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酌先没说话,先是缓缓扫视了一圈。他这人平时不说话时被就让人有些不敢靠近,如今正是震怒的时候,目光沉冷,更让人有些发憷。面面相觑,却是不敢作声。
沈自酌目光最后落在了方雪梅身上,“大嫂,如意的户口本现在还扣在你手里,我跟她还没领证,你是不是该负点责任?”
方雪梅讪讪一笑,“不是,这……我这不是好心吗?”她怕沈老太太误会,立即将事情原委解释了一遍。
沈自酌掀了掀眼皮,未置可否,只问:“我还有几个疑问,一直想请大嫂你帮忙解答一下。谭吉过生日一事,当时并未通知他人,你是如何知道的?谭卫国这人做事从来瞻前不顾后,他又是怎么恰好提前将如意的户口本藏起来了?还有,你刚刚打算讲出来的一桩秘闻,又是听谁说的?”
方雪梅被这连声发问弄得措手不及,愣了一下,立即打算解释,沈自酌却一摆手,“我不在乎你有什么目的,图沈家的钱还是沈家的人,这都跟我没有半分关系。但有句丑话我必须说在前面,”他顿了顿,抬眼扫视一圈,“不管是谁,找如意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他说这话声音并不大,却恰巧让屋内所有人都能听见;言辞也并非犀利,仍是惯常那几分冷淡的语气,但仍使在场之人都是心下一惊,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缄默不语。
沈自酌看向沈老太太,“奶奶,这半年如意的表现想必您都是看在眼里。不论她初衷如何,对您和爷爷都是真心实意,甚至比我更要上心。你们要是觉得如意还不是我法律上的妻子,不配继承这别墅,那好,这别墅你们谁想要尽可以拿去。我沈自酌不花在座各位的一分钱,我愿意娶谁是我的自由,轮不上任何一个人来说三道四。”
他一气说完,静了少顷,又说,“话说得难听了些,你们见谅。可既然如意是我的妻子,我就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顿了顿,“况且,她现在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沈老太太一惊,继而喜道:“真的?”
沈自酌点头,“五周了。”
沈老太太高兴得语无伦次,拊掌叹道:“好,好……算起来,是在爷爷去世之前……好,太好了……”
在座各位神情各异,或惊或虑,或忧或喜。
沈自酌看了一眼,便接着说,“至于如意父亲的事,大家既觉得这成了沈家的污点,今后自可以将我与如意撇清……”
“瞎说!”沈老太太帮腔道,“谁敢不认你们?谁敢?那连我也一道别认了!”她沉目肃目,紧盯着方雪梅,“我最不喜有人在我跟前搬弄是非,处处经营算计。这么大的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怀孕的小姑娘,不嫌丢人?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这别墅,这古玩,都是留给如意母子的,谁想要在这上头打什么主意,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她冷哼一声,“不就是没领证吗?多大点儿事儿,明儿我就押着他俩去民政局!你们这些人,就是见不得人好。分明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思想比那封建社会还腐朽落后。我告诉你们,别以为现在赚了点儿钱,就真当自己是什么豪门贵族了,当年要不是如意的爷爷把爷爷从战场上背回来,还由得你们今儿在这儿很挑鼻子竖挑眼?乡村来的怎么了?这还没出三代呢,就把自己根给忘了?”
既有沈老太太发话,众人自不好再说什么。
沈老太太扫了一眼,“还有不服气的?我告诉你们,如意肚里的孩子要是不能平平安安出事,出了任何一点闪失,我头一个找你们算账!”
邹俪干笑一声,“妈,这话就有失公允了吧?”
“你懂什么叫公允?你儿媳妇照顾你儿子,替你儿子生儿育女,你不感激不说,还处处挤兑她。都是爹生娘养的,你倒是说说看,如意哪一点配不上自酌了?嫌她家里没钱?这是做生意还是结亲家呢?孩子自己乐意就成,你操哪门子闲心?自己婚姻还是个烂摊子,还好意思来教训别人。我看你今后没事儿也别回来崇城了,管好你的生意就行。如意有我在跟前照顾,不劳你瞎费心。”
邹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是没说出话来。
“还有你们,”沈老太太环视一圈,“今儿这事儿就算翻篇,今后再有人提起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还有,”沈老太太瞥了方雪梅一眼,“东西该还给如意的就赶紧还回去,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做事这么讨人嫌,小心以后遭报应。”
方雪梅吃了瘪,自然不服,“奶奶,那谭卫国的事……”
“又不要你进去坐牢,你操什么心?”
沈自酌见已得到沈老太太的谅解,便不再多待,立即迈开脚步朝外走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却发现本坐在角落里的方晓葵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他心下一凛,再不敢久留,飞快朝楼下跑去。
——
谭如意到了楼下,并没有去车上坐着。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只沿着小区里鹅卵石的小路慢慢走着。
走了一会儿,忽见楼里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出来,定睛一看,竟是方晓葵。
谭如意立即戒备起来,冷眼看着方晓葵朝着自己走来,“你想干什么?”她正在气头上,自是无所顾忌,便似点着的炮仗,随时可能炸起来。
方晓葵定下脚步,抬眼静静看了谭如意片刻,“我有话想跟你说。”
“要是跟你姐一样来跟我宣战,那就不必了。我对你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你要是想要那别墅,去找奶奶,我无所谓……”
方晓葵缓缓摇头,“不是,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她声音冷冷清清的,语气十分平淡,全不似方雪梅那样甜腻。
谭如意愣了一下,“你该不是让我劝三叔离婚吧?”
方晓葵摇头,静潭似的一双眼睛看着她,“我姐将我看得很紧,你可能不相信,她连我手机都没收了。平时家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姆,并不是为了照顾子轩,而是盯着我。”
谭如意顿觉悚然,“她……她为什么这么做?”
方晓葵抱着孩子在花坛上坐下,张开手掌替孩子盖住阳光,“她想要拿这孩子找沈知常勒索他公司的股份。我当时……也是被她骗了。”
谭如意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方晓葵,“可是……可沈大哥的财产现在都捏在她手里。”
方晓葵目光低垂,“她是穷怕了。小时候,她日子过得比你还苦。我伯父想把她嫁给邻村的一个哑巴,她自然不答应,连夜逃跑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走了六个小时走去县城,爬上一辆运木材的车,跟着到了崇城……为了挣钱,各种各样的苦都吃过,最难的时候,三天只吃一包方便面,后来才遇到了沈大哥。在遇到沈大哥之前,她还谈过一次恋爱,结果钱全被那男人给骗了,只给她留了二十块。所以她这人对谁都不相信,只相信钱,只有把钱攥在自己手里,她才能安心。”
谭如意心想,难怪她到现在都不提出离婚。
“后来我爸听说她在城里嫁了个好人家,就怂恿我过来投奔。我其实只希望她能给我介绍个薪水稍高一点的工作,可她的意思是,要撮合我和沈自酌。沈自酌自然不答应,她就又将目标瞄准了一直没有生育的沈知常。她当时跟我说是陪一个老板吃饭,吃完了就能给我介绍工作……结果我俩都被她给灌醉了,就……”方晓葵似觉难堪,咬了咬唇,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后来这孩子我是打算打掉的,但她二十四小时紧跟不舍,骂我蠢,说用这孩子能轻易分到沈知常的家产。”
谭如意静静听着,此刻才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要钱,也不想要什么家产,更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就想离开这儿,再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她抬头看着谭如意,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痛苦,“我姐就是个神经病,我要再这么待下去,我也要成神经病了。谭小姐,我求求你,你帮我给沈知常递一句话,让他帮帮我,看在我好歹生了个孩子的份上,帮帮我……”
谭如意沉吟。
方晓葵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急切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她根本没花五十万找你爸换你的户口本,把户口本扣下来的主意就是她给你爸出的。有一回她打算来找你,在你小区门口碰见你爸了,就一直跟他保持联系。后来她在你这儿踢了铁板,就准备拿你爸来要挟你。”
谭如意震惊不已,万万没想到方雪梅竟有这样缜密的安排,“她……究竟图什么呢?即便要钱,也该直接跟三叔交涉啊。”
“沈知常很愿意听沈自酌的话,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在沈自酌跟前吃过瘪。为了这事儿,她天天骂我,说我没本事……”方晓葵闭了闭眼,“我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她这人真的有病,什么人都想控制,不听话她,她就要报复……谭小姐,我求求你,你帮帮我……”
正在这时,忽从楼梯口传来沈自酌的声音,“如意!”
方晓葵立即松手,抱着孩子站了起来,紧接着边看见方雪梅跟在沈自酌身后出来了。方雪梅冷声喊道:“晓葵,你抱着孩子瞎跑什么呢,赶紧过来!”
方晓葵慌忙看了谭如意一眼,再次无声哀求:“帮我!”便抱着孩子,飞快朝方雪梅走去。
沈自酌已到了跟前,伸手扶着谭如意的肩,急切问道:“方晓葵跟你说什么了?”
谭如意朝着方晓葵看了一眼,她站在方雪梅身旁,身形消瘦,脸色煞白,活像只孤魂野鬼,便摇了摇头,“没事,还没说上话呢。”
沈自酌松了口气,伸手将她抱住,“没事就好……”
谭如意闭眼,“那……”
“放心,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你气受。”
谭如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我饿了。”
沈自酌笑了一声,将她松开,认认真真看她,“走,我们去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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