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县城, 已经是晚上十点,周围酒店已经被订满,找了一圈, 只找到一间招待所。
设施简陋,环境也算不上好,前台在的那面墙重新刷了遍油漆,客房面积很小, 朝阳,但空气里有股濡湿的粘稠感。
乔司月把窗打开, 等风将酸腐味吹散些后才关上, 摁下空调开关。
转身看见林屿肆提一袋零食饮料进来, 单手执着手机在通电话。
她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搁。
林屿肆把手机拿远些, 先解释了句:“陆钊打来的,我刚跟他说我追到小月亮了,他还在和尚庙进修,真惨。”
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想嘲笑一番。
在一起早有屁用,最后还不是把自己女朋友作没了。
在电话那头听得清清楚楚的陆钊:“……”
前脚林屿肆刚挂断陆钊的电话, 后脚苏悦柠的来电出现在乔司月的手机屏幕上。
对面开门见山地问:“你和林屿肆在一起了?”
乔司月慢半拍地应了声。
一直想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她说,可最近实在忙,腾不出精力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
苏悦柠没再多说,点开林屿肆头像。
SYN:【你现在跟她在一起呢?】
林屿肆扫了眼角落,不紧不慢地敲下:【嗯。】
SYN:【对她好点,别欺负她。】
还用着她说?
林屿肆没回,手机甩到一边, “你已经告诉苏悦柠了?”
乔司月顿了几秒,摇头,“她刚才说她现在和陆钊在一起,所以你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林屿肆:“……”
简陋归简陋,每间房配有独立浴室,用磨砂玻璃挡着,高大的身形影影绰绰,多了层欲盖弥彰的色气。
乔司月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什么也没看进去,耳垂隐隐发烫。
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了近十分钟,林屿肆擦着半湿的头发出来,身上只穿了条深棕色睡裤,腰腹肌肉凸起。
她看一眼就收回。
“下水道有些堵,你晚几分钟再去。”声音沾上水雾,变得有些潮湿。
她放下手机哦了声,目光无处安放,只能重新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一通瞎点,两分钟后揪了个话题:“你舌头还疼吗?”
说的是几小时前不太愉快的初吻经历。
“……”
她脸烧起来:“我不是故意的,你也没提前告诉我你会伸……舌头。”
因为是第一次,嘴唇相对那会只剩下慌乱,随着他的施力与深入,缺氧感逐渐占据大脑,直到——
不能再想下去了。
空气出奇的安静。
林屿肆单手拉开汽水勾环,一面在思忖怎么该回答她的问题。
思前想后,又觉得“情不自禁”这个词压根禁不起深究,解释起来太像耍流氓,于是敷衍了句:“没感觉了。”
都咬出血了,怎么会没感觉。
她眨眨眼睛,“那就好。”
声音细细软软的,听得人莫名的燥。
他抓了抓头发,“去洗吧。”
刚进浴室没多久,电话又响了。
林屿肆拿起看,小舅子打来的,犹豫几秒接起。
听着对面的声音,乔惟弋沉默了好半会,“我姐的手机怎么在你这?”
林屿肆不答反问:“你自己看看几点了?你姐不需要休息?这个时间打来,不觉得你打扰到你姐了吗?”
乔惟弋冷笑,“现在接电话的人不是你?”
还挺会抓漏洞,林屿肆轻笑,不搭话。
“别欺负我姐,不然我弄死你。”想来想去,也只有这句威胁有震慑力。
“……”
细胳膊细腿的中二少年,连宋霖都打不过,还想弄死他。
林屿肆面上一哂,“长二十斤肉再来。”
乔司月磨磨蹭蹭地洗完澡走出浴室,看见他打着赤膊坐在床头,手里转着打火机,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
她装作没看见,忽然听见他说:“刚才你弟打电话来了。”
“他说什么了?”
“说要我弄死我。”他翘着腿,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
“……”
“你别逗他,小弋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还小。”
一个快十八岁还缠着姐姐的巨婴,确实是小。
林屿肆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乔司月上床后,直接用被子把自己蒙住。
隐约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脸更热了,心里想的却是一会要不要脱内衣。
不脱睡觉会不舒服,而且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防着他?
可要是脱了……
两张床也没用,刚才就该开两间房的。
灯灭了,隔壁传来一道声音:“睡觉。”
“哦。”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最近几天她都处于心力交瘁的状态,稍微一放松,很快就进入睡眠模式。
林屿肆偏头看去。
这姑娘平时是真安静,睡觉时也是真不安分。
时不时翻身,动作幅度也大,裙摆跑上去,露出半截腰线,两条腿又白又细。
他起身,提起被子往她身上一盖,没一会,又被她掀开。
一来一去差不多十次,索性撒手不管,挪开床头柜,两张床并成一张,抱着她睡。
空调制冷效果差,不一会乔司月被热醒,看见旁边的人影时,差点吓了一跳,“你怎么过来了?”被闹醒,语气不耐烦。
这起床气还挺重。
“我冷。”他脸不红心不疼地撒谎。
她一点不怀疑,大脑昏昏沉沉地往另一侧挪了挪,“那你也别和我挨着,我热。”
床这么大,他偏偏要和自己胳膊抵胳膊,大腿挨着大腿,可除了这些他什么也不做,身体的热度也和自己不相上下,像熔浆。
更像一种微妙的暗示。
林屿肆听出她的话外音,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乔司月转过身,坠进他盛满情|欲的双眸里,一下子清醒,本就滚烫的体温又升高不少。
睡裙吊带随着她翻身的动作滑落,稀薄的光影里,肌肤如玉白到晃眼。
林屿肆喉结剧烈滚动了下,一出声,嗓音哑到不行,“闭眼。”
手虚盖在她眼皮上,她无意识地眨眨眼睛,睫毛刷的他掌心有些痒。
他松开手,将人往怀里一捞,下巴抵住她额头。
眼不见,心不乱。
但没熬过两分钟,心更乱了。
乔司月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被他抱住,就算两个人都不动,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腰腹肌肉,她的手穿过他腋下在肩胛骨处停下。
摸到一块凸起,像疤,她愣了几秒。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压在身下,他的气息就悬在上方,距离不到五公分的地方。
看似无法收场的局面,他却忽然停下,双臂撑在她两侧,目光滚烫,不知道僵持多久,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她额头上,“在床上别随便撩我。”
她什么时候撩他了?
大概过去两秒,覆在身上的影子离开,床一轻,随后是浴室门被推开的动静。
心里更加莫名其妙了。
乔司月嘴里打着节拍,差不多数了300整下,他才从浴室出来,身上带着潮湿的雾气。
这二十几年,她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但也清楚他一言不发跑进浴室的缘由,以及刚才隔着一扇玻璃传出来的压抑声。
“你是怕我疼?”她问。
林屿肆没说话,空调调低几度后,将人拢进怀里。
乔司月扬起下巴,故作镇定地说:“我不怕疼的,之前腿上被剜去一个血洞我都没哭。”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我也不是那意思。”
他明知故问:“那意思是什么意思?”
“……”
林屿肆摸摸她脑袋,本意是安抚,却被乔司月曲解为“赶紧闭嘴睡觉”,她抿了抿唇,“你是不是——”
两双眼睛笔直地对上,她把话咽了回去,分不清楚是为自己大胆的言论而羞怯,还是被他幽深的黑眸堵到没了说话的底气,将头埋进他胸口,再也没吱声。
林屿肆又气又笑,“你这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现在还不到时候。”
第一次出去就开房上床,算哪门子事?
他拍拍她的背,温声细语地哄了几声,示意她赶紧睡。
再折腾下去,真收不了场。
半夜雨开始下起来,到第二天早上转为暴雨,雨滴砸在玻璃上,重而急,乔司月被惊醒,昨晚没睡好,人还是懵的,揉了揉眼睛,房间里就她一个人。
床尾叠着她的衣服,工工整整的。
读卡声响了下,熟悉的男嗓传过来:“起来吃早饭。”
乔司月将脸埋进被子,声音闷闷的:“困。”
完全不想动。
她这辈子的小脾气估计都使在睡觉和起床这两件事上了,不过该宠的还是得宠。
林屿肆从她的洗漱袋里抽出一次性面巾纸,沾了水后挤干,被子往下一拉,在她脸上揩了几下。
乔司月配合地偏了偏脑袋,眼皮一直没睁开,享受的状态。
“我这是在伺候大爷呢?”
乔司月没绷住,被他逗笑,睁开眼睛看他。
林屿肆曲指敲了敲她脑门,“衣服也帮你换?”
“我自己来。”脸又埋进去了,这次是被难为情的。
退房前雨就停了,有放晴的迹象,不一会,艳阳高照。
林屿肆在路口拦下一辆的士,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上车后问:“真不和我一起回去?”
乔司月摇头:“我答应了沈嘉,要代她去看看阿池最后生活的地方。”
安静了会,他攥住她的手,手心归拢到一处,低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检票口,林屿肆忽然转身抱住她,“舍不得,再待两分钟。”
不知不觉三分钟过去了,他松开,“陪你去临江。”征询意见的语气。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不想我陪?”
乔司月抬头对上他期待的目光,违心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沉默几秒后轻声说:“我也舍不得你,但我只是去见一个人,你不一样,你回杭城是要救人的。”
“还有呢?继续往下说。”
乔司月抿了抿唇,脚尖在地面上轻轻摩擦着,“我会想你的。”
她嘴不甜,更不擅长情侣间的撒娇撒痴,这一句话说完,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
林屿肆瞥了眼她泛红的耳尖,没忍住动手摸了摸,眉眼带上爽朗愉悦的笑意,“越来越坦诚了。”
“……”
酥酥麻麻的痒意像电流般蹿到心间,乔司月脖子微微一缩。
这细微的动作被林屿肆捕捉到,修长的手指离开她耳垂,将她下巴轻轻托起,“来个离别吻。”
他停在原地没动,意思很明确,要她来,
乔司月踮起脚尖,唇瓣在他脸上一触即离。
“我收回刚才的话。”
“……”
“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害羞什么,大胆亲,我又不会被你吓跑。”他堂而皇之地谈论这些事情,声调还一点没收。
乔司月捏捏刚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烫得厉害,喉咙也像覆着一团火,烧到有些哑,音量压到不能再轻,“你什么时候是我的了?我俩明明才刚确定关系,都还没到那一步。”
“听你这语气,好像对我还挺有意见的。”
“没……”乔司月捡回曾经的满腔孤勇,抬头看着男人眼睛,认真说,“我很喜欢你。”
林屿肆晃了下神,那天的告白他至今记忆犹新,她说了很多肺腑之言,但都比不上那句“这九年,我还是只喜欢你”。
当然也可能是“喜欢”这两个字只有从她嘴巴里说出才会如此动听。
“巧了,我也是。”他笑笑,唇瓣贴过去。
比起他们的初吻,这个吻来的纯粹很多,不杂一丝欲念,只有疼惜和不舍。
“我不在身边的时候,麻烦你替我好好爱她、寸步不离地保护她。”
乔司月被亲到大脑卡壳一瞬,“她是谁?”
“唯唯。”
她愣了愣,抿着嘴笑弯眼睛-
乔司月买了最近一班去临江的车票。
阿池见义勇为牺牲的新闻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关注,输入关键词,就有无数条相关信息弹出。
她不费周折就找到了新闻上说的地方,江岸护栏那一侧放着成堆的白菊,对岸横着一排低矮楼房,底楼被装修成各色各样的店铺。
乔司月走进其中一家小超市,拿了瓶矿泉水和一袋叫不上名字的零食,付钱的时候,装作不在意提了嘴,“老伯,我看到江边放了些白菊,是在悼念什么人吗?”
老板刷着条形码的手顿了顿,长长叹了声气,“两年前,有个小伙子在这溺毙了……那小伙挺可惜的,年纪轻轻,为了救个想不开的混账,最后人是救回来,只不过把自己命给搭进去了。”
“哎姑娘,你怎么哭了?”老板连忙抽出纸巾递过去。
乔司月拿手背胡乱抹了下眼泪,“眼睛进沙子了,谢谢您的纸巾。”
那天乔司月在江边待了很久,直到夕阳铺满天迹,她将画好的“沈嘉”和幻想中的“阿池”折成小纸船,红绳套进船帆。
纸船慢慢悠悠飘远,最后只剩下一道残影。
两天后,乔司月回到杭城。
之后那一个月里,她一直忙着准备新作品,同样以暗恋为题材,《无疾而终的夏天》是在她很久以前就确定好的名字。
只不过她没料到,曾经的无疾而终,在这趟薇南之行后,正式翻阅到新篇章,成为两个人的得偿所愿。
她不喜欢在画稿的时候被打扰,习惯性将手机调成静音状态,以至于没有接到林屿肆打来的几个电话。
等到她回拨过去,对面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两个人的职业特殊,这种你来我往的失联状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担心,但也只能作罢。
隔天晚上,又给他拨了几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后来才知道他被派到外地去参加封闭式训练,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那二十天里,明知见不到他,她还是会多绕一些路,经过消防站往里面看一眼。
结束特训当天,晴朗无云,林屿肆一拿到手机,对着天空拍下几张照片发过去。
S:【月色美不美?】
哪怕知道这样的星空她可能见过不少次,但他还是想发给她看,共享的那一刻,好像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有咫尺距离。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隐晦的情话,相隔几百公里外的人甩了个猫咪点头的表情包,然后——
later:【你的舌头好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气氛算是被她终结的彻底。
S:【这都多久了?敲打.jpg】
later:【下次不会了。】
later:【我说真的。】
太像暗示了,敲下这两句话后,乔司月的心先乱了,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几圈,才将起伏的心跳声压下。
S:【我信。】
简单明了的两个字,杀伤力却巨大。
过几秒。
S:【等我回来。】
S:【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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