寒气,声音因寒冷而微颤。


    被他抱在怀里的白鸟体型不算小,目测有一只孔雀那么大,虽然比起孔雀而言,用成年公鸡来形容更合适,但他还是觉得用孔雀比较更贴切。


    ——毕竟这只鸟很漂亮。


    白鸟一惊,忙挣脱他的双臂,本能地想飞上枝头,却差点又跌落寒潭。


    它才意识到自己的翅膀早就不能飞了。


    一时间也不知是恼怒还是愤恨,又或者尘封在心底深处早就不曾被触动的伤心,豁开一道缺口,狰狞着混合了热血流淌出来。


    它一爪子抬起,愤愤袭向这个多管闲事的人类。


    将夜猝不及防被甩了一爪子,多出三道血痕,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整个人都懵了。


    “你……你乖一点。”


    他还是浑身好冷,脸上又疼,却咬牙忍着,检查白鸟身上的伤口。


    白鸟挣扎了会儿,许是气力将尽,又或者是伤口被撕裂地太疼。


    它闭上了那双暗红的眼,任由温热的血液顺着翅膀上的伤口流淌出来,洇湿将夜的衣裳。


    将夜:“这钉子……扎的好深,我帮你拔`出来。”


    他尝试着去拔钉子,刚碰到,白鸟就凄厉地鸣叫出声,比之前哪一次都凄惨,又挣扎的厉害。


    将夜蜷起指节,不敢贸然动手了。


    他蹙眉道:“我拔`不出来,要不然……你再等等我,等我明日走出神隐峰,就找人来救你。”


    他思忖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实在不行,我就去求师尊,让他放过你!”


    白鸟一愣,爪子也不扑腾了。


    “既然是他将你囚禁在这里的,那他一定有办法放你自由。大不了……”


    仗着怀里的只是一只鸟,说不了人话,将夜又是羞赧又是咬牙切齿道:“大不了我再以色侍人一次!满足他,再吹个枕边风,不愁你不得救!”


    白鸟:“……”


    将夜垂首看着怀中的白鸟,总觉得它现在的表情写满了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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