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问这个干嘛?”甄婉撇过脸,不敢直视柳氏的眼睛。
这让她怎么回答嘛,羞死人了。
柳氏“咳”了一声:“娘之前没给林宏安排过通房,都没人教他,我怕他把你弄伤……”
说着说着,柳氏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说来,男子十多岁时就该安排通房知人事了,但当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来林宏就去北方打仗,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之后等他回来,就算他回了林府,还三天两头造访甄府陪在甄婉身边,如此深情,她都看在眼里。
她是甄婉的亲生母亲,自然也想女儿的丈夫一生只有她一人。
甄婉听到“通房”二字,心里有点不舒服,但随即放下,强忍羞意道:“昨晚……挺好的。”
之前娘跟她说过,女人第一晚都会很痛,毕竟距离那次过了这么久,但她昨日好像没什么痛楚,反而……很舒服。
她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回忆清除掉,赶快转移话题,让柳氏别再纠结于此。
书房内,甄父和林宏在下棋。
甄父落下一子,看向对面端坐着的清俊青年:“今后你如何打算?”
林宏黑眸沉静,沉思片刻,道:“儿子想近几年沉淀一下,在江州好好陪伴爹娘。”
李朝刚复,江山残破不堪,百废待兴,他虽然远离政治中心,但仍然挂念这些百姓的安康,暗地里还和李靖飞鸽传书,提出许多建设性的建议。
李靖需平衡朝堂世家各方势力,还要平定阴暗角落滋生的蠢蠢欲动,时常身不由己,被许多力量牵制着,难有自由。身为皇帝,已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但只要身负责任,也无法随心所欲。
周朝留下来的烂摊子实在太庞大了,还有许多无辜之人在时代的尘埃下被碾碎成灰,处在麻木的水深火热之中。
他会竭尽所能,协助李靖,还天下百姓一个繁昌盛世。
他落下白子,堵住甄父进攻的路:“爹,我想替姐姐问一个问题。”
甄父蹙紧眉头紧盯处于劣势的棋面,指尖轻轻摩挲光滑的黑棋:“你问。”
“爹,您觉得姐姐这两年做得如何?”
甄父还没想到如何解局就听到这个含糊的问题,当下失笑:“我还想着你们二人谁先提出呢?”
林宏赶忙道:“是我想问的,不关姐姐的事,姐姐从没提过此事。”
甄父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只要关联到你姐姐,你就最急。”
他这么几年看下来,再看不出些许端倪来就是傻子了。
林宏这小子,是想让甄婉接管甄府的事务吧。
“婉儿做得很好,甚至在某些事上做得比我这个父亲还要好,可女人家怎么能一直抛头露面做生意呢?可若让婉儿一直在幕后无名无利为甄府做事我也是不愿意的,那两年她这么辛苦,甄家的生意在她的掌控下蒸蒸日上,却落不到一个好名头,名声都落在了我这个男人身上,我心疼啊。”
甄父落下黑子,但似乎黑子的劣势已经无法挽回,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你弟弟逸翎他只喜欢读书,我有意培养他经商方面的事情,却发现他半点天赋都没有,反而在那些什么四书五经上见解颇多。不过这样也好,不管在哪个朝代,商户地位总比那些圣贤世家低,逸翎有志做官,也挺好的。”
甄父欣慰,他这一生,有三个这样出色的儿女也算是圆满了:“我也老了,做不动了,想和你娘安度晚年了。我还想健健康康活个几十年看到甄府子孙满堂的场面呢。”
他责怪地看了林宏一眼:“你这小子,我之前叫你接管甄府的事务你百般推脱,要么说想玩乐,要么说自己不擅长,我看你帮我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的,真有急事让你帮忙你也当仁不让,尽职尽责。现在想来,你当时的推辞是想帮你姐姐争取吧。”
“爹,姐姐根本不喜欢琴棋书画,也不喜欢关在后宅做个乞求丈夫垂怜的女人,她有女孩子家的柔婉,更有不输于男子的担当气概、聪明才智,为何不能让她继承甄府呢?相比于交予我这个姓林的,交给自家人不应该更放心吗?”林宏言辞恳切。
再说了,柔婉为何只能形容女子?女子又为何一定要柔婉持家呢?男子又凭什么一定要阳刚坚毅呢?也有女子的胸怀气魄胜过千万男子,也有男子的细腻耐心胜过女子无数。
“您看,姐姐的算术天赋如此强悍,仅数月就已经可以上手,甚至娴熟,她的坚毅和自控您也看到了,她日夜苦读,笔耕不辍,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神采奕奕。她热爱这份事业,比之那些琴棋书画来,她觉得她现在所做的事更能让她感到充实和快乐。”
“有的女子是真心喜爱琴棋书画,喜欢将全身心交托在家庭里,可也有女子热爱外面的大千世界,那样的精彩她们也想去看看。”
甄父当然看到了,那段时间,他见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女儿。
他这才发现,从前女儿表面看起来的温婉柔顺,其实只是麻木和习惯。
“宏儿,你岁数小,还是太天真了,千百年来男女所承担的责任就已经明明白白分开来,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可你可知道,做一个开创先河的先锋者太难了,我这个位子,不是什么小商贩,而是江州首富,还在皇帝眼下遛了一圈,太扎眼了。她会受到那些思想古板固执者的批判和咒骂,他们为了维护历史正统可以不择手段,我不想让婉儿在史书上有任何受到万人唾骂的可能。”
林宏沉默了片刻,落下最后一颗白子,彻底断了黑子的活路,道:“爹,姐姐的勇气比您想象的还要大。她愿意当这个冲在前头的先锋者,您要相信她的能力,也要相信我在后头可以为她保驾护航。”
甄父无奈摇头,看着残破不堪的局势,这小子还真是丝毫不留情啊,也不知道让让老子。
“你让婉儿跟我来说吧,若她愿意,我便让她来接手甄府。”
晚间,甄婉不明所以地跟着甄父到了书房,听到他复述了他和林宏下午的谈话。
“婉儿,我是想问问你的想法。”
甄婉本来处在感动和震惊当中,听到此,不由沉下头握紧拳头。
当时林宏回来,甄父和林宏将尾巴扫清后,她的职责就全被甄父承担了去,她整日无所事事,只能看看话本,和林宏出去玩耍时才能感到快乐,但仍然觉得空落落的。
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热爱这份事业,可不敢去争取,因为她知道甄父不会同意的。
可现在机会就摆在她面前——
她知道林宏后续的计划,也想为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争取一个去外面看看的机会。
千千万万年后,重现一个女子不再被束缚在内宅的世界。
她今生有幸见得那美好的自由,也想让其他人尝尝那种滋味。
甄婉抬起头,定定地盯着甄父的脸,美眸里深沉的坚毅和林宏如出一辙:“爹,我想要去做,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都要去做。”
因为,那是她热爱的。
甄父沉默,点点头。
前半生,他为甄家撑起一片天地,后半生,他愿他的儿女们都能活得开开心心,幸福美满。
出了书房的门,甄婉一愣。
温润俊雅的高大青年正站在青石板路上,轻柔的月光铺洒在他的身上,细碎的明亮落在他深邃的眸里。
林宏上前,给她披上外衫,温声道:“起风了,怕你着凉,来接你回去。”
甄婉感动得几乎落泪,这人总是体贴得让她想哭,她在外再怎样坚强,可她在他面前就不自觉露出娇软的一面。
“你站了很久吧,有没有感觉到冷啊。”
林宏摇头:“不久。”
“还说不久,你的手都冰冰冷的。我们快回去吧。”甄婉拉起他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给他取暖,快步走着。
夜晚,两人躺在甄婉闺房里的床上,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静静拥着。
甄婉蹭了蹭他宽厚的胸膛,轻轻说:“谢谢你。”
林宏摸了摸她顺滑的乌发:“我们应该要谢谢爹。”
让一个在这种思想下生活几十年的男人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很大部分原因都是出自对子女的爱。
甄婉点点头,闭上眼无比安心地躺在他怀里。
“睡吧。”林宏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
十年后,江州。
今天又是赶集的日子,街道上热热闹闹,小商贩们都无比热情,吆喝声不断。按照划分,每人一个摊位,皆是干净整齐。除了出生平民的女子出来做生意,路上居然还有不少高门贵女成群结伴闲逛。男女之防也没那么严格了,路上的人看到一男一女的组合搭配不再侧目而视,已是习以为常。
近些年来,李朝皇帝颁布了许多条令,建了许多养育孤儿老人的善育堂,还建了许多织布工厂和食品制造厂,鼓励女子走出家门,自力更生。
此时,从京城来的一群富商模样打扮的人正走入江州城内,连仆从都是冷然肃穆、气势非凡,更别说被包围在中间的老爷夫人,都是衣着华贵,威势逼人。这浩浩荡荡一群人让周围的商贩都不自觉小了声,对他们好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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