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玄色道袍的公玉真立在台下,如瀑墨发由一条绸带束着,猎猎夜风将他如墨长发吹起,像是即将羽化飞升的仙人,不沾染一点凡尘气息。
刺客转身,弃了唾手可得的司马廷,长身独立在台子之上,以剑为凭,面对着整个熙陵术法最强的国师。
公玉真面色平静如水,声音缥缈:
“束手就擒,饶你不死。”
刺客却并未对公玉真的仁慈表现出感激来,他腰间紧束着一条皮质腰带,身材颀长,迎风而立,仿若能劈开天地山河。
公玉真轻轻抬起手,一缕极细的青烟从他指尖冒出,这缕青烟仿佛有生命一般,小蛇似的,呼啸着直冲刺客而去。
那刺客不躲不避,竟当空将那缕青烟抓在手中,青烟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手心,奈何却不能脱身。
公玉真仙人一样无喜无悲的面上终于微微变色,呢喃道:“你竟也是方士……”
黑衣刺客手指猛然一握,那缕青烟发出一声清脆声响,便散了。
未等公玉真再有动作,刺客却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剑刃,殷红的鲜血从的他指缝中流出,将剑刃浸染。
他声音极轻,却字字都落在公玉真的心里。
“以吾之血,灭汝仙身。”
一丝极难察觉的不安从公玉真眼中划过,在他的眼中,刺客的剑已经到了眼前。
公玉真缓缓伸手捏住刺向他面门的寒剑,神色复杂地看着来人。
“你到底是谁?”
黑衣刺客并不说话,手中的剑却一寸寸向公玉真靠近。
那染血的长剑散出寒芒,两人周身的空气仿佛在颤动,长剑寒刃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不停吞噬公玉真的血肉。
公玉真的手微微颤抖,只在一个呼吸之间,天地变色,浮玉山上的花草瞬间枯萎腐烂,发出难闻的恶臭。
“花……花都烂了!”
“国师大人吐血了!”
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一缕黑红色的血液从公玉真的嘴角流下,他原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发吓人可怖。
“你怎会这秘法……”
黑衣刺客低笑了一声,未持剑的左手变拳为掌,猛然推向剑柄——长剑再次向前三寸,刺入了公玉真的胸膛。
熙陵国的神破灭了。
黑衣刺客似乎并不想取公玉真的性命,他缓缓将长剑从公玉真胸口抽了出来,带出了一片血花。随即刺客身形如鬼魅一般,消失在重重密林之后。
山底栈道处,阮阮早已认出那刺客就是祁慎,他凶神恶煞的好吓人,接着阮阮又想到自己今日的惨烈,心中又委屈又害怕,哭得越发厉害了。
祁慎要是知道自己想逃跑,会不会杀了她呀!她……她好害怕!
郑承彦看阮阮哭得更凶了,以为是脚上的伤太疼了,心中越发着急:“坐我的马车,我的马脚程快!”
绿岫却径直将阮阮放在了清阴阁的马车上,并转身拦在车前,声音微冷:“公子留步。”
看着清阴阁的马车渐渐驶离,郑承彦心底热切的希冀终于侵占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你们先回城,我得回刑部衙署。”唐满城脸色沉重,对二人一揖,便快步离开了。
季悯行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人都走没影了,还不走?”
两人同乘一车,季悯行看见郑承彦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暗暗叹了一口气,劝慰道:“白姑娘的伤应该不严重,你最好也把自己的心思藏得隐秘些,否则被王爷察觉,白姑娘怕是要有麻烦了。”
被好友看破了心思,郑承彦面色微红,他捋了捋衣襟,把脸转向车外,声音轻柔:“阮阮姑娘她……她吃过很多苦吧,我想……”
“想给人家赎身?想照顾人家?”
郑承彦耳垂有些红,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季府书房。
季悯行展开那幅从云梦州寻来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小小的少女,小少女容貌清艳,穿着木屐的小脚洁白可爱,纤细的脚踝上有一颗鲜红的小痣。
今天,在浮玉山上,他看见白阮阮脚踝上也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位置与这画上一样。
白阮阮会是江榕吗?
若白阮阮就是江家的小女儿江榕,那么谁又是清阴阁的主人?是祁侯?若是祁侯,他又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而他那忠厚老实的好友郑承彦,好像已经脱不了身了。
若白阮阮就是江榕,郑承彦只怕要惨了……但江榕的事他是不能告诉郑承彦的。
无论如何,明日他都要去趟府衙查一查这个白阮阮,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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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这些日子一直在谋划逃跑的事,精神本就极度紧张,偏偏眼看就能逃走之时,又受了这样的打击,人还没回到清阴阁,便悲忧交加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她所熟悉的床帐——她终是又回到了清阴阁里。
屋内点着一盏小小的牛角灯,灯光昏黄却不刺眼,但脚底的痛楚提醒着阮阮今夜发生的一切。
“醒了?”
声音从床榻左侧传来,阮阮抿着唇看过去,正是她拼命想要摆脱逃离的魔头,祁慎。
他穿着一件月白锦袍,琥珀色的眸子里是十分温柔的情意,只不过他生了一张似仙似魔十分邪气的脸,所以这温柔蜜意反而让阮阮越发的不安害怕。
若是别的人穿着月白的袍子,多半会让人觉得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但是穿在他的身上,那白袍也失了纯洁之意,仿佛也染上了他所带的邪气,衬得祁慎越发的不像好人,或者说——不像凡人。
像山间诱惑过往行人的鬼魅,也像身染欲望的仙人。
阮阮的身子不自觉紧绷了起来。祁慎伸手抚上她的小脸:“脚未伤到筋骨,但也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否则日后会变成个小瘸子。”
他说的极平淡,阮阮却极害怕,她张了张嘴,可怜的小声音都带着颤:“阮阮会变成小瘸子吗?”
祁慎以手支头侧卧着,手中把玩着阮阮的一缕头发,声音淡淡:“小阮儿不会变成小瘸子。”
阮阮这时才看见祁慎手掌上包裹的纱布,一瞬间她脑海中就闪过浮玉山下祁慎大开杀戒的画面。
下意识的,阮阮瑟缩了一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这分明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
发现了阮阮的动作,祁慎眼睛一眯。
他扯了扯手中的青丝,阮阮没防备嘤咛一声,抱怨道:“侯爷轻点,好疼的。”
“我听绿岫说,小阮儿去了树林里,小阮儿去那里做什么?”
阮阮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的脚好疼,又好怕祁慎,又担心变成小瘸子,又委屈,又不甘心,万般情绪涌上心头,阮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好可怜,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哽咽:“我……我迷路了!”
祁慎冰凉的手指轻轻揩去阮阮的眼泪,奈何阮阮哭得实在太凶,马上就又有更大滴的泪珠子掉下来。
无奈的祁侯爷只能哄小孩一般,缓缓拍着阮阮的后背,哄道:“小阮儿不哭了,哭哑了唱曲儿就不好听了。”
听闻此言,阮阮哭得越发大声:“阮阮的脚都受伤了,侯爷还要阮阮唱曲儿!侯爷没有心!”
看着怀里小人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控诉,祁慎既觉得心疼,更觉得可爱。
这是他的小阮儿,他独占的小阮儿。
哄了半晌,阮阮虽然不哭了,却还是委屈地哽咽着,她斗气一般把脸转向外面,声音里透着小小的倔强:“阮阮的脚虽然坏了,还可能变成小瘸子,但是阮阮明日就可以去弹琴唱曲儿,绝对不会耽误给侯爷挣银子!”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良久——
【来自祁慎的怨气一千斛】
祁慎没说话,阮阮又小声嘟囔:“就算以后阮阮变成了小瘸子,再没办法跳舞,阮阮也会给侯爷挣好多好多银子,不会在这里白吃饭的……”
【来自祁慎的怨气两千斛】
阮阮心想:他生什么气呀?肯定是被我戳穿了龌龊心思,觉得面上难堪,所以恼羞成怒了。
一定是这样。
祁慎依旧没说话。
阮阮偷偷转头去看,就落入了一双愠怒的眸子里。
因愤怒和不甘而生出的勇气,瞬间就灰飞烟灭了,阮阮磕磕巴巴:“我……我……”
祁慎缠着绷带的手落在阮阮纤细的腰肢上,缓缓道:“小阮儿真是出息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阮阮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她一下子怂了,眨了眨微红的眼,虽不知自己哪里错了,但认错总归是对的!
“阮阮错了,侯爷不要生阮阮的气。”
祁慎打量着阮阮的眼睛,那里面只有刻意表现出的真诚,极敷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来自祁慎的怨气三千斛】
阮阮有点慌,她柔软的小手握住祁慎的手,可怜兮兮道:“侯爷,阮阮的脚好痛。”
呵,现在装可怜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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