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出了一身汗,意识也昏昏沉沉的,掀开沉重的眼皮见祁慎还不肯算完,不禁越发的愤恨,心中骂了祁慎百十来遍,却尤觉得不过瘾,便用指甲去抓他的背。
祁慎声音压抑沙哑:“阮儿再用力些。”
阮阮于是遂了他的意,手上用力,直到感觉指尖黏腻才算完,但到底是扛不住,又昏昏沉沉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阮阮被腰间灼热的手烫醒了,她瞪了一眼闭目熟睡的祁慎,一面在心里骂他,一面掰开了他的手,身子又往床里面挪了挪,离祁慎远了一些。
身后男人忽然动了动,阮阮急忙假装熟睡,祁慎却起身下了床,阮阮眯眼去看,便见他站在桌前正垂眼看那盆孙妙山送的连月碧,随后他伸出手,轻轻折断了那开得正好的碧色兰花。
花枝折断的声音很轻微,但这夜格外静谧,声音就格外清晰,阮阮心中一颤,只觉得他折断的仿佛不是兰花,而是阮阮心中向往光明的那一点点不能说出的愿望。
祁慎走到窗外栏杆处,平静异常地眺望平康城,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头发也未束,夜风吹拂起他的头发衣衫,倒仿佛他是凌空站在风中一般,若是别的人这样站着,必会给人一种孱弱无助之感,但祁慎却不同,风动衣动,他却不动,只看背影甚至让人分不出是人是魔。
他的眼睛漆黑一片,这样站在栏杆边,仿佛是要将平康城变成人间炼狱的恶鬼一般。
祁慎醒了,阮阮自然也不敢睡,过了好半晌祁慎才回来,他将锦被盖在阮阮肩头,又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下颌,才复又躺下。
半晌,阮阮才敢睁开眼,她借着窗子上的微光看清了祁慎的脸,他闭着眼,虽然睡着却依旧满脸的戒备之色,透着一股子权贵人家的凉薄可恨。
阮阮暗下决心:这次再不会信你这骗子说的鬼话了,一句也不信,你们权贵人家天生就会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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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一刻,承明殿。
侍卫肃然而立,铁甲银刀透着杀气。
殿前立着两人,为首一人身着黄色蟒袍,玉冠束发,白色面皮,鼻似弯钩,一双丹凤吊梢眼此刻微垂着,但从紧抿的唇角依旧能感受到他的阴郁,这人正是太子。
他身后还站着一人,这人身穿深绯官服,目若朗星,长身玉立,正是靠上了太子这棵大树的唐满城。
两人因丁晁被刺一事入宫,本以为已来得够早了,却还是被人抢了先。
殿门打开,一个小太监引着一名紫服官员出了门来,这人四十上下,颈背有些佝偻,正是大理寺卿屈舒。
屈舒与司马廷见过礼,也不多言,转身便走了。那引人出来的小太监忙上前恭敬道:“陛下召见,太子请随奴才来。”
司马廷点头,与唐满城同进了殿中。
今日本应是恢复朝拜的日子,昭明帝也早已起身,如今斜靠在龙榻上闭着眼,略显疲态。
“儿臣叩见父皇。”
“微臣叩见皇上。”
昭明帝依旧未睁眼,声音低沉:“丁晁的事你也知道了?”
“儿臣掌管京城防务,一个时辰前城防司来报,儿臣立刻便进宫了。”司马廷斟酌字句。
昭明帝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元宵佳节,户部尚书当街被刺,这京城的防务你掌管得很好。”
圣心难测,当今圣上的心思尤其难测,司马廷忙伏身认错:“是儿臣无能。”
昭明帝长长出了一口气,在鸦雀无声的大殿里,这口气就仿佛沉沉压在了众人的心头,许久他才再次开口:“丁晁被刺的案子交给大理寺去查。”
“父皇……”
“下去吧。”
司马廷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话,躬身出了大殿。
唐满城自然也识趣儿地跟在后面出去了,皇家的事他一个小小侍郎是插不上嘴的,还是夹紧自己的尾巴才能活得长久。
早朝时,自然是众大臣表达对户部尚书丁晁被刺杀的愤慨,一时间群情激奋,但总归就是分成了两波人,一波是维护太子的人,说辞不外乎是刺客狡诈,根本无法预料,太子实在没有什么过错,另一波人则认为太子掌管京城防务,在元宵当夜竟不察刺客行事,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两方角力互不相让,最后昭明帝在中间搅混水,只是让大理寺去查丁晁被刺杀一事。
散朝后,唐满城佯装回府,过后又从自家后门出来,从角门进了东宫。
司马廷面色阴郁,瘦削苍白的手中是皇家御用的金质酒杯,杯中美酒摇曳生波:“丁晁的事你怎么看?”
“初步的情况下官已经查问清楚,行刺那人自称是滕州的商户,名叫魏双的,今晨我已飞鸽传书给滕州太守,估计三天后应有回信。”唐满城恭敬答道。
司马廷许久没说话,只是不停摇晃着手中的金杯。
唐满城有些迟疑:“殿下,可要下官去……”
“为什么偏偏是滕州……”这话像是在问唐满城,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难道是七弟知道了滕州的事,故意借此事发难?”
披散的头发盖住了司马廷有些病态的面容,却不见他再说什么,唐满城于是也只能恭敬等候,但自昨晚后他就再没吃过什么东西,又经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夜,此刻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甚至已经隐隐在叫唤了,好在很快有内监叩门,司马廷才幽幽道:“你回去吧,动用大理寺那边的探子,时刻关注大理寺的动向,滕州那边有消息也立刻回我。”
唐满城应声后退,出门却看见是内监领了三个女子正要进殿,那三个女子衣着稍微有些风尘气,均是穿着艳色肚兜,外披薄纱,美是美,只不过个个面如死灰,没有灵气。
说起灵气,唐满城忍不住想起昨夜在承福门外见过的舞妓,好像是叫……白阮阮?她生得很有灵气,舞也很好,眼下丁晁被刺一事可害苦了他,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佳人一舞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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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肥硕的狸花猫卧在桌子上,它柔软的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慵懒惬意,屋内床上同样卧着个美人,一人一猫睡得都十分香甜。
阮阮醒来时祁慎已经离开,屋内阳光正好,冬末的日光虽还带了些珠光冷色,却很是灿烂。
听见屋内的响声,绿岫端着铜盆进了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更是没有感情:“姑娘梳洗吧。”
阮阮披着一件月白的绸衣,玉足趿着嵌满珍珠的软底鞋子,神情恹恹的,面上却又是令人遐想的潮红,后颈上有几点红痕,是昨夜欢爱的证据。她用手试了试水温,娇声抱怨:“这水怎么有些凉了?”
【来自绿岫的怒气十斛】
阮阮有些无辜,卧在桌上的威猛大人却精神了,抬起圆圆的脑袋:【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挑刺,只有这样才能按时给神宗上缴足够的怨气,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你现在就欠了三百斛。】
一对水湾眉轻轻颦起,阮阮有些委屈:【这水确实是有些凉了,我不是故意要气她的。】
威猛大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瞬间没了精神,复又趴回桌上去:【你就这样没出息吧,再过五天你与世长辞,我重寻新主。】
一想起可能即将到来的“与世长辞”,阮阮又惊又惧,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绿岫,轻声开口道:“水凉了给我换一盆。”
【来自绿岫的怒气二十斛】
阮阮盯着绿岫的脸看,却见绿岫依然面无表情,原来上辈子绿岫这样的时候也可能在满心愤怒呀,真是相伴五六年,却从来不相知。
过了一会儿,绿岫再次端了水盆进来,阮阮用手指试了试,有些烫,于是小心翼翼道:“水太烫了……”
【来自绿岫的怒气四十斛】
接着阮阮用诸如“巾子不够软”、“巾子太软了”、“胭脂太红了”、“胭脂不够红”等十分找茬的理由,成功做到了:
【来自绿岫的怒气五十斛】
【来自绿岫的怒气六十斛】
【来自绿岫的怒气八十斛】
【来自绿岫的怒气一百斛】
……
只这么一会子的时间,阮阮从绿岫一人身上就得了二百多斛的怒气,可谓收获满满,不过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绿岫从阮阮的视线里消失了,也可能是被气坏了,需要一点时间修养。
但即便看不见绿岫,阮阮还是能时不时地收到她的怒气。
阮阮不禁感叹:绿岫,真好。
威猛大人此刻也来了些精神,圆圆的脑袋转向阮阮,声音鲜有的客气:【本大人想吃小鱼干,用三十斛怒气换些小鱼干吃吃。】
【你要吃小鱼干,让绿岫给你弄一些来多好。】不仅省下三十斛的怒气,还能再得到绿岫几十斛的怒气呢,这才是一举两得。
威猛大人虽然长得像只猫,但确是十足十的矜持有骨气,如今能求阮阮已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阮阮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不禁又恢复了原来的倨傲嘴脸:【神宗的小鱼干比较好吃,这里的不好吃。】
这些怒气是阮阮用来保命的,威猛大人却要用来换小鱼干,阮阮自然是不高兴,此时又想起昨夜因威猛大人私自换了个什么骂人的咒语,害得自己受了一夜的罪,于是也有了七八分的怒气:【那你就去换小鱼干吃吧,昨夜里你换那个什么咒的也没问过我同意不同意,哼!】
威猛大人瞥了阮阮一眼:【那还不是因为他骂我‘小畜生’,你却不敢替我骂回去。】
【他那么凶,我哪敢骂他呀!】阮阮委屈坏了,又想起自己身中“忘忧”之毒,即便能从这囚笼逃出去,只怕也活不久,不免悲从中来,捂着脸落起泪来。
【你那毒倒也不是没办法解。】黄狸猫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又开始慵懒地舔起自己的肉爪子:【只不过在神宗想要获得解药,就要上交与之匹配的怨恨和怒气,这些你现在是没有的。】
阮阮抬头,一颗晶莹的泪珠子就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的声音因为兴奋一颤一颤的:【真……真的吗?那要多少斛才能换‘忘忧’的解药?】
威猛大人用肉爪子揉了揉自己的肚皮,迟疑开口:【不过是一种毒药的解药,本大人以前也换过的,大约一万斛也就差不多够了。】
一万斛?阮阮急忙到窗边寻觅绿岫的身影——每天气绿岫百八十次,一个月应该就够了的吧……只是不知绿岫受不受得住呀!
没寻觅到绿岫的身影,阮阮有些失落,转头却看见威猛大人从自己……屁沟后掏出了一条小鱼干。
阮阮:【……小鱼干是从哪里掏……不不不!变出来的?】
威猛大人也觉得十分尴尬,那条小鱼干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终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是神宗的玄秘所在,不能与你严明。】
阮阮非常体贴地没有再追问,只是跟着附和:【确实玄秘,确实玄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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