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开口时, 李含章正柔唇半张。
小馋雀眸光闪烁,热切地等待着鲜果的降临。
可心心念念的莓儿始终没来。
李含章不满地鼓起杏腮。
怎么不喂她了?
坏蛋,耽误她吃好吃的!
她伸臂, 索性将竹篮顺手揽来,自行拈起一只莓果, 送入口中。
果香在舌尖顷刻绽开。
甜得她肩膀打颤、笑颜顿舒。
“应当是吧。”
小孔雀心情大好、专注于吃食, 应答得相当随意。
“本宫也只救过他一个。”
听二人对话,梁铮的面色愈发阴沉。
有亲眼所见的疤痕为证,他无比确定,李含章就是当年救他性命的公主。可这些年来,他甚至不知她身在何方, 怎可能给她写信?
定是有人冒充他、借机向李含章套近乎。
梁铮长目微眯,杀意冷冽。
冻得小孔雀莫名打了个哆嗦。
李含章后知后觉, 意识到梁铮久久不应,终于朝他转过头去。
对上那双晦暗深沉的眼。
吓得她手指一松。
“啪嗒——”
夹在指间的莓果摔回了竹篮里。
李含章怔在原处。
梁铮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等等, 这感觉……为何有点熟悉?
小孔雀莫名紧张,转动起脑袋瓜来,搜罗与梁铮相处时的点滴经历。
他曾经也露出过这种表情。
似乎那几次……都是在吃她的醋。
这、这次难道也是在吃醋?
因为她救了人吗?
还是因为有人给她写信?
李含章半僵小手, 想说些什么。
“驸、驸……”
愣是没憋出后话来。
经此呼唤, 梁铮松懈眉关, 从思绪里抽回神来。
他不知自己的神情已被李含章瞧见, 侧目打量她,发现她正悄悄掀起一双桃花眸、怯怯弱弱地觑着他,丰盈的唇还沾着水润的果渍。
梁铮的心顿时软得没了边儿。
他伸手探去, 拇指揉过她两片唇, 拭去上头的莓果汁。
“笨。”话语含笑, “吃到嘴上了。”
李含章越发茫然。
他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刚刚看着还很生气, 现在就改了。
莫非是怕吓到她,才故意在她面前装得不生气?
李含章抿了抿嘴,舌尖掠过双唇,便向梁铮凑去、仰起面庞。
“现在呢?”她道,“还有吗?”
梁铮低眉,本要认真观察一番。
却见羞答答的小美人半抬下颌、睫羽垂颤,将粉扑扑的小脸送到他面前,微开的朱唇更是近在咫尺、诱君采撷——娇赧的试探就藏在言行之中。
他勾起嘴角,大掌当即扣往她后首。
李含章心下一惊,撤身要躲。
可来不及跑,就被人牢牢锢在面前。
强硬的吻转瞬压至唇间。
捧在李含章怀里的竹篮险些坠落在地。
梁铮的唇比往日更烫,用力地紧叩她,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震颤。
洒落面庞的气息比岩浆更焦灼,像要将她的身骨都焚成灰烬。
她只能吞吐、感受他。
被吻得肩臂发软,溃不成军。
二人纠葛如此,立在后头的画屏倒是波澜不惊。
她退身行礼,讳莫如深地无视了逐渐下走的男人,趋步前往殿门。
画屏行至阶前,垂落入殿的珠帘。
撕绢裂帛之声乍起,叠影被珠玉裁成碎絮。
“锵——”金钗落地。
画屏柳眉微挑。
可惜了新盘的惊鹄髻。
还有那篮清甜可口的莓果。
-
李含章在浴斛里呆了许久。
小脸红得像熟柿,气呼呼地绷着。
梁铮叩了叩浴间的门:“卿卿,好了吗?”
“没有!”李含章羞愤。
还不忘没好气地骂他:“流氓!”
屋外人不恼,隔着门,传来低沉而促狭的一声笑。
“怪我吗?”他无辜,“是卿卿先的。”
李含章哑口无言。
这、这话好像没说错……
但那又不是她最初的目的!
她起先只是想看看梁铮有没有生气。
若生气了,那她亲亲他,他总归就不会再气了。
若没生气,那他亲亲她,这事就揭过去了。
谁知道会弄成这样。
李含章越想越气,忿忿掬起一抔水,泄恨似地泼往面前。
“你是属狗的吗?”
娇恼的叱问夹在波流声里。
梁铮理所当然:“你不喜欢吗?”
李含章:……
坏家伙,蹬鼻子上脸。
“混账。”只好小声嘟囔。
罢了,放他一马!
至少他现在的话比方才更文雅。
没有那么不堪入耳,也不会非要她回应。
小孔雀想着想着,又红了脸,索性起身钻出浴斛。
光洁的小脚水津津地踩上软毡。
一张绵布被卷来,周遭的湿露渐渐隐去。
她今日还打算去如意湖钓鱼呢。
时不我待,得抓点紧。
李含章将长发擦得半干,穿好诃子与小衣,便走到衣架前。
衣架有两侧,左与右分别悬挂着不同的衣物。
左侧的,是银泥蝶鸟绘朱罗裙,飘逸轻盈,可将两席肩赤在外头。右侧的,则是水绿绢衫子、石榴纹绛纱裙,绣有鸳鸯与花叶,肩背丝毫不露。
李含章无声地看了一阵儿。
随后,向衣架伸出手去。
-
梁铮双臂抱胸,背倚廊柱,候在浴间外。
他面朝木门,边等边笑,对方才那通闹腾回味无穷。
也不知小孔雀是怎么生的。
哪儿都是香喷喷的,还像水人投了胎。
不过,一码归一码。
梁铮最在乎的,还是自己被冒名顶替的事。不把那冒牌货揪出来,他就无法名正言顺地与李含章相认。可如今线索太少,还得再仔细问问知情人。
“吱呀——”
面前的木门被推开。
梁铮抬首,与走出浴间的女子四目相对。
李含章粉黛凝春,红裙如焰,披了清透的薄纱帔子,显出柔白纤细的肩臂。
梁铮怔在原地。
惊讶与欣喜涌上心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衣着如此。
与李含章相处至今,他始终小心谨慎,试图牵着她,将她从幽闭狭小的世界里带出来——可不论他如何努力,似乎都没有任何成效。
他数次反思,也数次懊悔。
怀疑他给她太少,又怕他逼她太紧。
可一切努力并不会毫无意义。
白日浮光之下,李含章的身影宛如烈火里盛开的雪莲。
她终于开始慢慢地接纳自己的过去。
梁铮莫名感到手足无措。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
李含章微咬下唇,娇矜的神色里压着一丝陌生与忐忑。
有些紧张。
但并没有犹豫。
她一挽帔子,不管梁铮,径自向殿门处走去。
李含章的步伐些微急乱。
可她迈出的每一步都稳稳踏在地上。
“笨蛋,快些。”
娇恼的声音被匆匆抛落。
“该去钓鱼了。”
梁铮搓了搓发酸的鼻子,三两步追上落跑的小孔雀。
“卿卿,你真好看。”
“那是自——呀!你、你不准亲我!”
“为什么?我洗漱过了。”
“那也不准!不、不要凑过来!”
-
二人坐在如意湖的钓台上,一呆就是一整天。
不可不谓收获颇丰。
肥鱼满满当当盛了两桶。
可惜,这其中没有半点李含章的功劳。
几有半程,她都雀跃地缠在梁铮身后,边指向湖里的游鱼,边问他鱼儿的知识。若不是梁铮儿时没少帮婆婆干活,八成还答不上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后来半程,她就不再问了,只伏在人背上,安安稳稳地睡午觉。
梁铮不吵她,认认真真地钓鱼。
面前是清澈的如意湖,耳畔是小妻子的呼吸声,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是以,今日晚膳吃全鱼宴。
用过晚膳后,二人又往如意湖去,沿岸漫步。
李含章的心情似乎不错,将自皇子处听来的山庄传闻悉数倒给梁铮。梁铮爱她这般天真烂漫,便由着她的性子,说什么都搭腔两句。
走了一段,有婢女来请示二人,可要到湖中观赏莲灯。
李含章立刻来了兴趣,拉上身边的梁铮,风风火火就登了赏灯的船。
许是觉着新奇,她没选有婢女侍奉的画舫,反而择了朴素的小舟——幸好小舟船舱宽长,虽不设舱席,但船头与船尾尚可坐立。
于是,梁铮在船尾夹桨劈水,李含章在船头静赏湖光。
小舟渐行渐远,荡往如意湖中央。
夜色正浓,清辉皎白。
一盏盏温暖的莲灯自舟边飘过。
李含章顺灯看去,见岸边灯火已微渺如豆,神情越发柔和。
发觉此刻时机不错,梁铮先道:
“卿卿,你对从前所救那人……还记得多少?”
李含章听他发问,扭头一愣。
梁铮怎么老在问这个?
她从不曾同他提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疑惑只有刹那,很快就转变为担忧。
清晨在问,入夜也在问。
这说明……他应当还在吃醋吧?
真是笨死了。
怎么还和小孩吃醋。
李含章按下窃喜,轻快道:“基本都记得。”
梁铮闻言,双眸烁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光亮。
岂料李含章话锋一转:“不过——”
“起于相助,也止于相助。本宫那时才十岁呢。”
“后来他那些信,本宫也从来没回过。”
“而、而且……”
李含章渐渐收了声,双手托腮,认真地瞅着船头的人。
她看见梁铮面庞有光——是极温柔的一簇火,走过凌厉的眉峰,融化在他唇上。
他曾用这双唇炽烈地吻过她。
好像爱意也至死方休。
半掩在指间的脸蛋慢慢泛了红。
“本宫只有一个驸马。”
李含章眨眨眼,小声又认真地补充。
娇而细的声音并未淹没在潮池之中,反而格外清晰。
“本宫如今……已经有你了。”
梁铮良久没有开口。
在李含章调转话锋的那一刻,他顿生失望,眸光转瞬就黯淡下去。可待她后话出口,他又万般庆幸、万般感慨,将方才的失落抛之脑后。
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筹措言语。
可他好想吻她。
梁铮懈臂,正要向她而去。
“扑通!”
小孔雀炸出一声惊呼:“啊!”
她水眸圆睁,又惊又急。
纤指往左侧一戳,声音都打了结。
“梁、梁铮,船桨!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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