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一)

    在回去的路上, 闻归和裴知故坐在后排,一人靠着一边窗户,中间留出了不小的空隙。

    裴知故把手肘撑在车窗框上, 看着窗外飞逝的高楼和树影,虽然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 但闻归依然清楚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闻归摸不准他究竟是在意关雎还是在意关雎说的话。

    闻归几次想起一个话头和裴知故聊一聊, 但都被裴知故无声地制止了。

    他们两个之间的僵持不下的气氛让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闻乡都下意识地安静了起来。

    她从后视镜偷偷地观察着自家老哥和裴教授的举动,忽然有些后悔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先离开了一段时间,本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一直忽远忽近的, 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 也不知道在她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又降回了冰点。

    闻乡悄悄给闻归发了条消息询问,但并没有得到回复,只能在一旁跟着干着急。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谈个恋爱还会这么麻烦啊……闻乡十分担忧地看了一眼车后排坐着的两个人, 最后还是没办法地收回了视线。

    毕竟说到底这还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私事, 她帮不上忙, 也不能帮忙。

    一时间车子里的氛围变得沉默了许多, 闻乡和司机对视了一下, 心照不宣地把自己当成了聋子哑巴, 尽可能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车子开到小区附近的高架桥上。

    最后还是闻归先一步打破了僵局。

    他看着裴知故的侧脸, 下午温柔的阳光落在他的眼里。

    裴知故的瞳色要比常人浅上一些, 是茶褐色的,从闻归的角度看过去, 阳光照在他的眼睛里, 像是一颗饱满剔透的琥珀。

    漂亮、精致、没有感情。

    “你生气了。”闻归说。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却也很笃定, 不像是猜测或是询问, 而是简单地在陈述一个事实。

    裴知故生气了。

    裴知故不是一个很容易泄露自己的情绪的人,他的喜欢和厌恶都和他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淡淡的,但其实很多情绪都藏得很深,也很难被发现。

    上一次他生气,还是因为自己过量注射抑制剂。

    闻归的喉结微动,忽然有些懊恼。

    明明他不希望伤害到裴知故,却好像一直都在无意间让他难过。

    裴知故察觉到了闻归情绪上细微的变化,他转过头来,沉默了许久,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是。但这和其他人无关。”

    闻归放在腿上的手掌慢慢攥紧成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也没有感觉到疼。他听见裴知故接着说道。

    “闻归,不要隐瞒我。”

    裴知故看着他紧握的手掌,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没有等闻归回答,就止住了这个话题。

    “这件事回去再谈。”裴知故道。

    闻归感受着裴知故掌心传来的温度,连带着有些焦虑的神经也放松了许多。他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手腕微动,就反过来牵住了裴知故的手,说道:“好。”

    感觉到裴知故的存在后,他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和裴知故相关的片段,让他茫然了一刹那,不知道自己这样强行维持着他和裴知故之间的平衡到底有什么意义。自责和不安的情绪像是被无限放大了一样动摇着他的内心,拉扯着他的理智。

    好在裴知故就在他的身边,及时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闻归放下了一点车窗,靠在椅背上,闭眼松下了一口长气。

    只是他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像是有无数根针扎进了他的脑子里一样,细细密密而又尖锐的刺痛。

    太糟糕了。

    闻归睁开了眼,看着窗外灰蓝色的天,在心里自嘲地叹了一句。

    说到底Alpha不过是进化不完全的野兽罢了。

    闻归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弯出了一点弧度,褪去了温和的伪装后看起来多少有点刻薄的味道。

    裴知故看在了眼里,不经意间在闻归的身上找到了五年前的影子。甚至让他有些怀念。

    裴知故的眼底挑起一点笑意,但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

    经过了一路的焦灼和尴尬后,车子里的氛围终于找到了一个平衡点缓和了许多,一直悄悄注意着他们两个动向的闻乡,也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看样子她老哥岌岌可危的婚姻还有挽回的余地。真是救了大命了,天晓得为什么闻归谈个恋爱,她比闻归还着急啊?

    她都还没对象呢,也不见闻归有多上心!

    闻乡心里嘀嘀咕咕地骂了闻归几句,然后拿出手机,暗戳戳地给裴知故发了条消息。

    【闻乡:裴教授,我哥他是不是欺负你啦?】

    裴知故看着闻乡发过来的问题,思忖了片刻,然后回道。

    【裴知故:没有。】

    【裴知故:闻归最近有没有去过医院。】

    闻乡忍不住咂舌感慨裴知故也太敏锐了一点,她作为闻归的经纪人兼亲妹妹,自然是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也知道他每个周都会定期去徐时那里做日常检查。

    但是闻归一开始就叮嘱过她要好好保密,尤其是对裴知故,更是一个字都不许提起来。

    结果现在兜兜转转的,这个问题怎么又踢回她这里啊?早知道她就不淌这趟浑水,没事当什么小情侣之间的和事佬了!

    没有办法,闻乡只能两边都不得罪地给他们两个人分别发了两条消息。

    先是给裴知故回了过去。

    【闻乡:去是去过啦,但是去做什么我也不清楚,裴教授你要是真的想知道,还是问问我哥吧,他如果愿意说那肯定就不会骗你。】

    然后又转头和闻归通了一下气,顺便还附赠了一张她和裴知故的聊天截图。

    【闻乡:哥,我尽力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双手合十)】

    发完消息后,闻乡就关了软件正襟危坐,等到车子开进了小区停到了闻归和裴知故家楼底下,然后她目送着他们两个人下了车走进楼道后才松了一口气。

    双面间谍也太难当了吧,她发誓,自己以后绝对会管住手闭上嘴,再也不随意掺和小情侣之间的任何事了!

    ⚹

    回到了家里,裴知故先进卧室洗了个澡。

    礼物还寄养在闻乡那里没有接回来,忽然少了这么黏人的小东西,整个房子又变得空荡荡了起来。

    闻归拿了本书在卧室里安静地等着。

    淋浴间传来的水声把整个房间分割成了两半,闻归坐在太阳底下,阳光铺晒在他的身上,是很适合读书的天气,但是他的注意力却总是无法集中到书上。

    他听着哗哗的水声,半天都没有翻开新的一页。直到淋浴间里的水声忽然停了,他才稍微有些怔愣地回了神,欲盖弥彰地把书翻了新页。

    裴知故从浴室里出来,用毛巾裹着头发随意地擦了几下,然后就直接坐到了闻归的对面。他静静地看着闻归,带来几分审视的意味。

    闻归看见他发梢上滴落的水珠浸湿了衣领,于是起身拿了一条干毛巾走到裴知故的身后,把毛巾盖到了他的脑袋上,动作轻柔缓慢地帮裴知故继续擦着头发。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窗外的风吹啊吹,吹得外面的树枝晃来晃去。他们住的楼层高,树叶的影子映不到他们的窗前。

    过了好久,闻归才停下动作。

    他把毛巾随手搭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到了裴知故的对面,弯了下嘴角:“好了。”

    裴知故垂眸「嗯」了一声。

    他向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格,所以也不打算和闻归再多绕什么圈子,直截了当地把话打开了说道:“你和关雎的话我当时在门外全都听见了,所以我只问你一件事。”

    闻归心里隐约猜到了裴知故想问什么,沉默了一瞬,没有应话。

    “闻归,你的信息素失控了,对不对。”

    裴知故问这话时,表情平静得像是在和闻归讨论明天早晨的咖啡不要加糖一样,让闻归也跟着愣了一瞬,继而无奈地笑了两声,叹息道:“你还是知道了。”

    闻归往后靠上了椅背,一只手搭着扶手。他把目光从裴知故的脸上移到了窗外灰白色的天上。

    窗外不远处有一只鸟从天空斜斜地掠过,如同水墨画里一个恰到好处的墨点。

    闻归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藤编的扶手,像是在思考该如何措辞。裴知故猜到了,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裴知故的身上,好似彻底放弃了掩饰一样。

    闻归收起了平时玩笑的模样,嘴角带着浮于表面的笑意,淡淡地说道:“是啊。”

    他敲着扶手,垂下了眼帘,慢条斯理地顺着裴知故的问题说了下去。

    他说:“信息素紊乱,假性易感期,最后的结局就是激素失控。我一直都没有提起过,是我故意在瞒着你。”

    裴知故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闻归沉吟了片刻,算道:“两年多?三年多?或者更早?说实话,我也记不清了。”

    “所以上次……”

    “嗯,那次是我骗了你。”闻归语气平静地接着说道,“我注射两针抑制剂是因为它已经对我不起作用了。包括后来和你说是因为抑制剂的副作用才导致的信息素躁动也是一样……抱歉。”

    裴知故静静地看着他,刻意压下的怒意和一寸一寸的心疼在他身体里拉扯不清,让他忍不住皱眉问了一句:“为什么?”

    闻归:“因为害怕你知道以后会躲着我。”

    说完,闻归抬起眼来,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沉甸甸的,又深又静,让裴知故潜意识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安。来源于本能的一种躲避危险的第六感。

    然后他听见闻归笑着说。

    “裴知故,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我没有那么善良。”

    作者有话说:

    坦白局第一轮: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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