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葭一路上都在好奇陆子彦怀里抱着的纸箱子, 眼睛不断朝着纸箱子瞄来瞄去。
她好奇地歪着脑袋凑近去看。
抬起头时,不经意撞见陆子彦低眼看着自己,口罩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是漆黑的夜, 看向她的时候, 弯着浅淡的柔和。
猝然触上的目光。
洛葭眼睫颤了一下, 而后尽量平静的收回视线。
她站回老老实实的姿势。
口罩遮住了他的笑意, 只听到他说道:“等会儿到家就可以拆开看了。”
见他主动说话,洛葭也不由忍不住问更多:“你赢的是什么比赛啊?”
“Solo。”
“那对方强吗?”
“很强。”脚步缓缓, 他的语气也不快,“是我的前辈。”
他说话向来是言简意赅,但是很少这样很肯定的给予评价。
既然他说对方很强, 那应该非常强。
洛葭只当他参加的是一些常规举行的比赛,她去过几次网吧,也看到过很多网吧门口挂着宣传的线下比赛。
“那你……”
她想到了初中的时候,某一次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问,如果他把打游戏当成一个梦想,会不会走到更远的地方。
当时她对比赛一无所知,甚至是在几个月前的某次上课的时候从班上同学的手机上看到了比赛, 才对比赛有了一点了解。
所以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那时候陆子彦说的话,应该是要成为职业选手吧?
陆子彦见她欲言又止, 开口道:“什么。”
她望向陆子彦, 顿了顿, 换了一个迂回一点的问题:“成为职业选手是不是很难?”
他回答平淡,“还好。”
“……还好?”
“很多战队有自己的培养体系,可以报名青训, 试训合格后有机会成为战队的选手。”
洛葭慢慢理解着,因为这些对她来说又是知识盲区。
她对比赛和职业选手的了解,也仅仅限于看过Crow的操作视频剪辑。
什么比赛赛制,什么比赛规则,这些她都不懂,更别说有关选手的事了。
不过,陆子彦游戏玩得很好,报名应该不是问题吧。
她眨了下眼睛,问道:“那你报名了吗?”
这是她一开始想问的问题。
报名了的话,他想做的事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陆子彦静静看着她,“嗯。”
洛葭顿时替他开心,眼睛弯弯的雀跃着。
藏在口罩下的唇角无声地淡笑着,陆子彦问她:“怎么这么高兴。”
“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很幸运啊。”洛葭望着前方远处的高楼。
隔着遥远的夜幕,像是隐没在黑夜中的巨兽,矗立于深渊中,千万盏灯光在夜幕中无声闪烁。
遥遥望着,只觉得自己渺小,渺小得像那细粒一样的灯光,微不足道,还会熄灭。
脚步不快,巷子里安安静静,没听到陆子彦的声音,她侧头看过去。
他的目光居然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偏不倚。
路两侧的灯光是明亮的橙黄,如金箔一般落在他宽阔的肩,像披着灿烂星辉。
他侧脸安静,轮廓如一道深刻的剪影。
看她的视线也如此时头顶的灯光一样安静柔和。
洛葭不觉心跳一下。
在一片明亮的暖调里小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难道不是吗,很多人都没有办法把自己喜欢的事当做梦想去坚持,所以我觉得……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本来就很值得高兴。”
出了巷子,老旧的街道两侧被宽阔的马路替换。
时间还不算晚,仍有行人不断,车辆从身侧匆忙而过,拉下的尾音颤动着冬夜的风。
片刻后,终于听到陆子彦开口。
他问,“你呢。”
洛葭一时没懂,“我什么?”
他的目光浅浅淡淡,“你有什么很想做的事吗。”
“……没有吧。”洛葭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问:“想上个黄金算吗?”
他无声低笑,没答。
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回答离谱,起码,别人听起来应该会觉得离谱。
但是很真实的,那就是她现在最想做的事。
“一直以来,我只会上学读书,得到的最多的夸奖就是我学习好,那应该是我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吧,所以之前做过的最努力的事应该就是努力考个大学了。”
宽阔的城市中央,他们在繁华的宁静里走得很慢。
她抬头望着夜色漆深的夜,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蛰伏在城市里,像困顿的野兽。
陆子彦在她的旁边,安静的听。
目光浅浅,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如他沉默寡言的眉眼,静默无声,但是一直都在。
“以前,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希望被别人喜欢的人,听话,懂事,认真学习,每一面都希望爸爸妈妈满意,看到他们开心的时候,其实我也会开心。”
“但我也有自己的自私,我也不是天生就乖巧懂事,同龄孩子该有的贪玩和懒惰,我都有。可是爸爸妈妈很爱我,所以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高中的时候真的觉得很辛苦,做不完的题,睡不够的觉,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那时候老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等你上了大学就自由了。”
“我想象不出什么是自由,因为上学读书虽然很苦,但是如果不用再学习,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小的时候倒是有很多想做的事,想看电视,想玩游戏,想看小说,想离开房间,到外面的操场上跑跑跳跳。”
顿了顿,洛葭感觉到冬夜的风迎面吹来有些冷,她缩了缩脖子,继续说道:“那时候最羡慕的是,别人都有好朋友,一起玩,一起分享快乐,烦恼的事有人倾诉,在对方的面前说什么都可以不用顾忌。”
“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算聪明,我要很努力才能考个好成绩,我放学后要按时回家,总是独来独往,我又胆小又孤僻,我嘴很笨,不知道该怎么交际,像我这样普通又无趣的人,没有朋友,好像也正常。”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闷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的大学同学们都很努力,忙着参加比赛,什么演讲,什么辩论,为了一个学生会的竞争不眠不休准备稿件。我原本也该这样,但是当一个标准的好学生有些让我厌倦了。”
“我想试着做一点自己。”她望着冬夜的天空,在寒风中眨着眼睫,语气很轻,“一点点就好。”
听话二字,将自己钉在了循规蹈矩的藩篱里,她在安分守己的人生规矩里,寸步不离。
所以从前那些被严令禁止的事,现在她都想一点一点尝试。
而最大的贪欲,是她至今仍然心跳热烈的念念不忘。
……陆子彦。
夜风寒冷地吹过,拂过眼睫,略微颤了颤。
她自顾自说了许久,缓缓侧过头。
他抱着纸箱子陪在身边,黑色大衣笼罩着修长高挑的个头,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也是漆黑如夜。
他就这样安静不说话,沉默陪着她,听她说了许久的废话。
目光依然静默好看。
给她一种感觉,她说的每句废话,他都很认真在听。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心跳声前所未有的安静,只能感觉到面前的风将冬夜吹拂而过。
她很容易自卑,总是容易拘束和紧张,总是没有什么勇气,总是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惹别人心烦。
所以她总是很少说话,语气也总是小心谨慎。
可是她刚刚说了很多很多,大概这辈子也没有一次性说过那么多话。
侧过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他看向自己的,温和的眼睛。
安安静静,像此时晚风吹过的深夜。
空落了片刻的胆怯,在这个瞬间烟消云散。
她眼睛弯着,甚至还敢说一句自我调侃的话了,“我的回答是不是偏题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仰着头看他,道路两旁的灯光落进了她的眼睛,盈盈明亮。
陆子彦将她新眼底的明亮看在眼里。低淡的嗓音带了点不明显的笑:“没偏题。你想上黄金,我听到了。”
“那你觉得我可以吗?”她问他。
“黄金不难,我不是说过吗,钻石,你也可以。”
虽然他这样说,但听起来还是有一点难以实现。
“……”
洛葭哦了一声。
她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在外套的温暖里。
而后听到陆子彦又说,“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也不用把自己闷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的老师说得没错,现在的你自由了。”
“……?”
露在外套领子外的只有半张脸,她看着陆子彦,等待着他的后半句。
眼睛眨了一下。
路灯的灯光从他的轮廓掠过,皮肤白得泛着冷意,眼睛是安静的漆黑。
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洛葭不由追问,“为什么自由了?”
“嗯?”陆子彦看了她一眼,而后眉眼略弯,“你不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吗。”
从巷子到她家小区的路并不远,这段马路走进去就到了小区楼下。
冬夜很冷,这个时间基本都已经在家里。
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露着灯光,像缀满的繁星。
到了洛葭住的单元楼栋,陆子彦停下,把抱了一路的纸箱子递给她:“上去吧。”
箱子不重,但是个头很大。
洛葭接过来以后,只剩下半个脑袋能看见。
这是陆子彦比赛赢的奖品,在比赛前,他特意问过自己喜不喜欢,也就是说,这是特意为了她赢下来的奖品。
整个纸箱子抱在怀里,格外快乐。
洛葭抱着箱子没法跟他挥手,只能口说一句再见。
“嗯。”
他站在楼道门前,注视着她走进楼梯。
到了二楼的拐角处,洛葭从镂空雕花墙的缝隙里往外看过去。
树桠繁密的绿化将路灯的光线遮得朦胧,像俯瞰而下的冷淡月光,陆子彦还没有走,仍然站在原地。
视野狭窄有限,一片模糊的灯光里,看不见他的神情,依稀只能看见他仰着的视线是在望向自己。
洛葭扬着嘴角,抱紧手中的纸箱,连脚下踏着的楼梯都觉得轻飘飘。
她掂了掂这个大大的纸箱子。
看着很大,但是不怎么重,估计是一个很大的魄罗毛绒玩偶。
洛葭加快了脚步,快步到了家,开了门,找出剪刀开始拆纸箱子。
裹在外面捆绑的胶带剪开以后,入目的居然不是玩偶。
铺在第一层的是一些小小的摆件,还有挂坠,表情各异的魄罗吐着舌头眨着眼,格外可爱。
洛葭把这些小摆件小心放到一旁后,去拿第二层。
是陆子彦在语音电话里问过她想不想要的那个杯子。
第二层拿开以后,才是那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魄罗,毛绒柔软,雪白成团。
洛葭把外面笼罩着的塑料膜揭开,捏着魄罗玩偶的脸,又软又绵。
魄罗玩偶抱进怀里后,她看到箱子的最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她看向窗外,树影摇曳的影错落在玻璃窗。
隔着玻璃,能看见万千灯火。
洛葭走到窗边,朝着楼下看过去,繁密的枝桠挡住了那条路的大部分视线,依稀能看见陆子彦离开的背影。
在冬夜里,安静却温柔。
渐渐远去。
她好像又听到了自己在回来的路上没有条理的胡言乱语。
那时候最羡慕的是,别人都有好朋友,一起玩,一起分享快乐,烦恼的事有人倾诉,在对方的面前说什么都可以不用顾忌。
而我什么都没有。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闷在自己的世界里。
冷静平息下来之后,连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实在是要命。
后知后觉涌上来的羞耻感,洛葭抱着怀里的魄罗,闭了闭眼……怎么会在陆子彦面前说那么多话啊。
她从来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而在陆子彦面前,从来都控制不住自己。
几年前刚刚认识他的时候是这样。
……现在也是。
与别人印象里乖巧顺从的一面截然不同的糟糕表现,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很放纵。
她仍然站在窗户面前,看着那条走出小区的路。
已经看不到陆子彦的身影了,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直到。
一直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像她催动不止的忽然心跳。
洛葭连忙拿出来,看到了上面的语音提示。
是她给陆子彦改的备注:猫。
手机屏幕上映着她模糊的影子,心跳热烈里,她忽然突兀的想到了她说完那些无厘头的话之后,陆子彦的回答。
他说,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也不用把自己闷在自己的世界里。
电话接通。
听筒里传来几分钟前才听过的声音,“拆开看了吗。”
他应该已经走出了小区,洛葭能听到他的旁边有车开过时的喇叭声。
她的手里抱着魄罗,手心里捏着的,还有那张压在魄罗下面最底层的纸。
洛葭将脸埋进魄罗毛茸茸的绵软里。
抱得很紧很紧,像是快要死去的冬夜里划亮的火柴,映亮着能够见到明天的一簇火焰。
许久后,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看到了。”
“喜欢吗。”
“……陆子彦。”
静了一秒。
他问,“怎么了?”
“为什么我不是什么都没有,也不用把自己闷在自己的世界里?”
手指分开了那张纸,是一张折叠的贺卡。
上面印着英雄联盟的标志,里面印着的是洛和霞,官方的图。
空白处,是笔锋有力的字迹。她没有见过陆子彦的字,但是直觉知道,这应该是他写的。
因为那句话很熟悉。
多年前老旧的网吧里,她趁陆子彦没有注意的时候,匆忙从作业本扯下来的那页纸压在他的鼠标下写的就是这句话。
那是她给陆子彦的答案,现在,他把这句话还给了她。
——只要你觉得对的事就一定有意义。
手机里,她和陆子彦之间隔着方圆几里,隔着楼栋重重。
她听得到他身边匆忙而过的车鸣,也听得到他走回巷子里,那几家还在营业的店铺的交谈声,小孩子跑跑跳跳,热闹寻常。
而他的声音镇定温和,一如既往,“以后,想说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就像今天这样。”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