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十分重视今年的花朝节,礼部派了专门的官员来教坊司盯着排舞,阮阮虽不是教坊司的舞妓,每日却也有人前来督促。


    若是往日,不过是一曲舞罢了,但因这次阮阮不但要跳舞,还要在跳舞时弹奏琵琶,所以难度大了些,阮阮排了几次都不满意,但花朝节一日日近了,阮阮没办法,只能让陶妈妈去请了萧白石来。


    萧白石是阮阮的师傅,自小教导阮阮学习舞乐,四十多岁却像六十一样老,脾气极差,打阮阮也从不手软的。


    知道萧白石今日要过来,阮阮一早便梳洗妥当,换了一身极轻便的掐牙如意纹月裙,又梳了同心髻,便乖乖在楼里等着。


    不多时陶妈妈派去的马车回来了,带回了不修边幅的萧白石。


    萧白石进了门,先是打量了阮阮的衣着发髻,随后接过阮阮递过的茶喝了两口,这才道:“陶妈妈和我说了,你是下月十二要扮牡丹花神献舞,也说了你现在遇到了些难处,你既已出师,本与我没什么干系了,但陶妈妈上门请托了几次,便再来帮你一次。”


    萧白石身上有酒味,青衫上也有尘土,依旧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


    很久之前他喝多了酒说醉话,阮阮才知道他本是有妻儿的,只是妻儿在十多年前的一次动乱中丧命,自此他就一蹶不振了。


    阮阮恭恭敬敬行了个弟子礼,乖顺道:“多谢师父肯过来。”


    萧白石似乎极不耐烦,他挥了挥手:“别弄这些虚礼,你先跳一遍看看。”


    阮阮答应一声,正要跳,却见萧白石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戒尺,阮阮的腿不禁有些抖:要不要这么认真……


    萧白石本是熙陵国最好的舞者,当年一舞动平康,为观他一舞而豪掷百金之人数不胜数,只因青年丧妻夭子的缘故,如今彻底消沉下去,日夜流连赌坊酒馆买醉。


    当年他鼎盛之时,想要拜他为师之人数不胜数,但他却未收一人,及至人生衰败,又遇上了极有天赋的阮阮,他才终于收了徒。


    至今也只有阮阮这一个徒弟。


    不过他有言在先,阮阮不能对外说是他的弟子。


    沉了沉气,阮阮单手提起了琵琶,这琵琶虽重,阮阮拿在手中却极轻盈,这需要很好的腕力,她的手腕那样纤细脆弱,却因为从小的苦练而饱含力量,轻盈却有力。


    这琵琶以胭脂色的芙蓉玉为底,又出自名家之手,昂贵又娇气,声急如金石之迸裂,声缓似泉水泠泠。


    玉指轻扫,宛如玉珠落玉盘,伴随着阮阮腰肢轻摆,宛如天籁的乐音响彻清阴阁。


    这一曲弹的是《玉人引》,是专为牡丹花神所作之曲,曲音空旷飘渺,阮阮虽未盛装,却依旧有七八分如神似仙之感。


    萧白石盯着看她的一跃一探,眼中有极难察觉的赞赏。


    这时阮阮后跃反弹琵琶,却因那琵琶过重而未能到达预想的高度,错了一个音,阮阮心中一慌,便听萧白石有些烦躁:“停停停!跳得太差!太差!”


    长长的戒尺敲在桌子上,在空旷的屋内显得有些刺耳。


    阮阮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萧白石走过来,戒尺稳稳落在阮阮的腰上。


    “腰在空中太高了,再低一些。”


    戒尺又落在阮阮的颈子上。


    “后颈应该再往左偏一寸,再跳一遍。”


    见萧白石没下死手打自己,阮阮稍稍舒了一口气,按照萧白石的话,阮阮又跳了一次,比之前稍稍好一些,却依旧没让萧白石满意。


    这次萧白石没了耐心,狠狠打了阮阮两戒尺,阮阮疼得双眼水汪汪的,若是别人看见,只怕要怜香惜玉一番,奈何这人是萧白石,他只不耐烦嚷嚷:“哭了也得跳,快点憋回去!”


    一瞬间阮阮有些恍惚了,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年时跟着萧白石学舞练功的时候。


    手心火辣辣的疼,阮阮却不敢再哭,只能悄悄把眼角的泪擦了,再次咬牙苦练起来。


    这一练便是一整天,阮阮除了午间用了些点心,便一刻也未休息,到了最后开始手脚发软,这期间又被萧白石打了几下手心,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行了,明日你自己练去罢。”萧白石踉踉跄跄站起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出师都三四年了,长进得却这样慢,千万别说是我的徒弟,我可丢不起那人。”


    阮阮可怜巴巴地应了一声,给萧白石做了个万福:“阮阮知道了,师傅慢些走。”


    看着自己小徒弟这委委屈屈的模样,萧白石倒也不是铁石心肠,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顾好你自己,按照我今日的教导,花朝节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见萧白石要走了,立刻有侍女拿了封好的银子来,萧白石也不拒绝,接下放进了怀里,便扭身下楼去了。


    阮阮看着萧白石下楼的背影,恭敬拜了一拜,嘴唇动了动,终于只是无声说了几个字:师傅保重,徒儿在此与师傅拜别。


    阮阮要在花朝节那日,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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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部为花朝节铸造了一座纯金的花神金身,以珠玉珍宝为饰,无数匠人耗尽心血。


    教坊司内也为了花朝节而日夜不停的排练,花朝节又叫十二花神节,需要十二位舞姬各饰一花神,若能在花朝节饰花神,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十分值得骄傲的。


    礼部早在教坊司内寻了十一位舞妓,连同清阴阁的白阮阮凑成了十二位花神。


    饰演杏花花神的秦连月才练完功,她纤纤玉指拈着一朵新摘下的桃花,倚在树下看还在苦练的薛红柳,声音婉转娇媚:“薛姐姐,都午时了还不歇歇,用些午膳,下午再练吧!”


    薛红柳穿一身水红束腰长裙,乌发挽起,仪态风流。她生得美,是那种魅惑成熟的美。


    没回应秦连月,薛红柳又练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停了,转身从侍女手中接过帕子拭去额角的汗珠,才缓步走向秦连月。


    “还有五六日便是花朝节了,连月妹妹倒是不急。”这教坊司里虽都是因家中获罪而贬为贱籍的女子,但这些女子却不能相互体谅,反而时常要争风吃醋,恨不能将其他人都踩在脚底下。


    薛红柳如今是教坊司的头牌,秦连月自然也是不服的,两人明里暗里争斗亦是不少。


    秦连月掩唇笑道:“我有什么急的,不过是个杏花花神,去凑数的,不像姐姐是海棠,姐姐急才是正理呢!”


    薛红柳不知她做这一副情态的缘由,于是便不接话,正准备离开,却又听身后的秦连月语气轻蔑:“不过说来杏花也好,海棠也好,都不如牡丹呢……听说这次是清阴阁的白阮阮饰牡丹花神……”


    “姐姐难道不生气吗?之前上元节的酬神舞本也应由姐姐去献舞,结果也被白阮阮抢了去,风头都让她出了,妹妹想,若是姐姐去,这平康城内‘绝世舞姬’就应该是说姐姐的了罢。”


    这话说到了薛红柳的痛处,但她未发一言,等回到她自己的院子,终是想起上元节承福门外的情形,仇恨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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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阮的籍契没在自己手中,她所能接触的人中,只有唐满城有能耐给她新造一张籍契,但唐满城和她也不过是几面之缘,这明摆着犯王法的事,阮阮不敢冒险去求唐满城。


    于是她用三条小鱼干和威猛大人做了交换,让威猛大人去府衙偷几张籍契出来。


    府衙的位置威猛大人知道,一只猫在夜里行动也不容易被发现,偷籍契并不难。


    从威猛大人嘴里接过那一叠籍契,阮阮不禁又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这些籍契都是她逃出去的希望,怕则是因为担心逃跑失败。


    将那叠籍契一张一张铺开,竟见有一半是男子的籍契,还有一些则是老妇人的,阮阮不禁抱怨:【这些都用不了嘛……】


    威猛大人一听,胡子都竖了起来:【白阮阮你求爷爷办事,还埋怨起爷爷办得不好是吧?】


    一见这猫炸了毛,阮阮赶忙安抚:【小猛儿你辛苦了,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威猛大人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跃上了软榻,阮阮则继续沙里淘金,最终找到了两张能用的,这两张籍契上的年纪和阮阮能对得上,又是农籍,阮阮用起来最合适。


    将两张籍契仔细收好,阮阮又把剩下的仔细收在一个小布包里,准备找个机会销毁掉。


    这夜阮阮梦见城外山高水长,草长莺飞,她正唱着小曲哼着歌,骑着的马却忽然回头,马长了祁慎的脸,它说:“你胆子不小啊。”


    阮阮被惊醒了,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看着窗户上灰白的颜色,不禁“呸呸”了两声,气呼呼小声骂道:“王八蛋!就要让你找不到……找不到姑奶奶!”


    解了气,阮阮再次拥住锦被,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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