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金枝与恶狼 > 17、前尘(2)
    李含章被张虎娘挽着。


    半推半就地走进了二楼的雅座。


    雅座窗明几净,与长廊有屏风为隔。


    内里的案具选用黄花梨木,席间还铺着绢丝软垫,很是典雅。


    李含章环视一圈,姑且还算满意,便顺着张虎娘的接引,在席间落座。


    今日张家楼不做生意,雅座里没有伙计伺候,张虎娘亲力亲为地打来一壶水,又麻利地取出炭炉,将陶壶放到炉上。


    李含章看人独自干活,心下有些愧疚。


    她腆着脸儿,将眸光扫向面前的几案,瞧见正中处摆着一只瓷瓶儿。


    半枝早梅插在里头,吐着小巧的花蕊。


    嫣红的几点,精致又好看。


    李含章心生欢喜。


    她瞥了一眼张虎娘,见对方似乎正忙着煮茶,便偷偷伸出手。


    白柔的纤指点上梅花,去摩挲那绒绒的片瓣。


    “长公主。”


    张虎娘突然唤她。


    吓得李含章连忙缩回了手。


    堂堂玉清长公主,可不能在这儿摆弄小梅花。


    李含章脸儿泛着粉,端着那幅矜傲的架子,应声道:“何事?”


    张虎娘煮上茶,走回李含章身边。


    她全然不惧李含章的娇纵,笑盈盈地往衣兜里一掏,抓出了什么东西。


    “给。”


    一把瓜子。


    李含章神情惊讶,一时不知要不要接。


    她从未嗑过瓜子,只见宫里的女官们吃过。


    因着受教过宫里的规矩,她总觉着吃起瓜子这零嘴时,仪态很不雅观。


    张虎娘见她犹豫,也不恼,反而更热情了:“可好吃啦。”


    捧着瓜子的小胖手还向她拱了拱。


    李含章盯着团聚于张虎娘手中的瓜子,不由回想起方才刚进楼时的情景——小夫妇该跪的跪、该坐的坐,满天满地都是瓜子皮。


    奇异的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那场景不干净。


    反倒多亏了那缭乱的瓜子皮,人间的烟火气似乎才更加鲜活。


    许是因张虎娘盛情难却,又许是因李含章时常孤独。


    她轻轻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把瓜子。


    凉凉的壳,尖尖的粒子。


    好像还挺好吃的。


    不过,接归接,真要吃,李含章还是不肯。


    她正色道:“本宫不吃。”


    张虎娘好奇:“为什么呀?”


    李含章板着脸:“不雅观,太麻烦,不适合本宫。”


    不适合她那点小金枝的骄傲与威严。


    “哦!”张虎娘恍然大悟,“那好说呀。”


    她莞尔,露出一枚虎牙:“一会儿叫驸马磕,长公主光吃瓜子仁儿就行。”


    叫驸马磕?


    李含章神情一滞。


    要磕瓜子,得将那壳放在两齿间。


    轻将它咬得开壳了,才动手去扒那里头的仁儿。


    也就是说,嗑瓜子这活计,得过嘴。


    叫驸马给她磕,意味着……


    入她口的玩意儿,得先过梁铮的嘴。


    李含章的脸颊与耳际顿时失了火。


    这、这、这哪儿行啊!


    虽然、虽然成婚了,可她清白还在呢!


    她又羞又急,小山眉一纠,竟将两只桃花眼急得水汪汪的。


    “不、不行!”


    李含章羞赧,捧着瓜子的手都在打颤。


    “那、那样……”


    那样和直接跟梁铮嘴对嘴有什么区别!


    可她讲不出来。


    只能急得满脸通红。


    张虎娘早为人妇,浑然不觉害臊,憋着笑,故作宽慰地火上浇油道:“不要紧,不是真让驸马亲长公主的嘴。”


    亲、亲嘴!


    李含章一个激灵。


    “哗啦——”


    手中的瓜子顿时散落在案。


    张虎娘再说下去,她真要哭了!


    眼看把人逼得急了,张虎娘连连哎呀,伸手去扫桌上的瓜子。


    煮茶的咕噜声沸沸地滚着。


    呜的一声,陶壶的长嘴吹出细密的气来。


    张虎娘有条不紊地扫净瓜子,又去端来茶盘,给李含章斟了一杯。


    李含章埋着头,见面前的瓷盏里盛着茶水。


    倒映出她那张娇赧纠结的小脸。


    “长公主,我下去看看后厨的情况。”张虎娘的口吻宽和又亲切,好像方才无事发生,“你有吩咐,开门唤我便是。”


    李含章嗯了一声。


    声细若蚊。


    直到木门开合、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慢慢抬起头来。


    几案上的白瓷瓶仍放在那儿。


    梅枝倾斜,上头的花色还没她的脸一半红。


    李含章羞极了。


    她想把那梅花瓣给拽下来,最终却没舍得。


    只好用指尖拨棱,又烦又委屈。


    气死人啦!!


    -


    菜肴很快就被端了上来。


    魏子真忙前忙后,一碟碟地往李含章面前送。


    李含章原本羞得要将那梅花给摸秃了,甫一闻到菜香,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低头望去:碎香饼、连珠肉、金乳酥、青虾炙……


    案面几乎被摆满,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含章本就是个小馋精。


    此刻连眼珠子都恨不得贴到菜上。


    魏子真背手站在门边,像个听话的跑堂。


    见李含章似乎很是满意,他补充道:“驸马特意为长公主做的。”


    李含章不以为然:“本宫知道。”


    这段时日,凡是梁铮得空,就会在府里下厨。


    她已吃了不少梁铮做的菜肴,早就对他的风格了如指掌。


    虽然她这趟本是想来吃张家楼的食点,但梁铮的手艺也不差——在张家楼里,吃将军府内的家常菜,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魏子真嘴巴一瘪,感觉自己自讨没趣。


    他回头,正巧见梁铮上楼,便趁势后退、准备逃跑:“长公主,驸马来了。”


    李含章循声抬头。


    高大的男人就站在魏子真身后,神色如常,窄袖上翻、依然潦草。


    他的衣面洇满水痕——许是方才洗菜做饭时溅上的。


    李含章黛眉一蹙。


    “等等!”她娇声,“那个魏、魏——”


    魏什么来着?


    算了,就叫他魏什么!


    魏子真的脚步连忙刹在原地。


    他转身,笑得十分狗腿:“长公主有何吩咐?”


    李含章理所当然:“本宫命你把外衫扒了,给驸马穿。”


    梁铮眉宇一扬。


    魏子真僵着脸,呆立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话说完了,李含章才意识到其中的不对。


    白净的脸顷刻又冒了红。


    这怎么听着好像是她在关心梁铮啊!


    虽然她确实是看见梁铮衣裳湿了,但那只是因为……


    因为……


    因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她只有梁铮这一个仆从?


    啊,对!若是梁铮这个仆从生病了,谁来驾车送她回去?


    圆了心思,李含章底气十足,又呵道:“魏什么,你给不给!”


    魏子真走投无路,向梁铮投去求助的眼光。


    梁铮把脑袋一别,装没看见。


    魏子真:好小子,你爹我记住你了。


    “给!”他脱下麻布外裳,塞给梁铮,咬牙切齿,“咱们驸马谁不爱呢!”


    李含章没听出魏子真的阴阳怪气,满意道:“退下吧。”


    魏子真脚底抹油,立马开溜。


    临走前只恨自己刚才还好心帮梁铮说话。


    梁铮拿起怀里的衣物,随意揉捏两下。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


    魏子真的衣物于他而言并不合身,哪怕是送给他,他都不要。


    但……就是很高兴。


    只为了赢她一眼、占她一念。


    动心的滋味是这样吗?


    被她重视时,嘴角会不由自主地上扬。


    如果方才沾得再湿些,是不是就能得到更多?


    这是他想要的吗——更多的她。


    “驸马!”


    李含章的声音打断了梁铮的思绪。


    他抬头,见那小人儿半仰小脸、手执竹箸,乌亮亮地瞧着他看。


    李含章欣然,眼眸弯如月牙:“发什么愣?过来坐呀。”


    因着那满满一桌菜肴,她心情好得很。


    梁铮点头,将魏子真的麻衫往腰间随意一围,坐到了李含章对面。


    二人吃了一顿没有拌嘴的午膳。


    暖意融融,极其少见。


    -


    往后,李含章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太华像是霜打后的茄子,蔫儿巴巴,再也没来找过她的麻烦。


    可真要说平静,倒也不尽然。


    李含章总感觉,梁铮有什么地方变得奇怪了。


    若说从前的梁铮是条虽然粗俗、但人还不坏的野狼,那现在的梁铮……


    是什么呢?


    她也说不好是什么。


    若一定要找个比方,有点像她的影子。


    不论她走到哪儿、在做什么,凡是她视线所及之处,总能看到梁铮其人。


    她在院落读书,梁铮就在远处练枪。


    她在寝室绣花,梁铮就在书房写字。


    她在空地玩马,梁铮就在树下扫地。


    总而言之……


    二人巧遇的概率未免过于高了。


    梁铮那双虎目还总是瞟过来,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烙下视线。


    可当她看过去时,他又会立刻转开目光。


    李含章起初以为,是她脸上沾了什么芝麻粒,才惹得梁铮频频侧目。可她对着铜镜照了半天,发现自己脸上唯一可称芝麻的,只有那点泪痣。


    总不能是那枚黑痣,将梁铮给惹了来吧?


    一想到梁铮那莫名的注视,李含章就脸颊发热、胸口闷憋。


    莫名感到羞赧。


    哼,臭家伙,看什么看!


    虽然她确实好看,但也不至于这样看吧!


    直到梁铮外出,这种羞恼才消停下来。


    这几日,不知是北府军中有事,还是另有什么安排,梁铮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直到月明星稀时才回府,二人几乎打不着照面。


    梁铮不在,李含章没了那尾巴似的影子,心情起初舒畅不少。


    可慢慢地,隐隐的失落感就涌上心头。


    她开始觉得苦涩,像是心里被人生生摘除一块。


    偌大个将军府要操持,元宁氏与元青总有活在忙。


    李含章独自一人站在将军府的院墙边,身前就是梁铮平日扫地时的那棵树。


    地上的泥壤有清晰的刮痕。


    是笤帚留下的。


    梁铮几日没来扫,那些擦痕渐渐攒了泥,又丰盈起来。


    李含章低头,出神地盯着泥地看。


    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啪。”


    轻轻的一声。


    有什么物件飞过府墙,摔在地上。


    淡黄色的一团,咕噜噜地滚到她脚边。


    这是……什么东西?


    李含章一愣,弯腰拾起那从天而降的纸团。


    纸团上透着墨迹,被人皱巴巴地拧着,结实地贴在一块儿。


    还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朽气。


    闻到这味道,李含章有些恶心,想将那纸团丢走。


    可她又对纸团里写着的内容心生好奇。


    她平日里读过不少武侠话本,总想着这种方式是侠客间的一种通讯。


    这里是镇北将军府,是梁铮的府邸。


    那将纸团丢进来的人,想和梁铮说些什么呢?


    她忍着恶感,用指尖掐着纸,将纸团一点点打开。


    纸张泛黄,字迹潦草。


    很费力才能辨认出,纸上写着一段话。


    “兔崽子,近来可好?”李含章轻轻念出了上头的字,“你以为你能杀掉老子?现在当了大官,是时候孝敬你老子我了。谁能想到,堂堂镇北将军曾经也是……”


    是什么?


    李含章忽然沉默下来。


    看着上头的字,她不敢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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