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金枝与恶狼 > 21、前尘(6)
    梁铮如遇晴天霹雳。


    他攥紧断簪,指节泛白,神情凝重。


    李含章要与他和离——这绝对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的事了。


    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她的恐惧、惊惶、呜咽,无一不在佐证这个猜测。


    仿佛有一块巨石骤然压上心头。


    梁铮胸中郁结难舒。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想过要与李含章和离。


    若说最初,他欲同李含章做一对表面夫妻,是为了稳住军威;那如今,他已不在乎什么名声与威严,只想将她留在身边。


    可是,为什么呢?


    前几天也不见李含章动此心念。


    梁铮百思不得其解。


    脸色阴沉如墨。


    首饰摊摊主也百思不得其解。


    脸色苍白如纸。


    摊主咽了咽口水,决定主动出击:“那、那个,驸马……”


    “嗯?”


    梁铮回过神来。


    他低头,顺着摊主的视线望去,终于发现了手中被折断的木簪。


    尴尬的神情一闪而过。


    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故意的。


    梁铮轻咳一声,将木簪递还摊主:“多少钱?”


    摊主狂摇脑袋:“不、不要钱,送您了!”


    梁铮眉关微紧。


    这哪行,他又不是来抢的。


    见梁铮又黑了脸,摊主心中打鼓。


    莫不是嫌这一根簪子不够?!


    都说镇北将军在边塞横征暴敛,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这、这些都给您。”摊主讪笑,把摊前的物件悉数推向梁铮,“都是孝敬您的!”


    梁铮默然。


    怎么越描越黑了?


    这摊主的年纪瞧上去都能当他爹了。


    受人孝敬,保准折寿。


    他垂目,视线扫过花攒锦簇的首饰,正要拒绝,却被一朵桃花捉住视线。


    那不是桃花,而是以假乱真的琉璃玉。


    打成花似的薄片儿,缀在黑檀木长簪的顶端,流光溢彩。


    仿佛腐朽的枯木终于逢春。


    梁铮心念一动,择起那支琉璃花簪,认真观察。


    倒是很衬李含章。


    他嘴角微翘,目光终于温柔。


    “这两支我买了,其余不必。”


    -


    李含章倚在贵妃榻上,凝神阅读手里的话本。


    正是惊心动魄时。


    故事里的江湖第一美人身中奇毒,不出两个时辰就将毒发身亡。


    天涯剑客与美人共困密室,决心舍身相救!


    李含章观读纸上的配画,看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


    翻到下一页。


    小脸顿时红云如烧。


    解毒就解毒,怎么还解人衣裳啊!?


    这、这不是武侠话本吗!?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


    李含章吓得将手里的话本一丢。


    她又羞又愤:“谁啊!”


    “我。”是梁铮的声音。


    李含章这才想起兑银票的正事儿。


    她自榻上支起身,换了个不那么懒散的姿势,回道:“进来吧。”


    梁铮推门而入。


    他环视屋内,发现李含章在贵妃榻上正襟危坐。


    神情挺不自在。


    瓷白的小脸红得像猴屁股。


    梁铮皱眉:“脸怎么这么红?”


    李含章冷着神色:“屋里太热。”


    梁铮看了一眼前厅的燎炉——里头是空的,没炭火。


    他瞥眼,发现了贵妃榻下扔着的那本书册。


    李含章觉察到了梁铮的目光。


    她挪了挪腿,似于不经意间甩动足尖,一脚把话本踢到榻下。


    梁铮目睹全程,不动声色。


    李含章瘦腕一摆,呈索要状,娇声道:“银票呢?”


    梁铮走上前来,自怀中摸出那叠银票。


    动作却有些犹豫。


    可他最终还是将银票交到了李含章手中。


    李含章没注意到梁铮的异样,满意道:“好,你退下吧。”


    她动指,随意点了点银票的数额,打算趁着今夜无人时,到西市去埋钱。


    如此一来,丹云寨的事应当能瞒下来了。


    怕就怕那恶匪拿了这笔钱,还要出尔反尔、过河拆桥。


    李含章越想,神情越凝重。


    小山眉也颦出微痕。


    她正思索着,一抬头,却见梁铮还站在面前。


    男人的身姿挺拔颀长。


    右手背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怎么?”李含章不解。


    梁铮没回话,只伸出右手。


    他徐徐展平五指——琉璃桃花簪显露出来。


    李含章眸光骤亮。


    她拾起长簪,擒在指间把玩:“给本宫的?”


    梁铮嗯了一声。


    李含章喜上眉梢。


    她是大燕的王室,平日珠翠罗绮、穿金戴银。


    再不受宠,她的衣物首饰也均由顶尖工匠打造,比这琉璃桃花簪金贵百倍。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小玩意,她心中就是欢喜得紧。


    梁铮口吻温和:“喜欢吗?”


    经此一问,李含章敛了敛神色,矜傲道:“一般,凑合。”


    可她藏不住眉眼里那点欣喜。


    像春桃破开初蕊,在融融的风里得意地摇摆。


    梁铮勾唇,没有说破。


    李含章扬手,正要将琉璃桃花簪别上发间。


    刚抬头,就撞入梁铮的眸中。


    他一双眼长而不狭,明光锐锐,此刻却笑意沉沉,毫无棱角。


    深邃又动人,比夜色更浓,比碎星更亮。


    李含章呼吸微窒。


    她的胸口又闷又慌。


    像小鹿跃动,在青石上叩出声响。


    确实是好看的。


    他应当多这样笑笑才对。


    可是……她为何会这样想?


    李含章执簪的手悬滞半空。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着了。


    似是为掩饰此刻的心潮,她的小臂飞快地落了下来。


    梁铮见状,眸光一暗。


    李含章低头,本要将琉璃桃花簪归还回去,却又心中不舍,只好将它圈在手中。


    “本、本宫……”


    想解释些什么,但脑袋空空。


    她又烦又恼,仓皇地下了榻,逃似地跑出北堂。


    梁铮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


    委屈又辛酸。


    他不解:又是哪里做错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惹恼了她。


    朦胧的情感在心头徘徊,占据了梁铮的喜怒哀乐。


    他郁闷地思考着原因。


    忽然想起李含章绯红的脸,与那本被她踢到榻下的话本。


    她生气的缘由,莫不是与话本有关?


    梁铮俯身,向贵妃榻下展臂摸索一阵儿,捉到话本的一角,轻轻勾手将之取出。


    话本仍停留在李含章读到的那页。


    梁铮第一眼就看见那春光旖旎的白描插图。


    他突然有了新的推断。


    险些将手里的纸页捏皱成团。


    难道……李含章是觉得他不行?!


    -


    李含章离开北堂后,一溜烟跑去了会客的中堂。


    中堂空无一人。


    她独自坐于主位之上。


    琉璃桃花簪仍被她握在手中。


    微凉,硬实,像一种无声的宣誓与提醒。


    在方才的刹那,李含章意识到,她与梁铮之间已有什么不可控的东西萌出嫩芽。


    她应当……瞧不上他才对。


    但与他待在一起,又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喜悦。


    李含章感到迷茫,甚至隐隐有些害怕。


    如她这般久饮孤独之人,任何一点擅动的凡心都像危险又瑰丽的火苗。


    或可燎原、涅槃重生。或可焚身、万劫不复。


    李含章一手托着下颌。


    另一手则轻轻地敲打那只长簪。


    她苦思冥想好一阵儿,都没找到问题的答案,只好暂且作罢。


    千万得打起精神。


    今夜还要到西市去埋钱呢。


    -


    很快,薄暮西沉,月黑风高。


    上京不设宵禁,入夜后,百姓仍能自由行动。偶有金吾卫在城内来回巡逻,遇上可疑的一两个,才会停下脚步、稍作盘问。


    李含章将元青哄回元宁氏处,提前换好轻便的行装,就假装睡下。


    临近亥时,她才掀被下榻,偷偷摸摸地向将军府外走去。


    李含章多少有些同梁铮置气。


    堂堂玉清长公主,竟然帮人跑腿,还跟做贼似的。


    况且,那勒索之人还是丹云寨的悍匪。


    真要让她去同悍匪打交道,她没什么底气,心生胆怯。


    可她气过、怕过,事情还是得接着做。


    谁叫是她欠他的呢。


    他保护了她,她也得保护他才行。


    埋个钱而已,大半夜的没人看,不丢脸。


    真要有什么事,还能扯着嗓子喊金吾卫,见招拆招嘛。


    李含章定定心,怀揣银票,轻手轻脚地靠近将军府的大门。


    浓云蔽月,府中未曾燃灯,视野晦暗。


    及近了,李含章才看清,有道高影伫立门边。


    离她不过三五步路。好似浓厚的墨迹。


    她惊讶:梁铮怎么在这儿?!


    李含章下意识想跑,却怕梁铮起疑,只好装作没看见他,若无其事地往门外走。


    梁铮身影一挪。


    挡住了李含章的去路。


    “去哪儿?”他的声音很沉。


    叫人听不出情绪。


    李含章故作镇定:“本宫有些急事要办。”


    梁铮沉默,没有让路。


    李含章颦眉,不知梁铮为何不肯放人。


    她往左,试图绕过梁铮,却发现梁铮也跟着往左。


    她又往右,梁铮也同步往右——总之,就是不肯放她走。


    “你作什么!”李含章气恼,“本宫真有急事!”


    梁铮依然没有回话。


    这座伟岸的高山在今夜尤其寡言。


    李含章咬牙切齿:“你不肯让是不是?”


    她找准时机,往人身侧钻过去,想要强行突破。


    顷刻间,李含章的身躯突然失重。


    劲瘦的长臂搂过柳腰。


    足跟腾空片刻,很快又落在地上。


    她被梁铮捉住,原封不动地抱回了他的面前。


    比苍鹰逮住小鸡崽还轻松。


    李含章气得跺脚:他今夜怎么回事?!


    她正要发作,却听身前那一语不发之人终于开了口。


    “别走。”


    李含章怔住了。


    莫名地,她从梁铮的话音里听出几丝哀求的意味。


    她抬起头,在昏蒙的夜里打量他。


    他的面庞上没有落下一点光,连高挺的鼻梁都棱角晦暗。


    唯独那双眼,她看得很清晰。


    他凝望她——有种静谧的孤苦与不舍。


    李含章的火气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心绪被牵动时的局促。


    梁铮站在李含章面前,将她纳于自身的阴影之下。


    他果断道:“我改。”


    “你不喜欢的,我都改。”


    他将这两日反省的内容一口气倒了出来:


    “我行。”


    “我学字。”


    “我每日刷马。”


    “我穿着衣裳练枪。”


    “我进北堂之前先敲门。”


    “我找个文人学点什么风雅。”


    “我什么都干。”梁铮眸光深沉,“你别同我和离,好不好?”


    和离?


    梁铮堵着她不让走……


    是因为他以为她想和离跑路?


    李含章眨了眨桃花眸,碰上梁铮灼热的视线,很快又低下眉眼。


    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是不想她走呀。


    她磨蹭着,慢慢将双手背到身后。


    十指缠在一起,仿佛青涩而稚嫩的柔藤。


    娇小的人儿埋着脑袋,藏起可爱的酒窝。


    她轻咳两声,娇矜道:“本宫可没说要同你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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