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是又惊又怕,这三人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直接去谋反了。
其实她也发现出些许端倪,比如甄父和甄婉平日里都是皱紧眉头,手边总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午膳晚膳时常凑不齐人,父女俩肃穆沉思的神情是愈发像了,再比如甄父居然将甄府的事务全权交给甄婉,自己暗地里不知道去搞什么名堂。
旁人不知道,府中下人也以为甄婉是帮甄父分担掉部分,但她这个枕边人却看得清清楚楚,甄父分明是去做别的事情了。
她也问过,但甄父并不正面回答,甄婉却在思索过后准备告诉她,但她见女儿一脸凝重的表情就有些怕了,只要他们是在干正事就行了,她会帮他们料理好内宅。
柳氏今日才感到后怕。
幸好他们没告诉自己,不然有什么奸细间谍之类的潜入府中,她一不小心说漏嘴了怎么办。
但后怕过后涌上心头的,是心疼。
这两年甄父白头发多了不少,眉间的皱纹愈发深刻,女儿再也不是那个天真不知事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小女孩了,成熟了许多,那训斥下人时的气势连她这个娘都感到有些陌生。
柳氏叹了一口气,看着林宏风吹日晒下粗糙了不少的面容,婴儿肥是彻底没了,硬挺瘦削,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做娘的,看到孩子这样,更多的不是骄傲,而是酸涩。
曾经调皮捣蛋的孩子,承受着这样大的压力,在外面随军作战,不知道暗地里受了多少苦,而她还埋怨过林宏早早离家,逢年过节也不回来。
她这个娘,实在是不称职。
柳氏在料理家事、奖惩下人时一向是公私分明、威严公正,在不亲近的外人面前从不会轻易露出软弱的一面,然而在家人面前,不知为何,或许是有了依靠和安慰,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变成一个柔弱妇人。
但今天,柳氏没哭,纵然心里一颗纯粹的慈母之心再悲伤,但她不想给这大好的团圆之日添上半分不好的色彩。
这也和平日里甄婉潜移默化的影响有关。
一开始甄父将甄家产业交给甄婉的时候,她是异常的不可思议,也提出过反对。
女儿家怎么能插手这些呢?
不管合不合乎规矩,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学的女德女戒、琴棋书画,哪里会处理这些呢?
柳氏没和女儿当面说,怕女儿多想会伤心,而是和甄父暗地里担忧了几句。
甄父没给出缘由,只是让她别管。
却是甄婉无比细心,但她并没有跟柳氏直接解释什么,而是用行动证明给她看。
女人学起这些来不比男人差,甚至可以比男人做得更好。
甄婉还将林宏搜集来的话本子读给柳氏听,给她讲下面那些掌柜的是怎么糊弄自己,自己又是怎么发现以及处理的。
柳氏是听得既心疼又惊讶,也就不再纠结于此。
平日里柳氏看丈夫女儿忙碌,幼子沉迷学习,她处理完内宅事务闲暇时,便会拿起那些惊骇世俗的话本子来看,虽然根深蒂固的观念无法改变,但却是被里面跌宕起伏的剧情吸引住了,看得如痴如醉。
她觉得话本子里有些故事实在是惊奇精彩,有闯荡江湖的女侠、以一介女流之身被封为二品官员的女官、救乱世于水生火热之中的女帝,还有忍辱负重最后报仇雪恨的孤女、女扮男装保家卫国的女将。
可柳氏还是觉得,这些故事虽然看着舒畅,但不符合实际,女人家还是需要有一个爱她怜她的丈夫才能幸福。
说起女儿的婚事,柳氏愁了。
女儿已经十九岁了,都是老姑娘了。
江州的流言蜚语早就传到她耳朵里了,说是什么甄婉还对已去京城的梁林康留恋不舍,为他守身如玉,等他回心转意。
真是放屁!
那些人怎么就这么闲,瞎编这种话。
林宏离开的第一年还有贵妇人向她打听女儿的婚事,准备为自家儿子争取一下,她都一一婉拒了,等这个流言传开来后,就彻底没人上门聊这个话题了。
之后又有一个新的传言,说是大师批甄婉二十岁生辰前不宜成婚,前面的流言这才渐渐熄声。
晚饭后,等甄逸翎去睡了,柳氏便找甄婉和林宏到自己房里谈心。
落座的林宏和甄婉相视一眼,已了然娘找他们二人来的目的。
柳氏开门见山,先是问林宏:“宏儿,你还记得两年前你说的那些话吗?”
她顿了顿,补充道:“娘也不是逼你,只是想问问你的想法。”
林宏黑亮的眼眸无比温软,语气坚定:“姐姐愿意嫁给我,我便娶。娘还是先问问姐姐的意愿吧。”
柳氏松了一口气,视线转向女儿,声音柔软充满怜爱:“婉儿,你的意思呢?”
甄婉羞臊,含蓄地点了点头。
看到女儿许久未露出的小女儿情态,柳氏彻底放下了心。
两人情投意合,便好。
林宏道:“娘,我准备今日便去林府住下了。”
甄婉并无惊讶,林宏之前就告诉过她了。
“可你回来的突然,林府我虽已派人修葺好,但近几日未叫仆人前去打扫。”柳氏皱眉,“倒是你在甄府的房间,干干净净的,都是熟悉的事物,你住着也舒坦。娘知道你的心意,但不急于一时,你好好待在甄府,娘明日亲自下厨给你煲汤喝。”
甄婉其实也想让他留在甄府,但当时羞于启齿,之后也暗暗后悔没有挽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起这个头。
“留下来住几日吧。”甄婉侧头看他,细声道。
“我怕传出去对你名声有碍。”林宏无奈。
流言蜚语的力量有时可以残忍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就算他觉得名声不应该成为捆绑人手脚的枷锁,但也不得不承认它的威力足以泯灭一个人。
“现在甄府被你爹弄得刀枪不入,仆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你放心好了。”柳氏道。
她当时还纳闷呢,干嘛要将下人都换成无父无母的清白身,现在才恍然大悟。
甄婉浅浅一笑:“我不在意什么声誉,我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那些人对我的诋毁伤害不了我,我亲近的人知道那是信口雌黄暗中攻讦便可。”
“当时还传出来我对梁林康余情未了,我虽不在乎流言,但把我和他扯上关系实在膈应,我就另找方法澄清了,之后确实清净了不少。”
柳氏道:“婉儿,原来那条传闻是你命人散布的?”
甄婉点头。
柳氏叹了一口气,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两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女人都在劝他留下,林宏不得不从:“那我便在甄府小住几日,之后再搬去林府。”
正好他还有几件事要处理。
甄父对于儿子不去当官的做法感到有些可惜,第二日在书房两人单独商谈时,语重心长道:“你如今为他李氏打下江山,却什么官位也没得,你自己不觉得可惜吗?宏儿啊,婉儿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我猜想你私下许诺过她什么,她会谅解的,你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白费吗?”
“爹,时间长了,或许您忘了。我当时去协助李靖反周复李根本就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而是想保护我们一家人。”林宏听后淡淡一笑。
“我不觉得可惜,我的愿望已经完成了,就是看到我们一家人完好无损,平平安安度过这一难关。”
“您也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模样,生□□玩闹,不喜束缚。在战场上不拘小节无伤大雅,可进入朝廷我就会被那些繁缛的礼节捆住,处处不得自由,那对儿子来说已经违背了初衷。”
“再说了,爹,您不觉得我们的势力已经大到足以威胁到江山的地步了吗?我们甄府掌握着最核心的兵器制造库,也拥有了几千的私兵,而且许多士兵是经由我们之手输送出去的,这对一个皇帝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若我们不及时放权,我还接受了皇帝的赏赐荣登高位,那五年后、十年后,等君臣之谊消磨完了,我们甄府会是什么下场?”
“要么是甄府同我一起被流放千里,要么是我们与皇帝两败俱伤,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甄父紧皱着眉头凝神思考,他不懂朝廷上的弯弯绕绕,但他史书也看得不少,确实,功高盖主的文武官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林宏继续道:“我的想法是,在三月内将甄府的兵器库和私兵等一切核心事务都交给李靖,我了解他,他收到后非但不会感到欣喜,反而会无比愧疚,会拼命想在其他方面大力补偿我们,并会保甄府后世繁昌无忧。”
“当然,那样东西还是掌握在我们手里为好。”他眼眸突然沉了下来。
甄父眼里同样闪过一丝暗芒,点头。
甄府暗处最核心的东西不是兵器,也不是私兵,而是火药。
当时林宏将火药方子给了甄父,让他进行研发。这火药和烟花不同,威力无比巨大,只取用一点就可以将一间小砖房炸得支离破碎,烟尘滚滚,效力骇人。
林宏叮嘱过甄父,这样东西不能交予李氏军队任何人,就连自己人也不能轻信,
林宏不将火药交给李靖,一是怕火药现世,李靖急于开拓疆土冒然进攻蛮族,这个世界失去应有的平衡,二是若李靖在他退让后仍然心生疑心准备将甄府铲除,甄府也有能力和朝廷军队对抗。
接下来的时间,林宏在扫清尾事和准备婚礼上忙碌。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临近了婚期。
而在江州过得十分安逸的百姓也被几个大瓜砸得几个月都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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