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谢星舟带着亲自煮的瘦肉粥来病房时,江穆野正趴在床上睡觉。
他眼底青黑, 像是熬了好几夜。
谢星舟轻手轻脚把粥放下,尽量不把病床上的人吵醒,但江穆野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没想到谢星舟还会来,突然一个打挺坐起,然后趔趄着翻身在床边坐稳。
“你怎么来了?”江穆野眼巴巴望着面前的人,觉得不真实。
他那晚把心底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谢星舟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听完就走,他以为那就是结束。
他昨晚睡得太晚,是不是还在做梦?
谢星舟没回答他的傻问题,只是把吃饭的小桌板放下, 揭开粥盒, 说:“今天没放盐。”
江穆野太过于高兴以至于反应不过来,许久没去动面前的粥。
谢星舟无奈地看着他, “快吃吧, 你还没出院。”
“哦……好。”江穆野瞬间如梦初醒,匆匆低下头端起了粥盒。
原来如此, 谢星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了陪他一直到出院, 就不会食言。
江穆野第一次想自己就这么病下去, 永远不要好。
谢星舟没有骗人, 今天的粥确实没有放盐, 大概是在报复他那天说粥太咸。可明明是没有味道的白粥, 他却凭空吃出了一丝苦味。
嘴里的食物没有滋味, 江穆野无声无息地吃完, 才抬头看向谢星舟,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医生说,我还有四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我知道。”谢星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平淡的点头。
江穆野更沮丧,彻底埋下头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江穆野空洞难过的视线里,谢星舟白色的板鞋往前走了一步。
江穆野缓缓抬头,眼前便落下一根吊坠,色泽莹润的玉石晃荡了一会儿,然后在他眼前停住。
“出院礼物。”谢星舟的声音像一汪泉水,温柔极了。
江穆野有点不敢去接,就这样仔细观察这块珍贵的小物件。
和从前那块不同,这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玉石上刻的不再是折翼的鸟,而是一朵正在绽放的洋桔梗。
特别漂亮,就和谢星舟一样。
江穆野呆呆的,干燥的嘴唇微动,“是你刻的。”
谢星舟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礼物太久没被接过去,他的手举得有些酸,往前放了一些。
“真的是给我的?”江穆野再次确认,得到谢星舟的点头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指腹来回描摹了一遍玉石上凹凸不平的花纹,江穆野神情微愣,忍不住喃喃道:“从前那块……”
听面前的人提前从前那块玉,谢星舟却不太高兴,又把这块玉石从江穆野手里抢回来。
他语气不大好:“从前那块被我摔坏了,你想要也没了。”
江穆野手里一空,视线紧张又无措地追着谢星舟的动作而去,却没听出谢星舟话里的醋意。
他解释:“之前那块你刻了很久,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当然这块也好看,我也喜欢……”
“那块和别人送你的一模一样。”谢星舟声音冷冷的,“我没有和别人送一样礼物的习惯。”
江穆野一愣,想起来那块折翼鸟的玉盘是谢星舟以为自己不小心弄坏了苏阮送他的玉,所以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只是后来没刻完才成了折翼鸟。
谢星舟这么说,是在吃味吗?
江穆野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却不敢细想,只望着谢星舟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傻笑。
谢星舟瞥他一眼,难为情地咳嗽一声,把玉石胡乱塞进他怀里,转身要走。
“我要走了。”
“别。”
江穆野赶忙拽住他的手腕,视线落在他划伤的手指上,心疼地关切道:“弄伤了,为了刻这个,是不是?”
谢星舟其实不太想让他知道,下意识抽了抽手,应付道:“刻太快了,没注意。”
江穆野不放手,乒乒乓乓找出床头柜的药,小心翼翼地替谢星舟处理指尖细小的伤口。
他几乎感动地快要落泪,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在谢星舟的手指上落下虔诚的吻。
他炙热的看向谢星舟的眼底,赤诚地说:“我好喜欢,真的好喜欢,我会永远戴着它,谢谢你。”
谢星舟脸色发红,受不住这样灼热的视线,便别开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想要什么?我也送给你,你告诉我,想要什么都送给你,好不好?”江穆野还是那么热烈地看着他。
谢星舟答不上来,就胡乱说了一句:“我什么都不要,你快点好起来就行!”
然而此话一出,方才还急切的人半晌没有动静,拽着他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一些。
谢星舟奇怪地回头,就见江穆野已经别开了视线,神色怆然。
“还有四天,只有四天了,你答应过的,不要着急好不好?”江穆野哀伤的说。
谢星舟眨了眨眼,无奈道:“我没有催你的意思,当然要听医生的话。”
“好。”江穆野努力挤出一个笑,又重新望着他,说:“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
“想到要送你什么了。”
“什么?”
“先保密。”
……
江穆野一切生命指标正常,后背上的伤也开始迅速结痂脱落,还有一天,他就可以出院了。
“天天待在病房里人都要发霉了。”杨子傲抽空来看他,见他神情恹恹,便说:“穆哥,马上就要出院了,你不开心吗?”
江穆野目光无神,并不说话。
旁人知道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身体上的病痛好了,心里却千疮百孔,出了这家医院,他走进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杨子傲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挠头说:“穆哥,你别把自己憋坏了,你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去外面的花园走走吧,我陪你。”
“不用。”江穆野终于有了动静,从病床上站起,朝杨子傲摆摆手,“我自己去,你回去训练吧。”
杨子傲止住脚步,点了点头:“也行。”
江穆野独自一人走出病房。
还有一天,只有一天了,可今日份的谢星舟还没来看他。
他不敢去想谢星舟是不是不在意——他视若珍宝的最后一天独处,谢星舟不在意,所以才迟迟没有来。
怎么办,他好难过。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为了那么一点温情,第一次卑微渺小到了尘埃里。
江穆野漫无目的地走在住院部的走廊上,前方拐角拐出去就是电梯。这些天他日日盼着谢星舟来看他,所以即便医生护士天天督促他出去转转,他还是没踏出过病房半步。
或许杨子傲说得对,他该去楼下的花园转转,去看看冬天还有没有花会开。
“星舟,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
安全通道后的楼道里,传来浅浅的熟悉的说话声,江穆野浑身一僵,愣在原地。
好巧,为什么要让他撞见。
他一点也不想听谢星舟和别人浓情蜜意,却半天也挪不动一步。
江穆野转身靠在完全通道外的墙面上,又断断续续听了两句,听见段季泽跟谢星舟谈起他们小时候在院子里荡秋千的往事。
他心头麻痒地发慌,突然好想抽烟。
不能再听下去了,江穆野猛地攥紧手心,强迫自己离开了。
谢星舟看着面前摘下口罩的段季泽,他脸上的伤已经修复好了,虽然还有淡淡的痕迹,皮相也因为修复改变了,和从前不像了,却还是好看的。
“星舟,我生日那天的事,对不起。”段季泽着急地看着面前神色冷淡的人。
他几乎是想起来的那一秒就开始铺天盖地地后悔,他从前原来是那么在意谢星舟,那么在意这个以竹马身份待在自己身边的人。
本该立马来找谢星舟的,却因为得知段静程的事耽搁了。
他现在有了空,就即刻赶来了,甚至不顾谢星舟行色匆匆,也要把他拉进楼道里,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谢星舟却摇了摇头,淡笑着说:“你没有做错,于堂堂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该为他着想。”
“可是……”段季泽哑口无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在两个重要的人面前优柔寡断。
他无以报答于堂堂断送前途救他命的恩情,也无法割舍谢星舟这么多年的爱意……不对,谢星舟现在或许对他已经没有爱意了。
这种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人亲手推远的滋味极其难熬,段季泽艰难地推出最后的筹码,急切地对谢星舟道:“星舟,这些年谢谢你照顾妈妈,我出意外前在国外还有一些资产,我准备带她出国治疗,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谢星舟后退一步,笑了一声,“那于堂堂呢?”
段季泽一愣,立马解释:“我真的只把他当弟弟,我们可以一起去,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在国内给他安排好学校,还有照顾他的人……”
“段季泽。”谢星舟神色严肃地打断他,“你太不负责任了。”
段季泽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谢星舟这话指责的是他,分明他从小到大都是极其有分寸,极其温柔周到的人。
他这辈子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无法在谢星舟和于堂堂之间做出彻底的选择。
但谢星舟似乎并不想逼他做选择,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谢星舟神色略显失望,他说:“段季泽,你知道吗?我不是个好人,我很自私,从前的我不想你做什么火灾里的英雄,就想你活下来,但你没有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你丢下段姨、丢下我和思怡,走了这么多年,现在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特别高兴……可是你身边有了于堂堂,我突然就不想再自私了。”
段季泽:“为什么……”
“因为,我的自私给了别人。”谢星舟坦然一笑。
段季泽一愣,霎时了然了,他目光微闪地确认:“是江穆野吧。”
“没错。”
谢星舟点头,他想起江穆野这段时间患得患失的傻样,忍不住笑出声。
这笑容灵动得晃眼,简直就是沉溺在爱情里的人才会有的神态。
段季泽不忍看,别开了视线。
他便听见谢星舟又说:“他从前或许也不喜欢我,他也有一个你和一样的人存在,可是我特别自私,我即便知道他有那么一个人在,我也缠着他不放,我当着那个人的面在沙发上和他做|爱,那个人隔着玻璃看着我们崩溃的时候,我真的快活极了。现在他对我说他不爱那个人,他只爱我,我的自私得到了最大的满足,所以,我也爱上了他……”
“我知道了……你别说了。”段季泽想要捂住耳朵不听,所以急急地打断了谢星舟。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哪是谢星舟说的自私得到了满足所以才爱上了江穆野,江穆野有那么一个人,现在的段季泽也有一个于堂堂,可谢星舟只对江穆野自私,却不愿意再对他自私。
只不过因为一个爱得越来越深,一个已经慢慢不爱了。
……
段季泽走后,谢星舟靠在楼道急急喘了几口气。
终于,说出来了。
现在只剩江穆野那傻子还没听他亲口说过爱他了,明天就要出院,那就今天告诉他吧,谢星舟低下头,甜蜜的笑了起来。
如释重负的感觉很不赖,谢星舟走路都变得轻快起来。
然而他推开病房的门,却没看见那个傻子,只有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在整理病床。
谢星舟走向床边,问:“你好,这间房的病人呢?”
实习小护士扭头看他一眼,又继续整理病床,说:“他出院了啊,刚刚办理的手续,哦对了,他还留了东西,在床头柜上,他说是给一个叫谢星舟的人的,是你吗?你看看是不是给你的吧。”
“出院了……”谢星舟微愣,片刻后才呢喃着看向床头柜,看见那上面放着一个牛皮做的文件袋。
小护士整理好床铺,把江穆野的住院信息从床头的信息栏消掉之后,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谢星舟恍然——江穆野那个骗子,说好的四天后才出院,今天明明才第三天!
他忍不住委屈地轻哼了一声,把床头柜上的文件袋拿起来,抽出里面的文件。
竟然是一份转让协议,而转让的东西是洛海市的地标塔——那座位于江穆野公寓画室正对面的高塔。
谢星舟说过很喜欢,当时甚至还为了这座塔被江穆野哄得同了居。
三天前,江穆野说要送他礼物,这就是那个礼物。
神经病,谁想要这个破塔!
谢星舟拿着文件愣了几秒,转身跑出病房,拉住刚刚那名小护士,问江穆野出院多久了。
小护士说刚不久,可能还没走出医院。
谢星舟道了谢,一口气跑到医院负一层的停车场。
一辆越野车慢吞吞从角落的车位里开出来,渐渐靠近谢星舟所站的出口。
驾驶座的人似乎才看见谢星舟,猛地急踩刹车,车被后坐力颠了一下,驾驶座的人迅速拉开车门下了车。
江穆野站在车边,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喘气的人。
“你怎么来了……”
谢星舟什么也没说,冲上去把文件砸到江穆野身上,黑白稿纸散落一地,他却委屈地别着头。
“谁想要这个东西!”
“你不喜欢?”江穆野神色着急,无措地伸着手,是下意识想要把谢星舟揽进怀里的姿势。
他解释道:“我以为你会喜欢,不过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送别的,你别生气……”
“你要送我什么?”谢星舟扭头直视他,一步步靠近,直逼得江穆野背靠上车门。
江穆野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听谢星舟又逼问:“把东西送出去了,就不再见我了是不是?”
江穆野垂下头,低声应了声是。
谢星舟冷笑起来:“你难不成想当肥皂剧里的深情男二,要成全我和段季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本是很有气势的话,他说着说着竟然带上了哭腔。
江穆野更加慌张,伸手想要去抹掉谢星舟眼角溢出的泪,软声:“你别哭,我只是想你过得开心一点,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
“傻子,你知道个屁。”谢星舟破天荒说了一句脏话,然后在江穆野愣神时,踮起脚吻住了他。
江穆野猝不及防,瞬间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谢星舟贴上去舔舐了一阵,他依旧纹丝不动,谢星舟便有些不耐,扯着他的衣领,凶狠地命令他:“回应我。”
江穆野便听话地照做,舌尖试探地抵开谢星舟钻进去。
只是他放不开,翻动地小心翼翼。
“江穆野。”谢星舟突然含糊地喊他,说:“我不要别人了,只要你。”
“江穆野,我爱你。”
“啪——”一滴热泪毫无征兆地掉在两人的唇间,江穆野竟然哭了,他猛地回抱住谢星舟,不管不顾地深深回吻。
他激动得几乎浑身都在颤抖,声音嘶哑:“宝贝,我也是。”
停车场角落的越野车里,溢出暧昧的声音。
是他们的灵魂在回响,在告诉彼此——此刻的我很幸福,谢谢你。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不要,那可是塔啊!一座塔!
嘿嘿,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番外写点甜甜,顺便简单交代一下几个配角的结局。
————
下一本《小可怜跑路后渣攻火葬场了》,挑战一下小可怜受和纯纯追妻火葬场,放一下文案,喜欢的宝们收藏一下么么~
文案:
沈小荀是沈家任人欺负的私生子,常年住在阴暗的保姆房里,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
他觊觎名义上的小叔沈君策很久了,每当这个男人出现在沈家老宅,他都会拼命从阴暗的角落里挣脱出来,只为沈君策能施舍他一个眼神。
沈君策重伤昏迷时,整个沈家塌了半边天,只有沈小荀高兴疯了。
每天夜里,沈小荀都会翻过两座别墅的高墙,溜进沈君策的房间,痴迷地看着床上任他采撷的男人——终于,是他的了。
.
沈君策在老宅养了只叫沈小荀的小狗,小狗常常躲在角落里目光灼热地看着他。
他兴致来了就去逗一逗,不高兴了就一脚踹开,看着沈小荀摸爬滚打着朝他靠近,却从来不屑一顾。
直到他假昏迷一事真相大白,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沈小荀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沈君策终于意识到自己玩脱了,疯了似的满世界找人。
那段日子,他只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沈小荀蹲在潮湿的地上,倔强地一遍遍纠正他:“我叫沈小荀,不叫沈小苟。”
沈君策从梦中惊醒。
“小荀,回来吧,别再折磨我了。”
——————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