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金枝与恶狼 > 校阅(7)
    梁铮的声音像一枚砂砾。

    自他喉头慵懒地滚落, 磨得李含章指尖发麻。

    白青相间的粥面摇晃着。

    她细腕僵紧,捧碗的手微微凝颤。

    他说,要她喂他。

    语调轻缓, 字句却如此亲昵。

    “不、不行!”

    是一句又急又羞的拒绝。

    李含章别开脸,避开了与梁铮的对视。

    “你自己吃, 你、你想些法子。”

    分明是在抗拒的, 可她话尾藏娇、绵软无力。

    像只禁不住逗弄的求饶小猫。

    梁铮深深地凝望着李含章。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离去。

    他看见李含章偏着头、露出精致纤巧的侧颈。

    细腻的雪色抹着含春的绯红,像烂漫的山樱,一朵朵地开着。

    她害羞了。

    都是因他而起。

    梁铮眸光微暗,胸口发紧。

    他忽然感觉, 那片露在外头的粉肌差了些什么。

    差他许多个发狠的吻。

    差与他耳鬓厮磨的气息和烙痕。

    李含章总能如此轻易地撩动他的心弦。

    让他不自觉地索求更多。

    但——不该是现在。

    梁铮柔声安抚道:“只是喝粥而已。”

    他本也没打算多作什么。

    以免吓着他懵懂又娇柔的小妻子。

    李含章静默,不曾应声。

    她的手指紧扣粥碗, 指尖压出浅浅的青白。

    “卿卿,求你。”梁铮又唤她, “只此一回,好不好?”

    李含章沉眸,长睫纤软地搭落睑上。

    梁铮的嗓音温柔极了。

    和蝴蝶扇翅时掀起的微风一样轻和。

    这微风软软地扫着她的耳蜗, 抚摸着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她心里越发奇怪。

    难以言说的情愫悄然涌动。

    李含章缓缓转回脸, 水眸微抬, 去看面前的梁铮。

    他是横扫千军的战神、百步穿杨的修罗。

    从来都有着冷峻而桀骜的威仪。

    可此刻, 他宛如偎在她足边的幼犬——温声低哄,恳乞她的垂怜。

    李含章找不到任何一句拒绝的话。

    明明是梁铮为了救人而被木块砸中、伤了元气。

    为何隐隐作痛的,反而是她的心口?

    她眉目低垂, 颊边有火色在烧。

    片刻后, 才又轻又软地应:“嗯……”

    算是准了梁铮的请求。

    梁铮喜出望外, 险些表露在脸上。

    身侧的手及时掐了自己一把, 遏制住那股狂喜。

    李含章单手托腕,去擒靠在壁上的瓷勺。

    她莫名不敢瞧梁铮。

    只娇矜地绷着脸,盯向粥面。

    她拈起瓷勺,搅动碗中的粥食。

    本就所剩不多的热气顿时被揉得弥散无踪。

    瓷勺一下又一下地磕着碗壁。

    撞出清凌凌的脆响。

    脆响声往梁铮耳畔一敲。

    忽然令他想起方才在伙房外看见的情景。

    他低眉,目光飞快地掠过粥面。

    深青色的菜梗混着米花,随着李含章的动作反复翻腾。

    没有奇怪的酱料。

    看上去甚至还挺好吃的。

    梁铮定了定心:也罢,就算当真难吃又如何。

    自家媳妇儿做的,吃晕了也甘愿。

    李含章舀起一勺粥,凑到唇边,浅浅地吹了一口。

    凉风扫过梁铮的面颊。

    他不露声色,唯有喉结微滚。

    李含章没有留意到梁铮的动作。

    方才搅粥时,她那颗羞惴的心也在不经意间慢慢沉淀。

    只剩下照顾人时的专注与柔顺。

    她微微抬动手指,下意识将瓷勺贴往上唇。

    是习惯——用嘴唇试试温度。

    可在即将触碰之前,李含章的手腕骤然停滞。

    她如梦初醒。

    这、这是在干什么?

    她明明是要将这勺粥喂给梁铮的呀!

    李含章五指收攥,又惊又赧地抬眸,猝然撞入梁铮幽邃的笑眼。

    他始终深深地望着她。

    李含章又羞又气:“不准看!”

    都怪梁铮这个大笨蛋。

    要不然、要不然她怎会做这事!

    她将粥勺送往梁铮嘴边,飞快地转开通红的脸。

    “吃你的!”娇娇的一叱。

    梁铮扬眉,心中顿生遗憾。

    他张口,刚要吃那一勺粥,忽然感受到两道异样的打量。

    小孔雀眸光闪烁,正悄悄地用余光瞄着他的反应。

    似乎是想看他对这碗粥评价如何。

    梁铮的嘴角微微上翘。

    他的小妻子好不坦率。

    可她明明就可爱到什么都藏不住。

    梁铮佯装不知,慢慢饮下李含章喂来的粥。

    轻微的吞咽声缓缓滚落。

    李含章莫名紧张。

    明明是梁铮在喝粥,却仿佛是她在吃石头一样。

    她没敢回头看他。

    像在等待什么宣判似的。

    可梁铮没有吭声。

    狭窄的余光看不清他的反应。

    李含章惴惴不安。

    是她做的粥太难喝了,他不喜欢?

    可这是她第一次给人做粥,多少应当鼓励鼓励她吧。

    梁铮这个大笨蛋。

    以后她再也不给他煮粥了!

    越往下想,李含章心里越发恼躁。

    她正要怒瞪梁铮,却听梁铮先开了口。

    “卿卿。”他口吻冷静,声线却有些发闷,“帮我喊杜军医过来。”

    李含章回首,看见梁铮仍靠坐在榻上。

    他泰然地抬着手,虎口嵌在面前,长指紧扣人中。

    宽厚的大掌遮住下半张脸。

    挡得严严实实。

    可李含章还是看见了。

    鲜血正从他指缝间慢慢冒出来。

    “别怕。”梁铮宽慰她,“卿卿,我没……”

    话还没说完。

    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在楼宏明与肖氏的营帐内,李含章席地而坐。

    她紧紧地蜷缩身子,无助地环住自己。

    好看的眼睛肿得像两枚桃核。

    手中紧攥着一纸药方。

    肖氏半蹲在李含章身侧,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安抚着她。

    “长公主,您不要哭啦。”肖氏柔声哄道,“杜军医也说了,将军他只是肺火一时过热,血气荣于脏腑,休养几日就好了。”

    李含章没应声,只向下埋了埋头。

    藏起满是泪痕的脸蛋。

    小孔雀无精打采,浑身的羽毛好似都湿漉漉的。

    “是、是我害的。”

    她声音极小,仍在抽噎着。

    “都、都怪……怪我。”

    李含章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时煮食干野菜与冬芥。

    方才煮粥时,李含章听肖氏介绍说,干野菜能强胃健脾、冬芥能聚阳益气。她叹为观止,便将这二者一同丢进锅里,以期疗效更妙。

    岂料这两种食材,分开食用各有妙效,合在一起便会令脏腑沸热、鼻衄不止。

    梁铮晕厥之后,杜军医与楼肖二人闻讯赶来。

    在杜军医为梁铮诊治时,李含章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哭成了泪人。

    这件事,肖氏也是自责的。

    她教李含章煮粥,却没想到李含章有自己的想法,故而盯得不牢,连人将干野菜与冬芥混在一起、胡乱切跺都没发现。

    “事已至此,”肖氏微敛眸光,“咱们再自责,也多说无益。”

    肖氏又点了点李含章手里的药方:“长公主,我为您去帮将军煎药,如何?”

    听见煎药二字,李含章肩膀轻颤。

    她抬起头来,黯淡的桃花眸终于出现微光。

    碎星似的光。

    像是某种期望。

    “我……”她嗫嚅。

    心绪仍在犹豫,跌宕不定地徘徊。

    可很快,碎星坠入瀚海,而瀚海之畔拔出芦苇。

    李含章的眼眸一点点地亮起来。

    “我来为他煎药,请你教我。”

    她的目光很认真又柔软,藏着懵懂的真心与坚定。

    “这次我一定不会乱来了。”

    -

    待到梁铮的药煎好时,天色已经黑了。

    月白风清,营帐边插满火把,明光连绵,照亮了足下的路途。

    李含章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

    她穿行于火色之中,步伐轻缓,一路走回主营。

    寒风卷过周身。

    她被冻得双耳通红。

    李含章险些打了个寒颤。

    可她绷着一股劲儿,谨慎地压直身子。

    不能把药洒了。

    得先给梁铮送过去才行。

    在她与肖氏一同煎药的时候,楼宏明来过一趟伙房。

    听楼宏明说,梁铮自昏厥中短暂地醒了一次,所思所问不外乎一句话:吓着卿卿没有。

    他还托楼宏明转告她,粥很好喝、不要自责。

    还有——别害怕他。

    思及此,李含章眸光一暗。

    鼻腔酸涩,泪水再度冒了上来。

    像是被烟熏过似的。

    烈烈地发疼,不知是眼眸还是心口。

    他好笨、好蠢、好傻。

    已在榻上晕过一回,怎么还惦记着她呢。

    她吓没吓到、受没受惊,又有什么要紧?

    而且,她哪里会怕他。

    明明就……担心他还来不及。

    李含章迎着风,慢慢地走上好一阵儿,终于来到主营外。

    主营的帐面透着薄光,看来内里也燃上了火把。

    兴许是哪位将士来帐中代劳的。

    她手里捧着药,行动不便。

    只好费力地用身子一点点顶开帐帘。

    幸好没把药弄洒。

    李含章钻入帐内。

    踏足于一片沉寂之中。

    梁铮还躺在榻上,一手露在被褥外头。

    看来是醒了一次后又睡过去了。

    李含章静悄悄地放下药碗,搬来一只小胡床,轻轻放在榻边。

    她坐上那只胡床。

    双手托腮,凝望着榻上的人。

    梁铮双眸闭合,鼻梁高挺,面庞的线条清晰流畅,柔和的阴影在唇间栖落。

    淡蜜色的肌肤融在这暖光之中,疏朗又温柔。

    可他双唇上的血色很淡。

    淡得宛若水痕。

    他的气息也很淡。

    像点水的蜻蜓,掠过她的心门。

    李含章没有出声,极小心地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手指距离自己的鼻尖很近。

    近到能从满手的药渍中,闻到清苦的气味。

    忽然,梁铮紧了紧眉关,神态呈出几分痛苦。

    连放在被褥外的手都蜷了蜷。

    李含章心下一忧。

    他怎么了?

    是……梦见什么了?

    她忽然想起,魏子真曾说,梁铮在与他重逢时如释重负。

    丹云寨中的无辜亡魂……

    会是梁铮此刻梦魇的源头吗?

    她不知道,不敢想,也无法去问。

    李含章的目光逐渐下落。

    凝聚于梁铮的手。

    他的掌很粗粝,掌纹清晰,布满茧与伤痕。

    是这只手,提着枪在疆场厮杀驰骋,守住了塞北的安定。

    此刻,梁铮修长的五指正松懈着。

    可她看它,却如握万马千军、岁月山河。

    李含章低下头,长睫洇上薄泪。

    她在哭什么呢?

    不知道,可她心里好难过。

    从前在凤阳阁居住的时候,李含章长期与周奶娘相伴。

    她那时太小,如有梦魇,周奶娘便会轻轻牵着她的手——好像这样,两种不同的温热便能凝成一处,清流一般,稳住她的心绪。

    这样的方法,会对梁铮有用吗?

    若她牵住他的手,能为他驱散一些梦魇吗?

    谁知道呢。她吃不准。

    可如果——如果能让他好受一些,她愿意尝试。

    李含章吸吸鼻子,仓促地拂去泪光。

    她向梁铮缓缓地伸出手去。

    细腻的指尖最先点上手掌。

    微微发硬,有许多道痕,像遍布疮痍的旷原。

    她一点点地接近着、靠近着。

    落下柔软的五指。

    嫩白的纤影穿过指缝,徐徐上移。

    逐渐与其下交叠。

    李含章松松地贴着梁铮的掌心。

    忽然,她觉察到一股力道。

    长指向下紧紧一扣,牢牢地锁住了她的手背。

    强势却不强硬,渴求而不知餍足。

    一声低沉的轻笑传了过来:

    “终于肯牵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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