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赛的那几天都有课, 洛葭当了十几年的乖学生,而这几天的课上得有些心不在焉。
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的看比赛。
从小组赛开始,她几乎每场都看, 尽管不是Ss战队的比赛, 但她都看了。
看到某个战队打得很凶, 或者某个战队很强, 她都会提心吊胆。
她甚至仔仔细细研究明白了赛程和规则。
但是Ss战队的比赛比她所担忧的要顺利得多,小组赛的表现很好, 只输了一场,稳稳晋级。
她不仅看了比赛,连比赛结束后官博发布的精彩操作剪辑都看了很多遍。
莫名有一种自己当年在高考的紧张感。
她一直都知道陆子彦很强, 仅仅是从跟他双排的感受就能感觉得到,有他在的下路,自己连脑子都不用带。
可是在这个汇聚各个赛区高手的顶尖舞台上,陆子彦表现出的强还是让她感到了一点陌生。
陌生得让她有一点没法把那个抱着她安静依赖的人联系起来。
甚至一度怀疑,他陪自己双排的时候,是不是无聊得能闭眼睡着。
他这段时间都不在江城,每天的作息也很严格, 她为了看明白的比赛,很认真的看过规章制度,好像选手不能随意走动, 也不能私自外出离开。
洛葭生怕让他分心, 也很少去麻烦他。
反倒是陆子彦自己对她不放心, 担心她觉得被冷落,比赛期间有趣的事都会发给她。
洛葭义正言辞地说:“你给我好好训练,不要老是找我聊天。”
“洛教练好严格。”
“我可比教练严格多了。”
“也是, 葭葭的家教可比教练重要,我要听葭葭的话。”
“……”
也是在S赛期间,洛葭看到官博发布的赛事语音,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之前小表弟提过一次,但她没去搜,也就很快抛之脑后。
她点开了Ss战队的赛事语音。
点进去之前,以为他们的交流会很专业,很高端。
点进去之后。
沉默许久,缓缓给陆子彦发了一个问号,“你们连比赛的时候都是这样交流的吗?”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他们平时的交流。
但是她打开那段比赛语音之后。
已经跟大家混熟的小表弟:“姐夫,你想选什么,先帮你抢。”
教练建议道:“小陆要不要选卡莎,先抢卡莎,不选的话对面肯定会抢。”
小表弟:“那我选了?”
陆子彦:“嗯。”
小表弟:“这把靠姐夫C,我选个大肉在前面顶,对面绝对没办法。”
Moon:“给我选个锤石吧,我和我妹夫这个组合的配合贼猛,小组赛无敌。”
陆子彦看到她的信息之后,回复:“葭葭在看什么?”
她无语,“你觉得我在看什么。”
“是小宁自己要这么叫的。”
尽管是文字。
但是洛葭莫名就能想象得出来,这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眼,平静又理所当然的狡辩,还有一点跟她撒娇委屈的意思。
然后下一句,他又说的是:“但是好希望是真的。”
她握着手机,好半晌,故意嘴硬着说:“你要等到二十二岁才行。”
“那就二十二岁的时候再问葭葭。”
她继续跟他唱反调,“可是那时候我还没大学毕业。”
谁让他总是喜欢逗自己。
总得找些机会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好拿捏。
“那就等葭葭觉得合适的时候来问我?我什么时候都愿意。”
“……”
好一会儿,安静的宿舍里,洛葭双手捂着脸。
她好像,又没赢过他。
可是,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她却没有又败下阵来的懊恼,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怎么他说什么话都会让她觉得开心啊……
她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完了这个赛季所有的赛事语音。
一直看到了今年春天。
那段她连确认都不敢的日子。
比赛语音的剪辑已经是很尽量的挑有趣的部分了,但是就是这么精挑细选剪辑出来的比赛语音,听着仍然觉得压抑。
空白,沉默,冷凝。
尽管大家都在正常的交流,但是很明显的感觉到低迷,大家都在忍耐掩盖,试图让气氛正常。
尤其是与现在的语音相对比。
虽然现在这个队内语音让她觉得无语,可是比起春天的那段时间,她希望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小组赛时一路顺风顺水,各大赛区都在热议Ss战队的夺冠概率。
去年的世界冠军在今年再次夺冠,国内的粉丝都在因此而热血沸腾,比赛期间热搜上了无数个,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们捧杯的那一刻。
她也混在这场狂欢里,偷偷看着比赛期间发出来的无数张照片,还有视频。
短短的一分钟,是队员们在赛期的一些互动。
镜头基本上都是其他队友的,很少有陆子彦,因为比起其他队友打闹起来像发了疯,他轮廓冷淡,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
但是都在一个训练室里,即使是拍其他队友玩闹,也可以看见陆子彦的身影。
他在喧哗吵闹里,安静地坐在电竞椅上,低头看着平板。
镜头拉近,可以看得见他在看的是比赛录像。
黑色的队服。
漆黑的头发下是一双深色的眼,轮廓冷静清瘦,皮肤是泛着冷意的白。
身边是其他队员吵吵闹闹,他低垂着的视线沉默看着平板,侧脸轮廓如同清淡的河流,是热闹喧嚣里最安静的一抹。
他的这个样子让她觉得有一点陌生。
像是隔着云雾,他连目光都是冷的,无法靠近。
直到打闹的队员经过他旁边的时候,看到他的手机亮了一下,跟他说了声:“陆子彦,你手机有新的微信。”
他从比赛录像里抬头,拿过放在桌前的手机。
屏幕是亮着,划开锁屏的一瞬,光线照进他深色冷静的眼。
云雾散去,温热如河。
他眼睫的柔和像是抱着她时的任何一个时刻。
然而到了半决赛那天,赢得并不算顺利。
洛葭那天晚上有课,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紧张得手都捏了一把汗。
班上的同学跟她一样的心情,比分2:2,打到了第五局决胜局,在等待第五局开始的休息时间,班群里的聊天记录翻飞。
前面几局的失误,对面的强势点,分析得天花乱坠。
不只是班群,这场比赛一直高高挂在热搜上,洛葭紧张忐忑的点进去,看到的是无数个人跟自己一样,在祈祷他们赢。
她的手机支撑不了多少的电量,在第五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只剩下了百分之五的电,随时会自动关机。
那时候距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洛葭趁着老师没注意,一时忘记了害怕,拎着包偷偷溜出了教室,朝着学校里最近的共享充电宝一路狂奔。
但是那栋教学楼的位置靠里面,从教学楼出来到商业街,最少也要十多分钟。
她跑得喘不上气,在最后的百分之五的电耗尽之前找到了最近的共享充电宝,用最后的电量扫了码。
充上了电,她才重新打开直播软件。
然而这个时候比赛已经结束,镜头不再是峡谷,而是选手席,两方选手依次握着手。
灯光洒落成片,她一时慌了神,不知道该去哪里看到胜利方是谁。
直到终于看到了Ss战队背后的屏幕上亮着的胜利,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站在共享充电宝的店门口,呼吸还有着一路狂奔过来后没有平息的急促。
在暮夏的晚风里,她跑得一身都是汗,有种喜极而泣的快乐,说不出是想笑还是想哭。
这一刻才感觉到自己的腿都在酸软。
Ss战队进入了决赛。
距离决赛有几天的备战期,老刀加上了洛葭的微信,联系她一起出发去决赛举办点。
在出发前,陆子彦抽出时间嘱咐她许多。
从那边的天气温度到去哪里跟老刀汇合,事无巨细,洛葭听着他的身后有人催他过来准备训练赛了,他应了声之后还不放心地打算继续跟洛葭说。
洛葭吸了吸鼻子,及时打断他:“陆子彦,你好啰嗦。”
他失笑,略有无奈:“你第一次出远门,又是自己一个人过来。”
她想用很硬气的语气说用不着担心她。
可是到了嘴边,“……不要担心我。”
自己也觉得口吻太像是掉着眼泪又不承认的小孩子。
其实她只是太想他了。
好想见到他,然后,去抱他。
由于要逃课,洛葭心里很没底,找许薇咨询一下经验。
许薇一听洛葭要逃课,深深感叹:“连葭葭都要逃课,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这样的调侃每一次都能让她脸红。
但是这次她没否认,忐忑着逃课怎么办,“是吧。”
许薇进行了一番分析,“明天只有下午一节课,刘老师不是那种很难缠的老师,而且就算她突然心血来潮查勤,到时候我帮你说一句临时有事,以你在她心中的形象,说不定连假条都不会让你补。
许薇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走吧,真不会有事。”
有了许薇的分析,洛葭才没有那么心虚了。
跟老刀他们在机场汇合,去了决赛举办的城市。
时隔这么久,她也终于再次见到了陆子彦。
老刀他们的酒店订在了选手的酒店对面,很近。她抵达后,给陆子彦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到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住酒店,有些不适应。
决赛就在下午,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好好休息。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了门。
她怔怔回头,迟疑着不敢去开门。
手机与此同时亮了起来。
是陆子彦。
她忽然有预感,匆匆从床上跳下来,差点没踩稳,接通了电话。
“给我开个门吧。”
他这么说的时候,洛葭已经到了门口,连忙伸手拉开了门。
陆子彦就站在她的面前,身上还穿着队服,漆黑的眼,柔和的笑意,他手里拿着手机,亮着浅淡的光。
他低头挂掉了电话,进了门,门在身后被他关上。
洛葭伸手去抱他,脸贴近他的胸口。
本来不想让他分神,可是一开口,是自己都没法克制的瓮声:“我好想你。”
他没说话,安静抱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也很想你。”
洛葭注意到他的手腕上还戴着她的那根发圈。
S赛期间的镜头里,她都能看到他的手腕上有这根发圈,他好像一直都没有摘下来过。
他俯身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洛葭抬头去看他,“你怎么一直戴着它啊。”
他抬了一下戴着发圈的手腕,看了一眼,又回去抱着她,淡笑道:“会安心一些。”
“你也会紧张吗?”
“嗯。”
“我看他们都说你像个没有感情的脚本,什么大风大浪都不能让你紧张,看比赛的人都已经心率爆表了,而你连眼睫毛都不眨一下。”
他笑了一下,“不要看网上的人乱说。”
“我也觉得他们是乱说。”
“嗯?”
“你明明特别容易紧张。”
他没说话。
洛葭的手悄悄探进一点他的衣摆,手指轻轻的划过他的腰,“你每次都很容易紧张。”
他隔着衣服摁住了她的手,低声无奈道:“我等会儿还要回去。”
“你偷偷跑出来的?”
“我说出来透透气。”
洛葭弯着眼笑起来,“不要紧张,不管输赢,我都会在台下等你。”
“高考的时候,我最怕别人跟我说好好考,因为我一听到就会有压力,如果没考好,那些期望就会变成失望。我很喜欢一句话,尽人事以待天命,只要做足了该做的事,那么接下来就交给命运。”
而后垫脚在他耳朵上亲了亲。
“陆子彦,祝你好运,你一定会有好运。”
下午,洛葭跟着老刀他们一起从酒店出发。
同行的人很多,有几个人在飞机上见了个面,她依稀有印象,是LPL的老选手,都已经退役,但是在役时也是风光无两。还有他们的女友,大概是陆子彦提前跟这些前辈们交代过什么,所以一路上姐姐们对她很照顾,很主动的跟她聊天。
还有几个人跟她不是同一班机,现在才是第一次见面。
但是他们都认识她。
一见面就问老刀:“这就是小陆金屋藏娇的宝贝?”
洛葭听得面红耳赤。
萌萌姐,也就是老刀的女友,偷笑着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小陆在直播里聊你的那段视频有多火,连我那些对电竞毫不关心的姐妹都看到过,还直问我这种言情小说桥段的女主角是不是特别漂亮,我说我也没见过,圈里见过的人没几个,小陆说你怕生,怎么约他都不松口。”
洛葭更不好意思了。
她怕生是真的,陆子彦每次都问过她要不要去,她每次都没敢去。
而且老猫和他女友的事让她心有余悸,莫名有一种偏见,总觉得其他人是不是也不太好相处。陆子彦跟她说过很多次,其实大部分人都很好相处,虽然跟其他人不是同一个战队的队友,但是比赛训练赛经常见,在赛场外都是朋友。
但她始终没胆子迈出第一步。
所以其实陆子彦只是在外面当恶人,说是他不愿意她被大家打扰。
她没想到,居然在外面传成了金屋藏娇的版本。
萌萌姐性格很好,人也很温柔,做什么都不忘带上洛葭,不至于让她在偌大的场馆里晕头转向。
比赛开始前,气氛热烈得几乎将五官都湮灭。
台上的解说也显然情绪高昂。
萌萌姐在陪她聊天,发现她对比赛的了解其实并不多,给她讲了许多有关比赛的事,还说等明年新赛季开赛,她可以带她一起去看比赛,偷偷的去,不告诉陆子彦,给他一个惊喜。
洛葭被她说得有些心动。
忽然,萌萌姐聊天的声音停下,拉了拉她的胳膊,示意她朝上面看。
现场的大镜头扫到了他们坐的这两排座位。
台上的解说也惊喜道:“今天的现场来了很多我们熟悉的老朋友,老刀,泰哥,球球,都是我们熟悉的老将了。”
另一位解说:“几位老朋友还是拖家带口一起来给Ss战队加油。”
“你这一说我才发现,里面坐了一位新面孔,那个难道就是——”
“打住啊,打住,我们场上的选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心态。”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我也什么都没说。”
两位解说的风格是出了名的幽默,两人一人一句什么都没说,结果像是什么都说了。
镜头只是那么短暂的一扫而过。
直到看到切了画面,洛葭才从高度紧张中放松。
萌萌姐拍着她的后背:“别这么紧张嘛,等会儿比赛开场有得是你紧张的时候。”
事实上,那天的决赛,确实紧张得让她捏了一把汗。
决赛的开局并不顺利。
Ss战队开局就输掉了两局,只要再输一局,比赛就到此为止,所有的呼声都会随着退潮戛然而止。
前两局输完,洛葭甚至不敢去听周围的声音。
老刀他们在旁边分析着这两局的情况,她不由凝神去听,只有听到一点积极的话才能缓解她的紧张和不安。
第三局开场,老刀看了台上,说道:“没事,这几个小孩这个样子我可太熟悉了,看样子不仅没输懵,甚至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还能打。”
老刀确实说对了,前两局连输的情况下,他们的状态并没有受影响,甚至越挫越勇。
接下来的两局都拿了下来。
比分来到了二比二平,第五局,决胜局。
她想到她在比赛前安慰陆子彦不要紧张,结果到头来,紧张的人反而是自己。
她的手心早就已经捏紧,掌心被指甲印下几道凹痕。
萌萌姐察觉到洛葭的不安,跟她聊着天分散着她的注意力。
由于洛葭对于圈里圈外的人来说都是个谜,大家对她为数不多的认知都是从陆子彦那里知道,由于陆子彦的韩服ID,大家都叫她小洛。
萌萌姐好奇问她的名字。
她说了之后,萌萌姐略想了一下:“这个字是怎么写的?佳人的佳,嘉奖的嘉?”
她摇头:“蒹葭的葭。”
萌萌姐顿时想到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洛葭点头:“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萌萌姐嘿嘿笑道:“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她略无奈的说:“只是这个字单拎出来有一点生僻,以前小学的时候经常被别人念错,还有人取外号。”
“那是他们没文化,你这名字真的很好听。”
刚说完,萌萌姐停了话题,扯着她激动地说:“啊啊啊你看你看你看,小陆这波,一个,两个,三杀!四杀!!我的天啊啊啊啊啊——”
现场早就已经被音浪淹没。
解说的嘴飞速不停,随着一声团灭响起,解说高声喊道:“推高地推高地,现在Crow只需要去推高地!”
“要赢了吗要赢了吗,我们可以喊出那句话了吗——”
“这一幕太熟悉了,我们仍然记得,去年的决赛上,也是这个漫天飞羽的霞,搭着队友陆续牺牲倒下的身体,一下又一下亲手摧毁了对面的水晶。”
“这支年轻的队伍在去年的世界赛上夺得冠军,今年的春天却并不是很顺利,现在,他们再次用他们的方式让我们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让我们再次喊出那句话——”
“我们!是冠军!”
一直到漫天璀璨的金箔落下,灯光如昼,洛葭仍然怔怔望着那个遥远的比赛台。
恍惚间。
好像是去年的某个下午,昏昏欲睡的公开课。
她在同学的手机上,第一次看到英雄联盟的比赛。
在盛大热烈的高涨里,她看着那个手握着羽毛的霞,一下又一下点着对面的高地水晶。
全场都在欢呼,热血沸腾的时候。
她却在落寞的想着。
那个教会她怎么点灯笼的人,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
背后的灯光明亮又晃眼,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在茫茫人海里与在场无数道视线一样望着台上。
隔着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他在中央,她所能看见的全部世界的中央。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看见过这样的画面,只是那时候不经意的一眼,匆匆就从记忆里划过。
在她拿着那支钢笔递到他面前的那天。
那些细细碎碎的记忆全部串联。
江迟,这是他以前的名字。
他说过,由于他的父亲因意外去世得早,幼年时都是妈妈带大,彼时他的继父跟他家还只是邻里相识,对他家颇为照顾,她初中遇见他的那家网吧就是他继父在经营。
后来由于多年的相识和扶持,他跟他的妈妈结了婚,后来他决定去打职业,继父也很支持。
可以说,虽然不是他的生父,但是在他的人生里一直都是父亲的角色,所以在成年之前,他的名字改成了陆子彦。
最初,他只是她的记忆里零碎的一个片段。
但是这个人她印象深刻。
十几年前。
附小的礼堂。
洛葭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人又听话懂事,被老师选为了那一届的新生代表,坐在最前排。
由于她被父母保护得太好,她对人情世故的领悟要慢许多,对许多事都是懵懂单纯,只把那当做一次老师很看重的仪式,她要做的就是,乖乖听话,按照老师的要求,乖乖的上台,乖乖的点头,乖乖的回来坐下。
那天是她这一届的学生开始戴红领巾的仪式,穿着干净整齐的校服,坐在学校最大的礼堂里。
每个新生的旁边都坐着一排上一届的学长,等仪式结束,就会由上一届的学生给新生们戴上红领巾。
洛葭不是。
她是仪式上的一个环节,要上台,在万众瞩目的台上,由上一届的优秀学生代表给她戴。
她懵懵懂懂的听着老师说的流程,她向来习惯顺从,所以什么都没问,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依稀知道,给她戴红领巾的是个学长,是上一届优生班的班长,成绩非常好,人也很好。
校长讲话,老师讲话,她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安分得让老师非常满意。
而那个要给她戴红领巾的学长,彼时也站在台上。
但是她懵懂的觉得有些困倦,没有什么心情波动,就像对待每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一样,好好完成就可以了。
只依稀记得那个学长的背脊很直,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可他冷静自若,站在上面像是世界的中央。
轮到她上台之后,她反而紧张了起来。
跟在其他几个一同被选上来的优秀学生后面,紧张得大脑空白,全程是跟着其他几个同学一起,站在哪,做什么动作,机械又紧张的跟着照做。
大概是她的紧张太明显了。
负责给她戴红领巾的学长笑了一下。
由于很近,他的笑声并不明显,但是恰好她都听得到。
她头脑空白麻木,愣愣地抬头看向他。
他眼睫低垂,视线在给她系红领巾的动作上,话却是对她说的:“你叫洛葭?”
“嗯。”
“名字很好听。”
就这么简短的几句话,随着系红领巾的动作结束,也没再继续。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她没再像刚上来那样紧张,后面站在台上等老师讲完话的过程也变得从容了一些。
一直到下了台,坐回自己的小板凳。
她高悬着的紧张才彻底松弛下来,而后缓缓想起来,那个学长在夸她的名字好听。
由于从小就被叫错名字和取外号,她一度很讨厌自己的名字。
很少有人说她的名字很好听。
而且,是一个很优秀的学长,那个学长刚刚还给她戴了红领巾。
她稍微大胆了一点,提起一丁点儿高度朝着学长那边的座位看过去。
只是,她的个子不够高,旁边又坐的都是老师,视线完全挡住,她望过去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那一丁点儿冒起来的波动又收敛回去。
接下来就没有属于她的环节了,她全程乖乖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老师讲话她听着很无聊,于是一直听着那首在音响里低声播放的背景音乐。
由于音量不大,只依稀听得到调子,不知道是什么歌词。
直到仪式结束退场,她都没有再看到那个学长,也不知道歌的名字,只记得曲调很温柔。
再次听到那首歌时,她终于知道了那首歌的名字。
学校的广播很喜欢放,每天的大课间做操环节都会放这首歌,她在电视里也听过,由于经常听,她也就记住了调子,随时都能哼起来。
知道歌名的那天,是因为那个学长。
彼时已经是三年级,老师开始教用钢笔写字。
她在文具店里看到了一支很好看的钢笔,妈妈说考到年级第一就可以奖励她。
于是她没日没夜复习,但是那一年她只考到了第三名。
她因此难过了很久。
年纪尚小的时候还保持着一些本能的叛逆,没有那么乖顺,那执着于自己想拥有的东西,也是第一次明白什么是错过。
每天放学,她都会按时回家。
那天她把教室值日卫生做完以后,她坐在教学楼门口的台阶上,叛逆又郁闷的久久没回家。
夕阳渐渐落尽,校道里放学路过的学生越来越少,从热闹喧嚣到慢慢的安静。
只剩下学校的广播里在缓缓悠长的播放着那首她会哼调子却不知道名字的歌。
那个学长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他走到她的旁边陪着她蹲下,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天黑了会不安全。
她依稀有印象,是上一年级的班长,成绩很好,给她系的红领巾。
还,说过她的名字好听。
于是她只沉闷了一会儿,就告诉了他原因,她说她也不是很喜欢那支钢笔,但是失败的感觉让她很郁闷。
他没说话。
学校的广播喇叭里缓缓唱着歌,在校园的上空盘旋。
唱到某一次歌词,他说道:“刚刚有没有听到?”
她独自郁闷,没注意,“什么?”
“刚刚唱的那句,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她抬头,注意力凝神去听广播里的歌。
她忽然问道:“学校老是放这首歌,可是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明天会更好。”学长说道,“这就是歌的名字。”
他伸手握着她的胳膊,拉着她起来:“早点回家吧。”
她怕黑是从小的毛病,天色渐晚,她也没再倔下去,回了家。
由于回去得太晚,难免被爸爸妈妈说了一遍。
她闷着头听着,然后回了房间写作业。
作业写完,她又想起来放学的事,匆匆跑到书房打开了电脑,搜了那首歌的歌名。
之前不知道歌名,都是跟着学校的广播瞎哼哼,现在看着网上搜的歌词,每一句唱的是什么也清晰了许多。
她拿出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本子,把歌词抄在了第一页。
第二天去上课,把书包放进课桌的时候,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课桌里有一个盒子。
里面躺着的,是她心心念念的那支钢笔。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钢笔的事,除了昨天碰到的学长。
大课间做操,她特意朝着高年级那边看过去。
他是班长,站在最前面,她路过时看到了他,隔着距离和同学,老师也在,她不敢大声打招呼,只朝他笑了一下,快快乐乐。
广播里依然放着那首歌。
由于抄了一遍歌词,此时能清晰地哼出每一句的歌词,随着广播的喇叭在心里跟着唱。
那个学长也看到了她,漆黑的眼,对着她微微一笑。
阳光正灿烂,随着吹过的风在他的眼睫落下明亮的金箔,他就站在那一片安静的热烈里。
她听到广播里唱到的那一句是,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袖子被扯了扯。
萌萌姐指了指台上,小声对她说道:“你家陆子彦。”
隔着遥远,洛葭看见着灯光明亮里的身影。
忽然在这一刻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紧紧握了很久的手心已经不由自主松开。
他捧着奖杯,站在主持人的旁边,漫天的光散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像是站在银河里。
主持人依次问着问题,他语气安静,每个问题都回答得温和冷静,像他一如既往的从容,但是在场的欢呼却止不住,他每答一句,现场都会跟随着躁动沸腾。
“最后,还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万众瞩目的台上,主持人再次把话筒递给了旁边接受采访的人。
全场再次安静下来,等待着陆子彦回答。
然而他接过话筒后却迟迟没有说话。
只剩下散落了满地的金色箔片,还有他漆黑的眼。
但是他的轮廓在光线里一寸一寸安静下来,如昼的灯光也仿佛被放缓。
他低着眼睫,细细密密,像乌鸦的羽,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他安静着没有开口的这几秒里,全场也跟着他静了下来,等待着他最后一个回答。
老刀在旁边跟几个老队员打趣:“这话题属实是为难小陆了,你看他答什么都中规中矩的,最后一个问题居然让他自由发挥,这个问题我赌他最多只说十秒钟。”
他仍然安静着,低眼握着话筒,站在漫天光线里,轮廓却一寸寸染上柔和。
终于,他缓缓抬起眼睫,“最后,我要感谢一个很特别的人。”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在万千星辉里,浅淡柔和。
全场的躁动忽然安静下来,仿佛随着他的微笑而静止了。
他握着话筒,隔着遥远人海,目光望着遥遥前方,目光温和却坚定。
“这一年走过来其实很难,我不是一个喜欢把苦闷说出来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我也想过懦弱一会儿,如果沉默是不是就可以躲一躲。其实我没有大家所说的那么冷静,也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样,什么都不紧张。我曾经也很多次怀疑过,我还能不能站在这个地方,如果我还有幸来到这里,我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就在我们连输两局的时候,我们教练见我一言不发,让我不要有太大压力。我跟他说,我没有焦虑,我只是在想从前,想想从前我做出决定成为一个职业选手的时候,有个人给我写的一张纸条。”
“她说,想做就做吧,只要是你觉得对的事就一定有意义。”
“在今天的比赛之前,那个人跟我说,她很喜欢一句话,尽人事以待天命,只要做足了该做的事,那么接下来就交给命运。”
“她还说,陆子彦,祝你好运,你一定会有好运。”
灯光无声的闪烁着,像千万道温柔坠落的星光。
他低眼看着手腕,星光仿佛随时会融化在他的眼睛里,“其实我一直相信好运在眷顾我。”
“不然为什么,每当我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你就会出现呢。”
“那些我藏着不愿说出来的不安和崩溃你都看得见,也愿意陪我安静着什么都不说。你握着我的手,眼睛里都是相信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原来好运一直在眷顾着我。”
“在第五局推掉水晶的那一刻,我看了一眼台下,从来没有哪一个瞬间让我想第一时间亲口告诉你。”
漫天的灯光坠落,他的眼睫染着温柔。他的视线从手腕抬起来,望向台下的人海茫茫。
而后弯眼一笑:“葭葭,我在这里。”
“我赢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喉咙里呢喃挤出的呓语,眼睫轻弯着的笑意如同灿烂却脆弱的银河,温柔无声的闪烁。
如果世界失序沦丧,但是,你在中央,那就是我的方向。
风雪也曾吹过,可你如河流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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