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落雪如银,寒风呼啸。


    徐清焰被久远的梦境所困扰,迷迷瞪瞪的在倚靠着尘土斑驳的佛像坐了出了会神,有人推开破庙半朽的木门走进来,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倒刮着吹了进来。


    猛地掀起满屋的尘土弥漫,呛人的很。


    他不紧不慢的抬起头看过去。


    走进来的是个银发老者,打扮的仙风道骨。


    身穿玄色银纹道袍,手持雪白拂尘,看着颇像是位得到高人——但也就仅仅只是像,仙盟二百零六仙门,他就没见到过类似的道袍样式。


    且其脚步杂乱,显见是没修炼过任何功法。


    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而已。


    徐清焰本不想理会。


    毕竟他如今浑身是伤、既冷且痛,疲累至极。


    偏老者进门后也不跟他打招呼,特自来熟的重新点燃了火堆,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个包着烧鸡和馒头的油纸包,不紧不慢的放到火堆边,似是打算烤热后再吃。


    白面馒头的焦香味,混合着烧鸡浓郁的油脂味很快便飘散出来,隐隐约约的勾人的很,徐清焰皱着眉头,听见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咕”声。


    他看了眼老者,老者也眯着浑浊眼神看他。


    随即从烧鸡上扯下根鸡腿,跟逗弄猫狗似的从他面前晃过,促狭的笑着,“小崽子想吃是不是,嘿,我偏不给你,馋着吧你就!”


    说完狠狠咬了口鸡腿,得意洋洋的盯着他看。


    徐清焰扯着破碎的棉絮,往火堆前靠了靠。


    仰着张鬼魅似的青白小脸,冲老者冷笑,“确实是该好好享受,毕竟你吃了这顿可就没下顿了,提前吃饱喝足死了也能做个饱死鬼。”


    老头立马沉了脸,“小崽子胡说什么!”


    说着便从地上站起来,作势要过来打人。


    徐清焰不退不避,慢悠悠的抬起头。


    极黑沉的眼睛就那么直愣愣的看过去,“我猜你刚在琼州城里接了个驱鬼的单子,主人家给了你十两银子的定金,对不对。”


    老者扬手的动作顿住,面色惊疑不定,“你如何知晓。”


    他从杨家揣着银子离开的时候,可是特意望了四周没人才走的,如何能被人知晓的他得了订金,还能这般准确的说出银子数量。


    徐清焰却不解释,眼睛看向那只烧鸡,“我要吃肉。”


    老者尚在犹豫,有些拿不准主意。


    徐清焰便再看了他眼,忍着胸口肺腑的剧痛,语气清淡的说道,“你拿到那十两银子后,先去城北的铁器坊定了把铁尺,再转去买了烧鸡和馒头,如今怀里还揣着剩下的七两六钱,是不是。”


    老者顿时惊愕万分,“你怎么会……”


    若说他从杨家得了十两银子的事,稍作打听倒也能探听清楚,可他去定铁尺的事却是他遮掩许久,旁人据对不可能知晓的!


    何况这少年竟能准确说出他怀里银钱数量!


    七两六钱!


    当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自然是我看到的。”


    徐清焰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即便是说话这种轻微的动作,也牵扯到了他内腑伤势,说话的音调逐渐低弱,“我不仅看到你有多少银钱,我还看到你左肩那簇鬼气,可不是什么寻常孤魂野鬼,凶得很呐。”


    老者咽了咽口水,已经信了多半。


    略作犹豫后将那只缺了腿的烧鸡拿给徐清焰,不耻下问,“你如何能看出这些?”表面恭敬,心里却暗自琢磨着小崽子最好是能给我说出个二五六来,不然道爷我今儿非烤了你加餐不可!


    徐清焰看了他眼,极黑的眼里闪过丝讽刺。


    接过烧鸡慢条斯理的啃了两口,暂缓了肚内饥荒,才便扯着鸡腿慢慢的咀嚼着,低声跟道袍解释道,“我修因果道。”


    望果断因,见因知果。


    这世间万物,芸芸众生,皆逃不过因果二字。


    老者未曾听过“因果道”这种东西,既疑心他是自己同行,又看他像是真正的仙门弟子,如此反复几回后试探着问道。


    “你刚刚说,我左肩沾有鬼气?”


    徐清焰含着鸡肉点头,“嗯。”


    老者簇起眉头,想起杨夫人所说红衣厉鬼。


    原以为只是富贵夫人胆子小,且内宅本身便肮脏事多,那些女眷向来喜欢听风是雨,捕风捉影,只待他装模做样的整治场法事,便能轻轻松松的赚得盆满钵满。


    未曾想,那厉鬼竟然可能是真的存在?!


    他忍不住有些心慌意乱,“你可有什么办法对付她?”


    徐清焰咬了口烧鸡,抬眸看他,“主家给了你多少的银钱?”


    老者暗啐了声,心道你办法还没想,就要从我兜里抠钱出来,简直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转动着浑浊眼珠,随口便扯谎道。


    “杨夫人许诺事成之后给我百两白银。”


    徐清焰不说话了,低头继续啃烧鸡吃。


    老者:……


    旁边火焰无声跳跃着,窗外寒风刮着落雪。


    万物皆寂寥,无声也无息。


    两人就那么隔着飘摇的火堆僵持了会,最终是老者忧心杨府可能真有凶恶厉鬼、扛不住这漫长的静谧,主动招认道,“好了好了,是黄金百两!”


    说着看了眼低头吭烧鸡的徐清焰,狠下心一咬牙,“你若是有办法除去那红衣厉鬼,我分你三成。”


    徐清焰细细咀嚼着鸡肉,声音轻微,“我要八成。”


    老者被他的狮子大开口给气疯了,“噌”的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小崽子做什么白日梦!”


    徐清焰背靠着佛,像慢吞吞的进食。


    任他骂完,才抬起头,青白瘦削的面颊满是笃定神色,“不着急,你可以明日去城里问问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与我合作。”


    老者面色剧变,“你的意思是今晚……”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眼神惊疑的盯着徐清焰看。


    围着块破旧棉絮坐在那里的少年,有着不甚起眼的长相、瘦脱了形的脸颊,沾染了泥土雪水凝结成团、野草般脏兮兮的头发,看上去跟普通的乞儿没什么两样。


    唯独双眼睛极黑,像是冬日里的无尽长夜。


    老者咬了咬牙,打算明日去城里看看再说!


    窗外呼啸的寒风和雪始都终没有停的意思。


    雪落无声,铺地如银,


    刀子似的凛冽寒风呼呼刮着,将破庙同样破旧的木门拍得“啪啪”作响,泥塑的佛像呈金刚怒目状,颜料斑驳,露出内里暗黄偏黑的泥胎。


    随着火光明明灭灭,看着竟有些狰狞恐怖。


    徐清焰坐在火堆前啃那只烧鸡,道袍老者旁边坐着,眼神里明晃晃的透着打量神色,只见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面色青白,看着跟寻常乞儿没甚不同。


    动作却慢条斯理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老者是越看越觉得他不简单,略作简单思虑后试探着问道,“敢问小仙长师从何处,以前在哪个山头修炼问道?”


    啃烧鸡的动作未停,徐清焰慢慢嚼着火候过了、略有些柴的鸡肉,出口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忘情宗,桃源峰。”


    外头风雪呼啸,话语都被淹没在了风声里。


    老者听了两个模糊音儿,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狐疑的继续问道,“你刚刚说哪里?”徐清焰抬头看了他眼,态度极郑重、口齿清晰的答道。


    “忘情宗,桃源峰。”


    老者的表情瞬间变得丰富多彩、有些扭曲。


    桃源峰是何地他不晓得,但仙道魁首忘情宗的名头可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


    传说忘情宗位于十万群山最高的山巅,守着冥界与人间最凶险、也最重要的封印,宗门内数千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


    他虽然未曾亲眼见过忘情宗是何等仙宫巍峨,云雾环绕,但也有幸见到过两个在外行走的忘情宗弟子。


    当真个个都是龙章凤姿,气势惊人。


    就他这般面黄肌瘦、好似生下来就没吃过饱饭似的模样,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忘情宗弟子……哪怕他说自己是百花门、青竹林的弟子呢,老者也就半推半就的信了。


    可忘情宗,绝不可能!


    那地界,岂是常人能进得去的?!


    这就是个同行!老者笃定的想着。


    也不知道其刚刚用的什么手段,竟连他这个老江湖都差点着了道,他得好好的套套话、最好是能将这手段学到手以后好用。


    徐清焰瞧见他眼里的不相信,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打算,自顾的低头继续啃着手里烧鸡,任由老者在侧各种旁敲侧击,试图套话都不再开口了。


    老者磨破了嘴皮,也没能再次撬开他的嘴。


    内心愤懑,不停盘算着等将那手段学到手后该怎么收拾他,边靠着破旧的木头柱子闭目养神,很快便发出了响亮的呼噜声。


    徐清焰就着火堆,慢慢啃完了整只烧鸡。


    填饱肚子后就有些犯困,他将棉絮稍微拉高往怀里裹紧了,靠着泥佛闭上眼睛也打算再睡会,睡得迷迷糊糊时的被人用力推醒。


    “二狗,二狗醒醒,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他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勉强睁开了眼睛。


    小胖墩蹲在他面前,浑身破旧棉衣早被雪水浸透,手里捧着半个带着齿痕的灰黑窝窝头,脸颊似乎被人狠狠的扇了巴掌,红肿的老高。


    此刻带着近乎讨好的笑容看着他,“你受伤了,吃点东西才好得快。”


    火堆再次熄灭,破庙内如冰窟无异。


    冻僵了他带伤的四肢,也顺便尘封了他的疼痛,唯独剩下最令他不喜欢的冰冷寒气,徐清焰颇为难受的皱起了眉,“你没走?”


    一开口,连他自己都有些被惊到。


    喉咙被拉扯的生疼,声音更是嘶哑难听。


    他忍不住重重的咳了两声才算是勉强缓过来,眼神冷淡的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小胖墩,刚刚他醒来没见到小胖墩,还以为对方是被他吓着,趁他睡着时赶紧跑了。


    没想到胆子小胖墩挺大,居然没被吓跑。


    不仅没跑,还给他带了吃的回来。


    说实话,徐清焰当真是有点惊讶。


    被他那双黑黢黢、似是不透光的眼睛盯着,小胖墩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强颜欢笑,“我不走呀,我们的家早就没了,我能到哪里去呢。”


    说着眼眶便红了,也不知是吓的还是伤心。


    徐清焰盯着熄灭的火堆出了神。


    就在刚刚的那瞬间,他从小胖墩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同样的形单影只,无依无靠,同样的茫然无措,无所适从。


    连哭都得偷偷摸摸的,免得被人肆意嘲笑。


    他看了眼小胖墩,轻声呵斥道,“好端端的哭什么,窝头你自己吃吧,我已经吃过东西了。”略微停了会,复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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