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金枝与恶狼 > 乌龙(8)
    梁铮眉头一挑。

    小孔雀今夜长出息了?

    他本以为李含章已经入睡, 故而不曾留心周围。

    此刻,借着方才的动静,他发现李含章正屏息凝神、悄悄跟在他后头。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伏击。

    她估计早就躲了起来、等着他来呢。

    梁铮没出声。

    他佯装不知, 提步要走。

    眼看目标人物未曾觉察,不安分的小手躁动起来。

    化掌为拳, 只伸出一根手指。

    又戳了他一下。

    试探似地, 好像感觉很新奇。

    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犹豫。

    甚至跃跃欲试,还想再来一次。

    距离越来越近。

    在指尖触达之前,梁铮连头也未回,大掌一拢,就轻而易举地擒住了她。

    他勾起嘴角:“好玩吗?”

    “呀!”李含章惊呼。

    她正讶异于手中的触感, 全然没料到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

    火般的霞云宛如涨潮,飞快地漫上脸颊。

    她磕绊:“勉、勉强还……”

    梁铮没再开口。

    腕间的束缚徐徐松懈。

    一声轻笑悄悄地埋进深沉的夜里。

    李含章尚且反应不及, 皂荚的淡香忽然迎面而至。

    紧实的手臂勾往腰间。

    不是轻柔的搂,而是强有力的按。

    她像一片单薄的羽毛, 被按向了磐石般的胸膛。

    黑暗之中,密切贴合的人影比水痕还淡。

    仿佛归根的叶融入土地。

    踊跃的心跳挨着沉缓的心跳。

    李含章扑进那弯怀抱之中,莫名被撞得头晕眼花。

    这样才对。

    她有些恍惚。

    硬实的、滚烫的, 像烧红的铁, 能将她灼化。

    这样的——才是梁铮。

    之前的触感太柔软了, 那好不像他。

    所以……她才会觉得新奇。

    “还什么?”梁铮问。

    他的掌贴在她侧腰, 声音紧挨她耳畔。

    微湿的发蹭过她的颈,尖梢挂着一枚微小的水珠。

    那水珠点上肌肤,又向下滑去。

    凉得李含章身躯软颤。

    她好像借此回过一些神智来, 仰起头, 去看身前的男人。

    周围好暗, 月色好淡。

    李含章本应看不清梁铮的面庞。

    可梁铮的目光太过炽热, 幽深的眼眸紧紧锁向她。

    像黑暗里仅存的火光。

    点着了李含章残存的一点执念。

    元青说得对:在梁铮面前,她总是溃不成军。

    梁铮野性,西北的女子也野性。

    他们势均力敌、有来有回、旗鼓相当。

    既然这样,她也不能输。

    她也是为此才精心准备了这场偷袭。

    可若输,是输给谁?

    她到底……是在和谁比较?

    李含章无暇细想,一股无名的躁郁就涌入心门。

    催赶着、敦促着她,去多做一件事。

    于是,无从安放的小手抚往梁铮的背脊。

    指腹颤栗着,贴上单薄的中衣。

    她撑出平素的倨傲:“还、不错。”

    一丝惊异在梁铮的眸中闪过。

    怎么回事?柔软的羊不再柔软。

    她好像忽然发了狠,要与狼一较高下。

    他欣喜于李含章的主动,却隐隐感觉到某种难言的异样。

    还没等他琢磨清楚,李含章自己就先开了口。

    “驸马。”娇声几是挤出来的,“你……”

    话未说完,又熄了声音。

    梁铮低眉,注视着怀中的小人儿。

    她好像很易碎的,是热潮下蜷紧的桃瓣——他不敢折她。

    “如何?”他不由自主地放柔声音。

    连有力的臂膀也松懈几许。

    李含章仍望着他,水盈盈的眼不肯离开。

    好像很执拗,比从前都要执拗。

    “你到寝室去。”她道,“本宫有事情要做。”

    梁铮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多问,只松懈怀抱、依她所言。

    -

    寝室有窗,故而视野更好。

    蔽月的云散去一些,暗沉的灰光变成疏朗的牙色。

    梁铮坐在椅上,辉光铺过半敞的衣襟,将蜜色的肌理映得发白。

    锦帕潦草地缠在他腕间,将他双手反捆身后。

    很生疏——随便挣两下就能脱开。

    一切似乎蓄势待发。

    可梁铮毫无兴致,并且,预感相当不安。

    李含章就站在梁铮面前。

    她的身子极细微地颤着,胜雪的肤在月下愈白,像风中摇摆的一树梨花。

    令人无法分辨,这颤抖是因何而起。

    梁铮的胸膛些微发闷。

    难言的疼痛悄悄地在心口敲打。

    “驸马。”李含章垂眸,“本宫要……”

    这一回,她依然没能说完。

    字句被从中截断,硬生生地卡在喉里。

    梁铮望她,眼神复杂。

    李含章索性收了声。

    她自袖中探出一截细腕,伸向梁铮的腰间。

    似是想动手解开他的中裤。

    可她半途中止:泛白的小手犹如凝滞,僵硬地停在空中。

    李含章涨红着脸。

    一缕月色在她指尖战栗。

    无人开口。

    谁也没有说话。

    长久的静寂之中,梁铮连李含章的心跳都听不明晰。

    李含章吸了吸鼻子,像是受不住这夜里的寒凉。

    她飞掠一眼,极快地瞟过梁铮的面庞。

    在这目光交汇的刹那,梁铮看见了。

    那双曾经饱含柔怯的桃花眸里,蓄着晶莹的、悲怆的一湖泪。

    李含章哭了。

    可——为什么呢?

    连她自己都一时弄不明白。

    她与梁铮是夫妻,做夫妻之间的事,不值得高兴吗?

    值得的。这是值得高兴的呀。

    是她想得太多了。

    李含章咽下了恼人的呜咽。

    伸向梁铮腰间的手又一次动了起来。

    柔软的锦帕飘落在地。

    她没碰到软缎制成的腰带,只碰到宽厚的、温热的一堵墙。

    那堵墙抵着她的指尖,阻挡了她的动作。

    随后,悄无声息地下降,修长的手指慢慢扣住了她。

    “不必如此。”梁铮轻声。

    他的声音好像十分灼耳,烫得李含章滚出泪来。

    她讲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如她不知自己为何哭泣。

    梁铮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手臂一揽,将垂泪的小妻子抱往膝间。

    他埋首,前额蹭过她侧脸,似与她温柔地痴缠。

    “卿卿。”他又道,“你不必如此。”

    李含章无法回应。

    她闷闷地呜咽,哭得没有力气。

    雨打后的梨枝抽噎着,绵软地偎在梁铮的肩头。

    全然不复从前的倨傲与体面。

    梁铮没有问她。

    他搂紧她,吻去她的泪珠,如欲与她骨血相融。

    -

    时间点滴过去,浮月些微偏折,歪过窗棂。

    为娇小的身影镀了一层疏冷的白。

    李含章的哭泣终于被黑夜吞噬无声。

    她恹恹地窝在梁铮的怀里,目光散漫地下垂。

    停留于搭在膝间的手上。

    虽然身子骨的力气还未恢复,丢掉的理智却慢慢回了巢。

    她知道自己为何难过了。

    确切说,那并不只是难过。

    还有抗拒、惊惶、慌乱、恐惧与焦躁。

    她本想着,梁铮捏她的债已讨回来了,若再多摸一下,她就能占据主动。

    可她的性子终究与西北女子不同。

    强行扭转自身、刻意野烈,令她极为难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元青的话宛如藤蔓,心魔一样纠缠着她。

    她怕自己不够明烈,会丢失他的喜欢。

    她也想与梁铮势均力敌,因而才有了今夜的一切。

    可这一切,与她的母妃有什么区别?

    为了迎合父皇对皇子的钟爱,她的母妃罔顾母女情分,对自己的骨肉弃之不顾。

    不知不觉,她差点就做了与母妃一样的事。

    她险些为了旁人改变自我。

    正因此,李含章才会感到悲伤。

    她陷在痛苦的冲突之中:身体在行动,本能却在排斥。

    可梁铮阻止了这一切。

    他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他纵容她放声哭泣,将胸膛供她依靠。

    他吻上她的双颊与眼睑,无声地宽慰她的情绪。

    他给她暖人的掌温、宽阔的胸膛、细密的吻、温柔的气息……

    李含章的面庞浅浅地发起烫来。

    她本以为,自己这样做,梁铮会更加喜欢。

    照这样看,她是不是误会他了?

    他确实从未亲口说过喜欢性烈的女子。

    是不是……她想多了?

    思及此,李含章想探探梁铮的态度。

    可她不想讲话。

    感觉……有点丢人。

    她刚刚还蜷在梁铮的怀里、呜哇呜哇地哭呢。

    不……不止有点,是很。

    很丢人!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她上回扑在人怀里哭,还是七岁被太华欺负的时候呢!

    李含章越想,越觉心中羞臊。

    她悄悄地别开脑袋,额角却陡然埋入湿润。

    是梁铮肩头的一片襟。

    粘在他身上,被她的泪水洇得水津津的。

    李含章:……

    烦死人了!更丢人了啦!

    恢复精神的小孔雀挣扎起来:“不准抱了!”

    再抱,她都要笑话自己了。

    梁铮的臂弯没有松开,反而不露声色地紧了紧。

    他的力量刚强而沉稳,不容抗拒,却没有不合时宜的多余动作。

    顷刻之间,就让李含章没了羞恼的小脾气。

    发觉闹腾的小妻子安静下来,梁铮才开口。

    “好些了?”低沉又关切。

    李含章轻轻地嗯了一声,有些心虚。

    梁铮嘴角微勾:“可有要问我的?”

    他与她说话时总是如此,先把事往自己身上揽。

    李含章不答。

    她盯着自己十根软白的手指。

    翻来覆去地看,翻来覆去地纠结、把玩。

    片刻后,她才道:“驸马,你见过不少西北女子,是不是?”

    措辞与口吻之间,半是矜傲、半是试探。

    梁铮闻言,眉峰上挑。

    在李含章哭泣时,他一壁安抚她,一壁在思考今夜的来龙去脉——刚进门那会儿,小妻子还正常,越到后来越反常,主动得像在跟谁较劲。

    她就像一张拉满的弓,险些将自己绷断。

    他对此十分费解,不明白李含章为何突然如此。

    难不成楼宏明又先斩后奏了?

    可此刻听她这样问,梁铮当即就明白过来。

    她是在同他从前的经历较劲——以为他喜欢性烈的女子。

    对这场无妄之灾,梁铮既无奈又想笑。

    “是。”他伸掌,盖住那对不老实的小手,“但我只对你动过心。”

    李含章偎在梁铮的颈侧,轻轻地颤了颤手指。

    她嗫嚅:“可、可你……”

    悬荡不安的心仍在徘徊。

    该怎么说?好像她无理取闹似的。

    梁铮没应声,只等她继续。

    李含章白玉似的小脸憋得通红。

    她蜷紧五指,横下心,将念头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可你在西北呆了那样久,见到的女子不都是那样吗?”

    “你不害臊,她们不害臊,本、本宫也行。”

    “元青都告诉本宫了,西北人讲求势均力敌……”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到后来,已细柔得像根稻草:“你、你……”

    红着脸的小人儿掀起眼帘,觑向身旁的男人:

    “驸马,你对本宫……不讲求吗?”

    话音刚落,滚烫的热气就落往颊边。

    “呜!”李含章小声哀呼。

    她的脸蛋被梁铮狠狠地亲了一口。

    “讲求什么。”梁铮嗓音微哑,“势均力敌?”

    他真是要被这娇滴滴的小孔雀折磨疯了。

    泪涟涟的眼,粉莹莹的颊,柔软丰盈的两瓣唇委屈地撅着。

    还偷偷地瞄他,别扭地吐露对他的心意。

    那点芝麻色的泪痣变成一粒朱砂。

    在他心口灼了一下,令偃旗息鼓的欲念死灰复燃。

    势均力敌?

    去他的势均力敌。

    “我早就输给了你。”

    他甘愿被她敲骨吸髓、追魂摄魄。

    “哪来什么势均力敌。”

    他是她一人的裙下之臣。

    “好卿卿,我只要你。”

    梁铮蹭过那乌云似的鬓发,去尝那点泪痣。

    “做你自己便是,不必勉强。”

    这一席话听着温驯,好像孤狼低下头颅。

    可他的气息贴往肌肤,分明却带着沙砾似的干哑与滚烫。

    他护着她的骄傲,满足她那点奇怪的胜负欲,克制又贪婪、隐忍又热忱地哄她。

    李含章听得出那些被藏起的炽热与野心。

    并且——对此十分受用。

    他都这样说了,还管它什么势不均、力不敌的。

    她任由他啄,放纵他的唇在颊边纠缠。

    “不害臊。”娇赧地斥他。

    梁铮笑,沉沉地贴着她的耳朵。

    她面颊更热,软软地推了一把他的胸膛。

    “烦不烦人。”被她骂还要笑。

    “哦。”梁铮慵懒道,“你不就喜欢我这样?”

    被人说中心事,李含章没有承认。

    只气哼哼地扭开身,想换个面向、不去理他。

    却被他戳着——就立在她裙下。

    李含章的身子凝滞在那儿。

    月辉淌过白面,衬得她颊上纷霞越发秾艳。

    她回眸,水汪汪地剜他两片磨人的眼刀。

    “你混账。”不敢动,就骂他。

    梁铮不吭声,只扬起嘴角。

    他双臂骤沉,将怀中娇小的身躯往下一压。

    李含章被他按了下去。

    她软哼一声,纤白的颈涂上焰似的火色。

    寝衣单薄,中衣与中裤像要被他的体温灼穿。

    “刚刚要摸。”他故意逗她似地,“现在又不敢了?”

    李含章红着脸:“不一样。”

    不光是她的心境不一样,连他也不一样。

    “方、方才还……”还是睡着的。

    梁铮又去蹭她的发,像在蚕食她的香:“你哭成那样,我哪有功夫想别的。”

    李含章自知理亏,却不肯低头。

    她腆着脸,嘴硬道:“那你现在就有功夫想了?”

    才说完,劲腰就往上抬了两下。

    李含章猝不及防,被颠得柔身歪斜、轻轻扑往身边人的胸膛。

    她又惊又羞,抬眉对上那双幽沉的长目。

    捉到梁铮一点得逞又恶劣的笑。

    “乖卿卿。”他锁视她,“我不光有功夫想,还有功夫做。”

    似是为了应这句话,搂着她的手再度朝下按了按。

    熟透的小桃花又被扎进尘壤。

    李含章动弹不得,仿佛长在人怀中。

    “你、你……”她羞恼。

    葱指打着颤,猫爪似地挠他两下。

    一点儿杀伤力也没有——如山的胸膛岿然不动。

    小孔雀骤然泄了气。

    她自暴自弃似地,将脑袋往梁铮肩头一歪,娇怠地靠着。

    两扇红又覆上眼睑,零星的娇泪在眸里闪。

    “坏蛋。”她小声地骂。

    怕说得太大声,待会儿又要被欺负。

    反正跑也跑不掉,李含章索性放开些,偷偷往下头瞟了一眼。

    除了她白花花的裙面儿,什么也看不见。

    她现在还坐在梁铮的腿上呢。

    李含章更加气馁,闷闷地鼓起腮,小脑袋瓜开始胡思乱想。

    《鸳鸯三十六式》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咦,对呀——书里说,这事起来,能用手放下去。

    虽然里头也没说具体是怎么个放法。

    但……是梁铮硌着她!那梁铮就得负责才行!

    她来了精神,辉光重回眼眸。

    梁铮留意到她的变化,还没发问,便先听她开了口。

    “驸马。”小孔雀耀武扬威,“你放一下。”

    边说着,五根纤指抚琴似地乱舞。

    弦外之音不言自明。

    哼哼,不准说没法放!

    休想糊弄她,她可是明明白白看过书的。

    梁铮眉峰一扬。

    饶有兴致地看向白嫩的小手。

    小妻子还知道这个?

    嗯,有进步,比以前长本事了。

    看来这鸳鸯三十六式的乌龙也没白闹。

    只可惜,他梁铮是什么人——不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而是炽盛如火的悍将。

    她给他一丝甜,他就索求更多。

    她松懈一寸口,他就撬开她全部。

    “哦。”梁铮低眉,慵懒地同她笑,“好啊。”

    李含章闻言,眸色微讶。

    她本以为他还得再欺负她一阵儿呢。

    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

    还没等她细想,梁铮又道:“不过……”

    他似在忖度:“还挺麻烦。”

    麻烦?李含章眨眨眼。为何麻烦?

    她一时生出些好奇,半扬起俏丽的面儿去瞧他。

    梁铮的神情好像很苦恼。

    可以问吗?嗯……应当可以。

    她与梁铮是夫妻了嘛。

    李含章轻咳两声,若无其事地顶着一张通红的小脸。

    “说来听听。”她矜傲道,“本宫替你出出主意。”

    “当真?”梁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不及李含章应答,宽掌便拢住小手。

    柔嫩的五指被轻轻擒起,圈上了梁铮另一侧的手腕。

    与他的臂膀一样紧实。

    脉搏就贴在她掌心,腕骨清晰。

    梁铮低声道:“我手粗,不如卿卿软嫩。”

    何止软嫩——分明又白又细腻,像一璧柔润的羊脂玉。

    “长在身上的东西,处理不好,会很疼。”

    他握着她的手,在腕间松松地滑动。

    往返数次,有来有回。

    哑沉的低嗓敲着她:“卿卿帮我放,好不好?”

    “我回府后就沐浴过了,不脏。”

    李含章的小脸霎时红了透。

    她听懂了梁铮的意思,也明白了那动作的含义。

    赤艳的柔霞染遍周身,小孔雀变成了熟透的虾子。

    几是从面颊到足尖,凡是无衣物遮蔽的地方,全都红了透。

    她就知道,他专程攒着坏、故意欺负她呢!

    李含章一拧身,使了劲儿挣脱开,闷闷地扑入软榻。

    “你、你自己出去放!”又羞又娇。

    “今晚不准你上榻睡!”

    -

    梁铮再回北堂时,屋内已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借着寝室微薄的月光,他看见李含章正盖着被褥,面朝里、窝在榻上。

    他离开的时间不短。

    按她平日的风格,应当已经睡了。

    可他还没自衣箱中取出被褥,一只小手就伸了出来,沉默地拍了拍软榻。

    落下两声闷响——是无声的默许。

    于是,梁铮心满意足地躺进榻间,搂着李含章,安稳地睡了个好觉。

    倒也没那么安稳。次日还是将她戳醒了。

    只好粘着她哄了一上午。

    待到将人安抚好了,梁铮才同李含章说起永庆村之行。

    一切都如梁铮所料。

    李含章犹豫后,答应与他同往。

    二人商定时间,收拾好行囊物件,不日就出发。元氏祖孙则带着小画眉留府看家,又请楼肖夫妇、张魏夫妇来府中多多走动,也算对祖孙俩有个照应。

    自上京前往永庆村,行程约要两日。

    李含章身娇体贵,又少出远门,不爱长期坐马车。行进途中,她多半睡了醒、醒了睡,歇马时也不爱下来走动,顶多掀帘往外看一两眼。

    幸好,车夫熟稔,马匹强健。

    还有梁铮在身旁照料她,这一路也不算受罪。

    马车行至永庆村外时,巳时已过。

    据楼宏明所说,永庆村如今由三十余所屋宅与一座广场组成,村外不设篱栏,不远处临接湖水与树林。村民于屋宅自给自足,于广场进行交易或祭祀。

    李含章还在睡,梁铮没有唤她,只命车夫直接驶至屋舍外。

    马车停下后,他将行装搬下马车,便立在院外、环顾四周。

    旧人已逝,光景不复,唯有屋宅屹立。

    梁铮最终放弃了恢复陈设的念头。

    他将马车维持在视野范围内,开始收拾院落。

    片刻之后,李含章睡醒了。

    她睁眼时未见梁铮,又觉察到马车停滞,便知已然抵达。

    李含章没有立刻起身,只靠在车内,将车帘掀开一角。

    目光扫过屋舍、游走院落。

    木制的屋舍不及北堂一半大,似乎才被人返修过。

    院外围着藩篱,内里堆放着木桶、柴禾、竹编笼等杂物,看着十分陈旧。

    梁铮就在院里,俯身清点柴禾。

    黑衣玄影,像柄尖刀。

    返回上京前,李含章将与梁铮暂居于此。

    没有侍从,也没有能帮衬的元宁氏与元青,只有她与梁铮二人。

    如是从前,她兴许会嫌弃此处太过清贫。

    可梁铮告诉过她,这里是他和婆婆从前的居所。

    她距离他的往事这样近。

    近到早已消散的血气如在鼻间。

    梁铮同她说,他许久未归,想与她一起回故乡看看。

    可李含章不敢下车。

    她感觉自己的落脚之地并非土壤,而是梁铮不为人知、却皮开肉绽的伤痕——是那些如若是她、定会妥善掩藏的苦涩旧事。

    他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这些事……是她可以触碰的吗?

    李含章又偷偷看了梁铮一眼。

    他仍在院里忙——现在是在整理竹编笼。

    动作熟稔,像个普通的农人。

    她有些郁闷:这家伙反倒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明明是他的经历。

    好像只有她在难过似的。

    李含章又在车上待了一阵儿,终于打起精神。

    尽管为了避免麻烦,二人归乡时要隐瞒身份,可梁铮如今身居高位,此行也算衣锦还乡,应当高高兴兴、多制造些快乐的回忆才是。

    她掀开车帘,缓缓下了马车。

    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将心头郁悒驱散不少。

    李含章没喊梁铮,只在原地活动身子。

    “小娘子。”

    身后传来清朗的呼唤。

    李含章未曾留心——从前可没人这样唤她。

    “小娘子?”又是一声呼唤。

    有什么东西敲上肩膀。

    李含章这才发现有人在喊她。

    她回过身,与一名书生模样、手执簿卷的男子对上目光。

    方才,这书生正是用书卷敲了敲她的肩。

    书生见她粉面含春,脸红道:“小娘子,你的帕子落在地上了。”

    李含章低眉一瞧:素白的锦帕果然掉在了地上。

    她盈盈俯身,以两指拈起锦帕。

    又抬眸望向书生,朱唇开合,却没有出声。

    她现在不是长公主,是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是怎么说话的?

    李含章想了片刻,才续上话:“多谢郎君。”

    字句与口吻都别扭得很。

    她也不知道寻常女子是不是这样讲话的。

    总而言之,先这么应付着。

    书生拱手道:“小娘子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他是借宿永庆村的赶考秀才,路过时见李含章落帕,好心提醒,却不曾想人如此美艳。

    也难怪,李含章冠绝大燕,换做是谁都很难不动心。

    这书生不曾见过李含章的画像,也就没能辨认出她的身份。

    李含章微一点首,算将此事应付过去。

    她正欲抽身,却听书生又道:“小娘子是才搬来永庆村?”

    离开的脚步当即一顿。

    她本不欲与人多谈,可又拿捏不好态度,怕自己露馅,只好留了下来。

    “算是。”她简短道。

    没有笑,眉眼间仍存矜贵。

    “原是如此。”书生点头,提议道,“在下已在永庆村住过一阵。若小娘子不嫌弃,在下愿意领着小娘子在周边逛一逛、熟悉一下。”

    李含章黛眉微颦,对这等好意无所适从。

    村庄中人都是这样淳朴热情吗?

    她还没有回答,一片高耸的阴影降落在书生的身上。

    梁铮走到了李含章的身后。

    书生见状,上下打量梁铮,又笑道:“小娘子仙姿玉色、蕙心兰质,想来应是名门闺秀,连府中的仆从也如此威武不凡。”

    仙姿玉色、名门闺秀?

    府中仆从、威武不凡?

    李含章扑哧一笑。

    小孔雀喜滋滋地幸灾乐祸。

    原是梁铮被人当成她的仆从了!

    叫这个坏蛋平时总欺负她,这下舒坦了吧。

    她还没乐够,忽觉腰际一紧、双足骤然腾空。

    高颀强健的驸马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将她扛上肩头。

    单臂压实裙摆,丝毫缝隙都不露。

    “对不住。”

    梁铮咧嘴哂笑,眉断之处锐气十足。

    “老子是她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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